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仁彪 韦青兰
(1.安顺学院人文学院;2.安顺学院,贵州 安顺 561000)
布依族民歌最为常见的有酒歌、情歌、盘歌和古歌等,其中,布依族情歌数量最多、流传最广而又最能代表本民族的审美情趣,这类诗歌在内容上追求爱情自由,风格上清新可爱、雅俗共赏。这些情歌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艺术上都可以与《诗经》中的情歌媲美。近年来很多研究者就已经注意到布依族情歌与汉族情歌的内在相似性,并在此基础上进行翻译和创作实践,如《桄芭沙》(韦鹏译)、《火笼歌》(杨芝斌译)等,是由深谙汉族文化和布依族文化的学者翻译,使人们欣赏到布依族情歌的精髓。然而,毕竟布依族语言文字及文化与汉民族不同,所以将两者进行比较研究有一定的难度。目前,布依族情歌的形态主要有两种,第一种主要是纯布依语演唱的民歌,现在仍然在布依族中传唱。第二种是经过加工、翻译后的民歌,这部分的诗歌保存在诗集里,如《布依族文学史》[1]和《布依族民歌选》[2]等。有学者就指出,布依族中的汉语民歌虽然使用汉语,但已融入布依族文化体系,成为布依族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布依族汉语情歌属于布依族民歌。[3]所以,无论是布依语演唱的情歌还是用汉语记录的情歌都是布依族民歌的重要组成部分,都是传承布依族文化的重要载体。这也为我们研究布依族文化提供了一个视角。在此基础上,有的学者还从结构形式和文化背景的角度对《诗经》情诗与布依族情歌进行对比研究[4],很有启发性。但这方面的研究还比较少。论文以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作为参照点,将从内容,风俗和艺术特点等方面对两种不同文化背景的诗歌进行对比研究,探索《诗经》情诗与布依族情歌的艺术特点。
(一) 思慕诗
从爱慕到思念是爱情进一步升华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也是最美好和最煎熬的,情歌里无不带有思慕之情,我们把类似的诗叫作思慕诗。在《诗经》或其他民族民歌里,其内容通常可以分为男子思念女子和女子思念男子的诗歌。
1.男子思慕女子。无论《诗经》还是布依族情诗里,思慕诗篇幅最多,也是最感人、最真挚的诗歌。《周南·关雎》[5]历来被认为是一首追求婚姻为目的的诗歌,全诗可以分成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爱慕,诗人受到外界事物(关雎鸟)的触动,进而产生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想法。第二部分是“求之不得”的思慕,即诗人追求爱情的整个过程,“寤寐求之”“寤寐思服”“辗转反侧”,这个过程最能给读者带来爱情体验。与郑风和卫风不同的是,这种因爱慕而思念的忧思是有节制的。第三个部分是写求而得之的喜悦。“琴瑟友之”“钟鼓乐之”,都是既得之后的情景。“友之”,“乐之”,用字自有轻重、深浅不同。在这首简短的诗歌里,却能有始有终地展现出爱情的整个过程。古代儒者对这首诗评价很高,并认为《关雎》有“正夫妇之德”的社会功能,因此作为“风”的第一篇。
在《诗经》的爱情诗里,像《关雎》一样表达男子对女子追求的篇目较多,如《秦风·蒹葭》《周南·汉广》等,这些诗歌塑造了痴情男子对爱情的不懈追求,即使知道爱情可望而不可即,但他们都默默坚守,体现纯真的爱情观。
布依族情歌表现男子对女子真挚情感的诗歌也比较多,如这首《生要连来死要连》:“生要连来死要连,哪怕爹妈变容颜。妹变锦鸡坡上走,哥变岩鹰随后撵。妹变鲤鱼河中游,哥变雁鹅去挨边。妹变深山一棵树,哥变藤子缠树尖。妹变石灰哥变砖,石灰砌砖共百年。”[2]164诗人借用一系列相互关联的意象,如岩鹰追逐锦鸡、雁鹅追逐鲤鱼,藤子缠绕树尖来比喻男子对女子坚定的爱和追求,并希望两人能像石灰和砖一样生生世世在一起。诗歌所使用的意象都是生活常见的物象,诗人即兴而唱,没有过多的修饰,显得亲切而又真挚。
2.女子思慕男子。《诗经》情诗和布依族情歌,描写女子思慕男子的诗歌不仅数量多,而且内容比较精彩。如《郑风·叔于田》,诗歌通过叙述的手法,表达女子对男子情有独钟和无限思念。《邶风·简兮》女子被舞师高超的舞技和健硕的身体所吸引,以树隐喻男子,以草隐喻女子,托兴男女情思,进而表达女子的爱慕之情。《魏风·汾沮洳》表达女子对品貌兼美的劳动男子的爱慕之心。与《诗经》一样,布依族情歌中,表现女子对男子的思慕之情也同样精彩。如《斗笠要去叠成双》:
要连呀情哥,要连呀情郎!连到高山变成平地,连到山岭化成竹竿。
高山变平地,妹也不嫌弃情哥,山岭变成竹竿,妹也要连情郎。[2]79
这是布依族流行很广的一首情诗,痴情女诗人开门见山,表达要与自己的情郎相爱,并且以缺乏理智、夸张怪诞的奇想表达对男子真心。也表现女子敢爱敢恨无比爽朗的性格。又比如这首《什么时候才会变》:“要变成彩蝶飞舞,要变成飞鸟翱翔。飞到情郎的窗口前,向他表诉衷肠;飞到情郎的屋檐上,与他共同歌唱。”[2]87用极富浪漫主义色彩的方式表达对男子的思念,意象新奇而又高雅,感情浓烈而又真挚。
(二) 约会诗
山歌对唱是民歌演唱的形式之一,但约会时对唱山歌则是早期汉民族和少数民族青年男女表达爱意的一种重要方式。
《郑风·出其东门》:“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5]256描写诗人迈出东门那一刹那,尽管看到美女如云,可他却只忠于自己喜欢的心上人,表现主人公对待感情的专一。这是一首青年男女相互唱和的民间恋歌。它的表现形式,不是恋人之间面对面地放声高歌,而是室近人遥,无由相会,自为赠答,分别抒发内心焦急渴望的情怀。又如《郑风·东门之墠》:“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东门之栗,有践家室。岂不尔思?子不我即!”[5]249这是一首男女对唱的诗歌,全诗分二章,每章四句。第一章,男子借用茹藘起兴,表达对女子无比思念之情和咫尺天涯,莫能相见的无奈。第二章是女子回唱,诗歌用栗树起兴,使得诗歌朗朗上口,并责备男子,她并不是不思念男子,而是男子不来见她。语言简短,但感情却很真挚,一唱一和间表现出一对恋人浓烈的情感。方玉润在《诗经原始》中指出:“就首章而观,日室迩人远者,男求女之词也。就次章而论曰:‘子不我即’者,女望男之心也。一诗中自为赠答而均未谋面。”[6]一方在追求,一方在盼望,两种场景,表现一样的心愿。
就《诗经》情诗而言,有没有男女对唱的形式,学术界说法不一。但普遍认为《诗经》重章叠句的句法有可能是采诗官对民歌进行改编而成。相比《诗经》,作为更原生态的布依族情歌对唱就显得更加直接和真切。如《情妹自身跑下来》:
男:情意怀,是朵鲜花在半岩,三架楼梯搭不到,这朵鲜花自开。
女:情意怀,有朵鲜花在半岩,只要讲得心合意,请妹自身跑下来。[2]120-121
布依族的很多情歌都是年轻男女“浪哨”时即兴演唱的,现场感特别强,所以情歌对唱成为演唱的主要形式,歌手也常常借用身边的景物进行起兴和比喻。男子用半岩上的鲜花比喻不可高攀的女子。女子也用鲜花起兴,巧妙地回答男子,只要情同意和,女子自然和男子相爱。诗中布依族女子大方、爽朗的性格跃然纸上。
情歌对唱形式活泼,感情真挚,富有生活气息。这种古老的情歌对唱形式存在于每个民族的歌谣里,并一直延续到近代。但随着现代化和信息化的飞速发展,这种以农业文化为基础,表现慢节奏生活方式的诗歌表演形式,显然不符合现代年轻人表达爱情的需求。因此,山歌对唱几乎被现代年轻人抛弃殆尽,而只能沦落为中老年人茶余饭后消遣娱乐的工具。传统文化和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逐渐丢失,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所以,保护传统文化和对少数民族文化进行抢救性挖掘和保护,显得格外的紧迫。居于此,保存于《诗经》和少数民族歌谣里的情歌对唱就显得弥足珍贵。
(三) 抗婚诗
无论是《诗经》情诗,还是布依族情诗都有争取恋爱自由,反对世俗礼教的诗歌。如《廊风·柏舟》中的女子为了追求恋爱婚姻自由,向“父母之命”公开违抗,“之死矢靡”表达了女子对爱情的忠贞和执着,“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是对有情人难成眷属的无奈和叹惜。又如《王风·大车》:
大车槛槛,毳衣如菼。岂不尔思?畏子不敢。
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
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5]213
这首诗写一对恋人为了追求恋爱自由,不顾父母反对一起私奔,并指着太阳发誓,这辈子生不能同床,死也要同穴。表达了对爱情的强烈、坚定和至死不渝。这类诗歌在《诗经》里还有《郑风·将仲子》《召南·行露》等。
布依族情歌的抗婚诗也比较多,如《抹干眼泪又上山》:“昨晚挨爹两烟杆,挨打只为上花山。悄悄开开后门望,抹干眼泪又上山。”[2]155诗歌充满生活气息,语言质朴无华,却淋漓尽致地表现诗人宁愿违抗父母之命也要去追求婚姻幸福。又如《疼死不怨哥一声》“昨晚挨打挨得狠,十根藤条断九根。十根藤条一齐断,疼死不怨哥一声。”[2]159表达女子为了追求爱情,即使挨打也没有怨言。
《诗经》情诗和布依族情歌虽然产生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但都在本民族民歌数量中所占较大比重,内容丰富多彩,表现诗人真挚的情感和对美好婚姻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然而,就内容分类而言并不局限于以上几种,比如还可以分为弃妇诗、悼亡诗等,但由于篇幅限制,就不在这里作过多论述。
(一)都依托特定节日和节气
古代重要的节气、节日以及集会的日期都为年轻男女提供约会的机会。周代还用特定的时间规定未婚青年进行约会,如《周礼·地官·媒氏》云:“中春(二月)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司男女之无夫家者而会之。”[7]仲春之月“会男女”,周王朝直接用制度的法规来要求未婚的青年男女约会。
但在各诸侯国,所定的时间亦有差异。如郑国,即以农历三月三日为祭祀高禖(高禖神,管理结婚与生子的女神)和祓禊(洗除灾祸,祓除邪恶)的节日[8]。郑国青年男女利用这个特殊的时节创造更多的见面机会。《陈风·东门之枌》描写陈国青年男女借用秋日社前盛会来表达对心慕之人的爱恋。
布依族情歌演唱的时节也很丰富,如重要的节日(如春节、农历的三月三、四月八、六月六等)、赶场天和走亲访友时等。《心想叫妹去躲面》:“昨天约妹去赶街,走到半路大雨来。心想叫妹去躲雨,怕人说出闲话来。”[2]146赶街就是赶场,分为赶市场和赶乡场,一般一周一次,过去是布依族“浪哨”(Nongsao)约会的重要时间。
因民族和地域的差异性,每个民族都有各自不同的重要节日和节气。即便是《诗经》的十五国风的节气也都不完全一样。以农业文化为背景的早期先民社交范围有限,因此重要节日往往给渴望恋爱的青年男女创造了相识和相爱的机会。情诗便由此产生和传唱。而不同民族和不同地域的节日,客观地造就了情诗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二)都依托特定的场所
诗歌演唱的场所最能反映歌唱者内心世界的情感。民歌一般都是歌者即兴而起,所以他们唱歌的场所也不是固定的。要么在水边(洲),例如《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5]2由水边鸟的叫声而触动作者追求异性的冲动。又如《秦风·蒹葭》“在水一方”“在水之湄”“在水之涘”,都指的是在水边。要么在某个高地,如《郑风·子矜》“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5]352的“城阙”;“乘彼垝垣,以望复关。”“垝垣”,指倒塌的墙壁。(《卫风·氓》),两首诗歌都表达了心急如焚的诗人在某个高处眺望自己的心上人。
无独有偶,布依族“情歌”演唱的地点也多为田间地头、大街小巷或露天的娱乐场所等。关于布依族“情歌”,研究学者多译为“浪哨”(Nongsao) 歌,是布依语的音译,意思是“坐表”“赶表”“赶花坡”等,也就是结交朋友所唱的歌。“浪哨歌”所唱的地点多为露天场所。如《怎不叫我心花怒放》:
哥在高山上歌唱,像春风吹进妹的胸膛,眼前的乌云散开了,怎不叫我心花怒放!
哥在河边吹木叶,像山泉流进妹的心房,苦闷的日子变甜了,怎不叫我歌喉发痒![2]63
这首诗指出了唱歌的场所高山上和河边,透过这首诗我们仿佛看到了布依族青年男女“浪哨”的场景。与《诗经》情诗相比,布依族情歌更多地反映农业社会劳动人民的爱情故事。
布依族情歌演唱的时间和地点后来被固定起来,并不断传承下来,可惜在现代化和信息化的冲击下,这种传统文化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布依族情歌,包括民歌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像遥远的汉民族民歌一样只能在《诗经》中看到那样,也只能在某部诗集中读到。
(三)情歌里周代的婚俗与布依族婚俗
通过对比研究发现,《诗经》情诗和布依族情歌都客观反映了各自的婚姻观和婚俗习惯。
1. 都强调以感情为基础的婚姻观。无论前面提到的思慕诗、约会诗,还是抗婚诗等,无不表现诗人真挚的情感、无限的思念和为了追求婚姻幸福而敢于与礼教对抗的精神。而这些情感和精神是建立幸福家庭的基本条件。早在两千多年前的周代先民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5]15这首诗是对女子美好品德的赞美,也是对美好婚姻的憧憬。又如《郑风·女曰鸡鸣》以生活化的语言生动展现了青年夫妇诚笃的感情、和睦的生活及对美好人生的期盼。布依族情歌《情愿跟哥曙草楼》:“大红帐子绿帐钩,绸缎被窝花枕头。绸缎被窝姐不爱,情愿跟哥睡草楼。”[2]154《好姐不嫁有钱人》:“高坡头上栽冬青,冬青结籽绿茵茵。好鸟不吃冬青籽,好姐不嫁有钱人。”[2]154这两首布依情歌都表达了女诗人在爱情和金钱方面毅然选择了爱情。因为只有爱情(感情)作为基础的家庭才能够长久幸福。汉族和布依族的婚姻观是一样的。
2. 都推崇符合礼节的婚姻嫁娶程序。《诗经》是根植于周代文明,而周王朝又特别重视“礼”在社会规范的重要作用。所以《诗经》必然打上“礼”文化的烙印。“礼”的定义,历来解读比较多,笔者认为周代的礼就是指以儒家文化为主,提倡符合一定的道德规范、行为准则和礼仪制度的总称。荀子云:“礼之于正国家也,如权衡之于轻重也。如绳墨之于曲直也,故人无礼不生,事无礼不成,国家无礼不宁。”[9]可见,“礼”对于教化人民、稳定社会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婚姻嫁娶作为古代重要的社会活动之一,当然要符合“礼”的要求。
首先强调媒人的重要性。《周礼》记载:“媒氏掌万民之制……”[8]。媒人掌握着当时老百姓的婚姻大事,也是见证婚姻是否符合道德规范的重要依据之一。《豳风·伐柯》:“伐柯如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何?匪媒不得。”[5]428《齐风·南山》:“析薪如之何?匪斧不克。取妻如之何?匪媒不得。”[5]274又比如《卫风·氓》:“匪我愆期,子无良媒。”[5]169“匪斧不克”“匪媒不得”,没有媒人,婚姻是得不到世人的承认的。据《孟子·滕文公下》 记载:“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10]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显然不符合当时的道德要求,是不被社会所认同。虽然这种规定后来逐渐演变成束缚自由恋爱的封建礼教而被评判,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否认“媒人”这种特殊职业在促进社会发展的重要性。
其次,形成一套完备婚娶程序。据《周礼·仪礼·士昏礼》记载,周代媒聘婚有六道程序,称为“六礼”,即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8]《召南·何彼秾矣》描写王姬出嫁时车服艳丽及结婚场面的气派、排场;《卫风·硕人》描写贵族阶层迎亲的壮观场面。
在这方面布依族婚礼与早期汉民族的婚礼制度有高度一致性。布依族情歌包括同一范畴的两个概念:一是以寻求配偶为目的的直接歌唱爱情的歌曲;二是以“寓教于乐”为目的的以爱情生活为题材的民歌。前者就是上面提到的“浪哨歌”,这种诗歌相对比较简单,多为即兴而发。后一种则比较复杂,分为相交、盘诘、爱慕、哀情、盟誓、分别、思念、失恋、猜疑等等。[11]关于布依族婚礼,还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婚姻歌。这些婚姻歌,反映了布依族婚姻礼仪和习俗,由此我们可窥见古代布依族社会的阶级状况和社会生活情景。这类歌主要有《请媒歌》《打亲家歌》《开亲歌》《订亲歌》《接亲歌》《送亲歌》等。[7]204-206
通过对比研究发现,早期汉民族和布依族在婚俗习惯上有高度的相似性和一定的差异性。一方面,汉文化在历史长河中一直处于中心和统治地位,其对周边少数民族文化产生深远影响,各少数民族文化对汉文化都有高度认同感。另一方面,我国幅员辽阔,山川阻隔,也同样造就了文化的多样性。仅就情爱文化而言,布依族作为古老民族之一,长期生活在西南地区,布依族与早期汉族有相似性,也有差异性。
《诗经》国风的情诗和布依族情歌都属于民歌的范畴,都有相似的结构形式和表现手法,但也存在差异性。《诗经》情诗结构以四言诗为主,布依族歌词形式不一。布依族“情歌”与《诗经》“情诗”有很多相似之处,我们今天所看到的《诗经》文本在古代是歌唱的歌词。而布依族没有文字或者说布依族情歌是靠口头传唱下来的。布依族口头文学一直以来是布依族文学口述文献主流[12]。所以布依族情歌与《诗经》相比,多以对唱的形式出现,结构较为自由,语言比较生活化。
(一) 结构基本相同。重章复唱是民歌的基本形式,这种结构模式符合乐章的基本格局,对于歌手来说方便记忆、吟诵,唱歌的时候能信手拈来。从诗意的表达上看,重章复唱的形式主要有两种不同的形态,即重章之循序渐进和重章复唱以不断申意。
1. 重章之循序渐进。这种形式在《诗经》里较为常见,主要分为三章或四章,结构相似,字数相等,且变化不大,一首诗里只需更换其中几个具有内在逻辑推移关系的关键词。如《召南·摽有梅》,全诗分为三章,每章四句。三章重章复唱,只换了其中“七”“三”“顷筐”,而这几个数字一般与时间有关,梅子只留有七成、梅子只有三成、梅子全部落下了,从而营造出“急迫”的氛围。又如《陈风·月出》以月出的景象起兴,“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更换的这几个字表示月光明亮度不同且在逐渐增强,从而营造出更加迷人的月色。柔美的月光本身就有无限的情意,而让它作为背景来衬托,则女子的倩影愈发显得秀美。布依族情歌也有类似的结构形式。如前面提到的《情妹自身跑下来》,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分为两章,前后结构相似,不同的地方是前半部分是男子的试探,后面是女子肯定的回答。
2. 重章复唱以不断申意。顾名思义就是不断重申相同的情感。如《召南·江有汜》,全诗三章,反复申述,“江有汜”“江有渚”“江有沱”的“汜”“渚”“沱”都是具体的水名,是弃妇居住的地方,她丈夫当年从水路而来,最后又从这些支流中的一条乘坐小船悄然离去。这种结构加深了程度。这种结构形式的诗还有《郑风·叔于田》《齐风·出其东门》等。布依情歌也有这种结构,如《怎么不要让我心花怒放》:
哥在高山上歌唱,
像春风吹进妹的胸膛,
眼前的乌云散开了,
怎不叫我心花怒放!
哥在河边吹木叶,
像山泉流进妹的心房,
苦闷的日子变甜了,
怎不叫我歌喉发痒![2]63
这首诗分成两章,两章结构相似,句法相同。高山与河边,在唱歌与在吹木叶反复重申男子对女子的思念之情。
(二) 演唱的技法。《诗经》最基本的修辞手法是赋比兴,布依族情歌也大量应用了这几种修辞手法。关于《诗经》赋比兴手法,历代的解读都不一样,但容易让读者产生误解,认为这三种修辞手法是割裂开的。其实,作为诗歌的基本修辞手法,赋比兴是有机地联系在一起的。而《诗经》正是这三种修辞手法有机结合的典范。现结合《诗经》和布依族里的情诗,分析这三种修辞手法的使用情况。
1. 以赋为主,兼有比兴。这类诗歌主要以叙事为主,篇幅较长。典型的《卫风·氓》为代表,叙述了女诗人恋爱生活的甜蜜,以及婚后被丈夫虐待和遗弃的痛苦。又比如《卫风·硕人》通篇用了铺张的手法,不厌其烦地盛赞卫国公主和婚礼的盛大场面,十分壮观。布依族情歌赋的手法主要用在婚姻歌。如《请媒歌》《开亲歌》《订亲歌》《接亲歌》《送亲歌》等。
2. 以比兴为主。赋与比兴的区别是很清楚的。但“比”与“兴”的区别常常让人混淆。然而就主观情感(心)和客观物象(物)之间相互感发的性质来说,“兴”的感发大多由于感性的直觉的触引在先,而不必有理性的思索安排,这种感发是自然的,无意的,而“比”的感发则大多含有理性的思索安排,是认为的,有意的。[13]如《关雎》一首,雎鸠鸟在沙洲上“关关”叫在前,引起“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后,这是“兴”的修辞手法。又如《周南·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5]22作者把“乔木”与“游女”作比较,这是“比”的手法。布依族情歌这种修辞手法也很普遍,且布依族情歌像《诗经》修辞手法一样有开头起兴,如《早知有妹早来连》:“半岩烧火半岩烟,哪知半岩有块田。早知有田早来种,早知有妹早来连。”[2]122与《诗经》完全不一样的比兴方法,即整首诗都用“兴”,如《假意挑水来望人》:“井边打水浪石林,石林堵路水不行。一简拿做两简舀,假意挑水来望人。”[2]121整首诗描写井边打水的场景,而到最后才道明来打水的用意。就“比”的修辞手法而言,有明喻,如《斑鸠衔果不会丢》:“哥是天上白斑鸠,妹是树上花石榴。只要二人合心意,斑鸠街果不会丢。”[2]157-158把男子比喻成白斑鸠,把女子比喻成花石榴。有用隐喻,比如《哥拿腰带来搭桥》:“不怕水深和山高,两山拉拢搭座桥。妹拿戒指做桥墩,哥拿腰带来搭桥。”[2]121把“山高水深”比喻爱情的阻碍,把戒指和腰带等信物比喻成通往爱情的桥墩。
通过对《诗经》情诗与布依族情歌进行对比研究,我们发现在不同历史阶段、不同民族文化背景、不同语言风格创造出的情歌,其内容、风俗习惯和艺术手法存在很多相似的地方。首先是情诗的内容,因篇幅限制的原因,仅从思慕诗、约会诗和抗婚诗等这些有代表性诗歌来进行对比分析。尽管如此,它们有共同特点,即情诗内容健康、感情真挚,富有感染力。其次是情诗与风俗。《诗经》所折射的是两千多年前以周王朝为代表的早期汉民族的风俗,而布依族情歌反映的是从早期到近代布依族风俗习惯,虽然时间跨度不一样,但诗歌创造都与重要节气(农历三月三等)、重要场所(开阔山水、街头巷陌)及反映婚姻习俗有很多相似之处。最后是诗歌的艺术手法基本相似。都使用赋比兴的修辞手法,都采用重章叠句的结构模式,都注重押韵等诗歌创作方法。不同点是《诗经》歌词优雅、句式整齐美观,而布依族情歌句式灵活,以对唱形式为主,生活气息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