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是唐代诗人张若虚的七言长篇歌行,常常被后来人赞誉为“孤篇压全唐”,概因张若虚流传至今的诗篇唯有两首,这篇《春江花月夜》以写景、抒情、说理三方面的高意境、高成就,几乎力压全唐诗人。然而,在高中语文课堂上,常常有学生对此说法表示不解:盛唐诗人群星璀璨,论想象之雄奇有李白,论情调深远有杜甫,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有王维……在这些诗作大家的面前,张若虚仅凭《春江花月夜》一篇,如何当此美誉?
一、春、江、花、月、夜,五色分光,绚烂如画
春、江、花、月、夜皆是诗人喜爱的写作对象,仅唐朝年间,写春的有孟浩然《春晓》、白居易《钱塘湖春行》、杜甫《春望》等;写江的有柳宗元《江雪》、李白《江上吟》、王维《汉江临眺》等;写花的有李白《宣城见杜鹃花》、杜甫《江畔独步寻花》组诗、杜牧《叹花》等;写月夜的有李白《月下独酌四首》组诗、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湓亭望月》、张继《枫桥夜泊》等。还有许许多多的春、江、花、月、夜的名篇佳作,在此不一一列举。无疑,以春、江、花、月、夜五色入诗的诗歌极多,其中独领风骚的数见不鲜。在这些诗作面前,《春江花月夜》却自有其独到之处。
(一)五色分光,滟色宛转
《春江花月夜》全篇252字,其中“春”出现了4次,“江”出现了12次,“花”出现了2次,“月”出现了15次,“夜”出现了2次。从各个字眼出现的频次可以发现,张若虚对月的描写最多:自然中,月色笼罩了一切景物——月下春景、月下江景、月下花景、月下夜景;诗歌中,月色串联起一切意象,春江在月色笼罩下变得澄净,花夜在月色摇落中生出别样情致。[1]在同一篇诗歌里着重描写五种典型景象,即使是长篇歌行,对于各个景色的出场与承接都极为考验诗人的写作功力,稍有未逮就容易让景色显得繁乱无章。在《春江花月夜》中,最先出场的是“春江”,其特点是“潮水连海平”,春天的江水是平和的,在这片平和静谧的江面上,升起的明月更加显眼突出,但这明月出现得又极为自然。随着月光的播撒,不仅笼罩住了整个“春江”,还照在“花林”上。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春、江、花、月、夜陆续出场,其中的夜随月出而现——月亮升起,夜幕降临,这是自然规律;有月必然入夜,入夜未必有月,写景细微处暗含哲思。
五种景色出场有条不紊,在场景的交互中同样宛转更增滟色。在第一轮写景完毕,诗人发出哲理拷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这两个问句一出,将自然空间之景引入虚拟时空之景,江月不只是此时之江月,江畔人也不只是此时之人。在古今江月、江畔人的追问中,诗人只觉“不胜愁”,为何发愁?为思念不得见的远方人发愁。为何不得见?“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解释了不得见的原因,又再次进入写景,五色再次回归诗人眼前画面中,并以写景收尾,与开头的春江升明月遥相呼应。
(二)绚烂多姿,生生不息
春、江、花、月、夜五色在诗中被反复吟咏,但每次出现的姿态绝不雷同,气势如潮水般生生不息。以出现了15次的“月”为例,第一次的“月”升起在海上,第二次的“月”将明光撒至春江的每一处,第三次“月”照在花林间,第四次“月”孤悬高空,第五次“月”初次为人所见,第六次“月”初次照人,第七次“月”是“年年望相似”,第八次“月”不知在等待何人,第九次“月”照亮了小樓和楼上的相思人,第十次“月”徘徊于相思楼上,第十一次“月”可以随流光照耀思念中的人,第十二次“月”西斜落在江潭上,第十三次“月”躲藏在沉沉海雾间,第十四次“月”照亮了归家的路途,第十五次“月”摇落离情洒满江边的树林。15次写月,15种不同的姿态,可谓绚烂多姿。[2]
最神奇的是,诗人的奇思妙想仿佛绵绵不绝,月的每一个姿态都似乎瞬息万变,新的美妙姿态如潮水般涌现。比如,第三次“月”照在花林间,第十五次“月”摇落离情洒满江边的树林,同样的月照林,不同的是林中不再有花,月也由初升转为摇落,给人的感觉也从最初的清丽变为摇曳生姿。
二、孤、待、愁、怜、情,节节相生,情怀入诗
伟大的诗作写景需美妙,但仅写景是不够的,还得融入最深沉的情怀。明代谭元春在《唐诗归》中点评《春江花月夜》写道:“春江花月夜,字字写得有情、有想、有故。”《春江花月夜》中蕴含情怀同样不输于景色。虽说“一切景语皆情语”,但《春江花月夜》已然坦承情感,我们便无需再从景色描写中抽丝剥茧地寻找情感脉络,直接感悟诗人情感岂不快哉!总览全诗,表达情感的词有:“孤”“待”“愁”“怜”“情”,其中“怜”连续出现了两次。这种毫不扭捏地直抒胸臆也是盛唐气度在诗中的一种体现:相比委婉之语,唐人更爱“我言谓我心”。
诗中从“春江潮水连海平”写到“江天一色无纤尘”,转入“皎皎空中孤月轮”时便带上了分明的感情色彩。这种情感的转接有迹可循:开篇至此每一联前句动态写景,后句静态写景,营造出冷热交替之感,且是以冷感结束;从“潮水”到“随波”,从“江流”到“流爽”,动态写景的动静越来越小,直至“流霜不觉飞”动与静已趋于无限接近,到了“孤月轮”,天地之间仿佛一瞬间静止,唯余明月孤零零地照耀一切,怎能不让人觉得孤独?
“待”是由“江月年年望相似”引出的,江月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待在那里,不由得让诗人认为月亮也在等待某人,因此感慨“不知江月待何人”。因为诗人想到了那个等待他的人,那个人必然一直待在那里,遥望他归家的方向,就如这轮月亮一样。想到这一点,诗人忍不住升起愁绪,情感从“待”转入“愁”。之后,“可怜楼上月徘徊”“ 可怜春半不还家”两次可怜,一次是说徘徊等待亲人归来的人可怜,一次是说春已过半仍然不能返家的人可怜,最最可怜的是他们两个相互思念的人迟迟不得见。全诗以“落月摇情满江树”结尾,此处的“情”承接自两句“可怜”之语,摇落其中轻微的沉郁之气,凝成全诗“哀而不伤”的盛唐情怀。[3]
清代徐增《而庵说唐诗》认为《春江花月夜》:“此句不与上连,而意则从上滚下。此诗如连环锁子骨,节节相生,绵绵不断,使读者眼光正射不得,斜射不得,无处寻其端绪。”上文对诗中情感的分析再次证明了这一点评,诗人正是将“孤”“待”“愁”“怜”“情”的情绪连锁表达、倾泻而下,让诗人情感与诗交织成一片。
三、绘画美、音乐美、建筑美——“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中盛赞《春江花月夜》:“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这一赞语最后演变成“孤篇压全唐”的美誉。理解了闻一多的评价,也就能体悟《春江花月夜》的高明之处。
从字面上理解,唐朝是诗歌的顶峰,顶峰的顶峰意味着《春江花月夜》是唐诗中的顶峰。为什么闻一多会这么认为呢?闻一多作为一个诗人,对旧诗和新诗都有很深的研究,并提出了绘画美、音乐美、建筑美的诗歌“三美”主张。对于高中生来说,诗歌的绘画美很容易理解,音乐美在古诗中表现为韵律美,建筑美指诗的结构对偶、整齐等。不可否认,《春江花月夜》写景绚烂多姿,绘画美当之无愧,但仅仅绘画美不足以奠定它唐诗顶峰的地位。再看音乐美,唐诗大多讲究格律,满足音乐美的基本要求,但《春江花月夜》在这一点上更胜一筹:一方面其为长歌行,首尾呼应,诗中节节相生,形成音乐那样回环往复、一唱三叹的效果,这是很多短诗难以企及的;另一方面,《春江花月夜》继承了宫体诗词采丽靡轻艳的优点,又融入了盛唐情怀,吟诵时带来更多的音乐美感。关于结构美,很多学者认为《春江花月夜》显现出来的宇宙意识使得其结构更加宏大深远。
所谓宇宙意识,就是诗人在写作时认识到自然和宇宙的宏大,客观辩证地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唐人几乎把诗写遍了,宋人发现在写诗上几乎无路可走,最后经过多方尝试,发现了哲理这一新思路。简单地说,就是在写作中引入自然之理、融入宇宙意识,提升文章的格调。比如,苏轼的“人有悲观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就是其中的典型。从这个角度看,张若虚领先了整个唐代,再怎么赞誉也不为过。
《春江花月夜》作为中国古代文学史上的遗珠,在近现代逐渐被人发现和认可。相比其它出名篇章,对其的研究与探索仍然稍显不足。我从写景和情怀两条线索入手,品讀《春江花月夜》的“三美”成就,希望能为语文教学贡献一点微薄之力。
参考文献:
[1]西门杏庵.从前车马都很慢,一辈子只够写一首诗——张若虚《春江花月夜》里的意象美学[J].南腔北调,2021(06):37-55.
[2]黄蓓.用西方现象美学解码中国古典诗歌——以《春江花月夜》为例[J].语文教学与研究,2020(19):56-58.
[3]柏莲华.心逐月华,情溢春江——读张若虚《春江花月夜》有感[J].新作文(中学作文教学研究),2020(04):53-54.
孙智勇,山东省博兴第二中学教师。
32075005892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