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伊然, 王启龙
(陕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62)
中国古典小说作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译介传播是“中学西传”的重要内容,使中国古典小说“在异质文化的交流中实现了文本在异域的再现和文化的再创造”[1]15。古典名著《西游记》被翻译为英、德、法、俄、丹麦等20多种语言,在海外引起广泛关注,产生了极大的影响。英语世界包括母语、通用语和外国语三个层面和三重文化圈,《西游记》在英语世界获得了更为广泛的传播,先后经历了节译、变译、全译等数十次译介。
虽然《西游记》在国外传播和翻译已久,但对《西游记》在英语世界的译介和翻译的研究历史却较短。近年来,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对《西游记》的英译本进行了探讨,陈琳[2],周远航[3],严苡丹、宋明蕊[4],分别对海斯英译本、詹纳尔英译本和李提摩太英译本进行了研究,但是总体而言,对《西游记》英文译本的研究并不像对《红楼梦》等译本研究那么深入和丰富。全译本中余国藩译本完成于1977—1983年,詹纳尔译本完成于1982—1986年,这两部译本是最受关注的《西游记》全译本。余国藩英译本完成了对《西游记》诗词赋的全译,但学界对《西游记》全译本的诗词研究较少,仅有苏艳[5],陈丽丽、吴奕俊、李倩[6]几位学者对余国藩英译本中诗歌翻译问题进行了探析,开拓了新的研究思路。余国藩翻译的全译本《西游记》,被称为是“至今为止最好的英译本”,对中国古典文化的传播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本文以余国藩英译本为研究对象,利用文本分析的方法,从生态翻译学的角度探讨余国藩对《西游记》中诗歌的翻译。
胡庚申先生认为:“生态翻译——既可以指以生态视角综观翻译整体,也可以指以自然生态隐喻翻译生态;既可以指维护翻译语言和翻译文化的多样性,也可以指运用翻译促进生态环境保护和生态文明发展。”[7]206余国藩译本中的诗词翻译暗合生态翻译学的基本原理——“翻译即适应与选择”。余国藩在翻译《西游记》时运用了不同的翻译方式,适应不同的生态翻译环境。他的译文忠实于源语,既能准确传达源语信息,又能兼顾目标语读者的需求,以适应目标语的生态环境。在语言维度适应上,余国藩采用音译、直译等方法,从语法、语言结构和源语文化等方面还原源语的特点。在文化维度的改编选择上,他采用直译、音译、意译等,实现双语双文化的适应选择。
任何翻译都是以原文为基础,最终翻译成不同语言的过程。每部翻译作品都是译者的原创作品。换句话说,源语文本在任何翻译过程中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译者要忠于原文,但是忠于原文的程度取决于译者的个人背景、对源文本的理解深度及文化态度等因素。
余国藩的学术研究生涯以及将近40年的教学都是在芝加哥大学,但他对中国古典小说有着深入的研究,曾撰写过有关《西游记》和《红楼梦》的专门研究论文,他说:“曾经为我开蒙的院长和同僚也鼓励我岔开专长,往别的方向发展,而我就在这种情况下,一步步又踅回东方来,中国研究因此成了我的专业领域之一。”[8]2在余国藩译本出版前,《西游记》译本中最为出名的就是阿瑟·韦利的选译本Monkey:FolkNovelofChina。但是余国藩在初读此译本的时候深感遗憾,因为阿瑟·韦利在翻译时,删除了原作品中大量的诗词和专门术语。韦利坦言《西游记》的诗词十分难译,因此略去了全部750首诗词。余国藩认为,不译诗词的负面效果是明显的:“由此,不仅作品基本的文学形式被扭曲,作品语言中许多曾经吸引了数代中国读者的叙事活力和描述力量也丢失了”[9],而且还丢掉了“能强烈影响文本有机统一和意义的因素”[10]。这也就是余国藩呕心沥血14年翻译出忠于原著的《西游记》的主要原因了。
余国藩认为至少应该从三个方面去理解《西游记》的意义:“这是一出冒险犯难的传奇;是一则演示佛教也包含解脱观的故事;这是一部讲求内外修行哲学与宗教内容的预言。”[8]余国藩在研究论文中指出:“如果我们不熟悉希腊的神话与思想,昧于希伯来的传奇故事和智慧,甚或忽视基督教的象征系统和虔信热忱,那么奥尔巴赫所谓二千五百年来‘欧洲文学戏剧性发展’的来龙去脉便无从探清了。”[8]余国藩对中国文学的研究,主要体现在对中国文化几大主要思想的研究——儒家思想、道家思想及佛家思想,而这些思想也体现在古代的诗歌、戏曲和小说等作品中。它们成为了思想的载体,而思想也影响着诗歌、戏曲以及小说的形成,二者之间相辅相成密不可分。
对《西游记》及其作者的研究是翻译《西游记》这部名著不可缺少的准备环节。一个好的翻译应该具备良好的阅读理解能力、丰富的经验和扎实的语言功底。而译者要想更贴切地翻译这部作品,还必须了解并适应原作者的背景、个人经历和写作风格。
“翻译生态环境”是译者和译文生存状态的总体环境[1]128。翻译适应选择论认为翻译是译者在翻译环境中的选择与适应活动,这意味着译者要充分了解目标语的文化语境和海外读者的文化背景,从而选择恰当准确的词语以传达原作的文化内涵。译者在翻译活动中具有充分的主观能动性,能充分利用自身的文化知识储备,积极灵活地在语言、文化、交际维度上转换翻译的选词和句式,以便让目标语读者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原著的神韵。
除了原作者和《西游记》原文本之外,译者也是翻译过程中的主要元素之一。对译者而言,他是一个独立于作品本身的个体,翻译活动需要通过译者的主导作用才能完成。由于不同译者所处的语言、文化等环境的不同,对同一作品的翻译也会产生不同的理解。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面临多项任务。从各种语言的翻译表达可以看出,译者从自身文化的角度解读原文,受到自身社会文化背景的影响。译者的主体性表明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充分发挥着主体的意识,具有主观能动性。
余国藩的翻译称得上是最忠于原文的翻译,这源于他有良好的中国文化的素养、敏锐的文学感知能力和过人的英文写作能力。“余先生出生时,余家已经两代都精通英语,余先生从孩提时就已经具备双语能力”[11],这对他阅读和了解西方文化奠定了良好的基础。“在他祖父的监护下,余先生从祖父那里接受了密集的中国古典诗歌的训练”[11]。说明他通过系统地学习中国古典诗歌,具备扎实的中国古代文学基础。而“他的本科学习以及他在芝加哥大学研究所正式的课程和训练,重心都放在西方语言、文学、哲学与宗教的研究上,这使他掌握了西方经典”[8]1-2。他对西方文学、哲学和宗教的深刻理解,有助于他对具有哲学和宗教内涵的语句进行更加贴切忠实的翻译,而这也有利于西方读者更好地理解《西游记》的故事情节和诗词意蕴。众所周知,西方文学中的《神曲》与《西游记》有着相似的主题——朝圣,分别是但丁和师徒四人取经的行为,他们都向往一个神圣的地方,从内涵上讲都具有宗教意义。从这点来看,英美读者也能更好地接受《西游记》这一富有浓厚宗教色彩的神魔小说。正如中世纪的著名作家奥古斯丁在《论福音传播者约翰》中所说:“我们之所以是徒步的旅人,乃因我们正在逐步朝神而行。上帝是至福的所在。要接近上帝,不能仅仅凭借身躯的移动,唯有畀恃‘灵魂的亲至’才能竞功。”[8]331朝圣不仅仅是要身体力行到达朝圣圣地,更需要灵魂亲至,真正地向往这个神圣的地方,无论经历什么艰难险阻都有誓死到达的决心。在了解西方同类神魔小说的背景下,西方读者在阅读《西游记》时,也会有更深的体会和认同。
余国藩在翻译和研究《西游记》的过程中,认为需要单独写一篇专题论文对小说中出现的诗词进行归纳、分析和论述。在余国藩看来,《西游记》中诗词的功能是多方面的,有描述战斗、风景、四季变化、人神魔兽的;有引出对话的;有评论情节、人物和点明主旨的。特别是在点明主旨的功能上,宗教主题和金丹之道通过诗词反复歌咏,诗词在修辞、讽喻的技巧上有非常值得关注和研究的地方[12]。余国藩对《西游记》中诗词的理解和兴趣,使他能够在理解原作的基础上更加准确忠实地将其翻译成英文。
综上所述,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结合具体的翻译生态环境进行适应性选择翻译。生态翻译学翻译方法中的三维原则能有效地帮助目标语读者鉴赏中国古诗词,一部成功的译著应该符合从源语文本到目标语文本的多维度转换要求。下面本文具体从语言维度、文化维度及交际维度三个维度的适应性选择来分析余国藩译本对《西游记》中古诗词的翻译。
翻译适应与选择理论是译者在语言维度上的适应与选择,是在不同层次上进行的。译者根据翻译生态环境的需要,对构成源语文本的语素、词、句型进行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改编,根据目标语的表达习惯进行选择,从而实现语言维度的适应性选择。由于与源语文本的语言风格和文化背景不同,《西游记》的目标语读者在阅读时必然会感到困惑。那么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就应在适应目标语言文化的同时,主动做出选择,实现源语文本的多维转化。在为读者扫清目标语理解障碍的同时,尽可能还原源语文本的韵味,保持翻译生态环境的平衡。《西游记》中文原著包含着大量的韵律、双关语、字谜等,这些都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语言特征。要想翻译出一部很好的作品,除了能翻译出主要内容以外,还要将这些蕴含了语言特征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在目标语文本中成功地转换,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在翻译过程中语言维度的适应性选择翻译。下面将通过举例讨论语言维度的转换。
例1 原文: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
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口困舌头干。[13]19
译文: Hard! Hard! Hard!The Way is most obscure!
Deem not the gold elixir a common thing.
He who imparts dark mysteries not to a perfect man
Is bound to make words empty, the mouth tired, and the tongue dry![12]25
余国藩在翻译第二句中的“玄”时,用的是“obscure”一词。这个词的本义是“费解的、难以理解的”,可以很好地表达汉语中“玄”的意思。在用词上,他可谓是煞费苦心地贴近了源语文字的本意。以至于后来的译者在翻译这首诗时也使用了“obscure”一词。可以看出,余国藩在翻译这首诗时,用词恰当、准确。
例2 原文:天地生成灵混仙,花果山中一老猿。
水帘洞里为家业,拜友寻师悟太玄。
炼就长生多少法,学来变化广无边。
因在凡间嫌地窄,立心端要住瑶天。
强者为尊该让我,英雄只此敢争先。[13]78
译文: A miracle-working Immortal born of Heaven and Earth,
An old ape from the Mountain of Flowers and Fruit.
My home is in the Water Curtain Cave,
I sought friends and teachers, and became aware of the Great Mystery.”
I have practiced many a method for obtaining eternal life,
Infinite are the transformations I have learned.
1931年,赵忠尧赴英国剑桥大学,师从著名物理学家卢瑟福,在赵忠尧学成归国时,卢瑟福特意将50毫克放射性实验镭赠送给他。
That is why I found the mortal world too cramped.
And decided to live in the Jade Heaven.
“None can reign forever in the Hall of Miraculous Mist;
Kings throughout history have had to pass on their power.
The strong should be honoured--he should give way to me:
This is the only reason I wage my heroic fight.[12]91-92
此处选自《西游记》第七回,小说写孙悟空来到如来佛祖面前,当佛祖问他是何方神圣时,孙悟空便以这样一首诗表现他不惧王权、追求自由平等的态度。原诗中并没有强调“我”的口吻,余国藩在翻译时,特别用“我”(“I”)这样第一人称的口吻来强调孙悟空在面对佛祖时自命不凡的态度,唯我独尊的形象展现得栩栩如生,在语言维度上可以说选词恰当。
例3 原文:风清云霁乐升平,神静星明显瑞祯。
河汉安宁天地泰,五方八极偃戈旌。[13]641
译文: Pure winds, a cloudless sky, and blissful peace,
Calm gods, bright shining stars, and blessings clear.
Still is the Milky Way; Heaven’s troubles cease,
Throughout the world no sounds of war we hear.[12]707
此处选自《西游记》第五十一回,书中写唐僧被独角大王抓走,孙悟空的金箍棒也被套走了,便上天廷请求玉帝帮助,一见面便作诗一首,歌颂在玉帝治理下的天廷一派祥和的盛世景象。该诗的源语文本是一首七言诗,以“平、祯、旌”押“庚”部韵,读起来畅快淋漓、朗朗上口。正如许渊冲先生所说:“如果丢掉了音韵,翻译出来的东西,还能算诗词吗?”[14]184余国藩在翻译这句诗歌的过程中,字句斟酌,在韵律方面也尽量贴近原诗,仿照原诗押尾韵,“peace”和“cease”的尾韵压的是[i:s]韵,“clear”和“hear”的尾韵压的是[ir]韵。这种押韵使得译诗和原诗一样读起来朗朗上口,豁达明快,实现了译诗的音美,也符合翻译“三美”中的形美。此翻译恰好符合谢天振所说的“与译作胜过原作的现象相仿的另一种现象是译作对原作的‘提高’,具体来说也即是对原作的雅化。”[15]190这样的译文让目标语读者在阅读时,也同样能感受到《西游记》中孙悟空在请求玉帝帮助时尽兴而作的那种份酣畅淋漓。
从某种意义上说,文化可以包含人类社会生活的全部内容。语言是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翻译作为人类的一种社会活动,不仅传递语言信息,还交流两国不同的文化。要实现这一目标,译者在翻译生态环境中做出文化维度的适应性选择至关重要。因为不同的文化会产生不同的语言体系,想要西方读者能更好地理解小说中的文化背景,就需要译者在翻译过程中根据不同的文化背景进行适应性选择。为了避免阅读者对翻译文本的理解障碍,译者需要让目标语读者充分了解中国传统文化这一背景,以此传达作品的核心思想,让目标语读者对小说深层次的内涵有足够的了解。
《西游记》中的诗词与中国传统文化的阴阳五行义理有密切的关系,许多诗词是直觉思维、整体思维、辩证思维和类比思维的表现。这些诗词与佛教、道教以及中国民俗文化有着密切的联系,一般读者很难理解,外国读者就更加难以把握其中的内涵了。因此,大多数译者对于诗词采取节译甚至是删除的方式,这是以牺牲了《西游记》的完整内涵为代价的。余国藩没有走捷径,他完整地保留并译出了《西游记》的全部诗词,展现了《西游记》一百回本的整体面貌,除此之外他还用了100页的介绍和解读为目标语读者清除了阅读时的文化背景障碍,为目标语读者在理解中国传统文化上指引了方向。在他的《西游记》译本中,引言和注解是构成整个小说极为重要的部分,甚至可以说是余国藩译本的特色所在,是《西游记》其他所有译本所不具备的特点。
例4 原文: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淅淅落霜花。
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
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
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13]279
译文: Long is the road as they travel West;
In the rustling autumn breeze the frost-killed flowers fall.
The cunning ape is firmly chained-do not untie him;
The wicked horse is tightly reined-don’t whip him on.
The Mother of Wood and Father of Metal were originally combined;
Between the Yellow Mother and the Red Babe there was no difference.
When the iron pill is bitten open, truth is revealed;
The Prajna-paramita has reached that person.[12]329-330
此处选自《西游记》第二十三回,这首诗中孙悟空被称为“金公”,猪八戒被称为“木母”,“黄婆”是道教炼丹的术语,认为脾内涎能养其他脏器,所以被称为“黄婆”。“赤子”是婴儿的意思,指人的本原状态。“黄婆”和“赤子”都指沙僧。“咬开铁弹”有咬开铁橛子之意,在佛教中比喻没有下嘴处,“始知此中有无尽法味”。余国藩在译作引言中指出,玄奘及其弟子为儒、释、道三教的代表人物。通过添加注释,余国藩表达了对这首诗的文化理解,玄奘在取经的过程中,弟子们为他保驾护航,他告诫弟子们应施展法力,帮助有需要的人,恢复世间秩序。一路上,代表道教和佛法修行的弟子们,帮助玄奘清除邪恶的障碍,提醒世人要克服人性的弱点,实现精神上的超越。这象征着儒、释、道的和谐共存。
例5 原文:驼罗庄客回家去,八戒开山过衕来。
三藏心诚神力拥,悟空法显怪魔衰。
千年稀柿今朝净,七绝衚衕此日开。
六欲尘情皆剪绝,平安无阻拜莲台。[13]843
译文: The peasants all went back to Tuoluo Village;
Across the mountain Pig had cleared the way.
Sanzang’s faith was backed up by great power;
Sun’s demon-quelling arts were on display.
A thousand years of filth went in a single morning;
The Seven Perfections Lane was opened up today.
The dirt of six desires all now removed;
Towards the Lotus Throne they go to pray.[12]940
此诗出自第六十七回的末尾,唐僧师徒途经七绝山附近的驼罗庄,驼罗庄西去三十余里,有一条稀柿衕,一路污秽,俗称稀屎衕。在《西游记》九十九回唐僧取经的灾难簿上,这一难的名字就叫作“稀柿衕秽阻五十五难”,说明这一章中出现的大蟒蛇并不算一难,“秽阻”才是真正的难。面对这样脏臭的关卡,最后扫除干净的竟是猪八戒,这也是猪八戒独当一面的一章。余国藩将“过衕来”翻译为“cleared the way”(清理道路),将“稀柿”翻译为“filth”(污秽),更有助于海外读者理解这一难的重点在于“清理污秽”,强调了这一章故事的核心主旨。而将“六欲尘情”译为 “the dirt of six desires”(六欲之秽)更是体现了余国藩对整章故事背后的文化意蕴的深刻理解。诗中提到的六欲,是指人的眼、耳、鼻、舌、身、意六欲。眼是视根,耳是听根,鼻是嗅根,舌是味根,身是触根,意是念虑之根。唐僧师徒面对稀柿衕时的表现,也是其“六欲”的体现。人因六欲而多贪多杀,多淫多诳,多欺多诈。“七绝衚衕此日开”“六欲尘情皆剪绝”,当“七情六欲”皆剪绝之时,就是唐僧师徒扫除六欲之秽时,也就是孙悟空对唐僧说到的“祛褪六贼”。所以余国藩在深刻理解此诗主旨的基础上,选词用语能让目的语读者理解其中的文化内涵。
例6 原文:大丹不漏要三全,苦行难成恨恶缘。
道在圣传修在己,善由人积福由天。
休逞六根多贪欲,顿开一性本来原。
无爱无思自清净,管教解脱得超然。[13]1157
译文: For the Great Elixir not to leak away the Triple Completeness is needed;
Blame an evil fate if the ascetic way is hard.
The Way is in the sage traditions; cultivation depends on the self;
Goodness is accumulated by people, but blessings come from Heaven.
Do not give play to the six sense-organs and their many desires;
Open up the single nature, original and primary.
When there are no attachments or thoughts, purity comes of itself;
Strive for liberation and achieve transcendence.[12]1302-1303
此处出自第九十三回“给孤园问古谈因,天竺国朝王遇偶。”其中“三全”指精气神三全,被翻译为“the Triple Completeness”,“大丹”被译为“the Great Elixir”(灵丹妙药),“六根”被译为“the six sense-organs”(六种感官),“本来原”被译为“original and primary”。这首诗是要表达过去所作的不善行为累积成“恶缘”会阻碍人的修炼。修在自己,福不外求;善行应天,福气天降。不修心的话会被六根所累,就算得了真传,也不能修得正果。明白这个道理,清静的本性顿开。在这里,余国藩巧妙地翻译出了这首诗中的文化意蕴,让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能够明白其中蕴含的佛教真谛。
交际维度是译者根据不同文化的特点和译本的接受环境而作出适应选择的维度,以此实现翻译的最终目的——交流。译者以语言为载体,结合文化背景,通过交际维度的适应性选择更好地传达源语文本作品想要表达的交际意图。翻译者在翻译时,需要根据源语文本的语言特征和文化背景,让读者在阅读时能够体会到作品想要表达的最终含义,也就是实现作品的交际目的。只有目标语读者能够了解作品传达出的交际意图,这部译作才可能是一部成功的作品,否则就失去了源语文本作品想要表达的真正意义。余国藩在翻译《西游记》的过程中,充分认识到这一点的重要性,结合中西方文化差异,斟酌用词,使译著能更好地实现交流这一目的。
例7 原文:处世须存心上刃,修身切记寸边而。
常言刃字为生意,但要三思戒怒欺。
上士无争传亘古,圣人怀德继当时。
刚强更有刚强辈,究竟终成空与非。[13]318
译文: When living in the world you must be forbearing;
Patience is essential when training oneself.
Although it’s often said that violence is good business;
Think before you act, and never bully or be angry.
True gentlemen who never strive are famed for ever;
The virtue——loving sages are renowned to this day.
Strong men always meet stronger than themselves;
And end up as failures who are in the wrong.[12]368-369
此诗出自《西游记》第二十六回开始。“心上刃”是“忍”字的拆写,“寸边而”是“耐”字的拆写。前两回和本回写孙悟空因偷吃人参果,被镇元大仙的小道童指责后,一怒之下将果树连根拔起,被镇元大仙抓住索要赔偿。吴承恩写下这首诗,劝诫世人学会忍耐,才能安身立命。中国汉字作为象形表意文字,一部分文字拆分开依旧保留相似的意义特征,这与英文的表音文字存在根本差异。因此余国藩在这里将“心上刃”译为“forbearing”(忍耐),将“寸边而”译为“patience”(耐心),将“刃”译为“violence”(暴力),充分考虑到中英文字文化存在的差异,让西方读者理解这首小诗的“劝人忍耐莫嗔”的道理,以实现更好的交际意图。
例8 原文:兽鼎香云袭御衣,绛纱灯火明宫扇。
左边猛烈摆牛头,右下峥嵘罗马面。
接亡送鬼转金牌,引魄招魂垂素练。
唤作阴司总会门,下方阎老森罗殿。[13]126-127
译文: Incense from braziers shaped like beasts perfumed the royal robes;
The light from lanterns of purple gauze was thrown on palace fans.
To the left a row of ferocious bull-headed demons;
To the right were terrible horse-faced devils.
Those who escorted the spirits of the dead had golden tablets;
Those who summoned souls wore white sackcloth.
This place was called the assembly of the underworld;
The Palace of Yama,King of Hell.[12]152-153
此诗出自《西游记》第十回。这部分诗句主要描述的是地狱的场景。中国文化中的地狱与西方文化中的地狱有很大的不同,中国文化中的地狱是一个人死后去往的冥界,那里有等级森严的管理制度,官员们各司其职。在地狱中,人这辈子作的恶可以通过下辈子的苦来偿还,“也就是说人的灵魂处于一种生—死—往生—往死的无限循环状态”[16]。而西方文化中的地狱是对犯错的人进行永久惩罚的空间,“等待恶人和罪人的只有永恒的惩罚”[16],没有进行管理的人员,也不给下地狱的人重生的机会。《西游记》诗句中的“牛头”“马面”是中国地狱中管理者的形象,他们都是地狱里的官员,职责是逮捕和惩罚死者。在中国民间故事中,他们拥有能直立行走的人身,却有着牛和马的面目,这也就是他们名字的来源。对于不了解这一文化背景的目标语读者而言,很难理解关于他们名字背后的恐怖意义。翻译者如果只是简单地描述他们的外形,便不能清晰准确地表达原文本的含义。余国藩将“猛烈摆牛头”译成“a row of ferocious bull-headed demons”,将“峥嵘罗马面”译成“terrible horse faced devils”,这样能让目标语读者感受到这两个形象的恐惧与狰狞,并且很贴切地表现出他们在地狱中的角色和地位。
例9 原文:时闻鬼哭与神号,血水浑波万丈高。
无数牛头并马面,狰狞把守奈河桥。[13]130
译文: As ghosts wail and spirits howl; The waves of blood tower high.
Countless ghouls with heads of bulls and horses; Guard the bridge with great
ferocity.[12]160
此诗也出自《西游记》第十回。这首诗中的“奈何桥”一词,是从梵文借来的,意味着地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奈何桥”是连结今生与来世的地方,魂魄必须通过它进入另一个世界后才可以重生。传说在这座桥上有一个老太太叫孟婆,她将为穿过这座桥的每个人提供一碗汤。喝完汤的人会忘记一切,然后以空白的头脑转生到新的身体中。有罪的人经过奈何桥时将受到惩罚,而善良的人将不受阻碍地通过。因此余国藩在翻译时,直接将“奈何桥”译为“bridge”。因为在西方文化中,没有专门与“奈何桥”对应的概念,加上“奈何”会使西方读者产生误解,诗的前文中已说奈何桥“上无扶手栏杆”“下有抢人恶怪”“桥边神将凶蛮”,语境已充分展现奈何桥之险恶可怖,“bridge”可以准确地向西方读者传达出与源语文本相同的信息,实现翻译过程中的交流目的,避免由于文化差异造成对交际意图的误读。
余国藩的《西游记》译本是大家普遍认为最好的译本,因而得到了许多著名学者的大力称赞。也因此,该译本成为当今英语世界影响力最大的《西游记》译本,极大地促进了中国文化的传播。
通过从生态翻译学三维转换的角度对余国藩《西游记》英译本进行评析,我们不难看出,从语言维度、文化维度、交际维度对文本进行翻译能够有效地提高翻译质量。译者在翻译时,需要根据翻译生态环境从多维转换的角度进行翻译的适应性选择。语言作为文化的载体,使译作达到交际的目的。语言、文化与交际三者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依靠的。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根据翻译生态环境,结合多维角度的转换,翻译出更加贴合原文的目标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