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宸
(景德镇陶瓷大学 江西 景德镇 333000)
宋代商业经济蓬勃发展,商品种类繁多,经济稳固发展得益于其“崇文抑武”的时代政策,为社会相对安定和平提供了保障,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孟元老回忆北宋首都汴京提到:“太平日久,人物繁阜。垂髫之童,但习鼓舞;班白之老,不识干戈。时节相次,各有观赏。灯宵月夕,雪际花时,乞巧登高,教池游苑。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以汴京热闹景象可见北宋的和平安定、国泰民安,也正是因为这一政治制度的实施,促进了宋代的经济繁荣和文化艺术的提升,繁荣的经济和稳定的生活为宋代文人士大夫的插花赏花之雅趣提供了恰当环境。
繁荣的商品经济同时促进了鲜花、瓷器的买卖。宋代被称为“瓷器的时代”,五大官窑及各种民窑林立,定、汝、官、哥、钧窑名号响彻古今,制瓷业的发展突飞猛进,瓷器贸易更是远销海外。南宋赵汝适的《诸蕃志》中提及宋人通过海上交通进行中外贸易,宋瓷曾远销30多个国家,外销瓷器种类丰富含青瓷、白瓷、青白瓷和盆钵等。瓷器贸易的繁荣表明宋瓷早已深入人们生活中,而宋人本身好花事,对于陶瓷花器的普及有着促进作用,商品潮流的缩影之一就是文人书桌上的瓷质花瓶。南宋文献《西湖老人繁胜录》中记载了这样一个风俗:“初一日,城内外家家供养,都插菖蒲、石榴、蜀葵花、栀子花之类,一早卖一万贯花钱不啻……酒果、香烛、纸马、粽子、水团莫计其数,只供养得一早,便为粪草。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仅早市卖花就可卖出不止万贯钱,彰显商品经济的繁荣和宋人对花卉的喜爱程度,而家中若没花瓶者也会选用小坛插花的举动,更是突显插花赏花之行为有多盛行。
文人插花有别于宫廷、贵族插花般华丽,更崇尚清爽俊秀之感,花材皆以梅、兰、竹、菊、水仙等素雅型为主。理性内敛的性格使文人多借花抒情、寄情,如周敦颐《爱莲说》中借莲以示“出淤泥不染”的品行,谢枋得在《武夷山中》中“几生修得到梅花”用梅花展示其不屈的气节等。文人好插花清赏,会将思想与瓶花相结合,以插理念花之形式影射人格、阐明教义,图1的宋代理念花虽为画作,依旧能清晰感受文人插理念花之精,以几束清爽风格的菊花插于修长黑色胆瓶,胆瓶嵌套在花架内,旁赋诗文以寄情,整体给人以清爽之感。理念花的花卉构图通常较清不拖沓,花器方面则会选用釉面纯净,装饰简洁的胆瓶。
图1 宋 胆瓶秋卉图页 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文人颇爱造型典雅的胆瓶,关于宋人口中的胆瓶非现在清晰定义的胆瓶,而是“上锐下圆,略如垂胆”这与此造型相似的一大类陶瓷花器都叫作胆瓶。书斋、卧室中常以一精致简洁的胆瓶插以清瘦梅花显示“尚雅”格调,诗词中也是屡见其身影,如楼钥《戏题胆瓶蕉》:“垂胆新瓷出汝窑,满中几荚浸云苗。”李弥逊《声声慢·木犀》:“睡梦里,胆瓶儿、枕畔数枝。”杨万里《瓶里梅花》云:“胆样银瓶玉样梅,此枝折得未全开。为怜落寞空山里,唤入诗人几案来。”多处诗文提及胆瓶,可见文人对胆瓶这一类陶瓷花器的喜爱,口小微侈,鼓腹便于储水,细颈便于容枝,造型优雅、简洁,所以最为文人赏爱。
宋代文人士大夫对于花、器不光有要求,还会以著书立说的方式间接指导参与室内陈设器物的设计,如王安石在《上人书》中强调设计器物应注重实用性;陈襄于《百工由圣人作赋》中提到“化材适用”;范仲淹在《斫雕为朴赋》主张器物除去繁杂,返璞归真,并且会亲自参与陈设器物的制作,提出“制气尚象”的创作准则。福建建阳窑窑址也曾出土一块刻有“黄鲁直书法一本”字样的陶牌,可见文人不仅从思想上间接影响器物创作,也会直接参与陶瓷艺术的创作,但关于是否参与陶瓷花器工艺设计这一疑问尚未有较好佐证。
宋代百姓同样好插花,如《洛阳牡丹记》载:“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节庆时,城内不分阶级都会选择插花来表达心情,但民间插花不同于贵族、文人插花,他们对于瓶花的形式美和意象美没有过多的注重,在花器的选择上多为大容量花器以供养花卉,由于经济条件和才学素养的参差,大多也不会常买名贵陶瓷花器用作插花,也无闲趣如诗人、书法家般将情愫寄于山水,借花抒情、借瓶花言志。宋人杨万里在《道旁店》诗中提到:“路旁野店两三家,清晓无汤况有茶。道是渠侬不好事,青瓷瓶插紫薇花。”清晨路过路边的小店,店内无茶水,商户为了吸引顾客,装点门面,会在店前使用青瓷瓶插花营造氛围。寻常百姓家中庭院通常会选用盆类或大型瓶类的陶瓷花器将花供养,如《蓬莱仙馆图》(见图2)中可见多处留有插花之景,从亭内矮几到庭院内各处角落都摆放瓶花,而瓶花体型普遍偏大,皆以大容量为主,以花的供养为主,而非文人般赏玩,供养花的形式相对自由,陶瓷花器的选择也相对随性。
图2 宋《蓬莱仙馆图》(局部)故宫博物院藏
民间插花、盆景的兴起带动了民间陶瓷花器的发展,百姓对于陶瓷花器虽无固定喜好,但都以简洁的造型和朴素的装饰为优,关于陶瓷花器的选择上宋代百姓的所用大同小异,最显著的特点即为随“意”,不过分讲究所用之器,选择陶瓷花器时不像贵族使用精致贵气的御用瓷,也不如文人所用讲究花、器相称,瓶身是否含韵、雅之气,在选择上无过多共性,各类陶瓷花器皆可使用,体积大为先且多用于庭院供养花以盆景居多,相比贵族、文人,庶民对于陶瓷花器的喜好显得更为自在。
当然宋人不光会择花择器,也会为了供养之花能存活时间更长,在器物的使用上也会做出调整。在寒季来临或温差较大的夜里,会选择用铜瓶来替代瓷瓶供养花,以保证花的供养时长。在前人郭江洲发明的占景盘的基础上稍加调整,烧制出了花插,如图3南宋时期龙泉窑的豆青釉五管瓷花插,通体素雅古朴,内底含五个空心圆柱可用于插花造型,其与常见的水仙盆(见图4)的核心区别正是中间的空心圆柱,因圆柱的存在,插花的造型相对于内底空平的水仙盆类花器更加丰富多样,而圆柱底部留有细口,达到滋养花枝的效用,故花插的出现在插花造型与供花时日上是略胜于内底空平盆类花器,这也是宋人对花的热爱灌于花与器的表现之一。
图3 南宋 龙泉窑豆青釉五管瓷花插
图4 宋 汝窑天青釉水仙盆
宋代陶瓷花器发展迅速,在经济层面,一方面是良好的经济基础推动着文化的发展,有了安稳生活的前提便有闲情研究花事,这也为花事繁荣打下基础;另一方面则是制瓷业的兴盛发展为陶瓷花器的精美设计提供保障,在陶瓷史上,宋代五大名窑名声响彻内外,陶瓷工艺之精美无需赘述,商品经济的发达保障了制瓷业的稳定发展,为陶瓷花器本身制作好了“里”;文化艺术渗入了陶瓷花器使用者的思想和要求,在艺术氛围的熏陶中,为陶瓷花器设计了“表”。通览陶瓷史可知,陶瓷花器的精美程度在文明社会的背景及阶层审美要求下呈线性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