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敏
(天水师范学院 文学与文化传播学院,甘肃 天水 741001)
无论是妇女解放思想的传播还是女性文学创作,秋瑾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她在短暂的一生中,积极投身革命,先后参加三合会、光复会、同盟会等政治组织。作为“争取妇女解放的一面旗帜”[1]43,她的妇女解放思想主要是基于推翻封建王朝统治、构建民族国家的诉求。她有关妇女解放思想的文学作品,也是她践行妇女解放的宣言和证言。在秋瑾的引领和影响下,当时女界掀起了一股妇女解放思潮。作为一个标杆性人物,秋瑾可谓在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男性世界,以开拓者的姿态披荆斩棘,杀出了一条妇女解放的血路。秋瑾的创作大声呼唤女性的觉醒和解放,因此与时代同频共振而最具先锋性、代表性和实验性,她的文学作品是真正意义上的女性文学。甚至在整个中国近现代女性文学中,没有哪一个作家的写作能像她一样最早、最完整、最彻底地表达出千百年来中国女性求关注、求解放的情感诉求和文化诉求;没有哪一位作家把妇女解放的愿望通过文学手段表达得如此酣畅淋漓;更没有哪一位作家将思想上的自觉,文字上的表达与自身的社会实践如此紧密结合,在黑暗如漆的旧中国划出了一道大写的人、大写的“女人”的耀眼光芒。所以,在此意义上,秋瑾的文学创作既和同时代男性先觉者的妇女解放思想互动相生,又与自身先锋性的妇女解放思想产生联动效应。
秋瑾的创作按照体裁来分,主要有诗词、政论文和书信,还有一部未完成的弹词《精卫石》。秋瑾的作品中,闪烁着爱国主义和妇女解放的双层光辉,她所设想的妇女解放的途径一是“兴女学”,二是“争女权”。这虽然跳脱不出同时代男性先觉者富国强民的构想,但在当时一片沉寂的妇女世界中却恍若灿烂明星,以女性独有的言说和行动,导引并开拓着中国的妇女解放之路。
秋瑾在诗文中把争取妇女解放与推翻封建王朝的斗争结合起来,一再强调女子“必须像男子一样尽爱国的义务和责任,共谋国家独立和昌盛”。[2]她的古体诗《剑歌》《红毛刀歌》《如此江山》《满江红》等作品明显蕴含着一种新的时代精神元素——既反抗封建礼教又呼唤女性觉醒,既充溢着崭新的“女权”思想又宣扬着激进的“革命意识”。
爱国思想是秋瑾妇女解放思想的基础,她早年的诗作已经流露出强烈的爱国之情。1894年,年仅18岁的秋瑾有感于甲午海战的爆发写了编年诗《赠曾筱石》《旧游重过有不胜今昔之感》等,表达了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情。“海气苍茫刁斗多,微闻绣幕动吴歌。绿娥蹙损因家国,系表名流竟若何”。[3]卷一《赠曾筱石夫妇并呈殷师》,34“南地音书频阻隔,东方烽火几时休?不堪登望苍茫里,一度凭栏一度愁!”[3]卷一《旧游重过有不胜今昔之感》,21山河破败、烽火不断、家国危亡让她情何以堪,于是凭栏眺望忧思纷纭而至。对当时静处闺阁的少女来说,能够因国事而忧虑是非常难能可贵的。第二年,中日甲午战争结束,中国战败,暴露出清政府的腐败无能。秋瑾所居的湖南,1895~1898年,陈宝箴任巡抚,黄遵宪任按察使,江标担任学政,他们大力推行新政,一时新学盛行,学会林立,新报频出,维新变法思想广为传播,这对秋瑾爱国救亡思想的形成产生了一定的影响。1900年北方兴起了义和团反帝爱国运动,秋瑾更是为国事担忧,写下“幽燕烽火几时收,闻道中洋战未休。漆室空怀忧国恨,难将巾帼易兜鍪”。[3]卷一《杞人忧》,7秋瑾以“漆室女”自比,表达自己受制于封建礼教的束缚,无法走出闺房卫国杀敌的遗憾和悲愤之情。诗中既有作者对祖国命运的热切关注,也凸显出自己空有一腔忧国报国之心,却无法杀敌疆场的抑郁无奈之情。同期的《感事》写道:“竟有危巢燕,应怜故国驼!东侵忧未已,西望计如何?儒士思投笔,闺人欲负戈。谁为济时彦?相与挽颓波。”[3]卷一《感事》,27甲午战争以来日本对中国的侵略一直没有止息,西方帝国主义列强的豆剖瓜分之势又日益加剧,祖国民族危难之时可叹国人尚未觉醒。国难当头之际匹夫有责,那么妇女也不例外!所以,呼吁匡乱扶危的英雄豪杰们一起共赴国难,力挽衰退的国势。全诗字里行间洋溢着秋瑾浓郁的家国情怀。
1904年2月,秋瑾在北京参加由京师大学堂副教授欧阳弁元的夫人和吴芝瑛发起的“妇女谈话会”第二次集会,认识了后来对中国女子教育有一定贡献的日本女性服部繁子,萌生了赴日留学的念头。赴日本留学前,秋瑾南下绍兴,其间在上海小住。在这个半殖民地的都市里她看到人们仍然过着奢侈豪华、纸醉金迷的生活,这种境况更加勾起她对国势时局深深的忧虑和对现世生活的不满。于是写下《申江题壁》一诗,“几曾涕泪伤时局?但逐豪华斗舞衣;满眼俗氛忧未已,江河日下世情非”。[3]卷一《申江题壁》,22国势衰危,世人却只沉湎于娱乐享受,无人关心这岌岌可危的国家时局,心中更加烦闷与忧伤。而在去日本的船上,当日本人石井向她索求唱和的诗歌时,她写道:“漫云女子不英雄,万里乘风独向东……如许伤心家国恨,那堪客里度春风!”[3]卷二《日人石井君索和即用原韵》,43此诗集中表现了秋瑾对祖国命运的热切关注和胸中洋溢着的爱国主义精神。因此,从上述感时伤世的诗作中,可以体味到秋瑾思想中蕴含着一以贯之的爱国主义情感,这也是她后来献身革命,成为为民主革命流血牺牲的女英雄的思想基础。
个人婚姻家庭的不幸使秋瑾对封建婚姻制度有着深刻的体验和认识。1886年,秋瑾遵从父亲之命在湘潭与仕宦之子王廷均结婚。王廷均是典型的封建没落家族的纨绔子弟,性格怯懦软弱。秋瑾出身于书香门第,“蔑视封建礼法,提倡男女平等,常以花木兰、秦良玉自喻”[4],她的性情显然与丈夫格格不入,因此夫妻两人志趣不投,感情不和。她的诗句“可怜谢道韫,不嫁鲍参军”[3]卷一《谢道韫》,24,借感慨谢道韫不幸的婚姻以表达对自己婚姻的不满。在弹词《精卫石》中更是哀叹自己婚姻不幸、所嫁非人:“性情暴虐庸夫蠢,岂识梅花优雅枝?知己不逢归俗子,终身长恨咽深闺”[3]卷八《精卫石》,206,道尽了自己以及天下女子的婚姻之苦。也正因为婚姻不幸,在封建家庭中身受摧残和压制,促使秋瑾在痛苦中觉醒,毅然与丈夫和封建家庭决裂。显然这也成为她日后投身妇女解放运动和民族解放事业的重要动因之一。因此,秋瑾呼吁废除封建包办婚姻,主张“此生若是结婚姻,自由自主不因亲,男女无分堪作友,互相敬重不相轻,平日并无苟且事,学堂知己结婚姻”。[3]卷八《精卫石》,212坚定地倡导男女婚姻自由、自主,投射出男女平权、夫妻平等的现代意识之光。
秋瑾的伟大之处还在于,她冲出家庭后不再是仅仅争取个人的自由,而是为处于被压迫被奴役状态的千千万万妇女奔走呼号。她首先鼓励妇女解除缠足,争取自我人身的自由权利。她说“可怜自从缠了双足,每月只能坐在房中,不能动作。往往有能做的事情,为了足不能行,亦不能做了,真正象个死了半截的人”。[3]卷八《精卫石》,180由于缠足,长期以来妇女被幽禁在家庭、闺阁之中,丧失了自由行走的权利,导致妇女“一世幽闺闭此生,有主何能做一分,寸柄毫无惟受制,宛似孤儿把主跟”。[3]卷八《精卫石》,207受制于封建家庭和家长的女子,既没有发言权,更谈不上自主权,只能听凭摆布。而如何才能使女子获得人身自由,秋瑾认为“兴女学”是最为基本的解决路径,所以“以振兴中国女子教育为鹄的”[5],她鼓励女子进学堂接受教育,她认为“国家养就人才,非学堂不可,须要普设学堂;女子为文明之母,家庭教育又非女子不可,男女学堂非并兴不可”。[3]卷八《精卫石》,190如此前瞻性的谋虑与当时男性思想家的构想同声相应,形成了难得的同构关系。
秋瑾憎恨男尊女卑的封建礼教,她认为女子与男子一样也能掌管国家大事。因此,在诗歌中她多次表达对女子智慧与勇气的赞美。从事革命活动后,秋瑾自觉地把争取妇女解放与革命救国事业联系起来,更加积极地号召广大妇女肩负起救国救民的重任、谋求女性自身的解放,振兴女权。1903年秋,在北京寓居时秋瑾写下《满江红·小住京华》,下阕“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不因人热。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3]卷三《满江红·小住京华》,80词作抒发了她不甘于做一个女子,而敢于与男子一争高下,决心匡国济世、为国捐躯的凌云壮志,全词充溢着豪放、慷慨而又愤激的感情。当然,也能看到秋瑾作为早期中国妇女解放先驱者知音难觅、同道稀疏的孤寂心境。
1904年,秋瑾到日本不久写了《鹧鸪天》一词:“祖国沉沦感不禁,闲来海外觅知音。金瓯已缺总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嗟险阻,叹飘零,关山万里作雄行。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3]卷三《鹧鸪天》,97开篇即点出国内“沉沦”的政治局势是她此行日本的缘由,因为列强的入侵瓜分,堂堂礼仪之邦的中国山河已不复完整,词人发出了“金瓯已缺终须补,为国牺牲敢惜身”的理想告白,慷慨激昂,掷地有声。作为一名女子,改换男装,踏破关山万里,越过层云几重,不畏前路艰险漂洋过海,以身许国的气魄和决心是何等的勇毅。“为国牺牲敢惜身”的誓言,犹如洪钟巨响,足以振聋发聩,发人思索,催人进击,也足以让许多男儿汗颜!
作于1906年的《柬徐寄尘二首》:“祖国沦亡已若斯,家庭苦恋太情痴。只愁转眼瓜分惨,百首空成花蕊词。”“何人慷慨说同仇?谁识当年郭解流?时局如斯危已甚,闺装愿尔换吴钩。”[6]《柬徐寄尘二首》,132-133秋瑾劝勉她的好友徐寄尘,在国家危亡的关头,不要留恋家庭,应该脱下闺装,参加到轰轰烈烈的革命中去。
当然,秋瑾不仅仅停留在歌诗文章里抒发她的家国情怀,她还将这份忧愤之情转化为果敢激进的爱国行动,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社会使命融入自己的生命,投入社会革命的大潮,“知行合一”,达到无畏生死、为国献身的崇高境界。同期写作的《有怀》一诗,慨叹中国女界当时死气沉沉的真实情境:“日月无光天地昏,沉沉女界有谁援?钗环典质浮沧海,骨肉分离出玉门。放足湔除千载毒,热心唤起百花魂。可怜一副鲛绡帕,半是血痕半泪痕!”[3]卷二《有怀》,41当时女界昏聩无人援手拯救,秋瑾于是毅然决然地抛家别子,典当首饰筹集学费,离开祖国奔赴日本去寻求反清救国和妇女解放的道路。其中“热心唤起百花魂”明确显示出她想要拯救女界的宏伟蓝图,“放足湔除千载毒”中勇敢放足的细节,折射出秋瑾艰难地飞出家庭的樊笼,敢为人先,勇敢地冲破千年来戕害妇女的缠足陋习,以自我身体的解放来唤醒处在灾难深处酣睡的姐妹。这样的书写和自身的果敢实践,有力地呼应着、配合着当时维新派禁止妇女缠足的呼吁,是妇女解放历程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在《致王时泽》中说:“吾自庚子以来,已置吾生命于不顾,即不获成功而死,亦吾所不悔也”。[3]卷六《致王时泽》,109在《偶录旧作拙句数首即请鹿珊先生词坛指正》中也说:“危局如斯敢惜身?愿将生命作牺牲。”[3]卷二《偶录旧作拙句数首即请鹿珊先生词坛指正》,64在《失题》中说:“粉身碎骨寻常事,但愿牺牲保国家。”[3]卷二《失题》,75其中既有关心祖国命运,壮志难酬的沉痛慨叹,也蕴含着救亡图存的坚定信念和不惜牺牲的大无畏革命精神,诗句中的壮志豪情和英雄气概的确感天动地,响彻云霄。
1904年中秋,秋瑾在日本创办了《白话》杂志,在第2期上刊发了她在妇女解放史上非常有影响的《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一文。文章以通俗易懂、俊秀灵动的白话语言,从女子一出生就遭遇的不公平讲起,一桩桩、一件件地罗列家庭和男性强加给女子的不平之事,批判了“男尊女卑”“女子无才便是德”“夫为妻纲”等传统的封建观念,控诉了封建礼教对妇女精神和身体的摧残和戕害,明确主张妇女要有志气,要团结起来勇于抗争。秋瑾在文中也给不同年龄阶段的妇女指出了努力的方向:“……把从前的事情,一概搁开;把以后事情,尽力做去。譬如从前死了,现在又转世为人了。”[3]卷七《敬告中国二万万女同胞》,141所以女性振作起来,要学习文化,求得一个可以谋生的职业作为自立的基础。同年十月,秋瑾与同样留学日本的陈撷芬、潘英等重组了“共爱会”,陈撷芬任会长,潘英任书记,秋瑾任招待。她们确定“共爱会”的宗旨是“反抗清廷,恢复中原,主张女子从军,救护受伤战士,一面通信国内女学,要求推广”。[7]209在该年冬天,秋瑾致书湖南第一女学堂,对学堂遭遇顽固派的破坏表达了深切关怀,并且鼓励全体师生“切勿因此一挫,自颓其志,而永永沉埋男子压制之下。欲脱男子之范围,非自立不可。欲自立,非求学艺不可,非合群不可”。[3]卷六《致湖南第一女学堂》,107文章最后鼓励妇女来东洋日本留学,学成一己之艺,以备将来“扶助父母”“助夫教子”,从而实现国家强大的宏伟目标。
1904年12月,秋瑾与林宗素、潘英、刘震权等中国女留学生在中国留学生会馆举行了徐毓华追悼会。会上秋瑾发表了演说,内容主要是号召广大妇女争取女权,为救国救民做出贡献。1905年初,秋瑾回国。同年夏天,她在绍兴刊印《实践女校附属清国女子师范工艺速成科略章启事》,号召女子出国留学,“而毕业以后委身教育,或任教师,或任保姆,灿祖国文明之花,为庄严之国民之母,家庭教育之改良,社会精神之演进,无量事业、无量幸福,安知不胚胎于今日少数之女子”。[3]卷七《实践女校附属清国女子师范工艺速成科略章启事》,149初秋,秋瑾在日本召集全体女留学生大会鼓励陈撷芬反抗包办婚姻,迫使她的父亲解除把女儿许给富商做妾的婚约。这一年年底,秋瑾回国,在给留学日本的同学王时泽的信中说“且光复之事,不可一日缓,而男子之死于谋光复者,则自唐才常以后,若沈荩、史坚如、吴樾诸君子,不乏其人,而女子则无闻焉,亦吾女界之羞也”。[3]卷六《致王时泽》,109很显然,这一时期秋瑾已经做好了要为民族大业流血牺牲的思想准备。以此来看,日本之行开拓了秋瑾的视野,提高了她的认识水平,坚定了她争取民族解放和妇女解放的信念,使她从一般的具有爱国主义思想的家庭妇女成长为一名自觉的、坚强的民主战士,树立了勇做中国第一个民主革命女英雄的理想。
1905年,秋瑾在创作了《红毛刀歌》《感时》(二首)、《如此江山》《叹中国》等爱国主义诗词之后,开始写作弹词《精卫石》,直至1907年就义,其间断断续续写成了五回,第六回未写完,按作者最初设想本书应该有20回,延续当时“女扮男妆,取功名,建事业”[8]269的情节设置,可惜没有完成。这是一部阐释秋瑾女权思想、“唤醒女界”“振兴女权”,宣传妇女解放的集大成之作,几乎囊括秋瑾关于妇女解放的所有思想理论和主张,《精卫石》也标志着女性弹词在思想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是一部带有自传性质的作品,主人公黄鞠瑞(后改名为黄汉雄)正是以秋瑾自己为原型塑造的。在《精卫石》中别有意味的是,为了宣扬妇女解放思想以及增加说服力,作者在第一回仿照传统小说的套路,设计了一段天界因缘,把中国神话故事中以封建专制闻名的西王母改写成一个倡导男女平等、妇女解放的新形象。西王母在天界看到了“华胥国”女子生活在地狱般黑暗的处所,于是召集中国历代杰出的女性和男性英雄豪杰,让他们领命下界转生到“华胥国”去拯救女界和国家。故而才有了弹词中女主人公黄鞠瑞(黄汉雄)降生,她在家中读书、反抗包办婚姻,后来偷偷地与众姐妹逃离家庭出国留学,向大家阐释女性解放对于民主革命的重要性等故事;也才有了梁小玉、鲍爱群、左醒华、江振华等奇女子振兴女界的豪侠故事。弹词中的女主角黄鞠瑞才貌卓异,却被许配给苟家的纨绔无赖子弟,但她坚决反抗不自主的婚姻。幸运的是黄鞠瑞的塾师俞竹坡具有维新思想,他最喜欢做的是扶危济困,在他的指引下黄鞠瑞决心逃婚到东瀛去。她的结拜姐妹梁小玉虽长在香闺绣阁,却因庶出终日要受梁夫人的气和兄长的凌辱。当这些女子聚到一起时,她们悲叹男尊女卑的社会习气,痛诉女人婚姻不自主,深感手中没有“尺寸权”,“女子生为牛马般。受苦受囚还受气,一生荣辱靠夫男”。[3]卷八《精卫石》,210她们向千百年来陈陈相因的封建礼教发出强烈的质疑:“世事言来尽不平。最恨古人行毒制,女何卑贱子何尊?”号召女性从现在起自立自强,“但愿我姊妹人人图自立,勿再倚男儿作靠山”。[3]卷八《精卫石》,207于是黄鞠瑞与众姐妹商量放足,在私塾先生和丫鬟秀蓉的帮助下一同出走东瀛。黄鞠瑞和诸位姐妹在振兴女权的时代洪流中意气风发,作者也忍不住赋诗为她们赞叹:“踏破范围去,女子志何雄?千年开楚界,万里快乘风。引领人皆望,文明学必隆。他时扶祖国,身作自由钟!”[3]卷八《精卫石》,218秋瑾号召男女平权,共同担负起振兴国家的责任,她说“扫尽胡氛安社稷,由来男女要平权。人权天赋原无别,男女还需一例担”。[3]卷八《精卫石》,184她借助西方“天赋人权”的观念,认为国家危难之时,无论男女都有参加革命、拯救国家民族的义务和权利。把振兴女权与光复祖国密切联系在一起的设想,应和了弹词中通过西王母之口所构建的男女平权、共赴国难的和谐图景:“男和女同心协力方为美,四万万男女无分彼此焉,唤醒痴聋光睡国,和衷共济勿畏难。”[3]卷八《精卫石》,185这一图景展示了“女性非凡才华和实现经国大略抱负,寄托心目中的男女平等图画以及与男性共同营造较和谐关系的遐思”[9],也蕴含着妇女解放必须和当前革命斗争相结合,女子应该和男子并肩战斗、共赴国难的构想。
1907年1月14日,秋瑾筹创的《中国女报》问世。在中国早期妇女报刊中,它以其“提倡男女平权,宣传民主革命”的宗旨而别开生面、独树一帜,在社会和妇女界产生了广泛影响。秋瑾撰写的发刊词,不仅是其“散文的代表作,也是中国女性解放的政治宣言”。[10]发刊词中她鼓励全国妇女要团结起来,振兴女界:“……使我女子生机活泼,精神奋飞,绝尘而奔,以速进于大光明世界;为醒狮之前驱,为文明之先导,为迷津筏,为暗室灯,使我中国女界中放一光明灿烂之异彩,使全球人种,惊心夺目,拍手而欢呼。”[3]卷七,154这是对中国妇女解放宏图的勾勒和展望,何等的自信和豪迈。在同期女报上,她还发表了用通俗白话写成的《敬告姊妹们》,文章生动鲜活地描述了女子(包括出身上层的妇女)被幽禁在闺阁之中,身处奴隶之境而毫不自知的情境。于是,她引导妇女要学会“自立”:进学堂学习“科学工艺”,学成之后可以“做教习,开工厂”。只有妇女做到了经济上的独立,才能逐渐求得政治上的解放。在其后发表的《致女子世界记者书》等文中,都表达了与上述观念一致的妇女解放思想。秋瑾不仅为中国的妇女解放指明了正确的方向,而且还指出了妇女获得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的必要性。
《勉女权歌》是秋瑾宣传男女平权、妇女解放的一首歌词,刊行在《中国女报》第2期上,在当时产生过很大的影响。“吾辈爱自由,勉励自由一杯酒。男女平权天赋就,岂甘居牛后?愿奋然自拔,一洗从前羞耻垢。若安作同俦,恢复江山劳素手。旧习最堪羞,女子竟同牛马偶。曙光新放文明侯,独立占头筹。愿奴隶根除,智识学问历练就。责任上肩头,国民女杰期无负”。[3]卷四《勉女权歌》,98歌词铿锵有力,明确传达出秋瑾的妇女解放思想。她认为女子首先要明了自己的历史使命,要想摆脱封建枷锁求得解放,必须依靠妇女自己来解放自己,争取妇女经济独立和人格独立最为重要。这一思想闪烁着时代的光辉:女子要投身于时代的革命洪流,“驱除鞑虏,恢复中华”!这对其后辛亥革命时期女子从军参政都有一定的积极影响。
概言之,秋瑾是以个人的方式表达了当时中国千千万万妇女翻身解放的诉求。同时,她又是以文学创作与思想观念互动的方式来号召和动员广大妇女。她不仅以文学唤醒妇女,更重要的是身先士卒,以身许国,以行报国,以自身的革命实践推动了中国妇女解放和民主革命的进程,她真是黑暗中一颗璀璨的“启明星”,是响彻中国近现代女性天空的第一声春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