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银慧
郭沫若的《立在地球边上放号》是部编版高中语文第一单元的第二课第一首必读诗歌,第二首是闻一多的《红烛》,昌耀的《峨日朵雪峰之侧》和雪莱的《云雀》则是选读诗歌。
这个单元是部编的第一个单元,是高中生接触的第一个主题单元。十五六岁的少年们,正值世界观、人生观形成的“拔节孕穗”期,这个单元的主题是“青春”,旨在引导少年们“怀着美好梦想、纯真的情感,带着对自我的认识、对社会的思考和对理想的追求”,在人生的新阶段,努力学习,树立高远理想,形成完善人格,指向的是“立德树人”的根本任务。
对新课文内容的学习,在教学上要进行“激趣”。比如,知人论世。在教学中常见的就是“作者简介(生平)”。从出生到死亡,从学业到成就,一股脑儿进行介绍。参考各种教学资料介绍的写作背景是:在1919年的9月至10月间,郭沫若从日本渡海回国,置身于日本横滨的海岸,面对浩渺无边的大海,联想起国内如火如荼的“五四运动”,豪情万丈,写下了《立在地球边上放号》这首诗。无论是《郭沫若年谱》还是《中国现代文学史》,讲述到郭沫若赴日留学这段时光,除了在1915年有过短暂回国,直至1921年才休学半年,当时是在国内、日本两头跑。所以1919年还在日本,坐船路过太平洋纯属子虚乌有。如果把情境设置在太平洋的船上,会给学生对诗歌内容的理解带来误导。意象的组合就会被误以为是眼前实景。这种意境的改变在感受上是细微的,而在文本解读上是致命的——《立在地球边上放号》,就会变成《立在船上放号》“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文本解读,首先,要回归文本。对题目《立在地球边上放号》进行解读。在我看来,“立”字的解读应该分两层。一是形象,二是内涵。形象,立,姿态挺直。为什么不用“站”?“站”,有其形而无其“神”。有了“站”的竖直的样子,却没有“立”的笔直、挺立、顶天立地的精气神与脊梁。再一个,“在地球边上放号”。何谓“放号”?这个“号”是读[ hào]还是[háo]?号[hào],作名词,可指标志、信号,在这里是放号,放出信号,肯定不符合;作动词,可以是“命令,发令”,那么“放号”就是“发布号令”,也可以是发出“召唤、呼唤 ”。而号[háo],作动词是号的本义:大声喊叫。“号”本就是会意字。从虎,从号。“号”亦兼表读音。“号”是“號”的古字,上面是“口”,下面代表声音,即号呼的意思。后繁化,变成“號”,现在简化为“号”。单从字面上看“发布号令”也罢,“发出召唤”也行,“发出呼喊”反而最没有气势。但是,“应在地球边上”,逻辑上来说“在地球边上发布号令”也好,“在地球边上发出召唤”也罢,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已经在地球边上了,还要“召唤”谁?或者要“号令”谁?在语意上没有办法完成自洽。诗歌,也是要内存逻辑,符合意脉的吧!而“发出呼喊”,貌似最没有气势,但恰恰符合语境——立在地球边上,发出呼喊,呼出内心豪情、喊出心中块垒。再者,从读音上看,[hào],是第四声调的“入声”音,音短促,呈下降声调,戛然而止。而[háo],是第二声音,声音上扬,符合豪迈、向上、积极的情境氛围。
全诗第一句“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以“无数”体现其宏大,以“怒涌”体现其力量。白云怒涌,可以想象,其充满力量的宏大的景象。接下来视角发生了转换,由空中到洋面,由上到下。衔接“好一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晴景哟!”“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以直白的壮丽修饰“晴景”,冰雪覆盖下的北冰洋,有阔大的“壮”景,冰雪加阳光的“晴”更显示它的“丽”;“无限”的太平洋要“提起”“全身的力量”把地球“推倒”,有着无穷的力量。再接着是“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洪涛”,凸显浪之大之猛,是“推倒”的结果——刚好完成了这四句诗“起——承”的关系。四句诗,着力于景象的描写。四句诗,四个景象。
然而,这个看似完整的逻辑闭环,却有许多的问题:为什么要强调白云“在空中”?为什么由“白云”到“北冰洋”到“太平洋”?这个意象组合有什么样的深意?“我”在哪里?为什么用“来了”?四句诗的景是跳跃的么?有什么联系么?
还有下文“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为什么是歌颂?创造和努力是歌颂,那个“毁坏”为什么也是歌颂?更别提重复的“力哟!力哟!”和反复出现的“啊啊!”这一切的一切,都给解读诗歌带来巨大的困扰。那么,问题出在哪里呢?
问题出在题目!
题目,从来不是单一存在的,题目和内容是有着必然联系的。《立在地球边上》尤其体现了这一点。可是,目前为止,我们对诗歌内容的分析都没有题目什么事。基于立在地球边上放号这一基本点,要解决一个大问题:谁!这其实就是诗歌塑造的形象。是谁?是“我”啊!诗歌第一部分的景,是“我”见之景;第二部分的情,是“我”之感慨;反复出现的“啊啊!”,更是“我”的丰富情感。 “我”,不是处在地球之中,而是立在地球边上,与地球并行,甚至处于主导地位。我是在边上看着地球,所以,先看到的是“空中”的白云,然后是冰雪皑皑的北冰洋。而太平洋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它“提起”“全身的力气”要把地球“推倒”——此时“我”就在地球边上看着;“洪涛”,是太平洋成功地“推倒”了,带来了滚滚洪涛,“眼前来了”恰恰说明洪涛之大之猛——“我”在地球之外,尚且能看到洪涛滚滚而来,可想其迅猛。见此情形,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和希冀“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太平洋推倒地球,这是在毁坏;毁坏了旧有的,还要创造新的;我们要努力哟!
太平洋的努力是多么有力啊!于是“我”发出由衷赞叹“力哟力哟!”,更进一步表达我对这种革新之力的歌颂“力的绘画,力的舞蹈,力的音乐,力的诗歌,力的律吕哟!”
至于“啊啊”,实际上,各有情绪:先看离得最近的空中“无数的白云正在空中怒涌”,然后视线转移——“啊啊!”发现了“好幅壮丽的北冰洋的晴景哟!”,这是对壮丽景色的赞美;视线继续转移,发现了“无限的太平洋提起他全身的力量来要把地球推倒”,这太值得惊奇了;“啊啊!”“我眼前来了的滚滚的洪涛哟!”,这洪涛,即使强大如“我”,也感到震惊;“不断的毁坏,不断的创造,不断的努力哟!”,有赞赏,更要鼓励,“啊啊!”;这真是强大的力量啊!“力哟!力哟!”“啊啊!”再一次表达对这力量的赞美。毁坏、破坏,以极致的力量毁灭,而所有的毁灭都是在“我”的掌控中;毁灭之后,再行创造,创造的努力,也在“我”的掌控中,并且极力鼓励。
“我”跳出了正常的形态,而以一个“掌控者”的姿态,俯视地球,俯视地球上太平洋的推倒旧世界、荡涤旧精神,并且高度赞扬这种如火如荼的变革。正是有了“我”的贯穿,诗歌的意脉才得以完整,才充分展示了青春的青年自信到几乎狂妄的昂扬形态。只有以“我”之形态,放纵开去,歌之舞之,足之蹈之,方能显其奔放,方能展其恣肆。——“人不轻狂枉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