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在南宋歌舞升平的盛世迷梦下,用自己的一身英雄气撞开了一片对立于世的诗词天地。在他一生的身世浮沉中,有挑灯看剑的沙场豪情,也有北望长安的悲凉追忆。词作所饱含的感情,更深化了稼轩词的内涵底蕴。南归北望,入世出世,他的矛盾心理也共同构筑了他的精神世界。
一、晨钟暮鼓之声,为救苍生之志
南宋虽自始至终都展露出一种迟暮的疲态,但无论是陆游、岳飞、辛弃疾亦或是此后的文天祥,在面对国仇家恨之时所展现出的风骨与决绝皆让人为之叹惋。他们可以是金戈铁马的将军也能是一咏天地的诗人,中华民族向来是危难之时,便有以家国为己任的仁人志士挺身而出,辛弃疾就是。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那片繁华早已远逝,为天下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人却总是饱经沧桑。马克思曾说:“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将洒下热泪。”辛弃疾在自叹之余不免也有对与他同样遭遇者的敬重与惋惜。曾几何时比辛弃疾早出生十五年的陆游书马负剑为求苍生安宁,到最后依然不忘中原之念,唯愿王师北定让他英魂能得以安宁。从岳飞率岳家军以一曲满江红诉尽了不屈之志,却因奸佞所惧而功败垂成。再到文天祥,即便国家与自身如浮萍漂泊,但依旧以死明志。他们的存在宛如晨钟暮鼓之声惊醒所谓沉醉盛世余音之人。而辛弃疾的一生更是处在南宋最关键的转折之中,也经历了更多的大起大落。靖康之难后,南宋偏安一隅,多数人在临安的烟雨一梦中将文学词赋用在了歌功颂德,纸醉金迷之上。而辛弃疾却将一腔的爱国热情恨不得全倾注于创作之中,欲倾东海洗去这锦丽旖旎的袅袅余音,还原一片朗朗乾坤。因此辛弃疾所写之词,大多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其一是为“对金所占北方故土的怀念与抗金精神抒发”,其二为“对南宋偏安一隅的极大反感”,其三为“壮志难酬的不甘与愤懑”。南宋诗绝以陆游,词冠当稼轩,这个一身浩然之气的齐鲁男儿是不会委曲求全的,这也预示了他之后的诸多坎坷:主和派的党同伐异与君王的弃用。在那个时代,南宋积弱,执政者优柔寡断,尽管辛弃疾曾五十骑深入敌营手刃叛徒张安国,也曾献上《美芹十献》来为君王兴利除弊。但他的军事才能与嫉恶如仇的秉性却也无法挽救这岌岌可危的南宋,最终也落得个半生流离。
二、意气风发,齐鲁少年郎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破阵子—为陈同甫壮词以寄之》)。辛弃疾在半醉半醒之时所见到曾经的自己纵情沙场的少年英姿,回想起自己的那一腔报国之情,到头来却只能欲说还休的自己又是怎样的惆怅呢。时间回到宋高宗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辛弃疾出生此时已离靖康之变过了十三年。靖康之变辛弃疾虽未切身经历,但其余音却伴随着他一生。他的名“弃疾”二字当与“去病”同根同源,虽有长辈对晚辈的慈爱希望一生无病灾之意但更是为承汉代名将霍去病之名。霍去病抗击匈奴,封狼居胥的千古佳话所代表的不仅是荣誉的意义更是一种责任,他的祖父辛赞给孙子取了这样一个寓意极深、背负沉重的名字,让辛弃疾从一出生便将自己的命运与这个国家的命运,牢牢绑在了一起。一如这个名字所承载的那般,他的一生都在为抗金而战,为治国安民而劳。
辛弃疾2l岁时便参加了耿京所领导的抗金义军,他对起义军付诸了少年之时全部的热情,他对耿京的敬佩与收复失地的执着宛如星星之火,乘着东风以燎原之势,南取兖州,西取东平,在那段时光又是怎样的吹角连营能让辛弃疾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一次次的梦回,一次次怀着激动的心情醒来又无奈的面对现实。最美的时光,总是具有最柔软最强大的力量,正是这段岁月坚定着辛弃疾不与浊世同流合污定要天下安稳太平的信念。但命运却和他开了第一个玩笑,耿京被杀,叛徒张安国持印投奔北朝,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义军就这样因为叛徒的出现分崩离析,一腔热忱的他又怎能容忍叛徒用袍泽的姓名换来高坐庙堂之上。“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破阵子—为陈同甫壮词以寄之》),《破阵子》的后两句我们便可看出,年少的他眼里是多么的容不下沙子,于是便有了五十轻骑直取万人敌营,手缚张安国率万余义军渡江归南宋的千古佳话。那时的他便应了“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势,但这份豪情在胸的他可能从未料想过,这一归去便是一生都再难踏足这片他魂牵梦绕的土地,从北到南,辛弃疾耗费时日不到半月,但梦想与现实的差距却是一辈子用脚步都无法衡量的。
三、栏杆拍遍,望不尽的长安路
“众里寻他千百度”(《青玉案·元夕》),这个“寻”是辛弃疾在追寻何人能帮助他实现抱负,欲补天穹可却无路请缨。南归后的辛弃疾每日无不盼望着能够驰骋沙场,但却始终未得重用。终于,在第二年等到朝廷派张浚准备进行北伐,但枕戈达旦的他却未收到他心中所盼望的消息,但即便如此辛弃疾依然希望北伐功成。待到消息传回,现实的残酷再次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张浚于符离兵败狼狈而归。南宋刚因金朝完颜亮身陨,新君完颜雍初立根基不稳而升起的反抗之心再次破灭。张浚被流放,主和派再次粉墨登场,劝说南宋皇帝对金议和。辛弃疾得知后心急如焚,他见到南宋军队的颓势欲将自己整军的见解全让君王明白,希望南宋能够重整旗鼓而不是败便议和。他也全然不顾人微言轻,作《美芹十论》献给宋孝宗。《美芹十论》包含宋金之间军事、政治于一身,嵇康《与山巨源绝交书》有云“野人有快炙背而美芹子者,欲献之至尊”,想必那时他依然将自身的抱负寄托在君王的信任之上。但偏偏愈是满怀希望,愈是让人失望。这指点江山之篇,激昂文字之感,竟因主和派当道主战派遭弃的缘由被弃之敝履。他从不吝啬笔墨,即便每每升迁只是因为朝堂战和两派的势力均衡,过不了多久就又是屡屡贬谪屡屡奔波。一次次希望的破灭让他已身心俱疲,满腔豪情换来的却只是君王的疏远,同僚的猜忌。他爱上层楼,却已不是当年为赋新词强说愁,他欲说还休,却只道天凉好个秋。“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无人能明,无人能晓他的愁从何来,只因“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十五州”。(《南园十三首.其五》)男儿又怎能不想建功立业,报效国家呢。他又想起了自己尚未完成的理想,家族的期望,年少时所立下的誓言,又怎能不把栏杆拍遍。终究他还是败给了时代,败给了岁月,走走停停数十载年华过去,他离最初的自己还是渐行渐远。长安还在,只是人却不在了,“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长安路远,何事风雪敝貂裘。”(《水调歌头·落日古城角》)他抬眼望,望西北,望长安,隔着高耸的崇山峻岭,北宋曾经繁华的都城,却始终望不见。长安路不远,当年只是十五日的路程,长安路远,远到登高远眺却只是望不尽的青山。兴许是上天为圆他最后的梦,历经浮沉的辛弃疾于开禧三年(公元1207年)初春被宋宁宗授予兵部侍郎的职位,但早已看尽官场是非的辛弃疾却坚决推辞了这个职位,他衰弱的身体已装不下那份曾经的豪情,也容不下那十分的执念了。“却笑千年曹孟德,梦中相对也龙种”(《瑞鹧鸪.乙丑奉祠归,舟次余干赋》)连那个气吞万里的少年,终究也老态龙钟了,到了谢幕的时刻命运开的最后一个玩笑让他上阵杀敌他却已连手中三尺青锋都难以握住了。为梦想追逐一生,一路的酸甜苦辣都早已一一品味过。但直到最后,他依然没有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绕一生的远方。兴许他最后也已淡然,那漫漫長安路早有无数为家国之人前赴后继的追寻,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这份使命终究会完成,他能做的便是穷尽一生去触摸尽头。在最后的这条路上,他看到了陆游,看到了岳飞,看到了许许多多与他共赴青山之人,他做了最后一个梦,梦回长安。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尽相同,辛弃疾的欢在战场,悲也在战场,围绕着他的其实只有一个词——定国安邦。他的悲欢从少年将军到被贬词人,他的一生不管是“醉里挑灯看剑”,还是“众里寻他千百度”,是“西北望长安”还是“却笑千年孟德”都始终放不下那份对家国的热爱与真挚。他有金戈铁马的少年意气,也有拍遍栏杆壮志难酬的愤懑与北望长安只见青山的别愁。他的身世浮沉见证了一个朝代的浮沉,他终究没能以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但他用自己的笔墨写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世界,一卷《稼轩词》是他一生的诠释,道尽了他追而不得的梦想,是一卷英雄的慷慨悲歌,也是铁血与柔情交织的细语,得以让我们窥见那个时代下还有如他这般铮铮铁骨的男儿。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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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睿,重庆市第二十九中学教师。
3067500589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