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极性评价义构式“X天花板”

吉晨晨，黄 芳

(湖北师范大学 语言学研究中心，湖北 黄石 435002)

一、引言

在互联网的影响下，网络流行语成为影响词汇发展的一部分。近年来，“X天花板”成为一种对人、事物或某种现象极性特征的评价表达。如：

(1)为什么说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是奥运开幕式天花板 (腾讯新闻 2021-7-23)

(2)手工界天花板！山东匠人手雕复原核舟记小船(人民日报官方微博 2022-1-5)

(3)这就是虚拟人天花板(中国新闻周刊 2022-1-30)

上述各例与传统的偏正结构，如“食堂天花板”“铝合金天花板”等不同，语义出现明显的变化，都是用来表示量度的极性化。如例(1)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得到全世界的认可，成为奥运开幕式的标杆，进而使抽象事物“奥运会开幕式”有了极性化的衡量。例(2)是对山东匠人的雕刻技术水平的最高肯定。例(3)是对我国研发出的虚拟人的最高评价。

“X天花板”量度的极性化最早出现在2009年，是对官员处于一定的级别后，晋升空间越来越小的境况的形象表述。近年来，在被网民和各大媒体高频使用下，“X天花板”成为网络热词流行开来。

二、“X天花板”：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

Goldberg(2007)的构式语法理论指出，构式是一种形式和意义相配对的结构，但是其形式或意义并不能完全从其构成成分或者其他构式中严格推导出来。[1]但陆俭明(2008)对这一构式结论提出质疑，认为构式定义范围过于宽泛。因为从语素到复句，能够组成无穷无尽的构式，在解释过程中自然会出现自相矛盾的情况，如“张三吃了个面包”等并不具备不可推断的构式义。对此，陆俭明先生将这种现象解释为：因其从句子中推导出的词语的意义与构式意义刚好吻合，在理解时并不受到任何阻碍，所以整体构式义被透明化。[2]刘大为(2010)认为不可推导性并不是构式的唯一性质，他根据语言结构是否可推导，将构式二分为语法构式和修辞构式。前者构式义一般具有可推导性，极少数虽不可推导，但也是彻底语法化了的固定结构；后者虽构式义无法推导，但构式本身可以代表某种独立意义。[3]

此时，“X天花板”存在两种构式类型：一是传统的语法构式，也就是直接从组成成分推导出整体语义，如“食堂天花板”指的就是食堂这一处所中天花板这一构造；二则是新兴流行的修辞构式，如例(1)-(3)，它是由于人们采用非典型的语言使用方式，导致出现新的语义结构或语义关系，使其含义不能由表层直接得出，需要进一步推理理解背后隐含的深义。

1.语法构式“X天花板”

传统“X天花板”属于偏正结构短语，由定语变项“X”和中心语“天花板”组合而成，结构较为松散。传统构式中“X”一般是处所名词或材质、颜色类名词，整个构式仅仅是对天花板位置或样式的客观描述。如：

(4)有人字屋顶架、裱了花纸的阁楼天花板。(雨果《悲惨世界》)

(5)制成你所需要的发光材料，如夜光涂料、夜光石膏天花板。(BCC语料库)

例(4)中的定语“阁楼”是对中心语“天花板”的处所限定，整体构式义一眼可看出说的是“天花板”的位置是在阁楼。例(5)中“石膏”与“天花板”形成定中结构，构式义更加直接浮现出来，即表示“天花板”的材质是用石膏制作的。

2.修辞构式“X天花板”

“X天花板”在网民和各大媒体的高频的使用下，它的意义在新的语境下出现新义，使其从一种客观的事物转化为凸显抽象性极性特征的新构式，整体具有不可推导性。修辞构式“X天花板”与语法构式“天花板”相比，有以下几个新的特点：

1) “X天花板”中“天花板”语义范围扩大化

“天花板”是一个名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释义为：“室内的天棚，有的上面有雕刻或彩绘”。[4]其语义特征可以总结为[+封闭空间][+位置][+样式][+材质][+最][+顶部]，在新兴“X天花板”构式中“天花板”的语义特征为[+最]，不再指局限于某一封闭空间具体某位置点，而是保留[+最]这一极性语义特征，此变化体现“天花板”的语义减少，但语义范围扩大。如：

(6)立定跳远天花板！老师跳3.15米惊呆同学 (人民日报微博2021-12-01)

(7)真·颜值天花板来了！支教老师带新疆孩子跳律动操 (解放日报2021-12-17)

例(6)中“立定跳远天花板”指的是在立定跳远这一运动项目中出现的最远距离，“天花板”将“立定跳远”的极性水准凸显出来。例(7)中“颜值天花板”是对人的高颜值的描写，同样也是用“天花板”[+最高]的极性语义特征，将所表达的高颜值程度凸显出来。“立定跳远”和“颜值”都不是对“天花板”的一个限定修饰，二者既不指某一处所，也不表达某种材质或形式，因都可以含有[+最远][+最高]的极性语义特征，所以可以进入“X天花板”构式中。

2)“X天花板”中“X”的范围扩大化

随着网络的推动，新兴“X天花板”中“X”与语法构式一样以名词为主，但“X”具有开放性，能进入此构式的名词范围扩大，只要可以被“天花板”[+最]这一语义特征凸显其极性特质，都可以进入。如：

(8)根据市场需求，设定钢铁和煤炭全国总量“天花板”。(人民日报2016-01-08)

(9)帮厨界天花板：疫情封闭管理后教授博导为学生们择菜做饭(齐鲁网2021-11-12)

(10)中国现役花样滑冰天花板，金博洋！(小鹏谈体坛2021-10-14)

例(8)中，“总量”可以是一个人为设定最高值，“天花板”是指出钢铁和煤炭的最高产量；例(9)中“帮厨界”会有优差之分，“天花板”传达出教授博导等业余人士的专业帮厨水准。例(10)中“花样滑冰天花板”是作为主语的同位性定语出现，此时“天花板”专指“金博洋”个人在花样滑冰方面技术最高超。

也存在少数动词可以进入，如“成长天花板”。此动词之所以可以进入，是因为“成长”是一个动程动词，其前后变化明显，且成长速度也有快慢之分，所以“成长天花板”成立。

3)“X天花板”出现附加义变化

语法构式“X天花板”只是客观陈述一种现实事物，没有其他任何语义色彩。但随着“X天花板”出现的语境复杂化，“X天花板”出现了明显的语义色彩。如：

(11)偷懒界天花板当然是不费力就不费力！(咪姐带你看世界 2021-11-16)

前文例子(1)(3)等均可以直观感受到是一种褒义性；例(11)中则体现的是调侃趣味性色彩。

三、修辞构式“X天花板”意义与特征

1.修辞构式“X天花板”的意义

通过与语法构式“X天花板”的比较分析，新兴构式的语义内涵与传统义截然不同，其表达的是对所描写对象的极性特质的凸显。人们是在一定的社会背景和认知场景对此重新解读和深入理解才发现的。如：

(12)我们还发现了一个五光十色的玻璃天花板。(BCC语料库)

(13)美国的大公司里有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天花板，华人再能干，提升到一定高度后便难再升迁。(BCC语料库)

例(12)(13)中都有“玻璃天花板”，很明显例(12)就是指的玻璃材质的天花板，但例(13)仅根据表层含义去理解，则与“看不见”形成冲突，该矛盾会引发人们根据上下文语境重新解读，才可以理解出其构式义，“玻璃”则喻指一种隐形阻碍，“天花板”将阻碍的最强性凸显出来，来生动地表达华人在美国公司晋升存在的最强阻碍。

2.修辞构式“X天花板”的语义特征

偏正结构作为一个整体，语法功能和中心语基本上一致。[5]因此，构式“X天花板”跟名词接近，具有名词的部分语义特征，且还具有普通名词所不具有的特征：量度的极性化。

语言单位一般受说话人的语用心理影响，构式“X天花板”则正是说话者想要突出“X”的程度量的极性表达方式。在人们语言交际中，“量”是常会被涉及的一项内容。语言中的“量”本是一个与事物、动作、性状等时空内容密切相关的语义范畴。[6]在构式“X天花板”中，“X”通常是一个抽象事物，由于“天花板”[+最]极性特征建构了一种特殊的“空间结构”，因此构式整体具有一种极性程度量，这一点从上文对构式的分析可以看出。这是构式在组构过程中新增的意义。具体来说，就是构式“X天花板”展示出了说话者想要凸显所述对象“X”的极性特征的心理，使得整体构式表达的是一种量度的极性化。如：

(14)贾玲盛赞黄渤是业界演技天花板！(M视频 2021-11-25)

例(14)中，“演技天花板”指的是黄渤是演艺圈中最有演技的代表人物，但明显是说话人心理上想要凸显其演技的高超水平，用“天花板”来进行描写，将其演技的高水准生动地传达出来。所以，不难看出，“X天花板”强调的是量度的极性化。

四、修辞构式“X天花板”语用价值

任何一种句式都有其存在的语用价值，不同的语言形式必然有不同的意义。通过语料发现，修辞构式“X住了”也展示出新的语用价值：

1)极性评价

马维野(1996) 根据词典中关于“评价”的解释将评价本质定义为：评价是主体对客体和客体的行为及其影响的价值判断，有时也指这一价值判断的过程。[7]依据语言表达功能可以归纳出一个评价语用范畴。前文中各例子可以表明，构式中的“天花板”本身就是用来凸显“X”一定的特征，具有描写功能，所以无论“X天花板”在句中充当什么成分，或与其他成分再如何组合，构式“X天花板”在句中的极性评价功能都是客观明确的。“X天花板”作为一种评价语，既可以表达积极感情的正评价，也表达消极感情的负评价。如：

(15)太震撼了！高校军训汇演天花板(融媒视角发声2021-9-25)

(16)打破职称天花板让人才辈出(昆明日报 2021-10-17)

例(15)中，是夸赞高校军训汇演的精彩，是一种积极评价。例(16)则是表达的是职称对人才的束缚，是一种消极评价。

2)主观表态

语言中存在“主观性”，即在话语使用时通常会包含说话者的“自我”感受。换句话说，就是说话者在说出一段话的同时也将自己对这段话的立场、态度和情感传达出来，这就使得在话语使用时存在自我痕迹。[8]极性评价构式“X天花板”一般是说话者基于自己的认知、心理或主观感受而做出的一种主观性评价，具有鲜明的主观表态功能。在评价的同时，评价者存在潜在的态度，其主要通过人们的言论、表情和行为来反映。[9]“X天花板”在极性评价意义表述时，具有主观认知与情感因素，可以表达说话者对所评价客体“X”极性特质的肯定态度。如：

(17)肖战也太厉害了，奢侈品带货天花板！(新浪微博2021-12-12)

例(17)表明，在“双十二”购物狂欢节中 ，肖战同款或肖战代言奢侈品销售颇高，说话者将“肖战”称赞为“带货天花板”一是对“肖战”流量王的肯定态度，二是“肖战效应”带货能力极高的肯定。

如上述例(14)也可以看出，构式“X天花板”在表示量度的极性化的同时，融入了说话者的个人情感和主观态度表达。仅仅是“贾玲”本人主观上认为黄渤的演技是业界的标杆代表，只是一种主观评判，虽然不排除客观的可能，但不能完全就是说是一个客观事实。

五、修辞构式“X天花板”产生机制及语用效果

1.“X天花板”生成机制

“X天花板”成为一种新兴构式且在日常口语和网络用语中流行的原因如下：

1)语言经济性原则。语言经济性原则主要观点就是语言形式的一切变化都是为了追求简易方便。[10]“X天花板”是以原有的语言形式为基础产生的新表达，赋予其新的语义，一方面由于人们已经获得对该构式的认知基础，加上特定语境背景的帮助，降低了人们对不可推导性的修辞构式语义的理解难度，另一方面，新兴构式突破了传统构式的语义限制，扩大了其使用范围和语用功能。

2)隐喻机制的推动。“X天花板”是在隐喻机制下生成的，隐喻是指一个概念域映射到另一个概念域，是利用一个具体的概念去理解另一个抽象的概念，且这种映射具有类推性。[11]“X天花板”中“天花板”的特点是室内的顶部，人们将封闭空间最高处的特点和表达事物量度极性化类推起来，从而达到一种喻指的效果。

3)人类情感表达的需要。语言是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要为社会服务。人类的感情与词语的构建紧密相连，当已有的词汇满足不了人们表达的需求时，人们就会根据自己的内心需要创造、再加工一些凸显自己意愿词。“X天花板”在对物的评价方面可以简单明了又生动形象地将其极性特质凸显出来。在对人的评价方面，包含有夸张的修辞，把评价者内心美好情感毫不吝啬地对接受评价者表达出来。如今在网络环境中，人们对正面情感表达具有强烈需求，“X天花板”可以很好地将人们褒扬情感释放出来。

4)主流媒体的推动。构式“X天花板”频频出现在主流媒体的文章标题中，受到主流媒体的广泛使用，这与网络文化本身不断推陈出新的特点有关。通过语言形式，让传达的信息具有画面感。多采用“X天花板”也体现了社会语言简洁高效的时代精神。

2.“X天花板”的语用效果

“X天花板”在如今使用中，出现积极和消极两种语用效果：

1)积极语用效果

“X天花板”在作为积极极性评价用语时，其含义与“标杆”“风向标”共通，起的是一种引领作用。如“健身天花板”“变焦天花板”“预判界天花板”等网络流行词渗透在生活方方面面，使完美的标准化更加贴近现实，在缓解人们在“内卷”社会的紧张焦虑心境的同时，也会帮助人们重新树立信心。

2)消极语用效果

“X天花板”也会产生消极影响，此时构式义与“瓶颈”“阻碍”相似。如：“教师成长天花板”，本是对教师成长可观变化的表扬，也会激励其他教师向其靠拢，但由于社会背景的压力，或者特定的语境环境中，会变成得到赞扬的教师在此后发展时遭遇瓶颈，从而安于现状，止步不前。所以，如今出现越来越多的“X天花板”与动词“突破”“打破”搭配使用，消极语用得到消除，进而成为各行业的助推剂，推动社会方方面面不断向前发展，从消极也转变为一种积极作用。偶尔也会出现暗含调侃色彩，如“人类智商天花板”可以调侃一个人弱智，此时凸显的是智商的反向极值。

人类的感情与词语的构建紧密相连，构式“X天花板”在主流媒体的推动下，积极色彩的极性评价使用更加泛化，如“军训汇演天花板”“元气天花板”等。尽管有积极和消极两种语用，根据语境可以清晰分辨出来。总的来说，构式“X天花板”的积极语用可以更长久地陪伴我们。

六、结论

综上所述，“X天花板”由于人们采用非典型的语言使用方式，使其从语法构式转换成修辞构式，表达的是对所描写对象的极性特质的凸显。随着网民和各大媒体使用频率的增加，构式“X天花板”出现常项“天花板”语义范围扩大化，变项“X”的范围扩大化和构式整体出现附加义变化。构式“X天花板”具有名词部分语义特征，但还具有超越普通名词的特征：量度的极性化和表态的主观性。存在两种语用价值：极性评价和主观表态。“X天花板”作为极性评价语有时具有主观性，因其潜在的态度会有正面评价和负面评价。其极性评价用法也会出现积极和消极的两种语用效果，积极语用“X天花板”可以成为“风向标”，起引领作用；但由于消极语用现多与“突破”“打破”搭配，进而可以成为社会向前发展的助推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