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方鹿,姜 雪
(四川师范大学 哲学学院,四川 成都 610066)
荀子提出的“从道不从君”的思想是道统思想的重要内容。所谓道统,指道的传授统绪。儒家为了维持圣人之道的传承及其精神的延续,便以道统为形式来维系道的存在和传衍,而以道为内容来充实道统的实质。其理论构成主要包括仁义礼之道、中道、内圣心性之学、修齐治平之道、十六字心传说、以天理为道等。而荀子的“从道不从君”思想亦是道统理论不可或缺的重要内容并产生了深远影响。以往对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虽屡有提及,但系统论述不多。近些年来,情况有所改观,学界同仁展开对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的研究,陆续发表了相关的论文。
余治平《“君为臣纲”与“从道不从君”——儒家君臣一伦的公正性追求》一文,通过“君为臣纲”之必须、君何以为臣纲、道高于君、臣“以道事君”之落实四个方面展开对儒家君臣关系的论述。[1]该文论述的内容较为广泛,涉及孔子、孟子、荀子、董仲舒、班固等人物,以及儒家经典和先秦时期的典籍等,而不专论荀子的“从道不从君”思想。
王欣瀛《“从道不从君”——先秦儒家君臣之道澄源》一文,通过对先秦儒家独立于君王之外的“大道”、大道之下的君道与臣道、忠君尊君的语境这三个方面进行梳理分析,提出对先秦儒家“从道不从君”的君臣观应有一个比较全面的认识,以纠正“不少学者认为儒家提倡的君臣伦理不过是为了维护和巩固封建帝王的统治”的“误读”。[2]
东方朔《荀子的“从道不从君”析论》一文,认为孔子的“以道事君”、孟子的“务引其君以当道”是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直接的来源。他指出从字面意义上看,“从道不从君”之说涉及道义与君权的关系问题,荀子坚持道义高于君权,认为“从道不从君”的说法原试图通过以“道”执君、以“道”正君的方法造就一个理想的“合道”之君,然而在现实中,君权既然没有与之相抗衡的法和制度化的机制加以约束,那么尊而无上的君权与道直接结合的结果必将导致“君”对“道”的扭曲和销蚀,“道”并不能在其自身、是其自身,而指出了其思想的局限性。在荀子思想系统中,“道”就其自身而言,不能充当一种客观独立的制约君权的力量,故就其本质来说,这一主张依然只能表现为一种道德教化的形态;就其抽象的意义而言,荀子“从道不从君”的主张的确可以为儒者对现实政治的道德批判提供重要的精神资源,它使得传统儒学在有所谓的“美德政治”和“贤能政治”之外,还有“批评政治”的一面。[3]
以上三篇论文对“从道不从君”与儒家君臣、先秦儒家君臣之道的相互关系,对“从道不从君”思想的直接来源,道义与君权的关系及其思想的局限性等问题展开了系统研究,为学术界关于“从道不从君”思想的探讨做出了贡献,值得充分肯定。但三文中,余文不专论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王文只是把“从道不从君”作为论证该文“道”与君二元独立主题的论据之一,东方文则是通过探讨“从道不从君”思想的来源、道的含义、道与君的关系等方面较为系统地论述了“从道不从君”思想,而没有从道统思想发展史的角度来研究作为道统思想重要理论的荀子的“从道不从君”思想,故包括这三篇论文在内的以往关于“从道不从君”思想的研究确有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必要。尤其对作为道统理论的重要构成的荀子的“从道不从君”思想,其提出的宗旨,思想的内涵、特点,更是应该继续加以深入研究,把对君臣相处之道、以道正君的研究放在整个中华道统思想发展史的视域下展开,以探讨其思想本身的理论构成及其思想的价值、深远影响和时代意义。
需要指出,从对儒家道统思想的追述中,在周公以前,各位统道的圣人,具有帝王的身份,后来的儒家学者以他们和三代社会作为标准和楷模,而加以崇拜,提出“复三代”“法先王”的主张,这在道统思想和中国社会发展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后来到了孔子及孔子之后,统道的人物只是士或师儒,不具有帝王的身份,而与先前的尧舜崇拜并存。
尽管孔子与周公以前的帝王一样,均被尊为圣人,但孔子不具有帝王的身份,只是以士的身份从事创造性的活动,把圣人之道接续下来并加以创新发展,以传后世。正因为在三代以后的道统传授中,帝王已失去地位,所以表现出一定的约束君权的取向。
而且孟子反对不行仁义的暴君,指出桀、纣虽拥有帝王之位,但贼仁贼义,沦为独夫,而独夫人人可诛,诛独夫与诛君无关。这体现了君主之位受制于仁义之道的思想,成为儒家道统思想的重要观点。
就此而言,儒家虽提倡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亲亲而尊尊,贵贱有序的君主制,但不认同绝对君权主义,而对君主个人专制独裁加以反对,强调君权要受到道的限制和约束,认为在治国理政中,君主的权位应服从于道,把道作为治国的根本。
荀子强调“道存则国存,道亡则国亡”[4](《君道篇》,P.237),道存在与否决定国家的存亡。由此提出“从道不从君”的思想。他认为其道乃仁义礼之道。他说“仁、义、礼、乐,其致一也。君子处仁以义,然后仁也;行义以礼,然后义也;制礼反本成末,然后礼也。三者皆通,然后道也” [4](《大略篇》,P.492),并把“从道不从君”与父子关系、君民关系说联系起来,道与民相结合,强调君民关系是“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君以民为本,重民即重道,以对民的态度作为判断君主是否符合道、是明君还是暗君的标准,相当于君服从于道,而以民为本。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颇具特色,在历史上产生了重要影响,成为儒家道统论的一个重要内涵。
具体而言,荀子“从道不从君”的说法出现过三次。其中《臣道篇》出现过一次,《子道篇》出现过两次。
荀子在《臣道篇》里论述谏诤之臣对于国家的重要性时指出:
故谏、争、辅、拂之人,社稷之臣也,国君之宝也,明君之所尊厚也,而暗主惑君以为己贼也。故明君之所赏,暗君之所罚也;暗君之所赏,明君之所杀也。伊尹、箕子,可谓谏矣;比干、子胥,可谓争矣;平原君之于赵,可谓辅矣;信陵君之于魏,可谓拂矣。传曰:从道不从君,此之谓也。故正义之臣设,则朝廷不颇;谏、争、辅、拂之人信,则君过不远;爪牙之士施,则仇雠不作;边境之臣处,则疆垂不丧。故明主好同而暗主好独,明主尚贤使能而飨其盛,暗主妒贤畏能而灭其功。罚其忠,赏其贼,夫是之谓至暗,桀、纣所以灭也。事圣君者,有听从,无谏争;事中君者,有谏争,无谄谀;事暴君者,有补削,无挢拂。[4](《臣道篇》,PP.250-251)
荀子认为劝谏、苦诤之臣是国家的宝贵财富、明君所尊厚的对象,而暗主则将其视为贼,而加以提防。由此看来,如何对待谏诤之臣反映了明君与暗君两种不同的态度。伊尹、箕子可称之为谏臣,比干、子胥可称之为苦诤之臣。明君赞赏伊尹、箕子、比干、子胥、平原君、信陵君等谏诤之臣,认为他们是社稷之臣、国家之宝。暗君、暴君却打压他们,有的甚至遭迫害致死。所以荀子引用书传说:要顺应道义而不是听从君王,“从道不从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在这个问题上,荀子强调,明君的行为是符合道的,而暗君则是背离道的。荀子又把君分为三种:圣君无失,所以无须谏诤就会听从贤臣之言;中君需要去谏诤他,但不必去阿谀奉承;对待暴君只能弥补他的缺失,而不敢公开谏诤,违背其意图,这是因为暗主、暴君往往虐杀谏臣。正因荀子看到他们对待谏臣的行为所导致的严重后果,所以荀子主张应纠正桀、纣等暴君的倒行逆施,认为这是桀、纣亡国的原因。由此荀子把“从道不从君”的原则上升到国家存亡的高度,可不慎乎!
荀子亦指出:“圣人者,道之极也。故学者固学为圣人也,非特学为无方之民也。”[4](《礼论篇》,P.357)他认为圣人是道之极,所以要学为圣人。把圣人与道联系起来,这强调了道统论中圣人之道的属性。
荀子在《子道篇》里,把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联系起来加以论述,有两处提到了“从道不从君”。他说:
入孝出弟,人之小行也;上顺下笃,人之中行也;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若夫志以礼安,言以类使,则儒道毕矣,虽舜,不能加毫末于是矣。孝子所以不从命有三:从命则亲危,不从命则亲安,孝子不从命乃衷;从命则亲辱,不从命则亲荣,孝子不从命乃义;从命则禽兽,不从命则修饰,孝子不从命乃敬。故可以从而不从,是不子也;未可以从而从,是不衷也。明于从不从之义,而能致恭敬、忠信、端悫以慎行之,则可谓大孝矣。传曰:“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此之谓也。故劳苦雕萃而能无失其敬,灾祸患难而能无失其义,则不幸不顺见恶而能无失其爱,非仁人莫能行。诗曰:“孝子不匮。”此之谓也。
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孔子趋出,以语子贡曰:“乡者君问丘也,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而丘不对,赐以为何如?”子贡曰:“子从父命,孝矣;臣从君命,贞矣。夫子有奚对焉?”孔子曰:“小人哉!赐不识也。昔万乘之国有争臣四人,则封疆不削;千乘之国有争臣三人,则社稷不危;百乘之家有争臣二人,则宗庙不毁。父有争子,不行无礼;士有争友,不为不义。故子从父,奚子孝?臣从君,奚臣贞?审其所以从之之谓孝,之谓贞也。” [4](《子道篇》,PP.529-530)
在这里,荀子首先论人有三行,而以“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为“人之大行”,是做人的最高准则。如果能根据礼义来确定自己的志向,根据法度来发表自己的言论,那么儒家之道就完备了,即使是尧舜这样的圣君,也不能有所添加。
接着,荀子分析了孝子不服从父母之命的三种原因,这就是从命会带来父母危险、父母受到耻辱、父母的行为像禽兽一样野蛮这三种后果;而不从命,则将得到父母安全、父母光荣、父母的行为富有修养而端正这三种好处。所以荀子主张“明于从不从之义”,要弄明白这个服从不服从的道理,就能做到恭敬、忠信、正直老实、谨慎以行之,就可以称之为大孝了。由此,荀子将其概括为“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的原理。也就是把君臣关系与父子关系联系起来,二者都要贯彻道义的原则。
最后,荀子引“鲁哀公问于孔子曰:子从父命,孝乎?臣从君命,贞乎?三问,孔子不对”之言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从道不从君的思想,即臣不必从君命,要提倡“争臣”对社稷的作用。这里强调国家有了诤谏的臣子,江山社稷就不危险了;父亲有了诤谏的儿子,就不会行无礼之事;士人有了诤谏的朋友,就不会做不符合道义的事。所以,儿子一味听从父亲,怎能体现儿子的孝顺?臣子一味听从君主,怎能体现做臣子的忠贞?只有弄明白怎么做才是真正的忠贞,才是真正的孝顺,也就是把握住“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的意义,才可谓之为孝和贞。
由此可见,荀子提出“从道不从君”的思想,以及包括“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的连用,其宗旨是要把道义的原则贯彻到君臣关系和父子关系之中,而不是把权位、亲情凌驾于道义之上。
荀子进一步论证“从道不从君”的思想,将其与君民关系说联系起来,提出“凡得人者必与道也”,强调道与民相结合,以是否做人民喜欢的事情作为是否得人,即得人心的标准,这即是“道”的标准和准则。可见君主是否得道与其是否为民所拥护具有密切联系。这是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的突出特色。
在君、民、道三者的关系上,荀子主张以君重民来体现重道,君争夺贪利则违道。他说:
夫桀、纣,圣王之后子孙也,有天下者之世也,执籍之所存,土地之大,封内千里,人之众数以亿万,俄而天下倜然举去桀、纣而犇汤、武,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是何也?夫桀、纣何失而汤武何得也?曰:是无他故焉,桀、纣者,善为人所恶也;而汤、武者,善为人所好也。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辟称比方则欲自并乎汤武,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故凡得胜者必与人也,凡得人者必与道也。道也者何也?曰:礼让忠信是也。[4](《强国篇》,PP.297-298)
实践证明,受传统农业高风险、低利润等因素影响,在没有政府的支持下,农业保险很难持续下去,而纯粹商业化的运作又会与农业保险的公益性特点产生矛盾。因此,只有在政府的政策和资金的支持下,中国的农业保险才能起到对农业发展的持续保护作用。自2007年中央财政启动农业保险保费补贴试点以来,我国农业保险实现跨越式发展,逐步形成了“政府扶持引导、保险机构市场运作、农民自愿参加、部门协同推进”的发展模式,建立起覆盖全国所有省份、基本覆盖农林牧渔各个方面的农业生产风险保障体系。
他认为桀纣虽是圣王之后,但天下人纷纷离开桀纣,而奔汤武。为什么桀纣失败而汤武获得成功?这是由桀纣和汤武是否得人、是否得道而决定。荀子强调,凡要取得胜利,必须要得人;凡得人,必与道相符合。什么是道?即礼让忠信而已。这说明荀子主要是以儒家伦理来界定道的,而礼为之首,也表明荀子之礼与其道具有内在的密切联系,礼是道的主要内涵。荀子一再强调,圣君与暴君的区别在于是否为人民所喜好。汤武喜欢做人民所喜好的事情,而“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最终是以人民的喜好和礼义辞让忠信之道作为判断是非、取舍人物的标准。如此丰富了“从道不从君”思想的内涵。
荀子还提出“三得”说,进一步表达君主治国一定要得到百姓拥护的思想,并要修道行义,把礼义之道落实到爱民的实践中。尤其难得的是荀子提出了“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的言论。这一思想在荀子所处的统治者鱼肉百姓的时代是十分可贵的。他说:
用国者,得百姓之力者富,得百姓之死者强,得百姓之誉者荣。三得者具而天下归之,三得者亡而天下去之;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汤、武者,循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天下归之。故厚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赏贤使能以次之,爵服赏庆以申重之,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潢然兼覆之,养长之,如保赤子。生民则致宽,使民则綦理。辩政令制度,所以接天下之人百姓,有非理者如豪末,则虽孤独鳏寡必不加焉。是故百姓贵之如帝,亲之如父母,为之出死断亡而不愉者,无它故焉,道德诚明,利泽诚厚也。[4](《王霸篇》,PP.224-225)
荀子提出,君主治国,须做到“三得”,即得到百姓尽力支持,得到百姓拼死效劳,得到百姓的赞誉,而使得国家富有、强盛、誉满天下。具备了这“三得”,就会得到天下人的拥护,而成为王者;如果失去“三得”,天下人就会离他而去,导致灭亡的结果。可见在荀子看来,君主能不能称王,就在于能不能得到老百姓的拥护,是否修道而行。正因为商汤王、周武王遵循这个道,把道推行于天下,而兴利除害,宽以待民,爱民如赤子,所以得到天下人的拥护,同心同德,敬之如父母。
从这里可以看出荀子的重民、爱民思想,他强调统治者要取得胜利、获得成功,必须得到百姓的拥护,而要得民,就必须像汤武一样,修道行义,以礼义忠信之道来爱民,即“凡得人者必与道也”。这也体现了荀子以道的原则来规范统治者,“从道不从君”,使君主像汤武那样做一个修道爱民的明君。
与“从道不从君”相联系,在君民关系上,荀子进而以舟水喻君民,指出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提出“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 [4](《大略篇》,P.504)的立君为民的思想,认为民比君更为根本。他说:
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故君人者欲安则莫若平政爱民矣,欲荣则莫若隆礼敬士矣,欲立功名则莫若尚贤使能矣,是君人者之大节也。三节者当,则其余莫不当矣;三节者不当,则其余虽曲当,犹将无益也。[4](《王制篇》,PP.152-153)
丘闻之: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君以此思危,则危将焉而不至矣![4](《哀公篇》,P.544)
荀子要求君主治理国家,必须改善政治,“平政爱民”。他引用“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这句话,表明在荀子之前,此已存在,但经过荀子引用,受到重视,得到大家的认同。其所主张的君主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也能覆舟这个道理说明了君民关系的根本原则在于君王要时刻为民着想,隆礼敬士,也就是要行道敬士,尚贤使能,这样才能够拥有民心,得到百姓的拥护。
在以舟水喻君民的比喻中,荀子强调君主要“隆礼敬士”,也就是要隆礼行道,仍贯穿着“从道不从君”的思想。君主并不会因身居高位便没有危险,正因为“天之生民,非为君也。天之立君,以为民也”,民比君更为根本,所以君不为民、爱民,就必将遭致覆舟而灭。他说:“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4](《强国篇》,P.291)他强调国家的命运在于礼,作为人君,必须做到“隆礼尊贤”才能治理天下,而且只有“重法爱民”才能统治天下,而非用武力来使民众屈服。荀子还批评那些好利多诈、一味实施权谋的行为,认为这样做只会导致灭亡的恶果。他强调只有重礼行道,天下才得以治理。礼即是道,隆礼也即是从道。如果违反了礼,热心追求利益权力,即是违背了道的原则,将导致国家危亡。所以,哪怕是人君,也不能从。这体现了荀子关于道统论的一个重要原则:从道、隆礼、爱民而不从君,这亦是“从道不从君”的表现。
荀子还提出“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的思想。他说:“君贤者其国治,君不能者其国乱;隆礼贵义者其国治,简礼贱义者其国乱。治者强,乱者弱,是强弱之本也。……爱民者强,不爱民者弱。”[4](《议兵篇》,PP.270-271)荀子把隆礼贵义与君主治国联系起来。君贤则国治,而国治要体现在重视礼义上。与此相关,荀子认为,君主治国凡简礼贱义、轻视礼义的,其国必乱。即以是否推行礼义,作为君主是贤还是不贤的标准。这个思想与他的“从道不从君”的思想相联系,其道就是礼义,君主要按照道的原则,即礼义的原则办事,国家才能得到治理;并要体现在爱民上,爱民国家才能强大,不爱民必将遭致弱小。所以说,治理国家要爱民行道,道比君主更为重要,这是道统思想的一个重要原则。
荀子还论述了君子的重要性,而有别于君主。他说:“无君子则天地不理,礼义无统,上无君师,下无父子,夫是之谓至乱。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始则终,终则始,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 [4](《王制篇》,P.163)荀子既讲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与天地同理,与万世同久,夫是之谓大本”,又讲“从道不从君”,这里把君子而非君主作为统领天地、礼义,乃至君主、老师、父子的根本。可见在荀子看来,君子的地位比君主更高。正因有了君子的存在,才能够理天地、统礼义,使万物生生,君臣父子上下有序,社会得到治理而不陷入混乱。无君子则导致“至乱”。
以上荀子提出“从道不从君”的思想,把君分为明君和暗君,以君服从道为原则,并提出“凡得人者必与道也”的主张,强调道与民相结合,以是否做人民喜欢的事情作为是否得人心的标准,这即是“道”的准则。可见君主是否得道与其是否为民所拥护具有密切的联系。荀子以舟水喻君民,把君民关系概括为舟水关系,强调立君为民,民比君更为根本。以上体现了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的特色,并在对道与君、道与民、君与民的相互关系的论述上,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成为道统思想的重要内容。
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对后世产生了重要影响。这一思想的一个基本出发点是强调仁义礼之道高于君主之位,这体现了道统思想的一个特点,即对君权的约束,把君权纳入道的一定程度的限制之内。
与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相关,董仲舒主张对君主在治理国家中的“失道之败”加以警告。董仲舒强调:“国家将有失道之败,而天乃先出灾害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尚不知变,而伤败乃至。以此见天心之仁爱,人君而欲止其乱也。自非大亡道之世者,天尽欲扶持而全安之,事在强勉而已矣。” [5](《董仲舒传》,P.2498)董仲舒当时提出这个天谴说也可限制君主的“失道”行为,要求君主从思想上加以“自省”,否则将有更严厉的警告。这在一定程度上能防止皇帝施行暴政。
受荀子思想的影响,在成书于唐玄宗开元四年(716)的《长短经》里,赵蕤对封建统治者的“家天下”的君主专制制度提出了大胆的批评。他说:“是知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也,天下人之天下也。所以‘王者必通三统’,明天命所受者博,非独一姓也。” [6](《惧诫第二十》,P.160)他认为天下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而是天下人之天下。这是对君主个人专制的否定。赵蕤还引用刘向之言,要求“王者必通三统”,以明白天命所授并非一姓。既然天下是“天下人之天下”,而“非独一姓”,那么天下的利益就应该使天下人共享,而非帝王独自占有天下的财富。他说:“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取天下若逐野兽,得之而天下皆有分肉。若同舟而济,皆同其利,舟败皆同其害。” [6](《惧诫第二十》,P.142)这在当时,虽只是一种空想,然而却表现出赵蕤思想的进步性。
由此,赵蕤认为君臣关系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君主无德,则可以易位。他赞赏“社稷无常奉,君臣无常位”的观点,并自注“奉之无常人,言唯德也”。 [6](《惧诫第二十》,P.143)赵蕤强调居君位者须唯德,认为这是“自古以然。故诗曰:‘髙岸为谷,深谷为陵’” [6](《惧诫第二十》,P.143),以说明事物的相对性,没有一定之规。为此,他引用《左传》云:“在易卦雷乘乾曰大壮,天之道也。”[6](《惧诫第二十》,P.144)乾下震上,本为大壮卦的卦体, 乾表示为天,而震则象为雷,上对于下便称之为“乘”。一般说,乾为天子应该为上,而震为诸侯应该在下,此处大壮卦却是乾下震上,以象征君臣易位。赵蕤自注云:“乾为天子,震为诸侯而在乾上,君臣易位,犹人臣强壮,若天上有雷也。”[6](《惧诫第二十》,P.144)赵蕤通过对大壮卦的解说来说明君臣易位的可能性,并引黄石公的话曰:“王不可以无德,无德则臣民叛。”[6](《难必第二十八》,P.175)即他认为君主不可无德,无德将导致臣民叛变。这也反映了赵蕤的重民思想和对君主德性的要求。
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得到宋明理学家的继承和发扬,他们提出圣人之道的传授系统说,把周公以后的历代帝王排除在外,并以儒家圣人奉行的仁义之道为价值取向,对汉唐帝王的背道行为加以批判。
由此,宋明理学家以道即“天理”来约束帝王,帝王和统治者都应在“天理”的管辖之内行事。不论帝王的权位多么尊贵,都不能背离道的原则。理学家总结历史经验教训,强烈要求以儒家的伦理纲常对帝王和统治者加以制约,以“天理”来限制君权。这是对荀子“从道不从君”思想的发挥。
程颐指出:“太宗佐父平天下,论其功不过做得一功臣,岂可夺元良之位?太子之与功臣,自不相干。唐之纪纲,自太宗乱之。终唐之世无三纲者,自太宗始也。”[7](《河南程氏遗书》,P.236)他批判唐太宗违背三纲之天理的原则,夺太子之位。由此,二程主张格君心之非,以纠正君主心中不合于道的念头。他看到了君心的仁与不仁、正与不正,关系到天下的治乱,指出“天下之治乱系乎人君仁不仁耳。离是而非,则生于其心,必害于其政” [7](《河南程氏外书》,P.390),并由此强调“格其非心,使无不正”[7](《河南程氏外书》,P.390),并将其贯彻到治理中。
朱熹提出“正君心是大本”[8](P.2678)的思想,把汉唐帝王与尧舜及三代圣君区别开来。他认为汉唐帝王私欲过重,而与尧舜三代之君不同。他说“汉高祖私意分数少。唐太宗一切假仁借义以行其私”[8](P.3219),并严厉批判“唐太宗分明是杀兄劫父代位” [8](P.3259)。由于汉唐君主违背了儒家伦理纲常,使得圣人之道不传,所以在理学家提出的道统论中,没有汉唐君主的地位。这与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有相关之处,亦具有以道来约束君权的意义。
魏了翁亦强调:“治国之本,始于正君。” [9](《被召除授礼部尚书内引奏事第三札》,P.248)这包含着对君权的限制。他批评“尊君卑臣,一人恣睢于上,极情纵欲,而天下瓦解土崩”[9](《周礼折衷》,P.539)的封建君主专制,而主张“今日之天下,陛下与守、令共治者也”[9](《御策一道》,P.476)。 魏了翁要求君与臣、朝廷与地方共治天下,亦对君权有所限制。
王阳明提出“致良知”,正念头,破心中贼,强调纠正心中之不善包括纠正帝王心中的坏念头。以良知为最高原则,而心成为衡量是非与否的标准,这取代了以孔子的言论来作为是非的标准。在王阳明看来,心即良知的权威超越了圣人孔子的权威。其不以圣人孔子的言论为是非的标准,遑论朝廷统治者的言论,这在一定程度上亦包括了对皇帝在内的封建统治者加以约束的思想。
唐甄在他所著的《潜书》里,对君主专制提出了明确的批判。他说:“自秦以来,凡为帝王者皆贼也。”[10](《室语》,P.196)帝王作为封建专制的最高权威,逃不脱唐甄的批判。他强调朝廷统治者应从人民的利益出发,做到“凡有所事,皆为民也”[10](《明鉴》,P.109),以展开对专制制度的抨击。
以上可见,荀子“从道不从君”的思想,不仅是道统思想的重要内涵,而且成为儒家道统论的一个显著特点,为批判封建专制主义提供了重要依据和借鉴,在历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而值得充分肯定。但也存在着一定的局限性,如虽主张“从道不从君”有限制、约束君权和封建统治者的思想成分,但缺乏有效监督、制约君权的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