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话》与延安知识分子的文艺转型

2022-03-18 11:34党云青党子奇
绥化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工农兵民间文化文艺工作者

党云青 党子奇

(延安大学文学院 陕西延安 716000)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上升为中华民族的主要矛盾。“中国共产党从政治角度出发,进行革命的宣传和鼓动,‘旧瓶装新酒’和通俗化、大众化便是十分重要甚至是首要的问题。”[1](P59)1942年召开的延安文艺座谈会,从根本上解决了革命文艺的方向和道路问题,求得革命文艺的正确发展,使文艺更好地协助革命工作,藉以打倒我们的敌人,获得全民族的解放。座谈会后,在毛泽东《讲话》精神的指引下,延安知识分子走上了与群众相结合的道路,服务工农兵的意识进一步增强,他们主动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从中挖掘鲜活的素材,创作上逐渐开始了自身的文艺转型之路。

一、《讲话》中“知识分子改造”理论的提出

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以下简称《讲话》)针对解放区文艺的现状、发展及问题等进行了详细论述,强调了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讲话》中提出的“知识分子改造”理论,主要从思想、立场和语言三个方面提出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

第一个方面是思想改造。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出身的文艺工作者,要使自己的作品受到群众的欢迎,就要进行自我革新,把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番改造。没有这个改造,什么事情都是难以做好的,都是格格不入的。”

第二个方面是立场改造。立场的变化是由一个阶级转到另一个阶级的重要标志。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只有和广大工农兵相结合,与他们融为一体,才能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才能有光明的前途。林默涵说:“我们的作家的立场,应该就是工农大众自己的立场。是作为其中的一分子,和工农大众同生共死,共苦乐的。只有这样的作家,才会客观、公正地把工农兵的真实姿态表现出来。”刘白羽说:“在今天,我们是站在怎样的立场上呢?我想是为了解放全人类被压迫阶级而进行的反法西斯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立场,是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无产阶级立场,党的立场。”[2](P306)

第三个方面是语言改造。毛泽东认为文艺工作者创作的作品脱离工农兵,其中很重要的原因是不懂群众的语言。所以,他们的作品“语言无味”,不能贴切地表达群众所思所想,而要实现“大众化”,就要认真学习群众的语言。对此,他多次提到“说老百姓的语言”“下定决心跟老百姓学习”。

基于此,知识分子真正实现自身的转变和改造,必须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完成自身真正意义上的蜕变,成为“工农兵”的一员。改造的途径是什么?毛泽东曾明确指出,改造就是要走与工农兵相结合的道路。毛泽东在《讲话》中批评延安文艺家们时强调:“既然文艺的服务对象是工农兵及其干部,这必然存在一个了解他们和熟悉他们的问题”,“那么,我们的文艺工作者对于这些是一种什么情形呢?我说是不熟,不懂,英雄无用武之地。什么是不熟?人不熟。文艺家同自己的描写对象和受众群不熟。什么是不懂?语言不懂,不能充分理解人民群众鲜活生动的语言。”所以,知识分子务必要转移立足点,在深入群众的实际过程中逐渐转变。

二、《讲话》后延安知识分子与群众相结合

《讲话》后,广大文艺工作者进一步明确了党的文艺方针和为农工兵服务的文艺方向。他们以昂扬的斗志,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指导自己的行动,投身到火热的斗争生活中去,形成了我国文艺史上亘古未有的朝气蓬勃的壮丽图景。文艺工作者表现出了与广大人民群众相结合的极大热情。

艾青曾表达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他说:我去年也开了一块地,种了波斯菊、西红柿、豆子和玉米,又是粪泼又是倒尿,费了很大的力气。可是等到秋收的时候,发现长势并不好,卖了不值钱,做熟不够吃,如果大家都和我一样那还得了?

丁玲对此也进行了深入分析,她承认了部分文艺工作者所具有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也指出了要彻底将其蜕去的难处。同时,她谈到了如何被改造,怎样主动接受改造:“首先,我想是缴纳一切武装的问题。从一个阶级投降到另一个阶级,就必须把自己的武器悉数上缴;即使有等身的著作,也要视为无物。要去除骄傲,谦虚学习他们的长处,帮助他们工作,不必要求别人了解你、看重你;而是在工作中去取得新的成绩,获得新的尊敬和友情。”

作为延安外来文人,何其芳是其中角色转变最快、自我改造最主动的作家之一。在《讲话》后,何其芳的自我感受是“如梦初醒”,他主动改造自己的思想,开始学习革命理论。他认为:“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是我到延安后最有意义的改造。许多不正确的观念,以及许多小资产阶级思想,我都一一找出并进行了改正,这也大大增加了我的工作信心和热情。”

怎样与群众结合呢?毛泽东明确指出:“只有与群众结合,从生活中获得源泉,艺术作品才能反映现实,起到教育群众的作用。”知识分子要放下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参加工作,就是本地的工作人员;到部队里去,就是军人;到政府里去,就是政府的职员;到地方党去,就是党务工作者。不管职务大小,都能做好本职工作,在不同岗位上体验不同职业的艰辛,从而创作真正反映人民生活的优秀作品。

文艺工作者深深感受到要使自己的思想感情来一番变革,进而创作出深受工农兵喜欢的文艺作品,全身心地投入到人民大众的生活中去。在《讲话》精神的感召下,广大文艺工作者“纷纷准备到群众斗争的各个领域中去寻找自己的工作岗位,延安文艺界的这种动向,不但将助成各抗日根据地的新风气,且在全国文艺界引起普遍的注视,亦在意中。”[3]

比起以往知识分子下乡,这次下乡运动呈现出如下特点:首先是指导思想明确。下乡是为了使知识分子与群众结合,使得文艺真正为工农兵服务。其次是积极主动,热情高涨。广大文艺工作者不是迫于形势,而是发自内心地奔赴基层开展工作。最后是决心大,行动迅速,成绩显著。正如作家刘白羽所说:“要到基层去,就要消除不甘寂寞的心情,不能走马观花,而是要长期工作。首先要做好本职工作,其次才是搞好文学创作。”曾一度长期在国外生活的陈学昭也认为“这是划时代的大事”,表示“希望和祖国广大人民一起生活”,“投身到群众的大海,向群众学习”[4](P430)。

三、延安知识分子的自我更新与文化重构

《讲话》要求知识分子深入工农兵的斗争生活,创作群众喜闻乐见的作品,逐步让文化权力主体由知识分子让位于普通人民,瓦解文化上根深蒂固的“知识分子中心论”。“知识分子自命精英,则对以‘大众化’和‘为工农兵服务’;知识分子崇洋媚外,则对以‘民族风格’‘民族气派’;知识分子追求高精尖,则对以‘普及’‘通俗化’……要之,一切以抵消知识分子立场为本”。[5](P143)以此为契机,延安知识分子自觉地走上了文艺转型之路。当然,知识分子的这一转变也并非一帆风顺,顺理成章,而是经过了一个曲折的过程。

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之前,草明和欧阳山在与毛主席交谈时,曾听到毛主席讲作家要改造非无产阶级思想,深入工农兵的生活才能创作出更好的作品,他心里不由得震动了一下,“想着自己参加革命十多年了,难不成脑子里还是小资产阶级思想?十年来我创作的对象是工人和劳动人民,我难道对他们还不熟悉?”直到后来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召开,听到了朱德、陈云等革命老同志的发言,草明的思想才产生了大的转变:

“老革命的一席话,一重锤似地敲得我头脑里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七零八落。我深刻感觉到非无产阶级的思想感情对一个革命者来说,确乎应该摒弃,而且越快越好。后来又听陈云发言时,使我进一步了解到广大民众的斗争生活是我们的创作源泉,也体会到一个作家要想受到工农兵的欢迎,就要全心全意的为他们服务。那些满脑子小资产阶级意识的作家认为写作是自我表现的观点是多么渺小。我愈是琢磨领导的话,愈是觉深刻,这是他们赠给我们的最珍贵的开窍良药啊!”[6](P118)

毛泽东在《讲话》中也举过自己的一个事例,预示着知识分子的转型之路:

那时,我觉得世界上干净的人只有知识分子,工人农民总是比较脏的。知识分子的衣服,我可以穿,以为是干净的;工人农民的衣服,我就不愿意穿,以为是脏的。革命了,同工人农民和革命军战士熟悉之后,我才根本上改变了自己的观念。这时,拿未曾改造的知识分子和工人农民比较,就觉得最干净的还是工人农民,尽管他们的手是黑的,脚上有牛屎,还是比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都干净。这就叫做感情起了变化,由一个阶级变到另一个阶级。[7](P7)

其实,毛泽东的这段事例有两层意味:一是要不要转的问题,二是怎么转的问题。要不要转的问题很明晰,只有进行脱胎换骨的转变,才是代表无产阶级的文艺。怎么转的问题,就是要走“工农化”道路,全身心地完全地转变,不但包括言行举止、思想感情,还包括文化体系。

四、延安知识分子的不同转型路径

在《讲话》精神的指引下,知识分子服务工农兵的意识进一步增强,他们主动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从中挖掘鲜活的素材,创作喜闻乐见的作品。然而,当时一大批知识分子都面临着文化转型的问题,每个知识分子的转型之路呈现出不一样的发展路径。当时的知识分子大体可以分为三个类型:

一个是像丁玲、周立波、刘白羽、草明、卞之琳和欧阳山等外来艺术家,他们大多是大城市出身或者是上过大学的文化人,一方面这些艺术家接受过五四新文化的熏陶,有些是新文学重要的创作者,如丁玲来延安之前已经发表了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因此成为最早到达延安的知名作家之一。有些艺术家尽管之前在艺术创作上并未充分展开,但是在文化储备上已经接受过系统的西方文化和五四新文化熏陶,如周立波在来延安之前就是左翼文学阵营中一位重要的文学理论批判和外国文学翻译的一个行家里手,写出了文学评论文章《文学中的典型人物》《形象的思索》,并且翻译了《秘密的中国》《被开垦的处女地》等作品。这批作家受他们的文化传统和外来者的特征限制,其文化转型之路走得异常艰辛。他们既流连于自我过去的文化表达,又表现出对民间文化的主动亲近。两种文化的冲突和他们对民间文化的隔膜使他们在延安时期的文学表达呈现出一种割裂感,民间艺术形式和民间语言游离于文学叙述体系,文本内部的方言应用和民间文化烘托无不让人感觉只是为了应用民间形式而生硬加入文学叙述,整个文学基调仍然感受到知识分子话语方式。在《牛》和《麻雀》等周立波延安时期创作的小说中,尽管视角独特,构思精巧,笔触细腻,作品中也应用了民间文化烘托陕北农村的生活牧歌,但是整体叙述基调仍然与民间文化相去甚远。这一创作风格直到《山乡巨变》和《暴风骤雨》才逐渐得到改观。

第二类就是像柳青和赵树理等本土作家。这批作家成长于解放区,尽管接触和学习过西方文化和五四新文化,但是这些文化并未在这些作家身上形成固化的文化影响。相反,他们从小生活在解放区的文化土壤中,对于北方民间文化的吸收和应用没有太多的文化隔膜。作为“本土派”作家,他们对自己生活的地方风俗和民间文化烂熟于心,对解放区的民间口语运用娴熟,更对身处其中的群众思维方式了然于心。所以,他们的文化转型相比于第一类作家就容易很多。以赵树理为例,他是一位执着写农村的作家,对农村的田间地头、乡里四邻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作品注定不是写给“知识分子”们看的,而是写给农民的。他的小说《小二黑结婚》一经发表,便引起了强烈反响,迅速成为解放区文学的一面旗帜,并因此树立了“赵树理方向”。柳青则凭借《种谷记》《铜墙铁壁》成为解放区另一位重要作家。这一时期柳青的作品与大众的斗争生活紧密相关,他把人物个人的命运和阶级的命运联系起来,探求生活真理,描述乡村故事,抒发群众情感,使主人公致力于为人民大众的革命事业而奋斗,表现出革命战士对生活变革的个人体验。由于柳青对中国农村知之甚深,对中国农民感情甚笃,所以他对于农村变革的现实图景和各类人物的描绘要比其他作家更为贴切和深入。

第三类艺术家是从民间文化内部成长起来的韩起祥、李卜、孙万福等民间艺术家。他们从未接受过西方文化和新文化的熏陶,自幼成长于民间文化,并在民间社会中承担着传承民间文化的使命。然而,受陕北地理条件制约,民间文化的交流不够通畅。因而,陕北民间文化在保留其原始面貌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承载了民间文化的诸多污垢。这样一种原初的民间文化显然与中国共产党的民间文化构建存在着诸多不合,必须加以转型,使旧文艺转化为新文艺。韩起祥就是旧文艺工作者转型成新文艺工作者的一个典型人物,在1942年毛泽东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之后,他大受启发,四处借新书,得到了两个剧本和《抗日三字经》,并对其进行改编演唱。翌年边区开展反封建迷信运动,由剧团陈新引荐,韩起祥在县三干会上说《武松打虎》引起极大反响。他一面体验生活,一面改编旧作,在新书中增添时代内容,创造陕北说书新特色。韩起祥经过了这一番文化改造后,最终从一个传统民间艺人成长为一个红色说书人。

结语

《讲话》给延安文艺界带来了新的生机与活力,是开启文艺新局面的一个全新起点,不但深刻影响到了解放区的文艺创作格局,而且随着抗日战争胜利和全国解放,文艺一体化格局的形成,对当代文学的发展格局和走向产生了深远影响。《讲话》精神无论在革命时期,还是在新时代,都指引着我国文化的走向,成为砥砺一代又一代文艺工作者不断前行的精神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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