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微情节教学价值刍议——以鲁迅的几篇小说为例

杨 晶

在研读鲁迅短篇小说的时候，学生发现鲁迅小说有一种散文化的倾向，具有很强的抒情性质。E·M·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故事是对一系列按时序排列的事件的叙述。情节同样是对桩桩事件的一种叙述，不过重点放在了因果关系上。”刘恪在《现代小说技巧讲堂》中说：“情节是指有意义的一系列行动过程。”本文所讲的微情节是指叙述简单、没有紧张复杂的矛盾冲突而又表现人物关系的有意义的行动过程。鲁迅小说的情节并不像古典传统小说那样集中，矛盾冲突也往往并不激烈。鲁迅深谙微情节的妙处，喜欢选取人物事件的某个片段，用具有典型意义的情节来反映人物的命运、精神面貌，体现他对国民性的反思。所以，鉴赏微情节对研读鲁迅小说具有重要的意义和价值。

一、管中窥豹：微情节视角下的人像

鲁迅的《故乡》是一篇冷色调的小说，“我”的心境是悲凉的。但作者偏偏要在冷中加入一丝温暖，但这温暖如同微弱的烛光，同样被冷风吹灭了。这股冷风便是闰土那声分明叫道的“老爷！”“我”与闰土相见之前，作者用饱含着童稚与天真的抒情笔调向读者展现了诗一样的闰土。“我”的这些美丽的回忆为后面的见面情节做了充足的铺垫，虽然见面后闰土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但这些并不妨碍“我”兴奋地喊他“闰土哥”，然而回复“我”的却是“老爷”。在这个见面的过程中，“我”与闰土的互动只有几行字，可以说叙述简洁得不能再简洁了。作者为什么要这样安排呢？

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种省略符合“我”的心理感受。“我”盼望闰土来，是因为儿时的闰土知道“我”所不知道的很多稀奇的事，为“我”打开了新奇的世界，给“我”带来别样的生命活力。这些记忆已经成为我精神世界的慰藉。但是当“我”听到闰土喊“老爷”时，一切美好的回忆都被这个貌似恭敬却又疏离的词语摧毁了，内心的震惊让“我”无法听进其他话。

从作者的角度来看，作者只保留了这两个字，其他的话用省略号代替，是为了强调“老爷”二字。优秀的作家会用极简的笔墨勾勒出人物形象。那么，从这个微情节，我们看到了怎样的闰土呢？毕飞宇曾对“老爷”进行了深刻的解读，他认为“老爷”体现了阶级性，体现了闰土的奴性。中年的闰土是一个坐稳了奴隶的人，封建社会长期的奴役，已经使闰土丧失了自然性，成为自觉维护封建等级制度的奴才。反奴性与唤醒国民是鲁迅小说的主题。国民的这种奴性具有一定的普遍性，这也是作者的代言人“我”内心感到悲凉的原因。

二、连锁反应：微情节的多米诺骨牌效应

有的微情节处于情节发展的关键处，会使故事发生陡转，促使情节发展产生一系列的变化。 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旦一张牌倒下，会引发整副牌的倒塌。

《伤逝》以涓生的自述展开情节，展现涓生复杂的内心世界。其中涓生被辞退的事件寥寥几笔，究竟为什么被辞退，也仅仅是涓生的猜测。但这个突发事件却成为子君与涓生无法走下去的一个导火索，并引发了连锁反应。

涓生失业后，先是觉得子君变得怯弱，然后觉得子君没有先前那么幽静、善于体贴，生活上的琐事与困顿将二人的感情消磨殆尽。失业带来的经济危机，导致子君瘦弱的油鸡成为肴馔，小狗阿随也被迫丢弃。残酷的现实让涓生越来越觉得子君是累赘，希望子君决然离去，甚至想到了子君的死。最后子君离去，死亡。涓生与子君的爱情在艰难的生活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也许即使不发生经济危机，两个人的爱情也会幻灭，但是正是经济上的困顿撕开了情感上的裂痕，这也不得不引人深思。

当我们细细地梳理涓生失业引发的连锁反应时，我们不难发现此处微情节的妙处。

涓生为什么会失业？涓生认为是雪花膏造谣导致的。雪花膏又为什么会造谣？因为涓生和子君自由恋爱，不顾家长的反对，未婚同居。从涓生失业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来看，他们恋爱的悲剧是有社会根源的。涓生和子君都是接受五四解放思想洗礼的新青年，他们敢于走出封建家庭，追求个人的自由与幸福。但是，当时的中国社会并没有因为辛亥革命和五四运动而获得真正的解放，封建思想依然在大多数人头脑中占据统治地位。涓生与子君的勇敢，在世人的眼中是离经叛道的，是有伤风化。他们的力量在封建思想面前，实在是太弱小了，他们的反抗如同蚍蜉撼大树，最后只能失败。知识分子的生存之路在哪里？娜拉出走之后，到底能不能生存下去？这是作者彷徨的地方。若社会不能从体制和思想上进行彻底的革命，无论是劳动人民，还是知识分子，都是没有出路的。

三、冰山一角：微情节隐藏的水下之谜

微情节如同冰山一角，具有一定的隐蔽性，因为它用笔较少，并且没有紧张复杂的矛盾冲突，若不留心，在阅读中甚至不易注意到。但这样的情节并不是闲来之笔，往往暗含深意，体现作者匠心独运之处。

《祝福》中出现两次四婶阻止祥林嫂动祭祀用品的情节。第一次是祥林嫂死了儿子后回到四叔家做工，四叔叮嘱四婶，祭祀时不能让祥林嫂沾手。四婶见到祥林嫂动祭祀用品时，两次慌忙的说：“祥林嫂，你放着罢！我来摆。”祥林嫂第一次被阻止动祭祀用品时，她只是疑惑，并不知道原因，所以她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反复向人们讲述阿毛被狼吃的事情，希望获得大家的同情与安慰。

祥林嫂第二次被阻止动祭祀用品是在她捐了门槛之后，冬至祭祖时，四婶见到祥林嫂动祭祀用品时，慌忙大声说：“你放着罢，祥林嫂！”而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她眼睛窈陷，精神不济，胆怯麻木。为什么祥林嫂这次变化这么大呢？因为柳妈告诉祥林嫂地狱的事情，并让她捐门槛赎罪，这些事情已经给祥林嫂带来了苦闷与恐惧。祥林嫂捐了门槛之后，她以为已经赎清了自己的罪过，但是当她再次被阻止动祭祀用品时，她的精神被击溃了，内心世界崩塌了。

作者为什么这样安排呢？笔者认为，一是想用这个微情节引发祥林嫂的心理风暴，摧毁祥林嫂的精神世界。二是想让读者通过这个微情节，深刻地体悟到祥林嫂死亡的真正原因。祥林嫂死亡的最根本原因是精神压迫，精神压迫不单单来自四叔四婶，来自多方面。从这个微情节，我们看到了封建社会吃人的一角，从这一角开掘下去，我们便会发现，是封建思想的重压让祥林嫂无路可走，只能在冷漠中凄然死去。

微情节的设置往往是作者有意为之，作者以最简省的笔墨推动情节的发展，影响人物的心理，改变人物的命运，揭示小说的主旨，产生了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效果。在研读小说时，教师要引导学生关注微情节的作用，带领学生打开一扇小说鉴赏的新窗子，从而发现小说创作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