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妍,段 凡,张晓刚
(长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31)
1931年9月18日,盘踞在中国东北的日本关东军蓄谋制造了九一八事变,并将炸毁柳条湖段南满铁路的罪名嫁祸于中国军队。正如1931年9月20日《盛京时报》登载的巨幅新闻称:“北大营兵炸毁南满路,寻致南满各地成战场。”[1]随后日军不断扩大事态,侵占了中国东北三省。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军奉命不抵抗,但东北三省仍有不同形式的力量与日军进行了抗争。本文主要以《盛京时报》的报道和《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①的记录为线索,考察九一八事变后两个月内长春及其周边的抗日斗争,尝试丰富东北抗战的实证研究。需要强调的是,本文出现的“匪”“贼”,其构成复杂,部分是指真正的土匪,但也包含民间抗日武装。总的来说,这是日本殖民者对抗日力量的污名泛称,并不代表本文作者立场。
日军攻入长春后,东北军同日军爆发了冲突。1931年9月20日《盛京时报》刊载的题为《长春亦激战》的报道称:“长春宽城子附近,于十九日午前三时许,发起中日两军冲突,战况激烈,惟尚未接详报。”[2]次日报道称,十九日上午八时,日军占领长春大部,虽南岭方面中国军队顽强抵抗,但于下午二时仍不幸失陷。宽城子方面,一部分中国军队于上午七时三十分被解除武装,另一部分虽奋勇抵抗,但最终于下午投降。此时,长春全部被日军占领[3]。
以上两段报道,记载了1931年9月19日日军袭击长春宽城子东北军和南岭兵营的情况。虽然报道称之为中日“冲突”,但实际上就是日本单方面的偷袭行为,这从日军攻击南岭炮兵营驻地可见一斑。日军攻打南岭炮兵营驻地的时间为早晨5时,南岭的士兵们正在洗漱、遛马,被突如其来的攻击打得措手不及,稳下阵脚后,才开始进行有组织的顽强抗击。驻扎在附近的东北军第671团赶来增援。日军担心遭受夹击,故于8时20分撤退到袁家窝棚。该处日军在与公主岭赶来的援军汇合后,再次向东北军发起猛攻。然而,驻守在长春的东北军受制于东北边防军驻吉林副司令、吉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熙恰的不抵抗指示,未能进行有力抵抗。日军最终于当日下午占领南岭兵营。而不甘心投降的部分军队,分别向东北方的新立城和稗子沟撤退。
19日激战发生后,日军对吉林地区的中国军队提出蛮横要求:“限廿二日午后五时,押收全军队之武器……但士兵不用引渡……至军用仓库营内之武器弹药,及其附属品,汇集北山下引渡日军。”[4]熙恰唯日军命令是从,直接导致当时在吉林的驻军无法组织起成规模的抵抗活动。自此,部分士兵逃往长春周边,部分士兵则继续留在城中,等待时机。9月28日,南岭兵营发生一起放火事件:“夜间,败逃兵潜入长春南岭兵营放火,烧毁马粮库十三栋。”[5]5可以推断,这是留在城中的中国军人针对日军占用军用仓库的抵抗行为。
1931年9月18日至11月15日间,除以上两则新闻外,《盛京时报》和《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无其他关于长春城内抗日力量的报道。而与事变相关的报道大致有如下几类:关于红十字会的救济活动;日本陆军医院收容中国军人,为其进行治疗;召开战争追悼会。此后,又有大量有关长春迅速恢复正常生活生产的报道,如铁路和通讯恢复正常、银行准开、铁路职员仍任原职、学校开学等。可见,为安抚民心及美化战争,报道极力突出对战争逝者的尊重、对战俘的优待及强大的社会治理能力等内容。在日本的报道中可见1932年前后长春市内社会生活基本趋于“安定”,也可见长春城内日军高压统治之严密。
与长春城内一片“太平祥和”相比,长春东南方的双阳则显得“暗流涌动”。经笔者梳理,《盛京时报》的新闻报道主要记载了穆纯昌、李桂林势力在这一区域对日军的抵抗活动。
穆纯昌时任东北军第19炮兵团团长,率部驻扎于南岭。《盛京时报》关于穆纯昌的报道有两条。9月30日《盛京时报》报道:“驻南岭炮兵团长穆纯昌自败战以来,向东南退走抵双阳城外,与其部下约一千五百人,合同向双阳县长强索衣服及粮食等多数。二十二日假作出发,突然入袭该县厅,任意抢掠金钱物品后,向东南退走;又步兵第十团,亦均向东南退走云。”[6]9月19日中国军队败战以来,穆纯昌率领部下逃往长春东南部,为补给物资,攻击了双阳县长。10月3日《盛京时报》又报道:“南岭炮兵第十九团,自与日军战败后,即窜往双阳县地方,由该团穆纯昌团长率领,并闻十旅机关枪连、山炮连,亦集于该处,迩来该处恐发生意外,故加紧戒严云。”[7]由此可见,集中炮兵、机关枪连、山炮连的穆纯昌实力强劲,使日军保持警惕。但据王之佑笔录记载:“穆纯昌炮兵团:驻长春,受日寇袭击后,大部分散了”[8],其余人在穆纯昌的带领下叛国投敌。这支驻扎于长春东南地区的抗日力量在历经短暂的抵抗后,最终消失殆尽。
李桂林时任东北陆军第8旅旅长。《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中仅有一条关于李桂林的记录:9月26日,“被驱逐出长春的李桂林旅团长,在双阳附近设置主力,掠夺了长春东南方山地一带。”[5]419日早6时,日军向宽城子和南岭兵营发起进攻时,吉林省代省长熙恰仍给李桂林致电,命令长春附近的驻军采取绝不抵抗的态度,违者处死。李桂林听闻日军已开始进攻,即弃部逃走[9]。李桂林部有三个团,分驻于长春、伊通及桦甸。驻守长春的部队在宽城子受到袭击,营长及以下军官数十人阵亡。随后,除驻守磐石的宋营长坚持抗日外,余部在熙恰的拉拢下被编为“吉林第三旅”,旅长为马锡麟[9]。李桂林本人也沦为汉奸,后任伪满东省铁路警务处处长。
可见,中方的正规军主要聚集在长春东南区域,其军队规模和军备物资均较为可观。然而,由于熙恰的“不抵抗政策”及日本方面的威逼利诱,驻守当地的东北军在未进行有效抵抗的情况下,便先行溃散。
除了正规军外,长春东南亦有土匪力量。10月20日《盛京时报》的一则报道如下:“本埠铁岭屯住户刘镇藩,现充双阳县保卫总队长,于十四日上午,突去胡匪三名,于抢掠时,遽尔开枪,将刘之老母击毙,并将其父亲击伤甚重,后将所有大枪四支一并抢去。匪去后,由家人报告附近时所,请求弋获,但渺如黄鹤。现将伤者抬医院救治,据闻恐有性命之虞云。”[10]土匪袭击双阳县“保卫总队长”及其家人,虽有劫掠财物的嫌疑,但也体现了土匪对后者充当汉奸行径的不满,故而实施了有局限性的抗敌行为。
长春西南方抗日活动主要集中在怀德、长岭县一带,稍远遍及范家屯、刘房子到公主岭,成线状分布。在这一区域,兵匪混杂,常与日军发生武装冲突,但也伴随有一些袭扰民众的事件。
根据《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的记载,11月3日,“以怀德县附近为据点的匪贼团,加上败逃兵,约为一千人。以二百人为一个中队,编成五个中队,受怀德县长的支持,计划趁长春附近的日本军南移,警备薄弱之时,破坏满铁线路,袭击长春附属地。前些天其主力部队击败范家屯余留部队,袭击陶家屯,开始缓慢行动,现正在接近附属地。”[5]19匪贼团、败逃兵为当时日本人对中国抗日力量的污名称谓。从这一记载可知,怀德县长支持的抗日力量来源并不单一,包括官、兵、“匪”三家,因共同抗日而拧为一股力量,试图夺回长春属地。11月18日《盛京时报》报道:“城西怀德县属营城子地方,近日突有胡匪约百余名,麕集该处,肆意抢掠,农民不堪其忧。驻长日本军第四联队为保护附廓治安,特于十四日派遣一支队赴该处搜剿。以清匪患云。”[11]根据时间和地点线索,笔者认为《盛京时报》报道的“胡匪”行为与《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记载的“匪贼团”是相关联的。但由于《盛京时报》的殖民立场,没有记载怀德县长支持“匪贼团”的行为,而将出动第四联队美其名曰“保护治安”。
另外,《盛京时报》于11月1日刊登了一则新闻,标题为“股匪窜扰乡三区 赵县长请日军飞机协剿”。该报道称:三区小双城堡地方,数日前由长岭县方面(三区北方)云集大批股匪千余名,匪首报号黄狼,在附近老头山大朝阳堡等处任意抢掠奸淫,农民倍遭蹂躏。省垣警处曾向长春县公安当局及保卫总队下令协力剿匪。但匪徒数量众多,枪械齐备,与日军出现对峙状况。赵汝梅县长恐众寡不敌,亲赴日本军部,请求派遣军队或飞机协助,日军将出动协剿。另外,长春市公安局长孙仁轩及日警署署长武波,鉴于附近匪氛猖獗,认为若不严加防范,难免侵入市内,因而督促其部下加紧防范,未雨绸缪[12]。从日军“协剿”、公安局及日警署的重视可见这一带抗日力量也比较强势。
11月12日《盛京时报》又以“白龙、扫北等东渐 势将向长春袭来”为题报道称:“盘踞怀德、长岭两县小白龙、扫北等匪团,约达七八百人之多,顷渐向东方移动,有将袭击长春之势,当局现在警戒中云。”[14]13因新闻报道的滞后性,推测小白龙、扫北等人率部向东移动应早于12日。这在《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中得到证实:11月11日,“以怀德和长岭两县为根据地的头目幼白龙、扫北率领的马贼团八百人,逐渐向北移动,有袭击长春的趋势。”[5]24这两条记载中所称的“东渐”和“向北移动”并不冲突,因怀德位于长春南方,长岭位于长春西方。从这两份记载白龙、扫北活动的材料可见,这七八百人的队伍对日本控制下的长春构成了一定的威胁。
在距长春稍远的范家屯、刘房子、公主岭等地,抗日力量也十分活跃。如《盛京时报》11月11日的报道:“因接到急报称,在长春附近刘房子东方约半里处,出现了持有大炮两门、机关枪数挺的约二百名匪贼。他们对刘房子进行了猛烈的炮击,我公主岭、范家屯两守备队各派出百人、警官二十人,与其交战,将其击退。”[5]23在此之前,刘房子地区的抗日力量主要是土匪队伍,一般缺乏重型武器。但是,在有关报道中出现了大炮与机关枪。推测应为长春撤出的军队与当地土匪联合,对公主岭与范家屯地区的伪军与伪警察发起进攻。
公主岭方面亦有抗日军民同日军交战的情况。10月27日,《盛京时报》登载了题为“公主岭兵匪交战 日警死一名”的报道:“廿四日午后六时许,在公主岭发现兵匪多数,日本警官队兵之交战,日警荒木某中弹而死,华警亦受重伤。”[14]《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载:11月3日“除位于公主岭附近的匪贼华山九龙外,还有五头目联合,共七百五十名匪贼以该地为根据地,横行附近村落,不断大肆掠夺。因贼团的一部分,二百名匪贼有移动到朝阳西南的郭家店子进行袭击的迹象,该地自警团七百人开始警戒(该团伙)。”[5]20可见,在公主岭,以土匪为主,掺杂正规部队,形成了几股较有力的抗日团体。
除长春城内、东南和西南方向之外,抗日力量也零星分散在附近其他地区。如在吉林北部,据1931日9月30日《盛京时报》载:“廿八日清早,在离吉林北方约十一里支持,日军与中国兵约五百人冲突,亘数时间交战,结果华兵不支,竟而溃走。日军负伤者一人,华兵死伤者有约十数云。”[15]另据10月13日《盛京时报》载:“自中日事件发生后,各乡胡匪骤然增多,据各乡来人云。匪等枪支齐备,到处烧杀抢掠,横行无忌,或数百人数十人,考其来源,不外溃兵及流氓等。而当地军警剿辅无济,望当局亟应派军协剿,以清匪患云。”[16]可见,溃散的东北军与当地土匪结合,活跃在长春周边各地,一方面掠夺当地居民获得物资,另一方面也坚持同日军进行斗争。
综上所述,九一八事变以后,长春城区及周围的抗日力量可谓此起彼伏。长春城内,有部分队伍与日军直接发生武装冲突。在长春东南方向,抗日力量较为可观,但在日军的拉拢下,多数叛变投降,未能进行有效的抗争。在长春西南方向,抗日斗争最为激烈。从怀德、长岭县,再到范家屯、刘房子、公主岭一带,兵匪混杂,抗日力量具备一定的实力,经常与日方爆发武装冲突,但也发生了一些抢劫民众的事件。
长春及其周边的抗日力量主要包含地方行政人员、东北军官兵、土匪三股势力,缺乏统一的领导核心。在日伪军队的疯狂围剿下,长春及其周边地区的抗战力量日渐式微。值得关注的是,在中国共产党开创性地提出建立东北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后,东北抗战的低迷状况开始有了显著改观,以东北抗联为代表的东北抗日武装力量浴血奋战、艰苦斗争,沉重地打击了日本在中国东北的殖民统治。
[注 释]
①《東三省ニ於ケル官兵匪賊暴挙実例》系研究九一八事变之初我国东北军民抗击日寇的重要史料,由日本侵略机构“大连商工会议所”记录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