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杜牧诗和辛弃疾词用典之风格
——以咏史感怀类诗词为例

2022-03-17 13:45王成锁
语文天地 2022年5期
关键词:杜牧首词辛弃疾

王成锁

杜牧和辛弃疾是各自时代最为耀眼的文坛巨擘。杜牧诗独步晚唐,有“杜郎俊赏”之称;稼轩词开一代词风,收“词中之龙”美誉。把生于晚唐和南宋且相隔三百多年的两位大家放在一起写,是因为二人所处社会背景、人生际遇及作品风格有诸多相似。后世评论杜牧是“以才学入诗”诗风俊爽劲迈,辛弃疾是“以才学为词”,词风雄健峭拔,二人在创作上均偏好借典用事讽喻当世,感慨时局抒郁结情怀。

一、怀古诗:用典讽喻当世,寄寓自家怀抱

1.杜诗:谈古讽今,论史寓意

杜牧流传下来的近五百首诗作里,有三百多首都是咏史怀古诗,在这些诗作中杜牧借评点历史人物、事件的兴衰成败,或抒发自己不同于定论的独到见解,或借史实讽喻当朝统治者,或表达对社会现实的失望。如赴黄州上任时路过赤壁写下的《赤壁怀古》:“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引用周瑜指挥孙刘联军以少胜多大破曹操,建下不世功业的史实,慨叹自己同样饱读诗书精通兵法,空有济世之才却功业不就。这首诗表面看杜牧是评论周瑜的丰功伟业靠着东风的便利侥幸得来,如没有东风的眷顾这一偶然因素,也许历史会改写,实际上联想他所处的社会现实,皇帝无为藩将作乱朝臣倾轧宦官专权,他真正要表达的不是历史的偶然性来成就英雄而是生逢明主君臣相得才成就了周郎的千古流芳,自己却没这种幸运的幽幽慨叹。

2.辛词:怀古伤今,借事遣怀

辛弃疾流传下的六百多首词中明确使用典事近七百处,因偏爱用典被诟病为“掉书袋”。其实细阅他的人生经历便不难明白,他的用典并非“恃才炫学”而是和杜牧一样多为对时局的慨叹以及对当朝的讽喻,对自己壮怀伟业不得施展的悲叹。

《摸鱼儿·更能消几番春雨》这首词作于淳熙六年(1179),距辛弃疾南归已经十七年了。这段漫长的岁月里,辛弃疾正当盛年渴望北伐抗金收复故国但却被大材小用,一直做的是地方上闲职小吏,其渴望朝廷重用而不得的郁结怨愤之情尽诉词中。“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借词中汉武帝的皇后陈阿娇失宠被废一事,直抒自己不被重用的苦闷愁怀。“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草断肠处。”据说当时的宋孝宗读到这首词极为不悦,“辛幼安晚春词云:更能消几番风雨?……词意殊怨……闻寿皇(宋孝宗)见此词颇不悦。”(引自宋朝罗大经《鹤林玉露》),可见辛弃疾在这首词中对朝中奸佞当道贤臣罢黜的现实的揭露,击中了皇帝的痛处。不久辛弃疾即被弹劾罢免闲居江西上饶二十多年,在给好友陈亮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词中“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的慨叹可谓沉痛至极,正如梁启超所评:“无限感慨,哀同甫亦自哀也!”这时的辛弃疾已是天命之年,挟不世才干却蛰伏于上饶,如蛟龙沉渊宝剑蒙尘。开禧元年朝廷终于决定北伐,辛弃疾被韩侂胄召回起用,“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终于等到这一天,已经六十六岁的辛弃疾精神振奋储备军资献策上书准备北伐,可惜未及出师又遭弹劾罢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他追怀继父兄余烈,拓江东近百年基业的孙权;他渴望像东晋名将刘裕那样北伐中原横扫胡虏继绝开来;最终却是“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有心报国无力回天的悲愤,对苟安朝廷的失望,对年华逝去的悲切,全寄寓在这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中。

二、感怀诗:同是天涯沦落,位卑不忘忧国

1.杜诗:落魄江南,诗酒惆怅

杜牧曾自嘲:“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肠断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引自《遣怀》),据《新唐书》载杜牧在流转江西、扬州一带任军府幕僚或地方官的十几年,确实经常光顾秦楼楚馆,有些格调不高的艳诗和冶行轶事流传,但大量剖明心迹希望被朝廷重用的诗句也写于这段时期:“臣实有长策,彼可徐鞭笞。如蒙一召议,食肉寝其皮……”(引自《雪中有怀》),以诗述怀求报效国事;“惆怅无因见范蠡,参差烟树五湖东”追慕前贤,自伤零落功业不竟;“自说孤舟寒水畔,不曾逢着独醒人。”(引自《赠渔父》),“失计抛渔艇,何门化涸鳞。”(引自《书事》),借屈原江畔独吟和“涸辙之鱼”的典故书写忠而见弃困顿无援的悲愤。后人评杜牧诗作颇得力于韩、杜,岂止是写诗慕韩、杜之风,杜甫“叹息肠内热,终年忧黎元。”韩愈“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正是二位伟大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感及积极入世的态度让杜牧引为同道中人。“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杜牧一生未变的情怀和理想,俊才偏生末世,慨叹奈何!诗人46岁那年被召回京城任用,仍是品级不高的散官文职,朝中的现实让他认识到自己不可能有所作为。两年后,晚唐才子杜牧走完了自己的落魄人生。

2.辛词:闲愁最苦,欲说还休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从现存六百多首辛词来看,写到愁的达113处,这些词绝大多数都写于遭受排挤郁郁不得志的地方官任上或闲居上饶时。如这首《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以“愁”贯穿全篇,道尽自己饱受猜疑排挤收复故土理想破灭的胸中愁苦。《贺新郎》词中自叹:“甚矣吾衰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化用李白的诗句抒写和李白相似的孤独与愁情,看似旷达外表下深藏的是不尽的落寞苍凉。“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可惜流年,忧愁风雨,树犹如此。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揾英雄泪。”(引自《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可说是直抒胸臆,渴望被重用的心情如此直白急切。“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用的是东晋大将军桓温的典故。东晋的朝政时局和南宋简直太相似,都是异族入侵皇族被虏,故国倾覆,偏安江南。桓温是东晋最有作为的重臣,曾领导两次北伐,虽无功而返但却是羸弱不堪的王朝最热血光彩的壮举。而辛弃疾自南归后四十余年至老死连北伐的机会都没有,正如陆游的诗句:“报国欲死无战场!”这是何等的悲愤!康熙皇帝曾评:“君子观弃疾之事,不可谓宋无人矣,特患高宗不能驾驭之耳。使其得周宣王、汉光武其功业悉止是哉!”(引自《御批通鉴纲目》)。洪迈《稼轩记》中写道:“彼周公瑾、谢安石事业,侯故饶为之。”可惜终其一生此志未偿。闲愁最苦,闲愁万斛!湖山风光,鸥鸟白鹭,终无法排遣西北遥望故土难收的急切愁苦的情怀。

对于杜牧和辛弃疾个人而言,因生不逢时才华理想不得施展是不幸的,但对于后人却是幸运的,能读到豪迈俊爽圆快奋急的杜诗和慷慨激荡沉雄健拔的辛词。二位将对国事时局的忧虑、历史兴亡更替的感慨、自身不遇的感伤寄于一首首经典作品中,给文学史留下重彩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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