马加拉

【阅读导引】刚果的偏远乡村，贫困和疾病司空见惯。但也恰恰因为如此，当地人们最高的理想往往质朴而原始。为了给女儿治痢疾，建筑安乐窝，人可以凭一己之力伐巨木，用土法制炭，不远千里负重徒步。古希腊神话里，西西弗斯坚定地向往全人类的幸福，因此他可以不断重复、永无止境地推石上山。而马加拉背后所代表的，则是千千万万饱受贫穷疾病折磨，却依旧坚定向往平淡幸福的普通人。千万年来，人类长久地追求生活的意义，这一追求注定了我们的沉思会是无限周而复始。导演怀着悲悯之心，用纪实影像为加缪的存在主义观点加持——“他对人从不悲观，他悲观的是人的命运”。

《马加拉》（Makala）是一部2017 年的法国纪录片，由艾曼纽·格拉斯卡特执导。它在2017 年戛纳电影节的国际影评人周部分放映，获第70 届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大奖。这部高度电影化的纪录片讲述了一位住在刚果乡村的年轻人卡特的故事，他希望通过生产木炭获得收入，为家人创造更美好的未来。这一故事刻画了一群以过人意志伐木制炭的贫苦人民，展现了饱受贫穷折磨，却依旧坚定向往平淡幸福的普通人的生活。

Makala 是斯瓦希里语中“煤”的意思，木炭是刚果（金）人民生活的必需品，无论是在农村还是城市，断电的时候他们需要用木炭生火做饭。本片是在刚果民主共和国南部科卢韦齐附近拍摄的。28 岁的男主角卡特是一位父亲，生活在非洲刚果一个偏僻的小乡村，与3 个孩子和妻子Lydie 生活在一间不足2 平方米的小土屋。

卡特有两个愿望，最近，房子租期快到了，他想给老婆孩子盖一座属于自己的房子，加固一下现在的屋顶。还有一个就是赚钱给小女儿买药治痢疾。

他梦想中的生活也很简单，深夜里，借着微弱的月光，卡特画起了房子的设计图：

“我要盖个三居室，屋顶用15 块金属板来做，门前种几棵果树，树种已经准备好了。还可以挖个池塘，里面养群鸭子……”

妻子在旁边附和，满怀憧憬，期待着未来。

盖房子的成本不高，他需要买15 块铁皮当房顶，每块铁皮是11500 刚果法郎（折合人民币37.8 元），总计是172500 刚果法郎（折合人民币567 元），墙体由自己用泥土制成，也舍不得花钱请人。这一件在我们看起来不值一提的小事对他来说却异常艰辛，甚至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尽管这样的梦想听起来微不足道，但他仍然需要赚钱来过上这样的生活。可是，他该如何赚钱呢？

非洲工业落后，当地人根本没啥工厂去工作，自然也没收入。由于地理原因，这里缺水、干旱，农作物很难生长。还好家附近有树，卡特想，自己可以烧炭卖钱。

卡特找到了一棵树，它粗如洗衣机口，大概有两层楼高。太阳刚升起，卡特背着斧头爬上山，这棵好几个人才能抱住的大树是他今天的目标。

斧头在巨树前显得有点渺小，他卖力地挥动着斧头，重复了千万遍的机械动作，才砍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直到傍晚，巨树才终于倒下，然而分解并集中枝干是一项更大更累的工程，卡特得等体力恢复再进行。

回到家中，妻子正在给孩子洗澡，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孩子的肚子因组织性水肿而胀大。炉灶上这只正在烹烤的老鼠，就是一家上下接下来好几天的荤食。

第二天，卡特扛起粗壮的树干，一根一根地堆砌起来。

烧炭的流程是这样的：把树砍成一节一节的，然后埋进土里，埋的时候留一个小洞，把火种塞进里面，让树木不充分燃烧就成炭了。用土丘覆盖它，该土丘将用作巨大的烤箱，点燃下面的木头。这是门技术活，卡特要守在旁边，不断观察烧炭的情况，要足足观察15 天，炭才能烧出来。

等炭烧出来，卡特要用蛇皮口袋把它们装起来，大概装了8 袋，有300 多斤重。为了让这趟50 多公里的长途跋涉物有所值，他需要随身携带大量木炭。卡特在妻子的帮助下，一袋袋把它们绑在自行车上。

自行车是卡特最昂贵的财产，小小的自行车早已被木炭袋子埋住，整个两轮车消失在一大堆袋子下，几乎看不见车身了，变成了一个超负荷的运输工具。轮胎被压得扁平，而且没有刹车和链条，车子不能骑，只能推着徒步走。因为超重太多，自行车的平衡很难控制。卡特只能在它旁边或后面走，把它向前推。

怎么办呢？

用两根木棍，一根插在车头上，一根插在车尾，卡特推车时左右手紧紧抓住这两根木棍，维持平衡。

卡特连夜上路，因为女儿急需要吃药。

街上没有路灯，卡特只能借助月光摸索前行，且必须时刻注意路面，稍有不慎就会连人带车摔倒，而一车炭一旦摔倒，就很难再扶起来。

从家去小镇要推着车走三天三夜，卡特只带了一个牛油果。卡特一夜没睡，推着自行车很吃力，三百斤重的炭装在六个大袋子里，勉强用一辆自行车托起来。这样的非洲小镇，路边是没有路灯的，路面也坑坑洼洼，他没有手电筒，也没有第三只手来照明，他只能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吃力地在黑暗中前行。

他走啊走啊，终于天亮了，可以看清路了，却发现眼前有一个土坡。

他一夜没睡，眼睛布满血丝，手掌早已火辣辣的，手臂酸疼得要命。可时间不多了，他没有休息恢复体力的时间了。他必须抓紧时间，因为拖得越久木炭的价格就会越低，早一点卖出去，他就能多赚一点钱。

这是一场艰苦的斗争。望着眼前的土坡，他咬了咬牙，换了一个姿势——弯下腰，努力推车，终于把车推了上去。

可这只是困难的开始。

中途他很少休息，路上也碰到同行，但别人技术老练，走得比他快，背的炭比他多。卡特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超到自己前面，他很着急，但也只能一步步走。

到了第二天，卡特实在太累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坐在树荫下喝了口水。就在此时，一辆疾驰而过的卡车把他装炭的车撞倒了，装炭的袋子破了，炭掉落地上碎成了渣渣。

望着一地的碎炭，卡特双手捂住头，泪水不禁涌出，但他又能怎么办呢？

问题是他一个人根本扶不起绑了沉重的木炭的自行车。

路过的几个好心人合力扶起了车，可散落一地的炭已经没法带走了。

没想到，很快他又遇到了收保护费的黑社会。就这样，整整推了三天三夜，饿了就只吃一些不知名的果子，中途还要被人拦路收2000刚果法郎（折合人民币6.6 元）的保护费。可他身无分文，他苦苦哀求对方，说家里有一个女儿生病了，还等着他那卖炭的钱买药治病。

强盗哪里会同情他呢？他们咄咄逼人，让他实在没钱就留下一袋炭，卡特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搬走自己的心血。

筋疲力尽的卡特无力反抗，面对赤裸裸的抢掠，他既气愤又无助，通红着双眼咽下了这口气。

离镇子越近的时候，路上的车辆也就越多了，特别是晚上，完全没有路灯，只能靠来往车辆的灯光来辨路。

到了第三天晚上，卡特终于到了小镇边，他妻子的妹妹住在这里，卡特的大女儿寄宿在她家读书。他希望女儿能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至少不像自己那样辛苦。

一路下来卡特很疲惫、很沮丧，但是他不想让小姨子看出来，于是换掉了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破涕为笑跟她聊天。当小姨子再次担心危险而挽留他时，卡特笑着说强盗看到自己都要抖三抖，惹得哄堂大笑。但笑声越大，这背后的真实遭遇就越叫人揪心。

卡特还给女儿买了一双凉鞋，小姨子问他怎么知道尺码，他笑着说凭感觉，一个父亲的感觉。

卡特想念女儿却不敢见她，怕女儿看到他伤心。他就在女儿学校的门口坐了一夜，希望天亮时可以远远地看一眼背着书包上学的女儿。

可惜他没有看到女儿。

终于到了可以买卖的镇上，对他来说，每一包木炭都那么珍贵。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女人来问价，一袋木炭3500 刚果法郎（折合人民币25 元），但对方嫌太贵了，喊着让卡特便宜点。接着又有好几个女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还价，一会称自己没发工资，一会又劝卡特早卖完早回家。

原定每袋木炭要卖3500～4000 刚果法郎，可一群擅长讲价的家庭妇女却把价格压到3000，甚至2000 刚果法郎，他根本招架不住这样的语言攻势，最后只好无奈以每袋2500 刚果法郎卖给她们一些。

当他试图推着满载木炭的自行车上坡时，身边没有人帮助他，他只有一个人，不得不撑下去。而当他进入市场时，声浪海啸般袭来，一群妇女围着他，每个人的出价都低于他的报价，这强烈的对比和现实的落差令人心碎。

天色不早了，木炭的价格一跌再跌。卡特虽然不舍得，但总不能把炭带回家，于是他只能在市场的人走光之前以更低的价格售出剩余的炭。

卖完大部分木炭以后，他先去药店买药，因为女儿拉肚子。虽然木炭没卖完，但拿到钱的卡特决定先给患上痢疾的小女儿买药。

药师开了三种药，一种治疗痢疾，一种补充维生素，最后一种治疗腹泻，需要一起搭配吃。卡特实在拿不出钱，只好先买最便宜的止泻药，花了1000 刚果法郎。到五金店又发现盖房子用的铁板1 块竟然要11500 刚果法郎。他本来想买15 块钢板，可卖炭的钱暂时只买得起一块铁板。

卡特走出了店，坐在街边望着地面，久久地发呆。

这时，一位小哥走了过来，想低价买下剩下的木炭，而且还需送到指定的地点。

卡特最后的一点尊严让他拒绝了这位顾客，他坚持要卖3500刚果法郎。

“我真的累坏了，不要3000，不要2000，我要3500。”

但最后卡特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把木炭送到指定的地点，他明白自己的坚持敌不过残酷的现实。再不卖掉木炭将贬到最低的价格，他不得不就此妥协。

卸下所有的木炭后，他推着自行车来到了一家教堂。这里聚集了很多穷人，他们闭着眼睛祷告，自言自语地祈求着脱离苦境。

生活真是太令人绝望了，最后他只能求助于宗教，希望通过祷告，能够产生奇迹。

清晨，卡特推着自行车，踏上了漫漫的回家路。

刚果（金）是世界上最不发达的10 个国家之一，人均寿命仅45 岁，人均GDP 只有562 美元。失业率高达70%，教育率只有12%。

该国境内拥有极其丰富的矿产资源，有大量的矿产，如：铜、铁、黄金、钻石，以及制造高科技设备的原材料钴、钶、钽、锡等。开采出来的矿石被高科技公司制作成精密器件，并整机卖给消费者。

作为全非洲资源最多的国家，为什么刚果（金）如此贫穷？

原因是这个国家被殖民统治了几百年，尽管从1960 年开始独立，但政局十分动荡，国内有权势的人和国外势力里应外合地搬空了国内的资源。为了争夺利益和权力，各方势力展开了战争。据2007 年的统计，第二次内战死亡人数超过了540 万，是二战后最残忍、伤亡最高的战争。

此时再来看这部纪录片：一个年仅28 岁的男子，肩负着一个家庭的生活。可他拼尽全力都没有换来最基本的足够的食物，几个孩子由于贫穷，营养不良到水肿，他们只能偶尔用老鼠来勉强补充营养。

这虽然是一部纪录片，但清晰的叙事贯穿始终，这部电影是按时间顺序来拍摄和播放的。导演并没有在影片中添加太多自己的观点，而是冷静地拍摄、讲述故事。片中的刚果（金），被长镜头拍下的画面非常唯美，富有诗意。伴随着舒缓的音乐，纪录片把观众带入了一个让人感觉非常温暖，但又同样很冷酷的旅程。

这部电影最具启发性的画面出现在主角艰难地推着他的自行车上坡时。伴随着配乐，观众能听到卡特每一次的抽吸和喘气声，画面无情地显示正午炎热时卡特背上滚动的汗珠。这个存在主义的故事展示了每一个平凡的细节。突然间，最小的事件的重要性被放大了，正是在这种聚焦于日常的时刻，我们更能感受到像卡特这样的奋斗着的劳动者的无助和艰辛。但回过头来看，镜头显示，他并不是唯一一个推着装满货物的自行车一步一步跋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