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雪彤 聊城大学美术与设计学院
剪纸是民间一种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与民众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贯穿于民众生活的方方面面,满足着民众的多种需求。据考证,迄今发现的最早的实物剪纸源于南北朝时期[1],到唐代时就已成为重要的民俗用品。如,杜甫诗中的“暖汤濯我足,剪纸招我魂”,表明剪纸有招魂的用途,与信仰有关。李远《彩胜》中的“剪彩赠相亲,银钗缀凤真”,说明剪纸已经成为馈赠亲友的物品之一。胡潇认为,民间艺术本质上是人民生活的延伸与精神补偿,主要体现在生活的美化、理想的追求、宗教的超越三个方面[2],作为民间艺术形式的剪纸必然也深受其影响。剪纸大量出现在礼俗、生活、节令、信仰等领域,而且城镇商业活动的发展还催生出专门从事民间剪纸生产、以剪纸为业的剪纸艺人和手工作坊。[3]由此看来,剪纸既具有审美价值能够满足民众的精神需要,又作为一种生计改善部分民众的生活水平,并由此发展成为一种手工行业。
目前国内学界关于剪纸的研究成果主要集中在以下几个领域。第一,关于剪纸题材的研究。唐家路、潘鲁生认为,从剪纸的民俗物象及存在形式与功能上看,可分为三大类:节日剪花、人生礼花以及装饰剪纸。[4]孙建君认为,中国民间剪纸的题材内容主要表现在戏曲故事、吉祥观念和民间习俗三个方面。[5]第二,关于剪纸寓意的研究。刘慧等认为,人们在喜庆活动中创作吉祥题材的图画来寄寓人们的美好愿望,有“图必有意,意必吉祥”之说。如寓意生命繁衍的莲花、寓意长寿的桃子、寓意吉祥的万字纹等。[6]徐妍认为,剪纸作为民俗文化的形象载体,与当地的民俗活动一脉相承,表达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憧憬与向往之情。[7]剪纸与民俗活动密切关联,满足着民众强烈的功利性诉求,民俗文化为其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使之保持着强大的生命力。第三,关于剪纸当下境遇的研究。王光敏认为,剪纸应该满足人们当下对艺术多元化的需求。[8]彭冬梅认为,计算机辅助设计手段有助于剪纸的传承与创新。[9]通过梳理已有的研究成果可知,学界对剪纸多有关注,但更多的是对其本体的关注,而缺乏对其创作群体及受众群体的研究,尤其是缺乏剪纸与受众之间互动关联的研究。作为少被学界关注的聊城剪纸,此种现象尤甚。聊城剪纸是对今聊城境内剪纸的统称,包括茌平剪纸、东昌府剪纸、阳谷剪纸、冠县剪纸等。本文以运河区域的聊城剪纸为例,从作为日常民俗物象及民众谋生的技艺入手,探析其在民众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及传承现状。
“艺术,尤其是老百姓的艺术,其价值一定是在特定的社会环境中得以实现的,因而我们的研究也必须与其社会环境的考察联系起来才有意义。”[10]聊城地处鲁西平原,京杭大运河贯穿其中,明清时期繁忙的漕运促进了区域内市场网络格局的形成,带动了当地工商业的发展。与此同时,当地的文教事业也日渐繁盛,刻书业、木版年画业顺势而兴,剪纸得其便利而成为当地乡村女性所掌握的一种日常生活技艺。运河漕运加速了外来文化与当地文化的交融,加之政府组织开展的大规模移民建村,重塑了当地民众的生存状态,从而使聊城剪纸既继承了本地丰富的历史文化积淀,又融汇了诸多外来文化的特色。[11]
自春秋以来,聊城就是中原地区重要的文化中心,孕育了丰富多彩的民间艺术,而剪纸作为传统民间艺术中的一朵奇葩,以其独特的魅力在历史长河中展现出绚丽多彩的风姿。早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茌平县的文化工作者就开始了对剪纸的保护工作。[12]1979年,茌平文化馆通过对民间艺人的调查走访,搜集了大量的剪纸作品,并举行了专题展览。剪纸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符号,承载着民众的功利性诉求,又因其本身蕴含的吉祥寓意,便重新出现在人们视野中,并成为当地文化部门重要的保护对象。
聊城地处鲁西北平原,是典型的农耕区域,以农民为主要居民的人口构成生成了淳朴自然的地域性格,从而形成了传统务实的价值取向。[13]当地地势平坦,四季干旱少雨,多风沙,人们常将油纸糊在窗户上来抵御风沙,而剪纸成为窗纸的装饰,客观上加固了窗纸。剪纸的功用并不限于此,还有装饰美化的功能,窗户纸颜色多为白色,剪纸多为红色,将其张贴在窗户上有吉祥之意,寓意着生活红红火火。艺术源自生活,一切艺术形式的风格特征都是对客观世界的能动反映。聊城剪纸的特点受其所处地域的影响,以粗犷朴实为主,分为粗犷和精细两种类型,线面结合,注重整体轮廓,线条刚劲有力、流畅挺拔,不打草稿,随剪成形,类似于剪影。[14]剪纸在造型方法上讲究“以心造型,以理造型,以美造型”,虽随心所欲却不粗制滥造。
艺术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现象,它是生活文化、社会文化有机体的一部分。[15]在创作过程中及与之发生使用关系时,总伴随着多样的民俗活动。早已融入民众生活并与之息息相关的剪纸,在主观性较强的造物活动中,与民众各种情感的交织碰撞激荡出热烈奔放的艺术火花。[16]由于不同地域产生的艺术特色及民俗活动不同,剪纸便别具一番韵味。
馒头花是贴在馒头上的一种剪纸形式,也称为馍馍花。在馒头出锅时,趁热将剪纸贴在馒头上,使得馒头成为带有寓意的食物。馒头花是聊城当地婚俗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当婚嫁时,男方送女家的嫁妆中需有两个双层的箩筐,每层各放置6个馒头,总计24个,其中,上层的12个馒头要贴上剪纸,名为“馒头花”。对美好生活的共同希冀形成了民间美术形式的共通性,与之类似的艺术形式还有烟台福山的猪头花、猪脚花以及福建省福鼎的饼花。福鼎饼花是专门贴在中秋月饼上的装饰花,形式分为剪纸饼花、手绘饼花、木刻饼花,其中剪纸饼花与聊城馍馍花极为相似,两者同属“礼花”,但制作方式及用途又有所不同。剪纸饼花是艺人用各种颜色的纸剪出图案,而馍馍花只采用单一的红色纸,在上面镂空剪出想要的图形。馍馍花主要用于婚俗中,福鼎饼花则主要是为月饼包装服务的。[17]
聊城的扎彩也较有特色,其是唯一采用刀刻形式制作出来的彩色剪纸,颜色多样,主要为红、黄、黑、白、蓝、绿等,制作方式包括勾绘、衬色两种,形状多为小锯条、方形,主要装饰在轿、楼上,类型以建筑家居类为主。其他地区的该类剪纸也被民众称为“纸扎”。泰安东鲁地区的纸扎题材与聊城相比较为丰富,在造型上不追求物体的重量感,通过塑、绘、虚、实结合,表现空灵景象、传达民俗氛围[18],体现了北方的豪迈、大气。而南方纸扎造型以“细”著称,极为精细,堪比“纸塑”。[19]
聊城剪纸常伴随着婚丧嫁娶等民俗活动,用以点缀器具、装饰居室环境,表达了人们辟邪祈福的现实诉求与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剪纸既具有审美性,人们将其作为美化生活的一种手段,同时又具有实用性,如用于民事活动的一些斋事用品、刺绣底样等。
当下,发展机遇与传承危机并存,构成了聊城剪纸进入新时代的显著特征。时代危机集中体现在剪纸本体材质、形制的落后、传承现状等三个方面。机遇则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由于社会进步,物质生活丰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日益增长,开始追求更深层次的精神需要,审美意识随艺术品的大量创造、鉴赏得以提升且愈加多样化,聊城剪纸因时代因素的注入重新焕发生机,形式、内容、题材较之以往皆有所发展创新。其二,自聊城剪纸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范围,地方文化部门对其采取了一系列的保护发展措施,吸引了学界众多学者的目光,剪纸价值得以重新肯定,并被更多的民众所关注。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基本属性可概括为非物质性、活态性、传承性、地域性。剪纸在当今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性是其生命线,传承性是其特有的属性,地域性是其地域特色。[20]关于剪纸的传承当下有三条路。其一,原汁原味地承继。其二,与时代接轨,在保证艺术内涵的前提下发展更新艺术形式。其三,既落后于时代,又缺失传统味道,不被受众群体认可,逐渐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传承是维系民间手工技艺延续的根本,而其核心无外乎相关技艺的延续和艺人群体的存在,手工技艺的传承是以艺人群体的存在为前提。”[21]“民俗是动态的,且因社会的变化而不断被建构,寄寓其中的传统美术也势必会循旧民俗的解构与新民俗的形成而发生变化。”[22]故我们在对待传统民间剪纸艺术时,应主动进行创新,与时代对接,创作出具有时代活力的剪纸作品。
聊城剪纸发展至今,并未被时代所淘汰,反而以新的态势蓬勃发展,这得力于聊城众多艺人的不懈努力与坚持。以聊城市东昌府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梁颖为例,在快速发展的当下,其精准把握时代脉络,既没有摒弃传统,又有所创新与突破。首先,在创作理念方面,利用设计中抽象、简约、现代的理念,与时代结合创作了一批优秀的剪纸作品,既符合当今审美需求,同时又与人们产生情感共鸣,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聊城剪纸的发展。其次,在功能方面,改变了以往剪纸单一的作用,结合市场需求将其与文创相结合,提升了聊城剪纸的影响力。
我们必须认识到,民间剪纸发展至今仍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就是因为其不固守传统,紧随时代变化而变化。随着国家相关政策的贯彻与落实,传承人内心既因技艺得到了人们认可获得了愉悦感,又因得到些许利益获得了满足感、成就感。传承人的创新举动推动了剪纸的发展,促使其题材更为多样化,双向的互动关系形成良性循环,对剪纸的传承与发展大有裨益。
无论是作为民众装饰美化环境的艺术品,承载着民众祈福、避灾、纳祥的美好祝愿,因其吉祥寓意为民众生活带来精神抚慰和心灵慰藉,还是作为一种生计,被艺人所传承、发展,为其带来经济利益,聊城剪纸已融入民众的生产生活,与民众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民众生活的重要文化事象。[23]
当下,时代的发展变化给聊城剪纸带来了严峻挑战与大好机遇,如何使聊城剪纸焕发生机、充满活力,实现创造性转化与创新性发展,是我们现在乃至未来需要认真思考的问题。本文的研究视角仅关注到了聊城剪纸中物与人形成的双向互动关系,试图通过剪纸深入民众的过往生活,通过研究区域特色题材提升文化自信,希望能对推动民间艺术的活态传承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