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国丽
如果要李山把这辈子后悔的事列一个名单,那么今天出车绝对排第一位。
今天天要黑的时候,李山的车才装满了人,这倒不是生意不好,是李山和老伴在家生气,耽误了工夫。“死老婆子,就是胆小误事。”李山心里嘟囔着,看着最后一位乘客屁股挨到了座位上,就发动了他那辆二手别克商务。别看是二手车,李山把它侍弄得和新车一样,这也使得李山的生意比同伴们的要好一些,现在人们不光是以衣取人,还添了一个以车取人的毛病,特别是跑黑车的人,车最紧要。
尽管现在打击黑车的风声很紧,黑车的生意还是很好。这不赖跑黑车的,谁让现在的城市都把长途车站修到城郊了,人们下了车,还要转公交打出租才能到要去的地方,出租车宰客不说,還挑活,弄得人们一说起车站附近的出租车都心有余悸。而黑车的服务宗旨是送客到家,这也是跑黑车的行规,李山执行得一丝不苟,一来二去,他就有了自己的常客。不过今天这一车人,一个熟识的也没有。
从县里到市里,一天正好跑个来回。一般黑车司机都是早上去晚上回,李山专门下午跑市里,晚上在市里住一宿,第二天再回来。人们不禁要问李山,这样不是花费就多了吗?对此,李山总是一笑而过。其实李山心里早就算好了一笔账,别看晚上要住一宿,还要在市里吃两顿饭,可是,比起每个乘客多收20元,他这一车六个乘客,扣除住宿费和饭钱,还多挣了80元呢。
李山一边把车开上了省道,一边看了眼后视镜。李山习惯按座位号给乘客编号,这样不光是好记点,还有个李山自己的原因,他觉得把座位编上号,显得更正规一些。现在后排的那对正闭着眼打盹的父子俩坐在了2号和3号,靠窗的儿子是2号,挨着过道的老爷子是3号。这对父子是最先来的,李山记得清楚。老爷子盯问了半天自己能不能把他们送到火车站,自己一再保证后才上的车。那儿子没有双腿,背个大双肩包,拄着双拐,清瘦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老爷子红红的脸膛白白的胡子,看上去和老神仙似的。上车的时候,那儿子便趴在老爷子背上,把拐杖倚在车门边,老爷子上车时一个没看见,脚踩了空,差点两个人都趴在车厢地板上,还是自己扶了一把才上去的。最后面那排,坐着一对抱孩子的夫妻,女的抱着孩子靠近窗户,就是4号,男的在中间,5号,最后上车的那个围巾遮住脸的男子就是6号。1号呢,自然是副驾驶上的那个正戴着耳机的小伙子,小伙子的外衣袖子上戴着块黑纱。只是那对抱孩子的夫妻不大对头呢,男人和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两口子,女的抱着孩子,孩子睡着了,确切地说,孩子从上车就没醒过。那男人刚好也看向后视镜,李山赶紧把目光收回来。
过了一会儿,李山又往后面瞄了几眼。最后那个上车的6号乘客,围巾挡住了大半个脸,头发长得遮住了眼睛,李山只能从身形上判断这是个年纪比自己略轻的男人。那男人上了车就缩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李山从后视镜里看不出他是睡了还是醒着。那个比自己儿子还年轻的副驾驶上的小伙子闭着眼,泪水悄悄地爬满了脸。
几百里的路,天天跑,就是从仙境里走,也觉得无趣,李山喜欢没事的时候观察他的乘客,日子久了,李山觉得琢磨人也挺有趣的。
李山不喜欢又无奈着这一车人现在的沉默。他打开VCD,放进一张碟,一个破锣嗓子的男人嚎叫着。李山倒不是喜欢听歌,他是怕这样安静,自己一会儿再被拐带得困了,听听歌,提提神。
李山不是爱说话的人,再说开黑车的风险就是什么人都有可能遇到,坐黑车的除了急着赶路的,就是不能去长途客车车站买票的,现在买长途客车票也要身份证呢。所以,李山除了进城问每个乘客在哪儿下车外,尽量不问乘客闲话。“知道得越少越好”,这是李山为人处世的准则。
车里有点凉了,李山打开了暖风。
车在省道上疾驰,夜幕降临了。
车灯亮起的瞬间,几片雪花落在了挡风玻璃上。
“还真下雪了”,李山想起临走前,老伴说她看天气预报了,市区有暴雪,今天这车不出了。李山不以为然,“天气预报?那玩意啥时准过,上次还说市区有大雪呢,结果连个雪片都没下,白白耽误了一天”,老伴拦着他不让走,他还动手扒拉了老伴,“不出车,儿子那房钱什么时候挣够?”李山拎着保温壶出门的时候,老伴一边喊着“你个老头子,你就犟吧!”一边给李山棉服口袋里装了包东西,装的什么,李山不用看都知道,李山有胃病,怕饿,每次出车老伴都给他装几片煎好的馒头片。
唉,为了儿子的房子,自己五十多岁的人还得这么拼命,李山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儿子小明高中没毕业就去了北京,算起来也去了十来年了,开始是替人卖包,后来替人卖衣服,现在还是替人卖东西,不过,不站柜台了,进了一个什么公司,那公司一串的洋名,自己也没记住。三年前,小明来电话说是处了一个对象,准备结婚,房子都租好了。李山和老伴美滋滋地赶到北京,坐地铁,坐公交,倒了个七荤八素,才到了小明租好的房子。那是一片破破烂烂的平房,小明租的只是其中的一间。一进房间,老伴的眼泪就下来了,“儿子啊,这还没咱家的猪圈大呢……”李山瞪了老伴一眼。隔壁的门开了,李山探出头一看,一对小夫妻正好出门。
“儿子,咱回老家吧,爸手里还有点钱,你不愿在县里,咱就在市里买个房子,怎么着也比这儿强吧。”李山忍着伤感。
小明撇了撇嘴,“拉倒吧,老爸,你问问在北京待过的,谁还回老家?北京,北京哎,全国人都挤破脑袋往这儿钻呢,你怎么还让人回去呢。”
李山见劝不动儿子,只好和老伴回来了。回来的路上,李山两口子没有了要当公婆的喜悦。
“老头子,你说可咋办?”
“能咋办?砸锅卖铁,给儿子在北京买房子!”李山咬着后槽牙,上火了,牙疼。
李山重拾起自己的瓦匠手艺,去市里工地上干了一个月就不干了。年纪大了,力气不行了,干活也没速度了,拖人家后腿,不用别人说,李山自己就挂不住劲了。怎么办呢,也该着李山干这一行,那天李山辞了工回家,天太晚了,长途客车没有了,一个工友给了他一个电话,说是找这个人就能把他送回家,那是李山第一次坐黑车。李山和黑车司机聊了一路,开始的时候,那司机还防备着他,后来看他真不像是暗访的,才和他说了实底。回来后,李山就买了这辆二手别克商务,也干起了黑车。
三年了,李山拼死拼活地干,小孙女都出生了,他还没攒够给儿子在北京买房子的钱。一想到这儿,李山就恨不得白天黑夜都开车在路上。
雪越来越大了,风也越来越大了,李山不敢快开,车像蜗牛般在路上爬着。雨刷不停地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雪化了又结了冰,李山渐渐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见鬼”,李山不敢开了,他把车停了下来。这是一段山路,李山不敢太靠边停车,关键是他现在已经看不见路了。李山下了车,才后怕起来。前面的雪有多深不知道,后面的车辙足有十几厘米了,李山暗自庆幸,这是刚下的新雪还没来得及化,否则自己刚才就……走是不能走了,可是停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李山向四周望了望,叫苦不迭。正是应了那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李山现在是叫天天下大雪,叫地地没有路,56岁的李山差点坐在雪里。
李山的突然停车,车里的人除了那个孩子,都坐直了身子。
“怎么不走了?”
“下大雪了?”
“什么时候下的?”
这几个人各问各的,谁也没听到想要的回答。
李山上了车,点着一根烟,猛吸了几口,低头想了想,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又摇了摇头,挂断了电话。回头,车里的那几双眼睛正巴巴地望着他呢。
“老少爷们,对不住了,这雪太大了,走不了了,刚打电话,连信号也没有了。”李山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怎么会呢?”那5号男人不相信,拉开车门下了车,一分钟不到,又拉开车门上了车,一言不发地坐下了,女人拉开孩子的小被子,看看,又把被子合上了。
“爸,没事吧?”尽管声音很小,也能听出是2号的声。
“没事,有司机呢。”3号座上的老爷子不急不慌。
那戴耳机的年轻人和最后上车的戴围巾乘客则什么也没问,连动一下也没有,好像这事和他们没关系似的。
李山叹了口气,又下了车。
他得看看自己到底到了哪里了,从车的里程表看,这是到了崔家营,可是到了崔家营哪儿了呢,崔家营是个乡呢。
下雪的夜黑得并不彻底,雪的光反射出去,天地间竟有了亮色。隐隐约约,李山分辨出了自己的位置。前方不远的路边,有一处砖厂,李山记得清清楚楚,这座窑是入冬才熄火的,他还拉过几个师傅去市里呢。师傅说冬天砖厂放假了,明年春天天气暖了再开工。
李山不由一阵暗喜,他上了车把自己的发现和乘客们说了,“现在,我得去找个地方让咱们过夜,连避避这雪。车,我把暖风打开了,你们都待在这里别动,等我回来。放心,咱们不能冻死在这儿。”李山故意挤出一丝笑。
李山在工具箱里找出一把强光手电,下了车。李山明白,这手电就是个壮胆用的,这雪,把这天地映得白亮白亮的,手电的光根本就用不上。
风更急了,雪片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睁眼都费劲了。李山的耳朵里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侧着身子,顶着雪片儿,一步步向砖厂挨近。
李山下了路基,一下雪就把膝盖没了,李山没防备,趔趄了一下,身子一歪,就要倒在雪里,一只手托住了他的胳膊肘,回头,是戴围巾的6号乘客。
6号递给李山一根棍子,李山点点头,就算是谢谢他了,这么大的风,一张嘴风就灌进了嗓子眼,还是留着气力多走一段路吧。李山没有想这棍子是哪来的,他也没时间来想。这么大的雪,有个人陪着,李山的心里踏实多了。
短短的一段路,李山觉得走了有一个钟头。终于到了砖厂。砖厂连个大门也没有,一排平房孤零零地立着,平房的西侧隐隐隆起几垛雪堆,平房后面隔了几十米才是砖窑。李山和6号从宿舍平房一端一间间看过去,希望能有开着的门,结果都是铁将军把门。李山和6号对视了一下,失望的情绪一下子涌上了心头。
“闪开。”6号把李山拉到一边,自己后退了一步,抬起右脚,狠狠地踹了过去,“咣”一声,门还真开了。两个人进了屋,眼睛一下子还不能适应屋里的光线,摸着门边的开关,按下去,灯没有亮,应该是老板放假的时候把电断了。两个人只好就着外面的雪光打量着屋里,好在现在两个人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靠北墙是一排大通铺,李山摸了摸,铺上还有草垫子,再看看窗子,玻璃都完好无损。
李山一屁股坐在通铺上,掏出烟,给了6号一支,自己也拿出一支,给对方点着火后,才给自己点着。
“刚才多谢老哥,怎么称呼?”
“叫我老张吧。”那个人犹豫了一下才说,是外地口音。
“也是个受累的人。”李山心里头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我姓李,我看咱俩岁数相仿,你就叫我老李吧。”
老张没有接李山的话,只是贪婪地吸着烟。李山便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三口两口吸完烟,又按原路回到车上,回来时似乎因为顺风好走多了。
听说有地方可以避风雪,车上的人眼神都亮了起来。
“把东西带上,赶紧走。”
“我来背吧。”李山看着车厢里只剩下那对父子,不由得脱口而出。这样大的雪,老爷子一个人走怕是都费劲了,再背个人,岂不是更慢?
那儿子扭捏起来,老爷子想了想,“也好,别拖大家后腿。”说着,背起了双肩包,拿上那副拐就下了车。
车下,那四个人确切地说是五个人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李山下来了。
李山鎖了车,“小伙子,你扶着老爷子点,我在前面领着,老张你在后面压阵,大家紧着点走啊。”
一行人就这样顶着风迎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顺着刚才李山和老张蹚出的脚印向砖厂挪动着。不一会儿,这几个人就成了稀稀拉拉的一行了。
“老张,这样不行啊,你带他们两口子先过去,找点东西生上火,回头你再来接我们。”李山转过身背着风,对着老张大声喊着。老张点了点头,指指那两口子,三个人的行动速度果然快了起来,一支烟的工夫,这三个人已经走在了前面。
“大叔,别急啊,让他们先去生上火,咱们慢点走,别摔了啊。”沿着三个人蹚出的路,果然好走多了,只是风太急,雪太大,李山的背上多个人,走不了多远,胸膛里就火辣辣的,气也喘不上了。那小伙子看李山的速度慢了,松开老爷子,“大叔,换我,你歇一歇。”李山把人换给小伙子,轻松了不少,“到底是岁数不饶人了,这要是回去二十年,这还叫事?”李山扶着老爷子,几个人的速度明显比刚才快多了。
就这样,李山和1号小伙子轮流背着2号,等到看见老张和5号的身影时,他们也看见了砖厂的轮廓了。
进了屋,地中间果然生起了一堆火,旁边还有一堆草帘子,破碎的稻草从屋门口一直洒到火堆旁。铺上,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轮廓,是那仍在睡着的孩子。
快冻僵的几个人,围坐在火堆旁,屁股底下是从屋子里找到的碎砖头。终于安顿下来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眉毛眼睫毛胡子上都挂着霜,看起来怪滑稽的,“都成神仙了。”李山的一句话惹得大伙笑了起来。原本上车时还不认识的几个人,现在竟无来由地亲近起来了。
人啊,就这样,刚才在车上等着时谁也没想到晚饭还没吃呢,现在安顿下来了,这肚子就来要账了。
“半夜了,吃点什么暖暖身子吧,我这有点吃的。”李山掏出老伴给带的馒头片,递给老爷子,“不用了,我带着吃的呢,儿子,找出来给大伙分分。”老爷子摆着手,那儿子便麻利地从包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布包,是一个笼布包,打开笼布,是一摞发面饼。“自己家做的,大伙别嫌啊。”老爷子拿出一个先递给了那抱孩子的女人。“孩他妈得先吃,一会儿还得奶孩子呢。”
那女人接了饼,道了谢,脸上飞了一片红晕,低了头,慢慢咬着。
那男人接了饼,道了谢后补了一句,“以为很快就到市里了,什么都没准备。”
李山听到这话更加愧疚了。
老爷子再给1号和6号,两个人都说自己带吃的了,1号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包饼干,6号则从行李卷里拿出一个面包慢慢啃着。
“大叔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李山从自己的保温壶倒了一杯水递给老爷子。
“看孙子去。”老爷子的嗓门一下子提得老高。
“小点声,孩子睡着呢。”那儿子嗔怪着,“他要看孙子去,孙子在哈尔滨当兵,立了功了,他非要去看看去,这不,明天早上从市里坐火车,这回怕是赶不上车喽。”“怎么就你们俩去啊?”接话的是5号男人。
“唉,这话说来就长了。”那儿子一声长叹。
“想说就说吧。”老爷子撕下一小块饼放到嘴里慢慢嚼着,银白色的胡子在火光的映照中一动一动的。
“那我可说了啊。”那儿子放下饼,拍了拍手,抿了抿前额掉下的头发,“我爸年轻的时候,在我们村里那可是能人,能干,也手巧,就是成分不好,没人愿意把姑娘给他,一来二去,岁数大了,更是不好成家呢。后来,他捡了一个孩子,是个小小子,他就断了娶媳妇的念头,一心拉扯着这孩子,这孩子就是我。到我长大成了家,人们都说老郭头这回该享福了。谁知道呢老天爷这么脾气不定呢,我在山上打石头,放炮的时候,没来得及躲,让石头给砸着了,命大,没死,腿没了。几个月后,我媳妇生了一个胖小子,等到孩子一岁时,我媳妇就回娘家了。我媳妇临走时说,我得把这孩子给你们留下,这是你们郭家的骨血呢。”
人们才知道原来这爷俩姓郭。
小郭伸手擦了下眼,“我和我爸还能说什么呀,咱是残废,不能拖累人家。人家毕竟还给咱留下一个孩子呢,就是什么都不留,咱不也是什么都不能说吗?就这样,我爸又拉扯大一个孩子。我爸疼孙子比疼我厉害,这孙子呀,也就跟个影子似的贴乎我爸。为了供孙子上学,我爸上山挖药材、捡蘑菇,村里也给我们爷俩上了低保。要说,这孩子还真是争气,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又去当了兵,说是替他爷爷圆个心愿。我爸年轻时可想当兵呢,就是出身连累了他,没当成。这不,孩子前些日子来电话,说是在部队立了功,今年过年回不成家了。你说立功和回不回家有什么关系呢?搞不懂。我们爷俩一商量,我爸去看孙子,我去看儿子。这不,就坐上你的车了。”小郭一口气说完,才又咬了一口饼。
“大叔,你可真不容易,好人啊。”李山感慨着。
“谈不上,谈不上,我命好着呢,原以为娶不上媳妇就一个人孤苦伶仃一辈子了,谁知,有了儿子,还有了孙子,我知足。别看我这儿子现在腿不行了,手巧着呢,会做麦秸画,是什么什么传承人呢。他用麦秸编的那些玩意,叫什么工艺品,有人可喜歡呢。要是那时家里不困难,供他读书,说不准他早就考上学了,考上学也就不会……”老郭疼爱而内疚地看着儿子小郭,那眼神让李山想起了过世的父亲。
“爸……”小郭低喊了一声。
“不说了,不说了,说我孙子。我大孙子在部队立功了,看看,这是他照片,哦,忘了,看不清啊。”
“您这是好人有好报,等着享福吧。”李山扯过一张草帘子,撕了一块扔进了火里,草帘子有点湿,过了一会儿火才又旺了起来。
“哎,你们呢,你们这是去哪呢?”老爷子转向那女人。
那女人张了张嘴,刚要说,“吱咛”一声,那睡着的孩子醒了,那女人赶忙起身到铺上,把孩子从小被子里抱出来,冲着墙旮旯里撒了泡尿,孩子嘤嘤地哭了起来,越哭声越大。
“孩子是饿了,赶紧奶奶他吧。”老爷子的话刚落,男人们就齐刷刷地低了头。“我……我……”那女人抱着孩子在地上遛着,“我没奶。”“那奶瓶呢?”老爷子追问着。“没带。”女人的声音低得快听不见了,那男人的眼睛仍然盯着地面。
“奶粉呢?”
“也没带。”
“这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是,带这么小的孩子出门,怎么能不带吃的呢?”老爷子急了,在包里翻了半天,什么有用的也没有翻到。
“把你那壶盖给我,再倒点热水。”1号是冲着李山说的,李山把盛着热水的壶盖给了他,那年轻人麻利地往里放了一块饼干,饼干沾着水就软了下去,成了糊糊。
“有勺子吗?”年轻人问。小郭从包里拿出一把勺子,要递过来又拿回去用手指擦了擦才又递过来,包里露出一块大红的布头来,“儿子明年本命年,给他的腰带。”小郭不好意思地笑着。
那年轻人又往壶盖里加了点水,用勺子搅成稀糊糊,“将就着喂喂孩子吧。”年轻人把壶盖和勺子都给了那女人。
女人抱着孩子坐在了火堆旁,舀了勺糊糊喂孩子。
“孩子多大了?”那年轻人随口问道。
“一周岁了。”那女人应着。
“一周岁了?不像啊,看起来也就八九个月吧?”老郭用手碰了碰孩子的脸蛋,“小东西长得可真稀罕人。”
“这孩子长得慢,看着小。”那女人的脸色变了一下,随后又恢复了正常。这变化一点没落地全掉进了年轻人的眼里,年轻人皱了下眉,眼睛在女人和男人的身上来回巡视了几番,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坐在火堆旁。
地中间的草帘子烧没了一半,屋里暖和了起来。人们准备着睡觉了。
“赶紧收拾着睡觉,明天早上咱们好想办法。”李山招呼着大家。
人们顶着雪出去方便了一下,冻得哆哆嗦嗦地回到屋里。那女人看男人们都进了屋,也出去了。
老郭已经把小郭抱到通铺上了,李山听小郭和老郭小声地说着什么,老郭找着拐,李山知道小郭想出去方便。李山捡起那年轻人刚喝完的矿泉水瓶递给小郭,给小郭使了个眼色,小郭低声道着谢,转过身,李山堵在门口,等着那女人回来好给小郭一个动静。
出去方便的人都回来了,李山闩好门。
“别贴着墙睡,凉了一冬了,墙冷。”老郭提醒着大家。
于是,李山挨着老郭,老郭挨着小郭,空了一块,是那一家三口,再过去,是那年轻人和老张,老张在外,年轻人在里。折腾了半宿,人们很快进入了梦乡。
不知道睡了多久,一阵孩子的哭声把大家惊醒,醒是醒了,眼却睁不开。
李山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才三点多。地中间的火早就熄了,怪不得屋子里有点冷。李山从铺上爬起来,准备再把火生起来。
那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了。
“大妹子,是不是孩子想尿了?”李山跳下地。
没人应答。
李山下意识地往铺上看去,那一家三口的地方如今只有一个孩子了。
“人呢?”李山的这一句问话,那几个人都清醒了过来。
“就是,人呢?”小郭撑着半截身子坐了起来,想挪着去抱孩子。
老张比他先伸过手,这孩子现在就在老张的怀里了。
老张笨拙地给孩子解开被子,“嘿,都尿了。”
李山用手电照照铺上,那对夫妻的行李都没有了。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這大雪天的那两口子去哪儿了?怎么把孩子丢下了?
“先把裤子脱下来,对对,赶紧再给包上,别冻着。”老郭指挥着老张,“这么大岁数没经营过孩子?怎么笨手笨脚的?”
“忘了,忘了。”老张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孩子,好像是在摆弄一个易碎品,十二分的小心。
小孩子的哭声终于弱了下来。
地中间的火生了起来。
李山开了一道门看看外面的雪,一股冷气忽地一下子就钻了进来,李山赶紧关了门。凭李山的估计,现在的雪已经快过膝盖了。如果单是这么厚的雪还不可怕,依旧不减的风势,已经把雪下面变成了陷阱,这天出去,谁知道哪脚就迈进了沟里。
李山叹了一口气,都怪自己太贪财了,非要跑这一趟车,要是听老伴的话……唉,这世上最难找的就是后悔药了。
李山往火里加了一大片草帘,看着火着旺了,拿过孩子的棉裤烤了起来。
老郭递给老张一支烟,老张摆摆手,指指孩子,老郭明白了,点着了自己抽了起来。
“你们说,这两口子把孩子扔下干什么去了?不怕这大雪天的冻死在外面?”小郭摸索着,把自己松了的裤脚又用带子紧了紧。
“是啊,这两口子可真是怪,带着孩子出门,连奶瓶奶粉都不带,不像是亲爹妈呢。”老郭说到最后,语气犹疑了。
“就是不对劲,我女儿小的时候一出去,我老婆得背个大包,什么奶粉、奶瓶、褯子,换的衣服什么的,跟搬个家差不多,哪有这样就敢出门的呢。”老张拍着怀里的孩子。
房间里渐渐充满了尿臊味。
“还是儿子小的时候闻过这味呢。”李山自言自语着。
“你们说,咱们不是遇上拐卖孩子的了吧?”小郭用两手撑着,挪到了老张对面。
老郭也凑了过来。
微弱的火光下,那孩子瞪着溜圆的大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撇撇嘴,要哭的样子。老张轻轻地拍了一下,“不哭,不哭啊。”
“老张大哥,这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小郭好奇地问。
“忘了看了。”老张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答着。刚才光顾着给孩子脱裤子了,男孩女孩他还真没顾上看。
“我老汉这辈子捡过一个孩子,现在又遇上这事了,可怜的孩子啊,没人要我要。”老郭扔了快烧到手的烟头。
“爸,这孩子还是交给警察吧,真要是被拐卖的,那他亲爹妈不得急疯了。”
“可也是啊,现在的孩子多金贵,这孩子要是丢了,就是要一家子人的命呢。”老张附和着。
“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啊?”
“是。”
“来做买卖?还是……”老郭试探着问,凭老张的穿着打扮,老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判断。
“做什么买卖?”老张苦笑着,“就是干活的。”
“那你……”
老张看着怀里又睡去的孩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算了,到了这步田地,给你们说说也无妨,再不说,也要把我憋死了。”老张顿了顿,“俺是逃犯。”
“拉倒吧,逃犯?逃犯你还敢到处露面?”老郭不信。
“真是呢。”老张抬起头,又低下,小郭看见他的眼睛有晶莹剔透的东西闪过。
“我们那地方穷,人多地少,还都在山崖上,就是你们说的靠天吃饭,一年里吃得最多的就是土豆。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我也出去了,把家扔给了老婆。那时我女儿才出生一年多,刚学会说‘爸爸。我真后悔没把我老婆也带出去,一家人就是再苦好歹也在一起啊,也就不会有后面的事了。”老张抹了一把眼睛。
李山给火又添了一块草帘,把小棉裤里外翻了个个,棉裤已经大半干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
“我那时年轻,去了深圳。那时候深圳的厂子多,找工作不难,就是我没文化,寻不到轻巧的,找了个翻砂工的活,老板管吃管住。就是活挺累挺脏的,我不怕,这力气不用也攒不下,用了,还能再长出来,就是想孩子老婆想得厉害。那时,也不舍得买个手机,再说,买了手机也没用,我们村就一部电话,在村小组长家里,他不舍得交费,早就停了,那电话就是糊弄检查用的。这一想就是一年,到了年底,和老板结了账,扣除吃喝,老板给了我6 200块钱。6 200块钱,我长那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的钱。我见过最多的钱是娶亲时给老婆家的彩礼钱,800块,是我们全村一起凑的钱。我们村就这样,谁家娶媳妇都是全村凑钱,不丢人。我留出了二百块钱路费,又给我老婆买了一件水红色的上衣,她和我扯结婚证的那天就喜欢上了一件水红色的上衣,可惜那时我没钱给她买。还有给我女儿也买了一身衣服,买了点吃的还有玩具,算上给我爸妈买的衣服,总共花了不到二百,其余的五千八百块钱我都缝在了内裤里,缝了两遍。车上有人喊丢钱了,我就偷偷摸摸藏钱的地方,钱还在,我就放心了。这一路,坐火车坐汽车,我都不敢闭眼,生怕这钱飞了。喊丢钱的那个小伙子都急得吐了白沫了,我这钱要是丢了我也得那样。好不容易到家了,谁知……”老張说不下去了。
小郭拍了拍他的肩。
“我一进村,就发现村里人看我的眼神不对,我也没多想,以为是人家知道我有钱了,我还客气地请大家伙来家坐坐。进了家,我老婆正在床上躺着,我们那里和你们北方不一样,我们睡床。我老婆就在床上躺着,我女儿扶着床,正啃着一块土豆,那头发都打了卷了,小脸上一道道泥哟。我心想坏了,我老婆这是怎么了,生大病了?不然,为啥都顾不上女儿了?以前我女儿可是天天干干净净的,像那年画上的娃娃一样,好看着呢。我老婆看我回来了,抱着我就哭,她一哭,我女儿就拿拳头打我腿‘坏人,坏人。我这心里也不得劲,瞅瞅,这男人不在家,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咋能过得好?我老婆哭够了,就起来给我做饭,让女儿叫我爸爸,女儿就是不叫,跑到门外去,从门口偷着看我。这一顿饭,我老婆没咋吃,问她咋不吃,她说不饿。我倒是吃得很香,女儿到吃饭的时候就和我亲了,拿着玩具坐在我怀里不下来。吃过饭,我把内裤里的钱取了出来,给我老婆,我老婆拿着钱又哭了,我这才一年不在家,这女人咋变得这么爱哭了呢。我也没多想,以为她和我一样,头一回看到这么多的钱,乐的呢。我抱着女儿去了我爸妈家。到了我爸妈家,拿出给他们的新衣服,我爸妈连看都没看,叹了口气,我妈还抹起眼泪来,这是怎么了?我得问啊,我看我妈要说,我爸拿话岔了过去。我留了心眼,把女儿送回家后我又返了回去?到了我爸妈家的窗下,正听见我爸说我妈糊涂,孩子刚回来你就告诉他这事,你让孩子这年咋过?再说,说了,能怎么着?你让孩子是不要老婆,还是把那混蛋给杀了?我妈说那也不能让儿子就这么戴个绿帽子吧?张二狗,这个不是人的玩意,咋不死呢!我妈咬牙切齿的样子我不用眼睛看都能知道。我明白了,是我老婆和张二狗有什么事了。唉,算了,看在儿媳妇给咱家生娃的份上,这事还是别和儿子说了,再说这村里被张二狗糟蹋的女人也不止咱家儿媳妇啊,你这当婆婆的,得把嘴捂严实点,别和儿子啥都叨叨,过了年,让儿子带媳妇一起出去吧。一向息事宁人的我爸没有想到我已经把这事听得清清楚楚了。我在院子里找了根镐头把就走了。
我去找张二狗,这张二狗是村里的老光棍,四十多岁了,还没娶上媳妇,一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嘴里就没个正经的。我光顾着想挣钱了,把他给忘了,不然,我早就领老婆走了。我爸说了,我老婆是被糟蹋的,我不能找我老婆算账,是我,是我一个大男人没保护好自己的老婆。我就这么一边哭着一边往张二狗家去。他家的门早就闩不上了,他也不收拾收拾,正好我不用踹门了。我进屋的时候,他正在喝酒,看我进来,愣了那么一下,就是他愣的这工夫,我这棍子就抡了过去。人急眼的时候哪还管往哪儿打啊,就一下,他就倒在炕上了。我也傻了,从小到大,我连只鸡都没杀过,现在……我慌了,扔下棍子就往家跑。到了家,我告诉我老婆那个混蛋让我打死了,我老婆哭着说我傻呢。哭有什么用,我捡了几件衣服装包里,老婆往包里给我塞了一摞子钱,我亲了亲女儿,就走了。这一走,就是22年。22年了,我不敢回家,也不敢往家写信,写了也没用,我老婆识不得几个字。
从村里走了之后,我也不敢回深圳了,我想公安局肯定会去深圳找我,我这回走得远一点吧。我就到了黑龙江,先前给人伐树,后来政府限制伐树了,我就去干别的,什么煤窑、砖场我都待过,也给人扛过大包。不敢拿身份证给人看,有的老板看我不敢拿身份证就克扣我工钱,克扣就克扣吧,我也不敢和人家理论。换身份证的时候,我不敢回老家去换,后来就买了个假证。这二十多年,从来不敢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只要活一结束,我就像个小鸟一样飞到别处。现在身份证查得更厉害了,我买不了火车票,也买不了汽车票了,更别提什么住店了。
“唉,这二十多年是天天提心吊胆啊,受不了了。我想回老家自首去了,挨枪子我也认了,只要临死前让我看我女儿一眼,我就知足了。”
“你真把人打死了?”李山不由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的小棉裤冒着热气。
“我都快吓死了,哪敢看啊。”老张快哭了。
“兴许,那人没死呢,要不然,公安早把你抓着了。”小郭安慰着老张。
“就是,就是,你这回和警察自首,万一人没死,你不就不用再这么东躲西藏了?”李山又坐了下去,棉裤就快烤干了。
屋里一片寂静。
“咣”,门开了,一团冷风迅速地冲了进来,和冷风一起进来的除了雪片,还有三个跌跌撞撞的浑身是雪的人。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李山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老郭迅速地挡在了小郭前面,小郭抓紧了李山留在炕上的手电,而老张则把孩子抱得更紧了。
“跑,跑,冻死你们得了。”从牙齿打着颤的声音里听出是年轻人的声音。
“不敢了,不敢了。”明显讨好的声音也是颤颤巍巍的。
一个女人呜呜的哭声夹杂在里面。
屋里的几个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这大雪天,黑咕隆咚的,你们也敢往外跑?不想活了?”老郭指指那三个人,“把雪扑落扑落,先别急着烤火,活动活动。”
李山赶紧给这三个人扑落着身上的雪,看不清楚,上下一通拍打。影影绰绰,他看见那对夫妻给什么连在一起了。
年轻人抖落了身上的雪,自己活动着胳膊腿,时不时地揉下自己的脸。
“你说,你们咋能扔下孩子不管呢?你们到底是不是孩子的亲爹妈?”李山一边给这对夫妻拍着雪,一边责备着。
那两个人低了头,什么也不说。
火苗一跳一跳的,李山看见那女人腰上沾着雪。
“掉沟里了?”
那女人又低声地哭起来。
“这两个是人贩子,刚偷了孩子准备送到市里同伙处,没想到,这雪把他们耽误到这儿了。这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说话的是年轻人。
“你怎么知道的?”小郭好奇地問。
“我是警察。”小伙子活动开了,凑到了火堆旁,“从咱们一进这屋,孩子哭了,她说自己没奶,还说自己没有带奶瓶奶粉,我就猜到了。这有违常理,有违常理就是妖,我就盯上他俩了。哼,别说,他俩警觉性还挺高的,感觉我盯上他们了,竟然扔下孩子开溜,要是心里没鬼,谁敢在这样的雪天,还是半夜往外跑,不想活了?其实,我一直没睡着,一直看着这俩人呢。他俩一跑,我的猜测就证实了。所以我跟着出去了,一是不能让他们俩逍遥法外,另外,也不能让他们冻死在雪地里。没办法,谁让咱是警察呢。”小伙子故作轻松,留在屋里的人都明白追上这两个人再把他们带回来,小伙子遭了多少罪。
“再将就睡一会儿吧,离天亮还早着呢。”李山看着手机,这一折腾又是两个小时过去了,冬天天亮得晚,七点还不见太阳出来呢,他提醒大家再睡一会儿。
老张把孩子包得严严的,敞开自己的棉服,把孩子搂在怀里。李山的鼻子一酸,挨着老张躺下了。
老郭父子照旧挨在一起,那一对夫妻模样的人也睡下了。只有年轻人守在火堆旁,不肯睡去,老张偷眼望去,那年轻人正摆弄着手机,火光下他的脸一会儿沉重,一会儿欣喜。
这一觉,大家睡得真是香甜,醒过来的时候,太阳光已经从窗户透了进来,照在地上还冒着星星点点火星的灰烬上,屋子里有些清冷。雪住了,风也停了。
李山拉开屋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比量着门外的积雪厚度,过了自己的膝盖了。雪地上有一串脚印向远方走去。
李山回过头打量着正在起床的人们,年轻人不见了。
老张用小被子盖着孩子的上身正在给孩子把尿,一股带着热气的水柱喷出老远,“是个带把的呢。”
小郭又开始收拾他的裤脚了,而老郭则整理着自己的背包。
“对了,孩子的裤子”,李山才想起来孩子的小棉裤烤干了之后,正好那三个人回来,慌乱中他把裤子揣怀里了,怪不得自己睡觉的时候总是闻到尿臊味呢。“这孩子可是遭颠了。”老张恨恨地看着那一对男女,笨手笨脚地给孩子穿着裤子,“这小的娃娃,你们也下得了手,丧天良啊。”“别说他俩了,反正警察不是把他们给逮住了吗?估计这孩子也快要见到亲爹娘了。只是,今天早上,给孩子吃点啥呢?那小伙子的饼干不知道还有没有了?李师傅,你那保温壶里还有热水没?”到底是拉扯过两个孩子的人,老郭现在显得经验十足。
“你们说,那警察把他俩扔在这儿啥意思?不怕他们跑了?”小郭已经捆好了裤脚,清瘦的脸上又恢复了平和。
“跑?现在让他们跑他们都不跑了。”李山比画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平地这么厚,沟坎里旋平的雪就不知道多厚了。”
李山把保温壶打开,用壶盖给孩子装了一杯水,“有软和一点的干粮给孩子泡点糊糊也行。”
老张听了,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忘了,我这还有面包呢。”
几个人匆忙吃了点早饭,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开始犯了愁,这么大的雪,可怎么出去呢。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小伙子回来了,两条裤腿上沾满了雪。
“打通电话了,一会儿有人来接咱们。”小伙子搓着手,跺着脚,两只耳朵通红通红,透着亮,“这地方可真有意思,信号时有时无的,我跑出去好远才找到信号好的地方。我给我们队长说了,我们队长说这场暴雪把不少人都截在了路上,市里正想办法解救呢。对了,一会儿,咱们得找个艳一点的东西挂在门口,不然,救咱们的人也不知道咱们在哪儿。”
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欢呼声。
一根红腰带挂在了门前的树上,风一吹,像跳动的火焰,太阳下耀眼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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