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雷
(浙江越秀外国语学院 中国语言文化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孝经》是《十三经》中篇幅最短的一部经,它以孔子与其门人曾参谈话的形式,全面阐述儒家孝道。自董仲舒提出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策略被汉武帝采纳以后,儒家学说上升为国家层面的意识形态,而原本属于家庭伦理问题的孝道也逐渐上升为国家的政治叙事,此后成为历朝历代主流意识形态所重视的大问题,如“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知子莫若父,知臣莫若君”等通俗语就是明证。在中国古代历史上凡是大力提倡孝文化的时期,皆是孝文化实践不彰的年代,统治者大都从家与国的关系层面强化忠孝两全的国家伦理,力图凝结行将分崩离析的民心。我们只要稍稍考察一下《孝经》的发生史即能理解这一历史情境。历代王朝多标榜“以孝治天下”,《孝经》在中国古代影响很大,唐玄宗就曾亲自为《孝经》作注。如“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尤为精英文化传统所倚重。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则凭借通俗文学或民间叙事获致传承。著名长篇历史演义小说《三国演义》里的曹魏大将夏侯惇左眼被箭射中,他怒吼一声便用手拔箭,却不慎连着眼珠子拔了出来。夏侯惇大喊“父精母血,不可弃也!”后,便把眼睛塞进嘴巴吞咽下去。夏侯惇的孝真可谓惊心动魄,令对手心惊胆战。问题是:孝文化传承至当代依然还是国家层面的重要叙事吗?其传承路径有没有发生变化?本文将以温州市文成县街头村为例,初步探讨这些问题。
当代年轻人更多地通过走向社会、参与竞争获取知识和财富,而非仅仅依靠从家庭长辈那里传承知识经验或经济遗产。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交往在减少,亲情亦逐渐淡化。随着社会中多代合居联合型大家庭的解体,核心小家庭愈来愈成为社会主流,“空巢家庭”也随之大量涌现,当代农村老年人独居的现象就越来越普遍,传统家庭的赡养功能被大大弱化。农村传统的家庭养老体制已经不再适应当下社会经济的发展。
浙江温州市文成县珊溪镇地处文成县南部,距县城22km,总面积144.5km2,下辖48个行政村,总人口5.1万,系国家重点工程——珊溪水库所在地。街头村是珊溪镇中心村,半数以上的青壮年外出经商或打工,家里只剩老人和小孩留守,是一个典型的温州式“留守老人”与“留守儿童”村。村里自古流传的“孝顺田头割有谷,孝顺父母自有福”“瓦檐水点点滴”等谚语,激励着村民们孝顺父母,代代相传。1966-1976年特殊历史时期,街头村的孝文化曾被当成“封建残余”革除。1991年,街头村成立老人协会,在大力宣传《中华人民共和国老年人权益保障法》的时候,协会成员发现村里存在许多不孝行为。1992年起村委会与老人协会合作评选孝顺子孙,一直坚持到现在,使不少孝顺者更加孝顺,不孝顺者亦孝顺起来,并使街头村先后成为文成县孝文化教育基地、温州市“干部教育培训现场教学示范基地”以及浙江省“文化示范村”。街头村的这一做法及其所产生的良好社会效益,经《温州日报》连续报道后,在社会上引起广泛影响。在中国新闻社《中国新闻周刊》、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共同关注》、温州市电视台《求是》《百晓讲新闻》等期刊与栏目的深度报道下,街头村传播孝文化的做法已经产生溢出效应。其中,街头村老人协会所起的作用巨大,实际策划主导了该村孝文化的传播。
街头村老人协会中的党员理事和文化人在孝文化传播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在老人协会19名理事中,有11名是党员。他们不仅个人境界高,而且热心老龄事业,是村“两委”和老人协会的重要力量。许多老人协会理事都是历届先进人物,在村里树立了很高的威信,如村主任王邦具、村支部副书记林少云,老人协会会长罗文直、秘书长包学冠等。同时,老人协会不乏有文化特长的会员和理事,加上退休教师的加盟,极大地提升了老人协会参与传播孝文化的能力。他们充分发挥能说会写的优势,与村里成立的民间音乐协会形成联动,以孝事迹作为文艺创作题材,为弘扬孝道文化与促进和谐农村社区建设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据老人协会的成员毛瑞陆说:“近年来,我们把弘扬孝文化作为重点工作,定期研究,创新思路,还组织街头村老人协会编辑完成《孝行街头》一书。每年都邀请街头村‘农民知音’乐团在全镇义演,将街头村孝事传遍全镇,让孝道深入人心。”老人协会自身就是一个能相互取暖的共同体,其成员的家庭未必都其乐融融。换言之,协会成员亦有孝顺方面的心理诉求,这也是拥有21位成员的老人协会愿意为社区义务奉献的内驱力。在当代,很多传统村落都已空心化,青壮年人要么外出求学,要么到城市赚钱谋生,留守村落的多是“老弱病残”。不管村落怎么变迁,当下的街头村需要正常的娱乐和生活,于是村民成立了社区孝文化民间乐团、社区中老年舞蹈队、社区孝文化志愿者服务队、社区关爱“留守儿童”以及“空巢老人”志愿者服务队等。其中孝文化民间乐团拥有团员84人,乐团通过艺术表演传播孝文化,寓孝于乐。这些协会组织以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参与街头村的孝文化建设,如加强孝文化指导,建立“社区孝文化人才库”,大力培养文化传承人等。自1992年始,街头村老人协会就直接参与了“孝顺子孙”的评选活动,由最初的“孝顺子孙”扩展到“孝顺媳妇”“模范丈夫”“五好家庭”“全家孝”“最美夕阳恋”再到近年的“学校十佳孝星”“镇属机关部门孝廉子女”等评选,迄今共评出148位“孝顺子孙”。
不过,最近几年温州市着力打造文化礼堂建设,下辖各县(市)、区按照文化礼堂建设要求,结合实际打造别具特色的精品样板,逐渐把孝文化传播的场域从老人协会转换到媒体热传的乡村文化礼堂。街头村文化礼堂在展陈设置上,具体布置“一园、一馆、一广场、两堂、两厅、四廊、七室”。“一园”指孝园,“一馆”指孝文化陈列馆,“一广场”指白鹭广场,“两堂”指道德讲堂及文化礼堂,“两厅”指多功能厅、爱心厅,“四廊”指村史廊、成就廊、艺术廊、励志廊,“七室”指排练室、棋牌室、党员活动室、图书阅览室、电子阅览室、书画室、器乐室。有关部门以展示传承街头村孝道文化为主题,组织编写村歌《孝顺父母不能忘》,努力提升孝文化活力,以期将街头村打造成村民丰富文化生活、满足精神享受的文化新地标。
据中共文成县委宣传部党教理论科科长张世朝介绍,当地在制订文化礼堂建设方案时,已考虑结合各镇、村的优势和特点,以典型文化礼堂带动连片或地域相近、情况相似的村(社区)建设文化礼堂。最终确定在大峃镇周墩村、大坑村,西坑镇梧溪村,黄坦镇培头村,珊溪镇街头村等地建设样板,再带动玉泉侨情枫彩带、云江秀水闲情带、山水奇观寻幽带和刘基故里民俗带的文化礼堂建设。每家样板文化礼堂,都传承着当地传统文化。比如,珊溪镇街头村已连续20多年评选“孝顺奖”。该村文化礼堂围绕孝德,设置孝文化陈列馆,编写村歌《孝顺父母不能忘》,组建孝文化民乐团。这些文化礼堂实现了“一镇一品牌”“一村一特色”,通过实物展陈、民俗展陈、技艺展陈等多种形式设置布局,使它们成为展现地域特色文化、增强教育功能的载体。
文化礼堂的设置使原来不被重视的民间文化通过地方政府的关注和扶持乃至保护,拥有了一个合乎主流的平台。政府通过文化礼堂的形式,将乡村或社区分散的传统文化“一网打尽”,这样有利于管理民间小传统。文化礼堂实际上是地方政府主导的管理模式,礼堂处于受支配和管理的地位。礼堂的“礼”指的即是礼制,礼制本身就是古代官方或社会上层倡导的东西。如今,地方政府通过设置文化礼堂这种方式,对草根文化,对民间传统实施行政上的引导、管理。表面上看,这种形式便于政府主导的文化与民间文化实现互动。但是,任何一种对文化管理的形式都不能忽略被管理对象原有的生存情境,也就是说,文化小传统不能脱离乡村或社区的生存环境,若不充分考虑文化的发展特点就把它们移植到一个看似辉煌的舞台,或将对它们造成某种伤害——孝文化的传承也不例外。
地方政府在通过文化礼堂对民间文化进行管理的过程中,最初势必要对被管理的文化进行筛选。管理人员对于民间文化是雅或俗的筛选存在一定的标准。所谓的雅文化,可能是政府想倡导的,与学术界意指的内涵存在差异的文化;所谓的俗文化,指的是民间文化,也就是百姓的生活文化,其传承至今,生生不息。从文化事实上看,没有绝对的雅,亦没有绝对的俗,所谓的雅俗文化在中国文化史上一直有着良性的互动,若因雅俗差异而生硬贴上优劣尊卑的文化标签,实在不利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展。文化礼堂是地方政府单方面的举措,其实际社会效益的大小对于百姓来说尚待评估,但文化礼堂这一平台毕竟给“下里巴人”的民间文化提供了合法登台展示的机会,值得肯定。至于部分村民不怎么认同文化礼堂,主要是因为它不能带来实际收益。而政府相关部门可以从传统文化保护或传承的高度加以引导,引导村民把有限资金投入到部分文化的保护中去。即使不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但对于一个村落或社区的文化建设,其意义就显得异常深远和重要了。作为行政管理部门,应用心倾听村民的意见。文化礼堂原本就是为他们建设的,当然要尊重他们的意愿,比如,就设置文化礼堂对孝文化的传播或传承是否有效,以及集中式展演会不会损害到传统文化存续的生态等问题,就应吸纳村民的建议。进而言之,只有村民认同的传播场域,孝文化才能被有效传播,并或多或少影响到乡村管理。
从传统的祠堂到20世纪90年代的老人协会,再到当今的文化礼堂,温州市文成县街头村孝文化传播的场域经历了空间变换。孝文化的传播既有民间自主的弥散性实践,也有官方积极倡导的集中式展演,但不管采取何种方式,终需借助一定的文化空间。从这个意义上说,温州市文成县街头村至少能给我们提供一个观察当代孝文化传播的窗口。
“孝”字能够在甲骨文中出现,说明孝的观念很早就进入精英文化层面。精英文化通过各种途径下沉到民间,于是就有了孝的故事或传说,进而有了这些故事或传说的图像版,亦即直观版本——这样更利于有效传播。孝文化传播的过程就是国家在场管理成功渗透的过程。在中国传统文化语境下,孝的践行者即孝子(孝女也有,但相对较少)。“二十四孝”是一套有关“孝”的故事,描述了不同朝代的24个孝子的孝行。“二十四孝”中的孝顺孩子,几乎清一色是男性,占24人中的23人。《乳姑不怠》中的女性形象也是以其与男子的关联而出现的。另外,从“孝”字本身就可以看出,其最初与男子密切相关。
再来看重要经典对“孝子”的记述。清代学者翟灏在《通俗编》里曾做过很精细的梳理。孝行原本贯彻于日常生活,除非当事人主动宣扬,否则孝行就像日常生活一样自自然然而不张扬。所以,孝子之孝行多在至亲去世时得以集中表现或表演。孝子就是《礼·杂记》所说的“祭称孝子、孝孙,丧称哀子、哀孙”。刘熙《释名》:“又祭曰卒哭。卒,止也,止孝子无时之哭,朝夕而已也。又祭曰祔,祭于祖庙以后死,孙祔于祖也。期而小祥,亦祭名也。孝子除首服,服练冠也。又期而大祥,亦祭名也。孝子除缞服,服朝服,缟冠,加大善之饰也。间月而禫,亦祭名也,孝子之意澹然,哀思益衰也。”[1]326翟灏推论曰:“皆因祭以称之。今概谓居丧者曰‘孝子’,服曰‘戴孝’,不典也。而其俗自晋宋来皆然,《晋书·王绥传》:‘父为殷桓所捕,未测存亡。绥居处饮食,每事贬降,时人谓为试守孝子。’”[2]44如此表现或表演本身就是一种有效传播方式,只不过可能遮蔽了孝子日常生活中的孝行,或反过来日益强化了日常生活中的孝行。孝文化被儒家经典、史书或词典整合进去后,就不仅仅表现为民间的日常行为,还关联着国家治理的宏大叙事。
中国孝文化传承至今,已经渗透至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其在不同的时期会有特定的文化内涵和表现形式。孝文化的历史演进大致经历了先秦时期、两汉至唐、宋元明清这3个时期。孝文化借助文字、图像或图文并茂的形式而传播久远:汉代以前主要是《孝经》;两汉时期孝子图像被绘制在宫室建筑、器物上;到了宋元明清时期,“二十四孝”故事家喻户晓,孝子图装饰更是深入到民众生活生产的各个方面。从汉代开始,一些宫室建筑、器物等均开始出现了以孝子为题材的装饰图像;魏晋时期,社会上已经流传孝子图,许多画家也都画过孝子图;宋元明清时期“孝”成为戏曲中的重要主题。
通过田野调查,笔者发现地方政府对文成县街头村孝文化的传播采取了多种路径,有的与传统路径暗合并有所发展,有的则属独辟蹊径。
首先是把传统孝文化视为重要的旅游资源加以开发,打造成可供游客凝视的景点或景观。当地政府把珊溪镇作为孝文化园来建设,开发孝文化旅游基地。在文泰公路珊溪入口修建一座仿古大牌坊,邀请知名人士题字留迹;在珊溪主要景观公园树立一座以“孝”字为内涵的大型雕塑;在珊溪保存较好的老街或飞云湖沿岸设置古代“二十四孝”浮雕及游步长廊,结合现代孝文化进村居、家庭的系列成功做法,推出具有典型意义的孝行村居或家庭;把孝文化展览馆作为建设重点,在珊溪镇择址建设孝文化展览馆,邀请专业建筑设计单位建设类似于刘基庙展览馆的仿古建筑,接待游客集中参观。
其次是注重联合促销。结合珊溪镇省级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刘英纪念馆、珊溪水电发电厂工业旅游和飞云湖水域旅游开发,以及珊溪万亩杨梅、千亩白茶和千亩大棚蔬菜等资源,积极开发休闲旅游产品,重点推出孝文化事迹观光游、孝文艺节目表演、采摘游和农家乐等项目,把珊溪孝文化旅游营销工作列入县旅游促销总体计划。出台奖励政策鼓励和扶持县内外旅游公司参与推介。
第三是建立完整的旅游资源开发体系。珊溪镇政府牵头成立了“孝文化旅游资源开发委员会”,相关部门参与其中,共同制定孝文化旅游资源总体开发规划;孝文化旅游资源开发中心(或称总公司)亦成立运营,随之发起并成立官方与民间相结合的“孝文化旅游资源开发基金会”,多渠道拓展筹资的空间;为民间孝文化及旅游资源研究组织提供可持续发展的空间,抽调文化、旅游、广电、报社等行业的专业人士组建孝文化研究协会、民间传说研究会等。在“孝文化旅游资源开发委员会”领导或指导下,统一开展孝文化旅游资源的研究与开发工作。
中国传统乡村的孝文化传承原本是弥散性的,政府层面的倡导也是通过民间组织发挥其治理功能。但温州市文成县街头村的孝文化传承却呈现不同的特点,即由传统的弥散性传承发展到现在的集中展演式传承。政府是集中展演背后的推手或导演,其借助老人协会或通过文化礼堂,实现对当代乡村的有效治理。
温州市文化礼堂的建设是否有利于民间文化的自主创新,文化礼堂设立的初衷如何,这些都是笔者今后继续关注的问题。温州市当前的文化礼堂热,大都是地方政府通过媒体等渠道营造出来的结果。其实文化的持久发展跟运动式的“热闹”没有太大的关系,因为民众的生活文化如孝文化本就是融入日常生活中的。一些关键的问题若被有意无意地悬置,中国传统孝文化的当代展演将会遮蔽很多问题。
据美国著名人类学家莫菲的观察,美国“家庭的经济利益的统一是建立在直接的、延持的互惠基础上的。父母抚养子女,为的是老了以后,子女可以抚(赡)养他们。社会保险和退休金制度使家庭摆脱了抚(赡)养老人的责任。祖父母不再是小家庭的必要成员。他们有自己的住所,社会圈子。当他们不能自己照顾自己时,就有社会医疗保险制度提供的老人中心照顾他们。”[3]75这其实类似于老子理想中的“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孝文化因此在美国的社会保障制度下相对弱化,整个社会层面对此并没有刻意强调。“现代家庭的一个主要矛盾是家庭实际功能减少和感情成分增加,这是造成离婚率增加的主要原因。”“由于与亲属关系的联系减少,核子家庭(1)又称“核心家庭”(nuclear family)内部的感情要求更强烈。父母想从子女身上获得安全感,在他们身上实现自己没能实现的愿望,而子女却希望从这种感情的压力中挣脱出去。核子家庭与传统婚姻的原则基础不同,它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并靠爱来维持的,这就是一个很脆弱的基础。”[3]76美国社会婚后独居的做法既是个人的选择,也是习惯法。对年轻夫妇来说,较糟的事就是和一方的父母住在一起。在工业化社会里,独居形式是合理的,它与美国家庭地理和社会流动要求相一致,它与功能逐渐削弱、关系逐渐减少的美国社会的亲属制度相吻合。在美国的工业化进程中,确立了较为完善的社会保障制度。在美国,劳动力是属于个人的,他们的生存不再依赖于亲属,而依赖于雇主和政府。当代中国正加速迈入工业化社会,但与之匹配的社会保障体系尚未完善,因此,孝文化才能如此被重视。也就是说,原本由社会与政府承担的部分养老责任,仍延续传统而分摊到民众个体身上。
温州市文成县街头村的孝文化传播实际上还是中国传统社会乡村治理的延续,即通过对孝文化的倡导来管理乡村和社区,并与其他乡村治理措施融为一体。文成县召开的首届孝文化理论研讨会的主题就是“文明、孝敬与和谐”,围绕“孝敬与和谐”主题,研讨孝敬文化的内涵与价值、建设的途径与举措。笔者访谈中共珊溪镇党委副书记邢文东时,他提到:“当前,农村老龄化日趋严重,如何进一步弘扬传统孝道文化、克服逐渐淡薄的孝顺意识,成为我们经常思虑的问题。延续了17年的‘孝子孝孙’评奖活动,是很好的解决办法。”社会学家范丽珠调查温州瑞安市陈岙村时发现:该村传统的以家庭养老的方式已经发生了变化,而其改变不是放弃传统的孝道伦理,反而是通过集体性的安排,将个人承担的价值交由社会来传承[4]23。
与西方发达国家相比,中国已经提前进入老龄社会。西方发达国家因人口老龄化所带来的一些具有共性的社会问题,我们或将遭遇。文成县街头村提倡传统孝文化既是为了继承传统的优秀文化,亦是在探索化解老龄社会所带来的诸多问题的有效路径。西方社会的现代化过程有大致可循的规律,即传统亲属关系体系瓦解,被更自愿、更个人形式的团体所取代。但这样的情况在秦代以来的中国并没有发生,美籍日裔学者福山认为,其原因不外乎是:其一,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没有出现,促进新社会团体和新身份的广泛分工亦无从说起;其二,破坏亲属关系的努力是国家自上而下的计划。相比之下,破坏西方亲属关系的是基督教,其既在理论层次上,又通过教会对家事和遗产的影响力来进行。西方社会现代化的生根发芽,比现代国家或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兴起,足足早了数个世纪。自上而下的社会工程经常不能达到目标[5]124。由于孝文化所根植的传统的差异,当代中国社会之转型相比西方要复杂得多。考察中国孝文化,始终离不开人情社会这一历史及现实情境——人情社会有弊也有利,利的一面是至少给孝文化传承预留了空间。
莫菲深入观察美国社会,认为现代美国经济虽然很发达,但其亲属关系并未从社会中完全消失,在蓝领工人阶层中还可以找到其踪迹。美国的工人阶层远比中产阶层更固定在某一个地区或某一职业上。在一些城市,许多人出生的地方就是他父亲、甚至是他祖父出生的地方,许多人在他父亲工作过的工厂做工。配偶也就是附近的人,因此亲属关系是盘根交错的[3]74。不过,美国的这种现状已经不是主流,无法左右其社会的现代化进程。就当代中国而言,孝文化的展演与传承折射出中国社会在转型过程中的尴尬情境,如何调谐人情与法治实在是一个大难题。值得一提的是,“大妈”们在《小苹果》《最炫民族风》等旋律里轻舞飞扬,掀起了广场舞的高潮——其实“大妈”们意不在跳舞,而是在排遣孤独和寂寞。中国广场舞背后包含了很多值得探究的社会问题,如跟孝文化相关的空巢化问题,不过这已超出本文的讨论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