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 “ ×人 ” 的小三角分析

武爱迪

【摘要】 2020年度网络热词中“打工人”“尾款人”等出现的频率最高。本文对这些词语背后的“×人”结构进行“小三角”分析，探究其发展演变以及在语言中的作用以此探求其产生流行的原因。语表形式上，网络流行语“×人”有三音节化的趋势;语里意义中，与规范的现代汉语相同，网络语“×人”可以表达国籍、地域、民族;职业身份;具有某特点的人和具有某状态的人等语义内涵。与规范的现代汉语不同的是网络语“×人”用法上多是自嘲、自励和讽刺;语用价值上，人们运用“×人”这种具备经济性原则的语言进行交流时用产生了新颖、独特、生动的表达效果。“×人”还记录了当今社会人们的社会文化心理，并且也迎合了人们求同和求异心理。

【关键词】 “×人”;“打工人”;社会功能

【中图分类号】H13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1-0120-03

一、引言

2020年即将结束之即，国内各大媒体争相发布了“2020年十大热词”。可以发现，在《咬文嚼字》《光明网》《今日头条》《语言文字周报》《青年文摘》以及《微热点大数据研究院》等媒体发布的热词中，“打工人”“尾款人”“工具人”三词多次出现。并在互联网的传播中，产生了“干饭人”“定金人”“守馅人”“祖安人”“名媛人”等等一批“×人”结构词语。本文用邢福义提出的小三角理论对“×人”结构进行语法分析，探究其发展演变以及在语言中的作用。

二、“×人”的语表形式

邢福义提出了汉语语法研究的“两个三角”理论，他指出，“研究汉语语法事实，既需要进行静态分析，更需要进行动态分析。动态分析的基本做法是多角验证，对语法事实进行多角验证可以更好地揭示语法规律。多角验证的基本内容，是两个三角的事实验证” ①。“小三角”是兩个三角中的第一个三角，指“表-里-值”三角，由语表形式、语里意义和语用价值所构成。“小三角”的第一个角是“语表形式”，简称“语表”，在跟“里”“值”相对而言时可进一步简称为“表”。语表形式，即为显露在外的可见形式。就网络族词而言，近些年新兴的网络族词中大部分时族词标志在后，可替换语言成分在前的。本文主要就此类型新兴网络词族进行分析探讨。

（一）“×”的音节

“人”作类词缀可以表示具有某种共同属性的一个群体，自古就经常出现在我们的语言中。通过《汉语大词典》的检索发现，“×人”，“人”作为类词缀时共有181个，而“×”为单音节的词语占80%多，“×”为双音节的词语仅占18%，“×”为多音节的词语只有1%左右。

而通过现代的新浪微博、知乎、百度和今日头条等部分社交网站的调查，可以发现，新兴的词语中“×人”结构97个词语中，“×”为单音节词语仅占12%左右，比较有代表性的有“湿人”“狼人”“达人”“潮人”等;而“×”为双音节的词语占据87%，三音节词语的数量远远大于双音节词数量。

李宇明在《词语模》一书中提道：“在旧有的词语无法精确的表达新事物、新概念，无法满足人们交际需要的时候，语言的结构相应地也会发生变化。”三音节词语节奏明快的同时，造词能力也比双音节词和四音节词更强。同时，更能清晰地表达新概念，因此更容易被大众所接受。这为词语模的产生和发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环境。

（二）“×”的词性

从词性上看，其构词方式也主要包括“N+人”“V+人”“A+人”种。

1.“×”为名词

狼人、神人、工具人、社会人、论文人、环保人、大专人、音乐人、电影人、木头人、面具人、尾款人、定金人、祖安人、名媛人、游戏人、韭菜人、阴阳人、保险人、职场人、火柴人、量子人、体育人、派对人、口罩人

2.“×”为动词

打工人（丁工人）、干饭人、考研人、搬砖人、吃土人、守馅人、弹琴人、换心人、算数人、拼单人、早睡人、熬夜人、追梦人、无脸人

3.“×”为形容词

湿人、潮人、达人、机械人、透明人

三、“×人”的语里意义

“小三角”的第二个角是“语里意义”。简称为“语里”。与“表”“值”相对而言时可以进一步简称为“里”。语里意义指隐含在内的不可见的关系或内容。本部分重点研究什么词可以进入“×” ②。

（一）“×人”的语义内涵

1.表国籍、地域、民族、年龄等

a：以“文化”自诩、以骂人为荣的“祖安人”，“祸”在嘴臭，“病”在心态。（《大河报》 豫论场）

这里的“祖安人”是指那些比较喜欢在网络上骂人的人。

b：冷，北京冷的不要不要的，爱斯基摩人出动。（新浪微博 2020.01.07）

c：一句话投稿：在热圈磕到冷CP，冷圈里还是磕到冷CP。低情商：我为什么这么抖m次次常驻北极。高情商：也许我祖上有爱斯基摩人血脉。（新浪微博 2020.01.13）

这里的“爱斯基摩人”是指在低温中的人或者处于情感氛围比较冷淡、寂静中的人。

d：晚安华晨宇，晚安火星人，晚安火星村。（新浪微博 2020.11.25）

这里的“火星人”是华晨宇粉丝们的自称。

2.表示职业、身份等

a：腾讯音乐人全平台年播放量近3000亿。（《封面新闻》 2021.01.14）

音乐人是指以音乐创作和制作为职业的人。

b：对老一辈航天人来讲，报效国家是不求任何回报的。（《光明日报》 2019.04.25）

航天人是指从事航天事业的专家和员工。

c：为啥最近总给我推送小妹友们去农贸菜市场买衣服的视频……大数据发现我穷了？我名媛人不要面子的？（新浪微博 2020.11.20）

名媛是名门闺秀，而新兴的“名媛人”一般是普通大众的自嘲。

d：“大专人，大专魂，大专都是人上人，将来985211都是给咱打工的……”网友在电子厂吃完盒饭，在流水线上娴熟地操作着机器，欣慰地说道。（新浪微博 2020.08.07）

大专人开始是拥有大专学历或大专在读学生的自嘲，现也表示说话人对大专生的调侃。

e：打工人，打工魂，打工都是人上人。（《光明网》 2020.10.24）

“打工人”是对所有从事体力劳动或技术劳动的统称，有时是一种自我鼓励，但有时也是辛苦劳动后的自嘲。

3.表示特点、特征

a：无论是“纹身喊麦社会摇，一日三顿小烧烤”的群体画像让人忍俊不禁，还是：“小猪佩奇身上纹，掌声送给社会人”的调侃戏说加温热门IP。（《人民日报评论》 2018.11.14）

“社会人”一词在社会学概念中，是指具有自然和社会双重属性的完整意义上的人。而网络流行语“社会人”是指穿着、行事风格等刻意模仿影视剧中黑派势力的人;后又发展成一种自嘲和反讽的说法。

b：上班这些年，专业知识没有学到什么，阴阳人的本事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新浪微博 2020.06.13）

“阴阳人”是指说话阴阳怪气的人，或者说话做事没有准则，立场不明或没有立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阴阳两面切换自如的人。

c：开学说文快乐第一顿还是跟我的智障男朋友一起吃的虾虾。工具人剥虾崽还偷偷地夹走了一个自己剥完的虾。（新浪微博 2020.9.18）

“工具人”是指对他人任劳任怨地付出却得不到平等对待的人，一般用于调侃。

4.表示某种动作或状态

a：一口气下了六单！回家坐等十一个快递到来。最近几天我都是吃土人。（新浪微博 2020.01.06）

“吃土人”主要指一段时间内大肆挥霍导致后期生活费短缺的人，以“吃土”夸张地表达自己的困窘。

b：李佳琦熬夜赚钱白天补觉，尾款人熬夜花钱早起打工。（《红网》 2020.11.10）

“尾款人”是网购中付完定金等着付尾款的人。这是人们对网购行为的调侃，类似的还有“定金人”“拼单人”“算数人”等。

c：干饭人一天吃的比一天多，越睡越困，这该死的好天气，好想出去玩。（《搜狐网》2020.11.19）

“干饭人”是人们对自身没有才能只会吃饭的一种自嘲。

d：为了上岸，“考研人”拼了！（《人民网》2020.11.06）

“考研人”是指正在为考研做准备的人。

（二）语法功能

“×人”的“×”可以是词也可以是短语，“×人”格式本身就具有名词性，是一个典型的名词性结构。所以“×人”具有名词的句法功能，即可以作主语、宾语、定语;同时还可以作介词宾语和介词组成介宾短语。

a：阴阳人最让人烦的一点就是，我明知道他是阴阳人，明知道他阴阳怪气，我却没法举报他！（知乎 2021.01.05）（“阴阳人”先后作主语、宾语）

b：打工人的一天！干完饭明日回青岛港努力就业做回个正常的社会人！（新浪微博 2020.03.20）（“打工人”作定语;“社会人”作定语中心语）

c：明星大侦探对考研人太不友好了，双播真的忍不住啊！（新浪微博 2020.12.24）（“考研人”作介词宾语）

四、“×”人的语用价值

“小三角”的第三个角是“语用价值”。简称为“语值”，在跟“表”“里”相对而言时可以进一步简称为“值”。“小三角”的语用价值，重视在比较中考究研究对象的语用效应，回答它到底有何价值的问题 ③。

（一）语用表达价值

网络族词在形成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新的语义特征，这些新的语义特征是本来意义中没有的，所以在使用过程中可以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这也是语言中的“陌生化”现象。比如“狼人”是由“狠人”变化而成，解释为“比狠人还狠一点”。通过文字的拆解达到了一种新鲜、奇特的效果。

此外，现代社会的快节奏、高效率在语言上的反映就是要用最精炼、最经济化的语言来表达最丰富的内容。“×人”就很好地滿足了这一要求。比如用“阴阳人”要比“说话阴阳怪气的人”或“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简洁得多，而且表达的内容也更深刻。不仅更能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也更生动，增加了反讽效果。

（二）语用心理价值

网络流行语的出现反映了社会现象，也记录了一定时期内一部分人的社会文化心理。从上述“×人”的语义内涵中可以明显看出，“×人”可以表达调侃自嘲，如“守馅人”“干饭人”“吃土人”就是对社会“内卷”、自身卑微、过度消费的调侃，但也一定程度上表达了积极乐观、自我鼓励的心理;身份认同感，如“社会人”“祖安人”“大专人”等多是处于人们认知中不是很高层级的部分，甚至还会再某些方面受到不公平或者歧视现象，这些群体就通过语言获得身份认同感，继而释放不满情绪;讽刺嘲笑，如“湿人”就是对脱离文学性的诗歌创作者的讽刺、“韭菜人”则是嘲笑那些妄图花小钱占大便宜却总是交了“智商税”的人。

此外，“×人”也迎合了大众求同和求异的心理。社会的飞速发展使得人们不满足于传统的表达方式，“×人”以新颖的表达方式迅速获得了网络的青睐。而人们的从众心理，为了更好地融入社会也会使得“×人”流行。另一方面，年轻人为了标新立异、张扬自我博得关注，也会不断创造新的词语。

五、“×人”族新词的产生及流行原因

（一）符合语言经济性原则

网络语言根植于传统语言，语言的经济原则使得人们在创造新词时，更倾向于使用已有的语素或词汇，使其进入不同的构式中来创造新的意义。而汉语与汉字表达的优势性与延伸性也符合此要求。如“守馅人”，乍看不知所云，但了解网络中南北方人对粽子、月饼的馅料之争后便可以很自然地理解其意思，三音节读出来又简洁上口。再如“打工人”一词，不仅表示打工的人意思，而且还包含了不满、无奈等感情意义，足以见汉字表达地优势性。这样的模式使得创造的新词输出形式简洁明了，概括性强。

（二）类推机制

语言学上的类推是指在语言某种规则模式的影响下，语法或词汇形式发生变化的过程或结果。索绪尔指出：人们在学习语言和世界知识的过程中，形成了模仿类推思维的习惯，语言创新能力由此获得发展。当人们想要表达相关的人物而没有词时，就会把信息代入到模槽“×”中，与模标“人”类推衍生新词语。词语模的形成，为“××人”的流行打下了基础。

（三）社会发展

语言的发展变化与社会发展和人们的思想变化息息相关，网络流行语言与社会的发展更是紧密。首先，网络传播是流行语流行与发展的最大助推力，互联网的普及为流行语的流行创造了适宜的外部环境。其次，互联网的发展衍生出的新现象、新概念也产生了对语言的新需求，这同样推动了流行语的产生。例如，“定金人”“尾款人”的产生正是反映了现今网络购物的形式;“口罩人”“方舱人”也是新冠疫情形势下人们工作生活各种方面的体现。“打工人”“考研人”的不易也是时代人们心理的写照。

（四）求同与求异心理

从言语交际心理来看，“×人”族新词之所以能够产生并快速发展，还得益于网民在语言使用中的求同求异心理。从众的心态使得人们更喜欢追赶潮流。而在从众的基础上，人们更愿意使用“×人”类推出其他的词语，以此实现一种新奇的表达效果，满足交际时求新求异、与众不同的心理。这也是语言的陌生化，陌生化理论的提出者什克洛夫斯基认为，陌生化实质就在于持续更新世间万物带给我们的陈旧之感，使人们狭隘的日常关系变得清新脱俗，摆脱司空见惯的常规化的制约，并在不断创造中使人们面对数见不鲜的事物也能有新的发现，从而感受到本该熟视无睹的事物的不同寻常。比如由“吃土人”又发展出“吃圭人”“吃垚人”增强“穷到吃土”的程度;“狠人”发展为“比狠人还狠一点”的“狼人”都是这方面的原因。

六、结语

经过“小三角”分析，可以发现网络流行语“×人”的特点，其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語表形式方面，“×”多为双音节形式的词，相比于规范的现代汉语词汇，网络流行语“×人”有三音节化的趋势;“×”的词性以名词性和动词性词语为主，也兼有少部分形容词性的词语。

语里意义方面，与规范的现代汉语相同，网络语“×人”可以表达国籍、地域、民族;职业身份;具有某特点的人和具有某状态的人等语义内涵。与规范的现代汉语不同的是网络语“×人”用法上多是自嘲、自励和讽刺。句法功能上，“×人”作为一个名词性结构，与名词的句法功能相当。

语用价值方面，人们运用“×人”这种具备经济性原则的语言进行交流时用产生了新颖、独特、生动的表达效果。“×人”还记录了当今社会人们的社会文化心理，并且也迎合了人们求同和求异心理。

“×”人产生流行的原因包括语言本身的经济原则和类推机制，还包括社会的发展和人们社会心理的影响。

注释：

①②③邢福义：《汉语语法学》，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395页，第396页，第398页。

参考文献：

[1]侯建建.从近十年网络流行语看中国网民的情感变化：以2004-2014年十大网络流行语为例[D].重庆大学，2015.

[2]林纲.网络视域下“××人”词语模的生成与功能嬗变——由年度热词“打工人”等谈起[J].传媒观察，2021，（02）.

[3]李宇明.词语模[A].邢福义主编.汉语法特点面面观[M].北京：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出版社，1999.

[4]邢福义.汉语语法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5]姚文彪.语言模视角下的“×哥”研究[J].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报，20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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