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玛康珠
谈及豪放派词人,苏轼可谓是首当其冲;谈及豪放派的经典词作,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可谓是首屈一指。既然是豪放派,那词作当中所体现出来的自然是冲天豪情,但是在解读的时候,其实也不能完全囿于“豪放”,这是因为即使是像苏轼这样的豪放派词人,也不可能完全是只有豪放而没有其它,就算是面对《念奴娇·赤壁怀古》,也应当读出其中的另一种意味。
研究苏轼作《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前后背景,当知道这是苏轼被贬黄州时所创作的千古名篇。这个时候的苏东坡是真正的借古抒怀,其但愿用雄奇的文字抒发了对古代英雄的缅怀,其中主要就是对周瑜功业早就的仰慕,以及对自己年岁将老、事业无成的感慨。[1]这种感慨之所以能够用豪放的笔触表现出来,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作者内心的豪情壮志,尽管作者身处逆境,但是内心的豪情壮志不灭,而当唯一的表达途径就是自己笔下的诗词时,具有豪放风格的词作也就应运而生了。然而在豪放风格的背后,其实也隐含着作者的铁骨柔情,在解读《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时候,如果能够同时解读出豪放风格与铁骨柔情,那么这样的解读也就是刚柔并济,是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了。遵循这样的思路,笔者对此词再次进行了解读,甚有收获。
苏轼被称之为豪放派词人是有其原因的,北宋时代是词文革新的时代,词人作词之后流传到世间,往往都会被他人评价,于是当时就有了“评词”一说,而首先用“豪放”一词来评词的,正是苏轼本人。豪放派的词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这些词在创作的时候往往具有较为宽阔的视野,这些词读起来让人感觉到气象恢宏、豪情万丈。当时除了豪放派的词之外,还有一派就是婉约派,据后来南宋俞文豹在其《吹剑续录》中所载: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歌,因问:“我词何如柳七?”对曰:“柳郎中词,只合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
这样一个典故很好地说明了豪放派与婉约派的区别,而这种认识也就流传下来,成为对豪放派的经典解释。
对古诗词有一定研究的人都知道,在解读一篇经典作品的时候,往往是既需要读作品,又需要读作者的。苏轼与《念奴娇·赤壁怀古》是作者与作品的关系,前者的心声借后者体现出来,后者所具有的豪放风格正是作者所表现出来的性格。一个有意思的事实是,有时候为了表现这种豪放特征,苏轼并不会完全拘泥于某一具体词牌的要求。事实上根据考证,在苏词当中,出现了大量不合词牌的句子,故人们称此为“词不协律”。进一步研究发现,之所以苏词会出现“不协律”的现象,正是因为苏轼在作词的时候,主要是以“意”为主的追求,因此为了表达豪迈之意,有时候也就顾不上协律的要求了。相应的,读苏词断句的时候,也就应当遵循以意为主、协律服从于词意的原则。比如说,《念奴娇·赤壁怀古》中的“了”字,其位置就应该属于上句(曾经有人认为这个“了”字属于下一句),读音应为“1e”,也就是说“了”字在此处是没有实际意义的,字形也是无误的。[2]
当然这只是一个细节,却足以说明对豪放派词作的解读,需要追求词意,而词意作为词人的内心表达,对其理解也就应当不拘泥于“豪放”,而应当追求全面。
作为苏轼豪放词的代表力作,在读《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时候,可以从思想感情、时空观念、音律节奏三个方面赏析《念奴娇·赤壁怀古》,探究其大气恢弘的风格,展现其震撼心灵的艺术力量。[3]这一点已经有了丰富的研究成果,此处不再赘述,而要想从中解读出铁骨柔情,则需要站在作者的角度,体验作者的心境,然后从词作的具体阐述中细细体会。
其实在词的第一句“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从词的表面来看,这一句可谓是气势磅礴:大江,淘尽,千古风流,可以直接读出其中的气势。但是如果仔细咀嚼,就可以发现,这其中实际上也隐藏着作者的一丝哀愁与柔情:奔涌的大江,千古以来奔流不息,纵使是千古风流人物,也架不住时间的消磨,东去的大江永远奔腾,风流人物却终会作古。于是作者心中尽管有万千豪情,也只能随着江水付之东流。再豪放的词人,当有了这种心境之后,便难免有一些伤感。
无独有偶的是,词的最后一句“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所表现出来的内心的柔弱就更加明显。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感觉人生如梦呢?要知道,梦带给人的往往都是虚幻,但是人生却是真实的。真实的人生只有在经历了相当的挫折之后,才会让人有虚幻之感。所以认真解读这一句,就可以发现“人生”“梦”“江”“月”“江月”所表现出来的作者的心境,一定是内心最为柔弱的那一部分。这里不妨站在作者的角度,来体验这种心情:当仕途顺利的时候,想一展拳脚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而被贬,这个时候内心的失落是显而易见的;偏处于黄州一地,只能借助于凭吊古迹而独自慨叹。此时,除了一杯浊酒、还酹江月,还又能如何呢?
所以有了这种体验,就可以感受到作者内心的那种柔软。而无论是对于理解作品,还是对于理解作者来说,这种理解对于全面理解作品来说,都是非常必要的。如此,也能够对作者有一个全面的认识,也不至于让自己在解读《念奴娇·赤壁怀古》的时候,过于强调其中的豪放而显得片面。
毫无疑问,苏轼是一个著名的词人,其通过脍炙人口的作品,给人所展现的往往是豪放的一面。但是实际上,苏轼首先也是一个正常人,正常人必定有七情六欲,遇到不同事情的时候,也会有正常的不同反应。因此在被贬谪之后,内心的失落是必然的,也更容易触景生情。事实上也正因为如此,《念奴娇·赤壁怀古》《赤壁赋》及《後赤壁赋》(人们常常称之为“赤壁三咏”)等歌咏赤壁的词作与赋作才成为解读其作品、其人的最佳载体,同时这些作品也虽然形式有异、书写的角度不同,却又都是游览黄州赤壁矶所体验的各种感受及生发的各种感慨,从这些感慨也可以发现作者所表现出来的,其实不仅有文字声情之美,更充满耐人寻味、咀嚼再三的审美经验,深刻哲思与生命智慧。
东坡的仕宦人生虽是失败的,却因为这仕宦之路的困顿坎坷而成就了他生命哲思的深度及审美人生的高度。[4]同时也可以认定,如果作者的内心只有豪放而没有柔软,只有豪情而没有柔情,那就不可能有对人生如此深刻的理解。
总体而言,苏东坡文学作品最具代表性,且影响层面最为广泛的,就是苏轼贬谪黄州时期从生命幽谷中凝炼而出的智慧与艺术结晶,《念奴娇·赤壁怀古》作为其中的代表作品,所体现出来的是苏轼的铁骨柔情,是豪放与柔软的结合体。
如此解读苏轼,就是一个完整的、立体的苏轼,用这样的作者形象来映照作为解读者的学生,也可以让学生在对《念奴娇·赤壁怀古》的解读中获得一个完整的理解。对于学生而言,所要建立的也应当是这样一个作者形象,而有了这样一个作者形象之后再去读作品本身,所获得的认知就会有所不同。相对于传统的教学来说,这样的解读或许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