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炯
1
写完最后那个“落月摇情满天树”的“树”字后,张若虚狂喜不已,将手中的狼毫疯狂地甩向天空。那狼毫也像他的主人一样疯狂地在半空中蹦跳着,最后跌落于沃洲湖,划破了宁静的湖面,也撕开了灰蒙蒙的夜空,惊得还在沉睡的太阳一跃而起,匆匆地爬上了不远处的天姥山。
张若虚习惯地捋一把头顶,摸出了一头被露水洇染得湿漉漉的头发。张若虚没有多少在意,只是欣喜地发出朗朗笑声。这个题材他酝酿已久,又经过一夜的构思,落笔而成,他将笔疯狂甩出后,似释重负地一身轻松。张若虚虔诚般用双手捧着有些潮软的付诸一夜心血的诗稿,朗声诵道:
春江花月夜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自我陶醉得如入无人之境,竟连妻子胡氏君莲的出现也没有发觉,惹得君莲很不高兴,对张若虚的自以为是发出很不屑的嘲讽道:做一首破诗,熬得一个通宵,还疯疯癫癫,自鸣得意,愚昧。君莲嘲讽完后,把一壶早茶放于石桌上,张若虚每天起得早,起床后得慢慢地品一壶茶,然后才用早餐,这是他在做兖州兵曹时养成的习惯,因此,君莲每天早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张若虚煮一壶茶。今天君莲醒来见床上空荡荡,君莲知道张若虚又是一夜无眠,去玩他的破诗去了,对他的老而不知收敛十分不满,才出口伤他。这时,君莲有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君莲嘲讽完,转身准备入室做早餐。张若虚认为这首《春江花月夜》写得顺手,自以为是自己最拿得出手的一首好诗,难免兴奋有加,向来退让君莲的张若虚此时对君莲的轻蔑有些不满不恭了,遂道:此诗何谓破?有能耐你也作一首让我听听。张若虚说的是气话,是表示对君莲的不满。张若虚的激将如换作另一个女子自然不敢出声了,但君莲没有被张若虚难住。张若虚一时忘记了君莲出自书香门第,君莲的父亲是张若虚的老师,也因为张若虚是君莲父亲的得意门生,君莲的父亲才把君莲许配给贫穷潦倒的张若虚的。而君莲在她父亲的授意下读过各种诗书,也被村坊上称为才女。因此,君莲听了张若虚的话,又转回身,轻移莲步,以咄咄逼人的态势走向张若虚,开口道:我作一首给你听听,羞一羞你这个不知自尊的老朽。
君莲极目远眺一番静谧的沃洲湖,略一思忖,眼前浮出年轻时的许多往事,像魂魄归来、附体不散一般,在她的思维中猛然喷发,在张若虚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君莲用已显苍老的音调吟出了一首听来还挺上口的小诗。吟完,君莲用不屑的目光打量一眼还呆愣着的张若虚,满含讥讽地冷冷一笑,转过身进入屋内,点火生起炊烟,开始做早餐了。
张若虚过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他虽知道君莲读过诗书,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君莲会如此饱学,又才思如此敏捷。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赋得一诗,连他张若虚本人也很难做到。张若虚这时才对君莲的才学不得不佩服,脱口叫了声:才女也。
张若虚这时想起把君莲的诗记录下来,张若虚虽说已过甲子,但他非凡的记忆力宛如年少时一般,没有丝毫减退。张若虚找出毫笔,静静地思索一下,根据自己的记忆,把诗誊录于纸上,也未经君莲核对。张若虚明白君莲是不会与他校正诗稿的,张若虚把君莲作的这首诗和自己的那首《春江花月夜》一起放进了用来存放诗稿的藤条箱内。伸了个懒腰,洗漱完毕,凭窗凝视着屋下的沃洲湖,思绪万千。
2
天气日益暖和,沃州湖湖畔山野上的百花競相争艳,闹得春意盎然。阳光照耀着湖面,泛出一道道金黄的涟漪。张若虚仍然坐在室外的石桌凳上,一边品茗,一边欣赏着沃洲湖景色。这时,一只竹排缓缓地向岸边靠过来,竹排上跳下一位衣冠楚楚的汉子,从他的走姿看与张若虚年龄相仿,这位汉子款款地向张若虚的小舍走来。张若虚细细打量,连忙站起身迎上去,远远地叫道:子夜兄,有失远迎了。子夜是姚天福的字,在杭州城开设文昌阁书坊,用雕版印书为江浙文人印书出集,在印刷界颇有名望。姚天福对“吴中四士”:贺知章、张若虚、张旭、包融的诗作情有独钟,多有交往。最近,姚天福心血来潮,意欲出一套“吴中四士诗辑”,每人一辑,因为这“吴中四士”俱以文词俊秀驰名于京都,在当初的文艺界争相传诵。姚天福既是“吴中四士”的朋友,也是生意人,他也想做成这笔生意。因此,姚天福特意寻访隐居于浙东新昌沃洲湖畔的张若虚,意欲取得张若虚的诗稿。
张若虚与姚天福携手拾级而上,来到张若虚自诩为“萱草堂”的居所。时值正午,张若虚叫君莲多加几道自己园中种植的蔬菜,又叫君莲把昨天钓来的几条鱼做成各种菜肴,拿出前些日子贺知章送来的绍兴老酒,两人对酌。
张若虚搛一筷君莲刚端上来的清蒸鲫鱼,放进嘴里,眉头一皱,对厨房内的君莲叫道:这清蒸鲫鱼太咸了吧。听了张若虚的叫喊,姚天福愣瞪着眼看着张若虚,这盘清蒸鲫鱼明明是淡得无味,怎么说是太咸呢?张若虚没有解释,显得有些歉疚而无奈般微微一笑。此时,只见君莲用小勺子把盐放在清蒸鲫鱼上,再尝,咸淡刚好适中。姚天福更是迷惘。张若虚明明叫的是太咸,这君莲怎么还要加盐?那不是咸上加咸?张若虚又尝一口君莲刚刚端上桌的鱼头豆腐汤,又嚷道:这汤太淡了。君莲听了张若虚的叫嚷,嘟哝道,就你事多。然后返转身,端走了鱼头汤走向厨房,加了半勺水,重新熬煮。这下鱼头汤的味道刚好,姚天福更是惊诧。
张若虚知道姚天福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只对姚天福说:在这僻壤乡野,拿不出什么可招待子夜兄的好东西,唯这湖内鱼鲜众多,自家垂钓也算新鲜,怠慢兄台了。姚天福忙接腔道:张兄客气了,听朋友常谈及吃鱼之人多聪慧,我们何不多吃点鱼呢。张若虚听了呵呵地笑将起来。然后对姚天福说:子夜兄若有雅兴,饭后即可垂钓。姚天福说:别兄后还得去拜会季真兄。季真即贺知章也。张若虚呵呵地笑着,不多言,只举杯饮酒。
张若虚见君莲手挎竹篮走出屋,去湖边洗衣服去了,遂对姚天福说:子夜兄一定在为刚才的一幕感到奇怪吧?姚天福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姚天福懂得这种家庭隐私是万万不可乱问的。但张若虚没有在意这么多,他说,子夜兄一定听到过愚弟在扬州老家的那桩风流韵事吧。关于张若虚的这件不怎么光彩之事,在文艺圈子里当时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但姚天福搭不上腔,开不了口,只是尴尬地咧咧嘴。张若虚像姚天福是个不知情者一样,重新向姚天福叙述了那件丑闻。
一个盛夏的晚上,张若虚与岳父也就是君莲的父亲在饮酒赋诗,气氛热烈,忘乎所以,喝了一壶又一壶,菜也加了一次又一次,一直喝到月上中空。两人酩酊大醉,走路都得扶墙而走,又几次跌倒墙根,几乎站不起来。张若虚跌跌撞撞地把同样跌跌撞撞的岳父送进内室后,忽觉尿憋得难受,借着酒兴,走到墙角放了一泡尿,放完后推开房门,摸进房内,上了床,忽有雅兴,遂压了上去。俩人在迷迷惘惘中云雨交欢后,点了灯,两人都傻眼了,张若虚看到刚才与自己云雨交欢的女人不是君莲,而是君莲的嫂子。
那天合该有事,君莲的嫂子睡前忘记插上门闩,又因为君莲的哥哥去山西看望舅舅出门已有半月之久,君莲的嫂嫂春心萌动,早已在思念君莲的哥哥了,在张若虚压上去时君莲的嫂嫂正在做春梦,在睡觉中以为真的是君莲的哥哥回来了。又加上平常做这种事时,君莲的哥哥不让她嫂嫂发出声的。同样在关心丈夫的君莲一觉醒来还不见张若虚回房,遂走出房门,恰巧见张若虚慌慌张张地从嫂嫂的房内出来,这一下不得了了,君莲知道丈夫与嫂子做了对不起她、有伤门风的事了,遂大哭着叫醒了母亲。
君莲的母亲把个烂醉似泥的君莲父亲从床上拽出来,君莲的父亲听了酒吓醒了大半,知道自己图一时之快,酿出了大祸,屁也不敢放一个,任凭君莲的母亲辱骂。最后,君莲的哥哥一纸休书休了君莲的嫂嫂。君莲的嫂嫂回到娘家,也终日遭白眼,自觉羞辱难当,自缢身亡。君莲在父母的开导下,仍与张若虚和好,后张若虚考取功名,就随张若虚去兖州兵曹任上了。但君莲始终无法忘记这件给她耻辱的丑事,也让她养成了与张若虚唱对台戏的心理,只要张若虚说对,君莲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定说错,说话做事都往反里来。张若虚知道自己给君莲造成的伤害,就百般迁就。张若虚掌握了君莲的心理后,反而好对付了。咸的说淡,去时说不去,要时说不要,好时说不好,给时说不给,只要反着说,一样能得到所想要的效果。两人生子养女,生活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把当初的乌黑青丝过成了斑斑白发,只是外人听到张若虚夫妻的对话,会诧异不已。
姚天福听了张若虚的叙述后,明白了原因,对张若虚道,过去几十年了,嫂夫人仍耿耿于怀,也足见嫂夫人对兄之深情啊。说完两人又举杯共饮。
姚天福在张若虚的再三挽留下,逗留了两天,两人一起沿着古纤道登览了天姥山,又垂钓于沃洲湖,又商定了待张若虚把诗稿润色整理后交给姚天福,姚天福看了张若虚一个个藤条箱内散亂的诗稿,也只能这样了。
3
时已入秋,张若虚想到与姚天福约定交付诗稿的时间日益临近。张若虚把几个藤条箱一个个地搬出来,放于书房,掸去箱上的灰尘,打开箱盖,拿出里面的诗稿,有的已经泛黄。张若虚是个勤奋的诗人,尤其知道自己在仕途上无望时,诗就写得更勤了,有时三五天一首,有时一天一首,把自己的喜怒哀乐、美好的山水景致全写进了诗里。张若虚看着一箱箱诗稿,自己也吃惊了,他想不到自己写了这么多诗,至于到底多少,自己也没有算计过,但从箱数和写的时间上粗粗算了算,估计这几个箱内有上万首诗作,望着自己用毕生心血写就的一大堆诗作,张若虚百感交集,竟然老泪纵横。
张若虚翻着诗稿,犹如检阅着似水般流过的岁月:少年孤寂潦倒,青年春风得意,在即将步入中年时,又是一场丑事扬名,中年时却仕途不畅,唯有诗词伴随他打发岁月,或喜或悲或羞或怒或哭或笑。在看了几首思乡的诗作后,张若虚想到了离开家乡扬州已有好几十年了,自从出了那件风流韵事后,张若虚自以为没有脸面再见江东父老,又加上父母在他幼小时已撒手人寰,因此,中举赴任后,再也没有回过老家扬州,只是把时间全放在仕途上,一心想上报效国家,下体恤黎民百姓,但他的命运多舛,仕途上总是郁郁不得志。因此,他在兖州兵曹任上,已生出归隐之心,但扬州他是无论如何回不去了,去哪里?这使他头痛。在一次与贺知章的交谈中,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贺知章。贺知章听了张若虚的想法后,向张若虚推荐了新昌,天姥山脚沃州湖畔,贺知章的理由是连谢公(谢灵运)也筑小舍而居,岂有不美之理。贺知章选了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邀张若虚到沃洲湖现场探视。山环水抱,花红草绿,湖内碧波荡漾,一下子吸引了张若虚,遂委托贺知章帮助买下地皮,建得几间小屋,取名“萱草堂”。房屋建成后的一个潇潇冬日,张若虚挂冠而去,偕夫人君莲在运河上拦下船只,悄悄南下。他们不雇佣人,自耕自食,隐于沃洲湖畔。但现在见到随他漂泊几十年的诗稿,一件件一桩桩往事似蝴蝶般浮现眼前,历历在目,勾起他的辛酸和伤感,也对遥远的家乡有了丝丝牵挂和思念。
张若虚一边整理诗稿,一边回忆往事,他的思绪随他诗稿中的意境而波动,张若虚差不多用了一个月时间,才整理完毕。
那天,张若虚把整理完毕的诗稿一箱箱地重新码好,等待姚天福来把它运走。张若虚像往常一样“哈”地伸了个懒腰,忽然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不听使唤,“卟”地倒在地上,把已整理好的诗稿碰翻在地,一片散乱。
君莲听到响声,嘴里骂骂咧咧,人却踅进去看个究竟。一看张若虚倒在地上,吓得一声惊叫,忙将张若虚弄到床上。君莲惊恐地要去找大夫,张若虚一把拉住君莲,叫她不用去叫了。张若虚知道自己在世间的时间不多了,他向君莲交代了一些后事,最后张若虚手指散于一地的诗稿说:我死后,这些诗稿千万不能让姚天福拿走,你把它们全部烧掉,一首不留。说完就咽下最后一口气。这时,与张若虚做对头做了大半辈子、又对张若虚的痛痒无动于衷的君莲终于哭出了声。
君莲找人办了张若虚的后事,经过一段时间的情绪调整和身心休养,日子又归于平静,这时她开始收拾张若虚的书房,君莲看到满地的诗稿,想到张若虚临终的嘱咐:把诗稿烧掉,不能让姚天福拿走。君莲“嘿”地发出一声冷笑道:你个死鬼,你做鬼我也不原谅你,你不想给姚天福,我偏把这些诗稿全给姚天福,一张不烧。说完后,一张张仔仔细细地捡起来,吹去纸片上的灰尘,整整齐齐地码进箱内,等待姚天福来运走。
时间一久,君莲觉得孤寂清冷,也时常思念起张若虚来。君莲想,张若虚在世时,一点也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多亲切,人一死,反而思念起他了,连夜里做梦也全是张若虚。君莲想与张若虚做了一辈子夫妻,也差不多做了一辈子的对头,细细想想好像自己也没有得到什么,君莲发出了一声叹息。君莲想,他人也死了,还要与他计较什么?君莲想到张若虚最后的嘱咐,要她把诗稿烧掉,君莲想就依了他这个最后的嘱咐吧。君莲站起身,把几箱诗稿搬进厨房,点燃火种,把诗稿一把把地塞进灶膛,火苗欢快地跳跃着,像是张若虚发出的那呵呵呵满足的笑声。
4
深秋,一派肃杀。
姚天福仍然是搭乘着竹排来到沃洲湖畔的,他下得竹排,眼看湖边坡上落叶飘飘,心里荡起一片凄凉的景况,忐忑地走向了萱草堂。姚天福看到萱草堂的门关着,心一惊,感到有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姚天福轻轻地敲了敲门,又敲了敲,终于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姚天福看到了面容憔悴的君莲,叫了声嫂夫人,施了礼。君莲把姚天福请进室。
姚天福知道张若虚去世后,十分悲痛,急忙向张若虚的灵位鞠躬跪拜。施完礼,姚天福问君莲张若虚的那些诗稿放在哪里。开始时君莲期期艾艾不肯说,在姚天福的一再追问下,君莲如实告诉了姚天福,说,诗稿已全部烧掉了。姚天福听了“啊”的一声惊叫,差点昏厥过去。姚天福想,其实出不出书是其次,如果真被烧掉,那张若虚洋洋诗作将永远流失,而这些诗作是张若虚一生的心血啊。
姚天福仍抱着一丝希望,问君莲,诗稿真的烧掉了?君莲很干脆地说,烧了。姚天福心灰意冷,带有一丝不快,又问君莲,烧掉诗稿是若虚兄的意思吗?君莲回答道:我那死鬼怕你拿走他的诗稿,临终时再三叮嘱把诗稿全部烧掉。姚天福听了,又问君莲:若虚兄是对你说:把诗稿全部烧掉,不能让我拿走,对不?君莲奇怪姚天福怎么会知道张若虚临终的叮嘱,好像张若虚死时姚天福在场一样,遂用那苍老的声音回答道:是这样说的,你没有说错。
姚天福语气有些急切地追问,你真的把它烧掉了?
君莲说,烧了,我已经告诉你好几次了,我没有撒谎,也没必要撒谎。
姚天福忽然带着哭腔道:嫂夫人,你错了,错了!
君莲也被姚天福弄糊涂了,有些不高兴地反问:我怎么错了?
姚天福道:若虚兄知道你一直与他唱反调,所以他故意对你说不能让我拿走,把诗稿烧掉,那样,你一定不会烧掉,会把诗稿让我拿走的。君莲听了也傻眼了,心想,自己与他作对一辈子,最后依顺了他一次,竟然做错了。还是与他作了对头,唱了反调。
姚天福发出一声声的长吁短叹,嘴唠叨着:若虚兄一生心血付之东流了,可惜哉可惜哉。但姚天福仍不死心,好像那些诗稿根本没有烧掉,是君莲藏起来了一般。然后问君莲,能不能看看若虚兄的书房。君莲说,书房有什么看的,你去看吧。
姚天福走进书房,只见几只原来装诗稿的藤条箱,像一只只哭干泪水的眼眶一样,空荡荡地放在墙角,悲哀地看着姚天福无助地搜寻着。姚天福翻箱倒柜,全找了个遍,的确没有找见诗稿,正在姚天福悲伤绝望时,忽然发现桌子底下的夹缝中有两张纸,姚天福如获珍宝,马上趴到地上,把两张纸捡了起来,一看是张若虚的两首诗作,遂兴奋不已。马上走出书房告诉君莲说:嫂夫人,找到了找到了。君莲问什么找到了?姚天福说:若虚兄的诗稿,两首大作。
姚天福也的确有些兴奋,两首诗稿是少了点,也出不了诗集了,但也终究没让张若虚的诗绝迹。因此,姚天福也顾不得只有君莲一个孤老妇作听众,遂朗声吟诵起来:
代答闺梦还
关塞年华早,楼台别望违。
试衫著暖气,开镜觅春晖。
燕入窥罗幕,蜂来上画衣。
情催桃李艳,心寄管弦飞。
妆洗朝相待,风花暝不归。
梦魂何处入,寂寂掩重扉。
吟完,姚天福好诗好诗地赞叹着。君莲一听,姚天福吟的是她那天早晨看不惯张若虚的张狂,一时兴起,所作的那首《代答闺梦还》诗,遂发出欢快的笑声,心想:我随口吟了几句破诗,竟被这位出版界名家说成是好诗,叫人实在好笑,作诗也太容易了吧。君莲想向姚天福解释,这诗不是张若虚作的,是她胡君莲作的,張若虚只是记录了一下而已。君莲最后没有解释,心想与那死鬼作对太多了,这诗就送给张若虚那死鬼吧,算是张若虚的诗作,也算是对那死鬼的补偿吧。
姚天福带着两首诗离开了萱草堂,跳上一只竹排,回首凝望一番萱草堂,顺流而下。
从此,张若虚一生中留下了两首诗,一首叫《春江花月夜》,一首叫《代答闺梦还》,后人总说《春江花月夜》一首压全唐,是顶峰的顶峰,而《代答闺梦还》写得太平常了。
君莲听了,偷偷地笑。
[责任编辑 阿日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