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时空的脱嵌与再嵌入
——个体化视角下新就业形态研究

2022-03-18 05:49戚随馨
黑龙江工程学院学报 2022年1期
关键词:骑手个体化时空

戚随馨

(黑龙江省社会科学院 社会学所,哈尔滨 150028)

近年来,以外卖骑手、快递员为代表的新型就业形态兴起引起了全社会的广泛关注。新就业形态的出现固然提供大量的就业岗位,为劳动者提供更多的就业选择,但其所表现出的高强度、快节奏的工作方式同样需要进一步关注。以外卖骑手为例,由于时间的限制,他们每天必须快速从商家那里取餐,然后在规定时间内送达指定地点,接着再快速赶往下一地点。时间、地点和劳动者构成其劳动过程的重要元素,作为个体的劳动者需要在有限的时间里在不同的地点快速流动。与传统就业形态相比,新就业形态下劳动者的工作时空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一方面,工作时空下的劳动者以个体为单位,劳动者需要以自我为核心完成相应的工作任务。另一方面表现出工作时间更为弹性化,工作场所时刻处于流动状态的特征。作为现代性的动力机制,工作时空的转变意味着社会结构的转变以及个体劳动者对此的回应,也表明现代性与个体化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工作时空的转变是现代性转向的缩影。基于此,文中试图通过对个体化命题的探讨,进一步分析新就业形态的工作时空特征。

1 解体与重构:现代性的双重意涵

“现代性完全改变了日常生活的实质,影响到了我们的经历中最为个人化的那些方面”[1],社会行动的个体化现象成为考察现代性转向的重要维度。“从马克思经韦伯、涂尔干、齐美尔到帕森斯、福柯、埃利亚斯、卢曼、哈贝马斯和吉登斯”[2]的社会学主要理论家都对个体化议题进行探讨,尽管他们对于个体化内涵的理解不同,但他们对于个体化的思考始终围绕同一个主题即“个体化是高度分化社会的结构特征”,“不仅不会危及社会的整合,反而是整合得以可能的条件”[2]。作为现代性的产物,社会结构的转变意味着个体化在脱嵌与再嵌入两个层面发生变化,个体化一方面使得个体从传统秩序中解脱出来,另一方面也为个体与社会关系的重构培育新的土壤。

脱嵌与再嵌入是个体化进程的两个重要特征,具有不同的内涵。传统意味着对个体的束缚与保护,嵌入传统中的个体按照约定俗成的规范与要求行事,同时在传统范围内的个体拥有应对风险的缓冲机制,个体可以在传统中寻找应对自我人生的答案。但当下传统所提供的约定俗成的方案已无法应对高度复杂的现代社会,传统所能提供的力量不断弱化,个体从传统中脱嵌也就成为必然,脱嵌意味着随着时空的分离与重组,个体逐步从阶级、家庭、性别等传统规范中解放出来,但同时个体也必须独自面对高度现代性的社会,随着个体选择范围不断扩大,独自在劳动力市场中的个体很难完全抵御来自劳动力市场具有高度不确定性的风险,个体需要进一步寻找可以帮助抵御风险的机制,这样个体的再嵌入就成为必然。再嵌入强调个体重新进入新的社会约束的过程,这是一个制度化抽离与再嵌入的过程,个体在寻找新的保护机制过程中,需要规划和组织自己的人生,但这一过程并不意味着纯粹的自我设计,个体化过程仍需要遵循新的标准化过程,“这种标准化以各种方式作用于市场、货币、法律、流动、教育等领域”[3],个体需要在新的标准化范围内规划自身,使之适应劳动力市场,这是一个具有自反性的规划过程。

时空的分离与重组是现代性转向的基础,也为脱嵌与再嵌入提供可能。时间测量工具的统一意味着时间在全世界范围内的标准化成为可能,时空从自然地理意义上的地点脱嵌,“时钟体现了一种‘虚化’时间的统一尺度,以这种方式计算,便可精确地设计每日的‘分区’”[4],时间与地点逐步分离;统一的时间尺度也为空间的虚化提供基础,空间逐步与地点分离,场所不仅局限于自然地理条件的作用,其他场外因素也对空间有影响。时空的虚化带来时空分离的同时,也为时空的重组与再嵌入提供基础,时间在不同地区统一使得跨区域的同一行动成为可能,个体的行动在此意义上跨越时空,不同个体的自我设计经过时空重组后汇合,在汇合过程中个体与现代社会之间的新型标准化逐渐形成,个体在时空意义上再度嵌入现代社会中。

2 个体化转向:新就业形态的工作时空

个体化“诠释了社会变迁中微观行动者如何在宏观结构的转变中做出选择”[5],正是在此背景下出现了如外卖骑手、快递员等一系列新型就业形态。新就业形态一方面“描述了新一轮工业革命带动的生产资料智能化、数字化、信息化条件下,通过劳动者与生产资料互动,实现虚拟与实体生产体系灵活协作的工作模式”[6],另一方面也为个体的就业方式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通过新兴技术的运用实现了去雇主化、平台化、个体化的就业方式,表现出“有别于正式稳定就业和标准劳动关系的各种组织用工和劳动者就业的形态”[7]。总之,新就业形态是以个体为单位,具有高度灵活性和弹性的新型就业方式。

新就业形态以个体为单位的特征引起了许多学者的关注。首先,新就业形态一方面给个体劳动者提供了新型就业方式的选择,个体的自主性获得极大提升,另一方面也要求劳动者以个体为单位再次标准化的方式嵌入现代社会中。方劲[8]强调个体在获得自主性的同时,也面临着“风险人生”,个体的劳动过程面对高度的不确定性。刑海燕等[9]认为外卖骑手这样的新兴行业为人们提供了融入城市的可能性,但“系统给个体提供自由的同时,却也能为了自身的利益对个体适应城市增加更多的限制条件”。陈晓等[10]认为制度缺失等因素会导致快递小哥职业困境的再产生,而制度组织与技能的再嵌入为解决相应困境提供了基本思路。

其次,以个体为单位的特征又需要就业方式具有一定的弹性和灵活性,就业方式的改变意味着工作时空也发生了相应的变化,在时空维度上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一是在工作时长上,新就业形态脱离传统就业形态相对固定的工作时间要求,工作时长不定,工作时间碎片化,工作时间弹性较强,“通过算法的劳动支配,可见的雇佣关系和社会关系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毫无预测和断续零散的劳动过程和时间分配”[11]。二是在工作时间结构上,传统工作时间与休息时间的界限逐渐模糊,“从理论上来讲,只要愿意工作,一天中的二十四个小时均可以处于工作状态。”[12]“晨会结束后,骑手分散接单送餐,14:00—17:00 之间骑手可以休息,但休息时间不能确定,接到订单仍需派送,20:00后如果没有订单,骑手则可下班”,“除了每天的休息时间外,不同平台的外卖骑手每个月有2~4天可以休息,但绝大多数外卖骑手并不会选择”[13]。虽然工作与休息时间可以随着订单数量进行调节,但也是处于随时待命状态,时刻准备接受订单继续工作,甚至传统意义上的休息时间才是劳动者集中工作的时间,工作与休息随时准备切换。三是与传统就业方式相比,工作场所时刻处于流动中,劳动者工作场所与地点分离,工作场所不再依托于某一具体地点,劳动者需要不断从一个地点向另一地点流动。 “对于处在后台的管理者而言,骑手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骑手的工作活动就表现为地图上的一条线,骑手的劳动结果就是刷出来的单数;此外,系统实时监控骑手的工作路线的另一个目标就是确保骑手在工作时间内不能超出自身送餐的空间范围”[14]。

总之,新就业形态的出现是高度现代性的结果,也是个体化社会的具体表现。新就业形态意味着个体化社会下的就业方式出现了从脱嵌到再嵌入的变化,作为构成现代性转向的基础,脱嵌与再嵌入的出现表明在时空维度也出现明显的变化。文中试图从个体化命题的思考出发,对新就业形态在脱嵌与再嵌入两个层面所表现的时空变化特征进行分析。

3 脱嵌:工作时空的去中心化与弹性化

脱嵌是个体化的重要表现形式,也是现代性的重要特征。在时空维度上,脱嵌意味着就业方式从强调相对稳定的传统就业方式中脱离,出现去中心化的倾向,进而转向以时间的碎片化与空间的高度流动性为特征的新型就业形态,而工作时空经过分离与重组为个体安排自我的工作时空提供基础,个体可以在高度自主性之下选择自己的工作方式与工作内容,工作时空的非固定化为个体劳动者的弹性工作提供可能。

碎片化时间的出现是从传统工作时空中脱嵌的重要表现,统一时间标准的出现使得碎片化的时间成为可能。传统就业方式下工作时间的安排相对固定,不同地区的个体,遵循着不同的时间体系,时间与地点较为紧密地结合在一起,不同的参照标准意味着不同地点的时间分别从属于一个不同的体系,不同的体系下即使有同样的要素也可能完全代表不同的意涵,不同地点的时间难以产生交集。但统一时间出现后,时间与地点之间的紧密联系被打破,时间维度上出现了从传统时间意义的脱嵌,所有地区都开始遵循同一时间标准,时间衡量体系不再以地点为转移,而是以统一的时间为参照标准,这就意味着不同区域的时间的嫁接成为可能,时间可以不断进行切割、抽离而不失其统一标准,碎片化的时间成为可能,时间的碎片化意味着不同任务在时间上的切割与重组成为可能。一方面只有作为个体的劳动者,碎片化的时间才具有较大意义。另一方面作为个体的劳动者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时间,新就业形态者可以借由碎片化时间而同时接下不同任务订单并分别完成,不同任务在同一时间标准下实现统合,在最终时限到来之前完成不同的任务订单。碎片化的时间为工作的弹性提供可能,劳动者可以自由选择工作时间,可以自由安排工作的时间顺序,时间的可分离性使得新就业形态高弹性工作方式成为可能。

空间意义上,工作场所时刻处于流动状态。传统的工作场所与自然地理位置紧密相连,工作场所与地点基本重合,场所具有相对固定性,而新就业形态下工作场所与地点分离,劳动者的工作场所时刻处于流动状态,不在场的因素同样可以随时改变他们的工作场所。“您有新的订单了”这样一句短短的语音提示或者一通简短的电话,可以随时要求劳动者从一个地点到达另一个地点,工作场所在此具有抽象意义,劳动者不再聚集在同一地点同一工作场所开始工作,而是以个体为单位在区域内不断穿梭,工作场所以个体为单位在不断流动。

以弹性工作为特征的新就业形态是工作时空分离与重组的产物。与传统工作时空的要求不同,弹性工作意味着劳动者可以自由安排时间、地点、工作量及工作内容等多个方面,劳动者必须设立自己的工作日程,按照个人优先顺序排列。时间碎片化是弹性工作的前提,碎片化的时间使得劳动者可以将时间拆分,同一时间可以被切割为不同时间段,不同任务可以同时进行,在某一时刻重新汇合在一起,使之重新构成完整的“一天”。正是这种自由安排自己工作日程的形式,吸引了大批劳动者加入,为劳动者提供了相当程度的自由感,正如一位外卖骑手所说,他可以“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想干了就干一会儿,不想干了就随时休息”。同时,劳动者需要完成自己的工作空间规划,排列任务顺序,在城市丛林中寻找可以最快到达任务地点的路径,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任务,个体劳动者在工作的时间与空间上具有相当程度的自主性,具有较强的弹性与灵活性。

4 再嵌入:工作时空的再造与个体行动的重塑

再嵌入是现代性另一阶段的特征,从脱嵌到再嵌入的转变也意味着个体化进入不同的阶段。与传统就业形态相比,新就业形态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上具有较大弹性,为个体劳动者提供了一定的自主决定的空间,但另一方面经历了工作时空的脱嵌,个体劳动者仍需要按照一定的标准模式行动。在此意义上,再嵌入意味着所谓的“自主决定”在实际上仍存在着相当程度的限制与约束。这样,再嵌入表现出“再次”与“嵌入”的双重内涵,“再次”意味着一种新的标准化、制度化形式,新的标准化模式与传统标准化模式不同之处在于具有抽象意义的市场机制发挥了更为重要的作用,是个体从传统就业形态的各种限制中脱离后再度嵌入现代社会的中介;而“嵌入”则意味着在市场的作用下,个体劳动者自主的工作时空以抽象标准化的方式被重塑。工作时空在表现为时间碎片化、工作场所流动化以及弹性工作等特征的同时,在抽象系统的作用下也表现出碎片时间固定化、工作时间时限化和工作场所再区域化的趋势,工作时空的变化在抽象系统的作用下出现了新的标准化与制度化,劳动者以抽象的标准化要求重塑自身的行动。

4.1 碎片时间固定化

碎片化时间的出现虽然使得劳动者可以较为灵活地安排自己的工作时间,但新就业形态下劳动者的工作时间仍表现出相对稳定的特征。一是在制度层面,就外卖骑手来说,在接到订单后,需要快速去往商家,领取外卖然后在指定时间内送到顾客手中。同时,每部分工作流程都有相应的时间限制,且骑手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并打卡,不同平台对于骑手到达商家的时间和送达时间都有着相应的标准,“订单的配送时间自系统派出以后就已经确定,系统规定的配送时间并不会因为骑手没有及时接单而延后”[15],尤其在送餐高峰期,骑手们需要同时接下许多派单,外卖骑手对于较为严苛的时间安排有很大的压力[16]。碎片化时间在提供较为弹性选择的同时也需要服从相对固定的工作流程上的时间要求。二是在实际工作层面。时间虽然可以碎片化处理,但碎片化的时间仍聚集在某些特定的时间段,可供选择的工作时间事实上是有限的。对网约车司机、外卖骑手等新就业形态者来说,理论上当然是“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想干了就干一会儿,不想干了就随时休息”,但实际上,跑单是有一定高峰期的,错过了一天中的几个高峰期,在其他时间段是很难获得足够的单子来维系自身生存的。具体来说,每天上下班时间以及其他节假日是这些新就业形态者可以获得大量订单的高峰期,这几个高峰期的跑单成果往往决定了劳动者一天的收入,在这些时间段,即使劳动者处于各种原因不想工作,但为了维持生计,也必须坚持基本跑完这些高峰时间再休息。同时,订单必须如期完成。如果几次无法完成订单,系统将减少派单量或向劳动者派一些“不好”的单子,所谓“不好”即路途遥远、费用低的单子。如果未如期完成的订单次数过多,则将直接取消其从业资格,也就是说,劳动者虽然有较为自由、灵活的工作形式,但他们可供选择的工作时间仍是相对固定的。

4.2 工作时间时限化

时限化并不意味这是一种绝对严格的时间标准,而“仅是有着一定程度约束力的期待框架,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共同的行动时态安排模式生活”[17]。传统就业形态要求标准化的工作时间流程,以矿区的标准化作业为例,矿区一般会对各个工序进行工时、现场工序的分解和详细分析,对交接班、割煤用工甚至工器具准备时间都精确到分钟,每一道工序有详细而精确的时间规定,工作间歇时间也都一一安排好任务。通过工作程序的详细分解,“测量每个工人在每个组装工作当中最合适和最理想的耗费时间,然后将这些时间依照最有效率的方式重新分配、组合合成一条装配线”[16],劳动者被要求精确无误地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不同阶段的任务,工作时间必须严格按照标准时间进行操作,所有劳动者都需要在统一标准时间下开展相应工作,劳动者以群体为单位,与劳动过程中的其他劳动者协调同步。

而新就业形态在时间上的要求则明显不同,新就业形态要求的并不是时间上的精准性,而是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相应任务,强调时限性。劳动者在获得若干订单任务后,在时限内开展任务的顺序可以由劳动者自主决定,但必须在系统要求的时限内完成相应任务,完不成任务的劳动者则会被惩罚,通过减少派单等方式降低劳动者的收入。作为个体的劳动者不再需要严格按照字面上的工作时间和标准化的流程完成任务,虽然仍有相应的惩罚措施,但只需要在最后时限到达之前完成即可。但这并不意味着时间的标准化要求不再重要,只是过去需要严格遵循的标准工作时间变得相对化,标准时间不再意味着必然性而是可能性,工作时间在任务要求的范围内不断变化。总之,工作时间的时限性是新就业形态弹性工作的重点所在,一方面弹性工作给予个体劳动者一定的自主性,另一方面时限的存在也要求作为个体的劳动者需要安排自己的工作方式,在指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4.3 工作场所再区域化

高度流动的工作场所围绕两个要素实现再区域化。首先是时间与信息的作用,新就业形态下,工作场所与地点分离,信息与时间成为划分空间的依据,通过互联网获取的信息及大数据的运算,可以计算出外卖骑手完成基础配送所需时间与相关信息,在此基础上的配送范围得以形成。在配送范围内,意味着实际送达时间并未超出预期时间,限定范围内完成的任务效率最高,超出配送范围,意味着需要重新计算送达时间并重新规划路线,重新寻找新的配送范围的最优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配送范围意味着规定时间内以最优的方式完成任务,区域以时间等要素为依据进行重组。

第二是导航工具的使用也使得工作场所的再区域化成为可能。“移动工作中,与空间维度相关的重要技术支持包括识别当前地理信息、路线导航和实时移动工作分配”[17],平台通过GPS等导航工具,为劳动者提供空间定位和路线规划,同时,导航工具也随时为劳动者规划并修改路线,工作场所在不断变换和重组;劳动者所有的路线轨迹,都在后台清晰可见,劳动者偏移预计工作路线的行为都会被要求加以修正,“互联网技术的应用,使得每个骑手即时的工作状态、位置移动等信息被精细地记录和反映,接单、到店、取餐、送达的全过程被轻松有效地监控,最终使得外卖配送行业的工作流程从‘非标准化’逐渐走向‘标准化’”。[13]总之,导航工具的使用一方面为劳动者的个体规划提供辅助工具,另一方面为空间的规划提供可能性的边界,作为个体的劳动者需要在导航工具的作用下不断重塑自身行动,以期符合一定的标准化、制度化要求。

4.4 以市场为核心的抽象媒介

无论是碎片时间固定化、工作时间时限化还是工作场所再区域化都表现出一种相对标准化、制度化的趋势,这意味着工作时空的再嵌入是一个新的标准化过程,而市场机制在这一过程起重要作用。从传统工作时空到新型工作时空的转变存在两个较为突出的现象,即工作时空弹性化与工作时空的限制性要求,这样两个看似悖论般的表象为何可以同时存在?这就指向了两个问题:一是新就业形态为何需要较为弹性的工作方式?二是为何要在弹性的基础上施加一定的限制与约束。

第一个问题的关键之处或许在于市场。正如贝克所认为的那样, “一方面,员工成了子企业家,获得越来越多的自主权,他们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比上司更好”[18],自主权的下放在提高效率、降低成本、获取利润等方面有显著效果;另一方面,市场的全球扩张及个体化社会的推进,意味着出现大量以个体为单位的不同需求,使得满足人们个性的需求愈发重要,这样,留下一定弹性的时间,让劳动者拥有部分自主权以充分满足市场需求就显得更加必要。劳动者可以依据消费者的不同需求进行“私人定制”,无论是外卖骑手常见的“外卖送到放在XX就好,不要打电话”,还是快递员经常被要求的将快递送到指定地点,都是这样一种“私人定制”的体现,“私人定制”是个体化的具体表现,即劳动者需要按照不同的个性化要求完成工作,在这个意义上,时空的弹性变化也就成为必然。

第二个问题同样与市场密不可分。既然弹性工作已然成为一种普遍趋势,那么为什么要对弹性的工作形式加以约束与限制?而这个限制与约束又是依据何种要求而展开?一方面,个体化的要求本身构成了个体化的抽象标准,个体化的要求意味着不同个体之间存在不同的要求,且具有一定的不可兼容性,劳动者需要分别按照不同个体的不同标准完成相应任务;另一方面,个体自主权的过度扩大并不一定完全有利于平台或企业针对瞬息万变的市场形式及时做出反应,平台或企业需要在面临新的机会的同时快速转向,同时,个体自主权的扩大对企业所有权的控制也造成一定威胁,这进一步要求企业或平台实现对劳动者的掌控,一定的标准化要求也就不可避免。这样弹性与约束的结合,构成了当下新就业形态一种抽象标准化的特征,即围绕以市场为代表的抽象系统,这种抽象标准化具有较大的弹性,需要按照不同个体的不同要求做出相应调整。

总之,无论是个体化的弹性应对还是标准化的要求,市场是工作时空变化的核心因素,个体劳动者通过时空的弹性变化以应对个体化社会下的市场需求,个体的市场需求也构成了时空弹性变化的边界,劳动者的工作时空以抽象标准化的方式进行重塑。

5 结束语

从脱嵌到再嵌入是个体化进程的两个重要特征,新就业形态的时空特征变化正是从脱嵌到再嵌入的具体表现,同时再嵌入也构成了现代性转向的重要特征。具体而言,新就业形态意味着劳动者以个体为单位,在工作时长、工作时间结构以及工作场所上表现出高度的灵活性和弹性,与传统就业形态的工作时空表现出截然不同的特征。新就业形态下工作时空的转变表明个体的工作时空经历了从脱嵌到再嵌入的变化,并在这两个层面表现出不同的特征。在脱嵌层面,时空分离与重组为新就业形态的产生提供了重要基础,在时空维度具体表现出时间碎片化、工作场所流动化的特征,工作时空的弹性化要求成为必然,个体劳动者安排自我人生成为可能;劳动者的工作时空从传统工作时空的束缚中挣脱,自主的工作时空虽然具有一定的灵活性和可塑性,但仍然面临着一些约束与限制,这些约束与限制以新的标准化的方式重塑劳动者的工作时空。新的标准化方式的出现意味着劳动者以不同的方式再次嵌入现代社会,其中以市场为核心的抽象媒介对于这一变化起着重要作用。通过市场机制的导向作用,再嵌入层面的工作时空表现为碎片时间的固定化、工作时间的时限化以及工作场所的再区域化的特征,工作时空的转变意味着个体劳动者进入新的标准化阶段,但与传统工作时空不同的是,新就业形态下的工作时空以一种较为抽象的标准化方式实现社会的再约束,这种抽象的来源即为市场,劳动者工作时空需要围绕市场不断转向,在此基础上实现具有弹性的再标准化。无论是在脱嵌层面还是再嵌入层面,都体现了以市场为核心的抽象媒介的作用,弹性时空与标准化时空既是新就业形态下工作时空的具体表现也是市场机制的必然要求,工作时空以弹性的再标准化的方式实现重塑。

总之,再嵌入的出现既是现代社会的产物也是现代性重要特征的表现。一方面随着个体逐渐从传统就业形态的约束中脱离,个体劳动者越来越需要具有较强的自主性,需要设计自我人生,社会行动的个体化趋势愈发明显;但另一方面,失去传统规范保护的劳动者也需要独自面对不断变动的市场,个体劳动者对市场的依赖不断加深,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在市场的连接作用下重新建构,市场成为现代社会对个体约束的新的抽象标准,社会行动的个体化趋势在此意义上获得新的社会约束,在市场的抽象标准的作用下个体再次嵌入现代社会之中,再嵌入现象的出现使得现代性这一议题有了更为丰富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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