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江,陈婕,徐好好
21世纪最初10年,广州、深圳、珠海等地经历了大学城或大学园区的建设热潮。“十二五”开局的2011年,珠江三角洲的校园建设似乎即将进入相对的平静期。然而,正如珠江口的潮汐,“朝潮未落,暮潮乘之”,校园设计形成了又一波浪潮,成为许多具有探索精神的建筑师和设计机构的重要舞台。
珠江三角洲9座城市1)在2010-2020的10年间共增加173.6万在校小学生、25.1万在校中学生,增加在校大学生人数超过90万,其中在校研究生人数增长一倍有余。10年间,珠江三角洲地区增加中学426所、大学34所2),中小学校多提供学额39.8万个,但小学数量减少644所。深圳增加的中小学学生人数最多,达65.6万人;广州增加的大学生人数最多,达46.3万人,以总数130.7万人成为我国在校大学生最多的城市3)(表1)。
表1 珠江三角洲各市学生和学校数量10年变化对比(2010-2020)
本文讨论中小学和高校校园2011年以来的设计探索4)。近10年来的校园设计并不能止于复制前10年的设计经验,伴随着教育理念的发展和社会经济条件的深刻变化,传统和国外的经验皆不可简单续用,需要不断尝试新的校园设计理念、策略、技术和管理机制。《新时代中小学建筑设计案例与评析》分3卷分别提供了长江三角洲地区、环渤海区域和珠江三角洲地区的设计机构近年的建成案例,其中位于珠江三角洲的校园共61所。高密度条件下的深圳新校园行动已经成为引起建筑学界和社会关注的新现象,《时代建筑》2020年2期、《建筑学报》2021年3期曾聚焦于此,2021年12月《“走向新校园”进行时》展览则完整呈现了2017年以来29所校园的74个方案[1]。
疫情给实地调查带来了诸多困难,本文主要依据作者较为熟悉的校园和已经在期刊、网络、展览上正式发表和公开的资讯作为讨论的基础。
对珠江三角洲的校园来说,地方意味着什么?无论从知识角度还是建筑师的思考来看,地方包含了地点、地形和地面等多重涵义。
地方,意味着具体的空间位置,以及人对地点的认识。
珠江三角洲有着强烈的地域意识,体现在语言、饮食、生活习惯和文化认同诸方面。气候上,夏季十分炎热潮湿、阳光格外炽烈;冬季温润。既有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时节,也存在台风、暴雨、高温和回南天等极端的天气现象。回南天里窗外的南风带来的不是舒爽而是满墙满地的露珠,暴晒的日子里阴影远比阳光可爱,下雨天很多学校允许学生迟到,台风黄色预警时小学生可以不上学,橙色预警时停课。传统建造善于采用气候适应性措施创造相对宜人的微气候,改善环境条件。
因为靠近海洋,这里自古就与周边地区和域外有频繁的往来,从华侨、教会筹资建学堂,到公立学校纷纷出现,是我国近代新式学堂出现较早的地区。在校园建筑上,拟古与求新两种传统并存不悖。
近10年来,土地昂贵、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中心城区催生了高密度校园,经济相对不发达的乡村乃至城镇则急切地盼望着更好的教育资源。
1 红岭实验小学概念分析
2 深圳第十一高级中学概念草图
3 深圳福田区人民小学概念草图
珠江三角洲位于山、海和河网之间,珠江口更是经历了沧海桑田的变化,成陆较晚。近40年来的建设改变了自然地形,建成地形取代了自然地形。建筑成为地形的一部分,反映、暗示或掩盖了地形的起伏和地表水流动的方向。高层建筑造成大量的阴影和对自然风的遮挡,致密的建筑与全球变暖一起改变了原来的风环境和热环境。
珠江三角洲传统建造活动格外强调借助堪舆理解自然地理中所潜藏的结构和动势,何健翔、刘珩、朱涛、万力等建筑师在校园设计中,将地形认识扩展到红线之外的山、海或者河涌,将自然地势引入校园(图1、2)。
地面保存着自然生境和人与自然直接接触的痕迹与记忆,保留地面的微地形、土壤和植被,成为建筑师将操场层架起至空中的原因之一。董功在深圳人民小学的设计中,十分珍视场地上原有的小树林,以之为校园传递历史记忆和形成南方特质的关键(图3)。
在近10年来参与校园设计的行动者发生了一些明显的变化。
政府:通过教育、规划、住建(工务)等部门管理校园设计、建造和运行,具有调动公共资源的能力,拥有规划、设计条件和任务书的编制权,以及进行设计合规性审查的权力,担负回应社会诉求、捍卫公共利益的义务,同时也是公办学校的投资人。珠江三角洲地区不同城市政府之间的治理水平和观念存在明显差异。
社会投资人:投资民办学校的民间资本和国际资本的代表,也可能本身就是教育家。
代建方:业主的代表,如万科、华侨城、华润等具有丰富工程管理经验的公司,协助业主开展从立项、设计到施工的全过程管理。常从造价、工期和工程经验等方面对建筑设计施加影响。
教育家/学校管理者:在理想情况下,教育家与建筑师充分协作,但不乏学校快建成时才产生校长的例子。
策展人:深圳“走向新校园”行动计划5)的策展人周红玫以联展的形式策动校园的集群设计,她发表了多篇有关公共设计管理的论文[2],探讨如何利用政府调配空间资源的优势,通过设计管理的创新来抵制城市在效率与速度压力之下日趋均质化、碎片化和平庸化的趋势。在实施过程中,策展人充分理解各种矛盾与潜力,加强与多个部门的协调和空间资源的有效整合。在非常困难乃至苛刻的条件下,校园行动计划推动建成了一批富有探索性的中小学校园。
学术委员会:与临时组成的评标专家组和实行“评定分离”的规则不同,深圳走向新校园行动计划设立了持续跟进设计过程的学术委员会,由来自深圳、北京、南京、香港、广州等地的建筑学者和业内专家组成,实行评定合一的机制,拥有选择实施建筑方案的决定权,通过竞赛规则的制订与执行,鼓励并保障建筑师在设计中赋予校园人文精神和思想性,体现社会责任和专业价值。在本地学术委员人数增加以后,珠江三角洲以外的建筑师反而赢得了更多的实施项目。
建筑师与建筑设计机构:在《新时代中小学建筑设计案例与评析》中,52所学校由华南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研究院、广东省建筑设计研究院、广州市设计院、筑博、华阳国际等本地设计机构完成,另有9个校园由珠江三角洲之外的设计机构完成。而在深圳新校园行动计划里,区域外的建筑师所设计的校园占到一半甚至更多,第一季17所中小学中6个实施项目的设计者来自珠江三角洲之外;第二季5所学校的15个入围机构有9个来自珠江三角洲之外,并获得4个实施机会;第三季6所学校的19个入围机构有14个来自珠江三角洲之外,后获得5个实施机会。这一方面显示出珠江三角洲的设计机会和竞赛的公平性对北京、上海、香港、台北和国外建筑师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也说明珠江三角洲的建筑师和设计机构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和巨大的竞争压力。区域外的建筑师则面对理解、适应和表达珠江三角洲的地域特点的考验。竞赛中获得优胜的建筑师事务所往往侧重于方案设计和在实施中对设计意图的贯彻,而选择有经验的建筑设计机构承担施工图设计。此外,女性建筑师和青年建筑师的参与十分活跃。
施工方:校园施工越来越多地采用施工总承包方式,且往往由施工方主导,设计处于相对弱势的地位,施工方决定了设计意图的实现程度、建筑的整体完成度和质量。
在目前的经验和所见的文献中,虽然校园设计给予社区营造比以往更多的关注,但家长、学生和社区代表在通常情况下仍然缺席设计的具体过程,更多依靠建筑师的感同身受和推己及人。
5 南海中心小学校园与小蓓的一天(节选)
在近年来的校园设计探索中,不少建筑师超越了由地形图、规划设计条件和功能用房、指标构成的任务书,而自觉理解和拟定了多份任务书。何健翔在《从户牖到都市苍穹——深圳红岭小学校园设计笔记》一文中,分别将家、校、园与生物学、社会学和建筑学关联在一起,寻找高密度条件下的新类型和新路径[3]。
教育家说:学校建筑本身就在发生教育[4]。
校园不只是完成教学活动的容器和培养皿,更不是进行规训、灌输与说教的场所,而是传递爱心与美好,承载自然体验、知识学习、情感与性格发展、交往能力养成和身体长成过程的母体。
在过去的10年内,虽然应试教育始终像挥之不去的幽灵,但教育理念无疑日趋多元化了。大学教育中的“慕课”“翻转课堂”“移动学习”“泛在学习”,以及逐渐转移到中小学的“合作式学习”,蒙特梭利、华德福、贝塞思等教学体系的引入和小班制、走班制、自然探索、特长教育、“每个学生一张课程表”的个性化教学等都对校园空间的设计提出了新的要求,打破了传统教学中的学科界限。在“没有教室的学校” 里,“所有的空间都是公共空间”[5]。这类学校也是未来教育关注批判性思维(提问能力)、创新(复杂问题解决能力)、沟通协作(语言能力、社会文化意识和表达能力)、信息技术(传播技能)的某种示范(图4、5)。
在这一张任务书里,从学生的视角进行设计,被写在了显眼的位置。珠江三角洲依然在创造一种底色淳朴的校园,同时又强调一种平等与尊重、批判与建设、解构与建构、行胜于言的锐意试验,从传统学校的智识传递转向未来学校的树人养成。
校园是一个缩微自然,是一个复杂的综合体,也是一座微型城市。在人工化程度越来越高的城市里,自然显得尤其珍贵。
“学社融合”“全民教育”的理念,开放与融合的新特性要求思考学校与城市、社会进行沟通的方法,无论是在界面上,还是可分时使用或者共享的设施上。对于大学校园来说,年轻人对城市生活的需求从校园围墙的缝隙蔓延到周边。这种“溢流”和“咬合”,让校园成为不针对某一特定年龄层、特定领域知识的全民教育补给站。
超大规模中小学的出现引人关注,这与“因材施教”背道而驰,容易带来心理层面的问题,学生的天性和个性被淹没在庞大的人群和标准化的管理中。
在校园设计中,建筑师的价值观、理解力、共情和解决复杂问题的能力远远比个人设计风格的表达重要,促使校园回归到建筑学的基本问题:基地、时间、空间、技术和人。在近年校园探索性设计的参与者中,有一个显著的现象,许多建筑师本身就在大学里任教或者经常性参与教学活动,例如何镜堂、张永和、汤桦、王维仁、刘珩、朱竞翔、肖毅强、汤朝晖、王方戟、朱涛、张斌、刘宇扬、李晓东、董功、何健翔、祝晓峰等,长期保持着对建筑和教育的同时思考[5-7]。
除了新建之外,近10年来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校园建设还出现了许多特殊的类型。在原址拆除重建过程中,借用临近的空旷场地建设腾挪校舍,如朱竞翔等设计的梅丽小学、石厦小学腾挪校舍。位于历史地段或者文化遗产建设控制地带以内的学校,需要在严格的保护要求下开展设计,位于历史镇区的珠海唐家小学,新校舍的高度反而比拆除前的原有教学楼有所降低。在许多已建成的大学校园内,大学生与研究生人数的持续增长和科研、文化需求带动已建成的高校纷纷开启校园更新、建筑加密、老旧建筑改造和景观再造[8]。
与21世纪之初更多关心形态、风格、功能、流线、造型的讨论相比,近年来建筑师所思考的问题和所选择的话语已有诸多不同,以下关键词摘自建筑师的设计笔记、沙龙发言,或者展览中的方案简介,从中可以看到珠江三角洲校园设计的一些探索。
(1)关于理念:缩微城市,社区共享,综合体,方舟,绿洲,园,共同记忆,好奇心,一体化校园,校园城市,STEAM/STEM,想象力;
(2)关于基地:自然,地形学,大树,小树林,历史森林,花园,地面,地景;
(3)关于高密度:立体校园/四维垂直校园,垂直院落,漂浮,地下空间;
(4)关于活动场地:绿色屋顶,空中操场,平台层,微型广场,甲板、屋顶跑道;
6 红岭实验小学花梯
7 石厦小学长梯
8 南海中心小学长坡与阶梯
9 华润广州天河奥体东小学
10 虎门梅沙小学
11 珠海唐家小学
12 华中师范大学附属龙园学校
(5)关于空间组织:聚落,巨构,尺度,边界,公共空间,多义空间,复合空间,U形,留白,方院,院落,庭院,接送区,风雨连廊,标准模块单元;
(6)关于技术:环境友好,装配式,绿建,遮阳,通风,防雨,隔热,防噪,垂直绿化;
(7)关于地方特点:南方特质,围屋,书院,山林,南方甲板,围院。[4][9-13]
在新校园行动计划的总结与展望中,田径场被放在8个问题之首,足见其给建筑师带来的困扰。而教学楼的层数、高度、间距则试图结合地方特点来对当前的规范在特定区域、特定条件下调整的必要性加以讨论(图6-8)。
近10年珠江三角洲的校园建筑的主调是红色和白色,少数学校是灰色,有些则用多彩的颜色装点。
清末由华侨建的祠校合一的开平风采堂等新式学堂总体上延续着传统书院灰色调的朴素印象。后来水刷石饰面的校园建筑总体上也以灰色为主。
清末至民国期间兴建的岭南大学、国立中山大学、执信中学、中山纪念中学则主要采用红砖碧瓦,来自传统官式建筑的绿色琉璃瓦赋予了正统性和庄重感,精细砌筑的红色洋砖代表着优雅和教育中的西方理念,交融而成学校文化身份的象征。在广州大学城,华南理工大学和中山大学校园的主要建筑外墙饰面均以红色面砖为主。
民国时期的省立勷勤大学石榴岗校区、1952年院系合并后建设的华南医学院、华南工学院、广州女子师范学校等学校的建筑则以明亮而纯粹的白色为主,这也是岭南现代建筑最常采用的色彩,深圳大学、中山大学珠海校区、北京师范大学—香港浸会大学联合国际学院等众多校园的建筑均以白色为主调,只是在数十年里建筑材料经历了从石灰水到外墙涂料再到面砖和金属幕墙板的变化。
近10年来,校园建筑的色彩引发了许多争论。对校园文脉的追溯激发了校园决策者的红砖情结,在中山大学广州校区南校园,不仅新建筑一律用红色外墙砖,连原本并非红色的建筑(如永芳堂)在改建时也概莫能外,由此引发诸多的讨论和争议。在华南理工大学的五山校园里,也发生着同样的故事。在没有历史但希望体现学校历史的新校园里,中山大学深圳校区、华南理工大学国际校区、执信中学天河校区的建筑是红色的。南方科技大学和香港科技大学(广州)等科技类高校的校园是白色的,灯湖小学、深圳龙华高级中学等超过20所中小学也是白色的。在新建的校园建筑中,外墙使用清水混凝土、预制混凝土、素水泥色抹灰、灰色砖片或马赛克、金属本色或涂刷成灰色的建筑,以及历史环境中的唐家小学主调呈灰色,灰色的建筑通常点缀不多的彩色。华中师范大学附属龙园学校等许多学校是多彩的,建筑师认为儿童喜欢五颜六色的建筑,也有人认为这是一种误判(图9-12)。
除了基本的自然环境、功能建筑、院落平台外,近10年珠江三角洲校园出现了一些新的功能要素。例如,作为公共设施的体育馆、游泳馆等,从过去大学校园的标配,逐渐成为中小学校园建设较为稳定的功能要素;大学自身由于转向教学、科研并举,校园枢纽出现了科研专业类的功能建筑;在一定时期内,由于超大规模中小学和异地办学的出现,中小学出现了寄宿和居住区功能;近年来,校园内外的遗产保护、续造、续用也成为越来越重要的关注点。应对这些新趋势,建立校园格局的局部组合方式发生了变化。
13 省立勷勤大学石榴岗校区建筑平面类型,引自《林克明国立中山大学法学院与勷勤大学工学院建筑设计法比较研究》
14 珠江三角洲部分中小学平面形态
早期南方校园的建筑,以一字型、工字型、E字型等简明的类型为主,对称与不对称的情形兼而有之(图13),之后更多样的梳式、毯式类型出现,但强调的仍然是实体,以及实体和实体之间的编排,比如院落,能清晰反应建筑内外以及围合、组织的方式。近10年的校园图底关系中,实体的存在越来越弱,实体和院落的界面也越来越模糊。院落的基本构成还在,但是院落本身成为构成校园生活空间的核心部分,实体和院落之间、实体内部出现了大量弹性的共享空间,院落本身也从内向围合,转向了单面或者多面开敞(图14)。这些组织方式是当代的,是从规训向创造的转变,也是教育理念革新的倡导者以及新校园建设的推动者提到的“留白”。
在这其中,还有一类借鉴城市建筑的校园建筑要素出现,当珠江三角洲的校园更倾向于形成一座“大楼”来实现城市的一个“小聚落”时,意味着校园本身产生了错落叠加的生长模式。“大楼”可以被理解为校园的建筑综合体,包含了复合的功能与形式,在单体建筑内发展校园的探索性实践。座落于珠江三角洲的校园“大楼”承接了广府这片热土的属性,在“大楼”内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属于广府聚落的自身特点,即对文化、地形都有较强的呼应。新时代的校园亦有新时代所需要围绕的文化内涵和教育理念,更开放的态度同样影响了校园的“小聚落”。大楼的形成并不意味着单调和乏味,学生在“大楼”中仍然可以感受到聚落般的转向和错落的院子。深圳南山外国语学校科华学校在回应场地和营造自身聚落感中采取了在“大楼”中叠加转折和围院的手法,是如何在有限场地内营造空间的探索性实践[14]。
格局是校园的结构关系。以往的大学会讲究礼乐相济,中学、小学讲究师道尊严,因此在很长的时间内,校园既置于山水之中,也需要强化这种特定的人为秩序。举例来说,珠江三角洲的大学校园传统上考虑的是山水的轴线关系,考虑如何通过地形,把建筑/建筑群组安放在恰当的轴线格局中。大学校园的进化是单轴向多轴的转变,在中轴线之外,出现一条或者多条软化的、弱化的轴线。这种校园依靠巨构建筑形成中枢,或者群组建筑形成院落,最终形成街区式的网格。中小学校园的轴线相对弱化,通过院落、连廊、行列形成整体。这种总体格局观念是社会视野的一部分,在整体结构上强调“经天纬地”的理念,并赋予体验自然和山水的意趣;后来的校园跟钢筋混凝土的城市有关,山水也是人工网格的一部分。
近10年珠江三角洲的校园有明显的去轴线意识,中心或者中枢建筑仍然重要,但是分区不平均、关系不平行、空间不固定的校园越来越多,自然山水或地形自身成为被尊崇的对象。
传统校园由于场地大多比较宽裕,设计较多从平面展开。而当下的珠江三角洲在教育用地的供给上,常处于捉襟见肘的困境。经过20年的发展,深圳建成区面积已经超过900km2,可建设用地几乎饱和,而城市人口还在继续加密,平面的城市网状空间逐渐收缩,点状土地的建设必须向天空和地下进行空间探索。近10年来,集约化的垂直校园已经成为珠江三角洲高密度校园设计重要的指导方向之一。
2016年,OPEN建筑事务所为清华大学深圳研究生院深海研究创新基地设计的海洋中心落成,在设计说明中,建筑师不断提到“翻折”“盘旋”“贯通”“垂直的院落体系”“垂直的虚实关系”“云开云散”“俯瞰”等传统院落式校园的重新演绎。正如汤朝晖所注意到的,“不少建筑师共同选择……在有限的用地面积中,通过垂直维度的立体化利用为学生争取到足够的空间:向下挖掘地下空间,向上抬升活动平台与田径场功能叠放,以及退台与空中平台的置入。”[9]
这种点状用地创造的校园复合空间,投射出建筑师们对剖面纵轴的注意力,它们与周围环境形成连续的人工地景,也创造出高密度环境中的开放和漂浮感。无论是深圳行知中学剖面中的功能布置(program),还是红岭小学、石厦小学的垂直微缩城市、微缩社区,新洲小学剖面的自由空间和对噪音、风热物理环境的挑战,人民小学剖面上房子与自然的共同竖向生长,佛山LEH国际学校剖面中的连续空中庭院、深圳国际交流学院剖面的裂隙,惠州贝赛斯国际学校、人大附中对地形的多种处理,都可以看到当代剖面的复杂性。剖面上有建筑间距的变化,有走廊、坡道、楼梯的不平行关系,可以看到平台与教室、活动场地的组合,看到从上至下的贯通空间。这些校园剖面的现象既有结构的,也有感知的。前者强调意义,例如对气候界面的构造考虑,对教育和养成的模式考虑;后者强调表象,关注感知投射的随机性[3][15-17](图15-19)。
15 红岭实验小学剖面示意
16 石厦小学剖面示意
17 新洲小学剖面示意
从这个角度来看,珠江三角洲近10年的校园设计,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标准剖面——在局部尺度越来越标准化、工业化的今天,校园设计的剖面是流动和多变的。
校园设计的魅力在于人,它不仅是学习知识的场所,也是教导、培育生活的领域,是学生、老师在校园育人环境中真实的、高浓度的情感载体。当代校园一方面要处理好人与空间的关系,另一方面也要面对技术的发展。得益于材料、建造、智能技术的发展,学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革趋势——建筑空间获得了与人、与环境互动的能力,旨在创造一种体验,鼓励师生参与,理解如何塑造未来并形成自己的观点。高技术、高情感的校园成为新教育理念的双重教具。
近10年来,建筑师越来越多地关注对建筑结构、表皮、构造、遮阳、通风、隔热、防潮、节能等技术的研究和利用,除了将庭院、架空层、廊道、露台等开放性空间融入建筑设计中,也针对气候界面进行了多样的讨论。为了更好回应深圳潮湿高温的气候,深圳南山外国语学校科华学校对4个立面采用了不同的处理方式,在立面材料性能、遮阳构件等方面均有细微的差异;广州四中、深圳新洲小学尝试了内外分别用不同的多层穿孔板型组成遮阳、隔声、通风的综合立面系统。这类建筑在特殊的气候条件下,利用技术对环境进行合理回应,创造了有特点、有节奏、有变化的外观,还为绿色可持续的校园设计带来更多的可能性。佛山有华南地区第一座绿建三星标准的九年一贯制学校,广州有国内唯一符合WELL V2标准的外籍人员子女学校。
腾挪校舍为轻结构建造体系提供了应用场景,设计此时关心的是“如何能在长达两年的建设期中,让学生老师们免受施工困扰?如何让过渡校园成为学生们的美好记忆?让建造实施成为城市的文化事件、创新之举?”建筑师采用新型的结构机制和非常规的装配系统建造方式,用工厂的预制结构性选材替代了传统建材,无需在现场处理材料面层,建造中用螺栓替代焊接,粘合剂用量可控。这种结构性选材构件标准通用,它们组成的轻质、可拆卸的标准模块单元实现了对场地、基础的低要求,以及临时校园的通用性、灵活性和反复拆建使用的可能。这类学校在选址、BIM信息、技术实施、组织管理等方面定义了一系列新颖原则, 在建造中探讨了研究机构(学)、大型专业机构(研)、大型建造机构(产)一体化,从类型上补充了现行国家设计规范的空白,从技术上实现了革命性的执行效率,探索了管理程序的新路径,控制了精确的投资规模(图20-25)[9]。
基于对教育、城市、自然、社会文化、建筑、技术和人本身等的理解,珠江三角洲近10年在校园设计中探索了许多前所未有的可能性,哪些是无奈条件下在更细的钢丝和更多约束下的平衡法术,哪些是更多主动和深刻的价值塑造和批判性实践,哪些是为了增强说服力的说辞?为了更美好的未来,需要人物表中的行动者不断自我审视和反思,并回馈于行动。
20 深圳南山外国语学校科华学校
21 深圳龙华教科院附属实验学校技术示意
22 深圳龙华教科院附属实验学校技术示意
23 深圳新洲小学技术示意
24 梅丽学校BIM管理统筹设计示意
25 腾挪学校校舍设计断面
未来的教育能否真正受惠于这些探索,有待通过更长时间的检验和科学的用后评价来形成更为稳定、系统、理性的认识,优化工作机制和技术标准,为未来的校园提供丰厚的专业积淀。
校园孕育未来。□
(致谢: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杨云羽同学在本文写作中协助收集、整理、分类了大量校园案例。实践建筑师与建筑学者何健翔、董功、张菡、邢懿、万露、赵一澐、王维仁、蒋灿然、肖毅志、李晓东、张思慧、冯果川、钟乔、陆轶辰、李鸣正、何川、肖靖、朱竞翔、何英杰、陈泽涛、廖晓裕、刘珩等先后为本文写作提供了宝贵的资料,在此一并感谢。)
注释
1) 珠江三角洲地区包括广州、深圳、佛山、东莞、珠海、中山、惠州、江门、肇庆9座城市。
2) 说明部分规模较小的小学被撤销或者合并。
3) 数据来源:广东省及珠江三角洲九市教育统计年鉴。
4) 不包括幼儿园(K-12制学校除外),也不涉及大学在校园之外设立的研究机构。
5) 目前已经进行到第三季。详见参考文献[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