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呼啸山庄》中的影子叙事

2022-03-17 10:20王亚敏
关键词:斯克利夫呼啸山庄凯瑟琳

王亚敏,孟 朦

(忻州师范学院 公共外语部,山西 忻州 034000)

影子叙事是指在一部文学作品中人物形象与背景经历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其结果却截然不同,通常以一方映衬另一方,来突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主题和思想。《呼啸山庄》中人物关系比较简单,寥寥几个主角便撑起宏大的故事,围绕家族、世交、通婚、复仇等多个主题,讲述了两大家族三代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在这些人物的相互交织中映衬的影子叙事是作者通篇写作的重要原则,这一写作原则对小说的人物塑造及主题构建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主人公背景经历及性格的“影子”

在影子叙事中,作者为了突出其所要表达的主题,将互为映衬的人物置于相似的背景环境下,从而形成相似的人物性格。在映衬中,作为本体的人物以悲剧收场,而与他们有着相似经历的“影子”,却能够打破命运的枷锁,重获新生。在这种情况下,本体人物既作为上一个故事中的主角,又充当了下一个故事的背景,体现了一种普遍的时代悲剧。而作为映衬的“影子”人物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又让读者在这种悲剧中看到了希望与光明。

1.凯瑟琳的影子凯茜

在《呼啸山庄》中,凯茜作为影子进行叙事所映衬的是凯瑟琳,小说借女管家奈丽之口,以凯瑟琳为开端,将整个故事娓娓道来。作为凯瑟琳的影子,凯茜与母亲在背景经历及性格方面有诸多相似之处,二者是叙事的一体。凯茜作为凯瑟琳的镜像,小说对其加以浓墨渲染,将两代人物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

两代的凯瑟琳都生活在衣食无忧的环境中,同样身为庄园小姐的她们,自幼享受着家人的溺爱,造就了她们单纯善良,自由自在,而又桀骜不驯的性格。童年的她们都始终保持着单纯善良的本质,她们相信爱情,对爱的追求奔放而简单,听从自己的内心,灵魂深处散发着纯净的野性美,像草原上一匹无人能驾驭的烈马,活得恣意张扬。

她们都具有强烈的反抗意识,童年的凯瑟琳并没有因身份和地位的悬殊而去抗拒一个被捡回家的穷小子——希斯克利夫,反而一直以自己微薄的力量保护他爱护他,最终疯狂地爱上了他。这份来之不易的关爱让年幼的希斯克利夫在饱受欺凌与歧视的家中感受到一丝温暖,也是后来他无可救药地爱上凯瑟琳的理由。[1]作为一个小姑娘,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像她那样,无时无刻不调皮。她的恶作剧常常惹得恩肖先生恼怒,面对大家的责骂,她总会表现出肆无忌惮的样子。当父亲问他:“你为啥不能总做个好孩子呢,凯瑟琳?”凯瑟琳却反问道:“你为啥不能总做个好大人呢,爸爸?”很显然,这个回答让恩肖感到出乎意料,意料之中的是,恩肖先生又一次生气了。面对来自大人的质疑与压迫,作为一个小女孩的她却依然能够清晰地质问她的父亲,并没有因为父亲的威严而屈服,其聪慧与理智显而易见,一种强烈的反抗意识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作为凯瑟琳的影子,凯茜与母亲有许多相似之处。她热情善良,追求自由,充满好奇心,同样聪慧且富有反抗精神。当得知伊莎贝拉与希斯克利夫的儿子小林顿因为“思念”自己病重时,她坚持夜夜私访小林顿,只希望他的身体可以早日康复。面对性格多变、敏感脆弱的小林顿,凯茜总是耐心而善良。而当她发现希斯克利夫利用小林顿软禁自己并通过逼婚来达到复仇目的时,她坚持反抗,最后在希斯克利夫的压迫下无奈结婚。婚后却惨遭软禁,在她利用小林顿逃出呼啸山庄回到父亲身边时,面对希斯克利夫的恐吓与打压,凯茜却能够理智地对希斯克利夫说出:“现在林顿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觉得要爱的人,而且尽管你千方百计要让我觉得他可恨,也让他觉得我可恨,可你没有办法让我们互相仇恨的。我在他身边的时候,就不让你伤害他,且我也不让你来吓唬我。”[2]142尽管如此,希斯克利夫却依旧不依不饶,妄图进一步摧毁凯茜,他回答道:“只要痛苦的折磨还能坚持一天,我就叫你充分去享受一天。让你觉得他可恨的并不是我——那是他自己那美好的心灵呀。你把他撂下自己跑了,他代你受的过有多重,对你怀的恨就有多深,别指望这种高尚的忠心就会让人感恩戴德。”[2]145凯茜最后给予希斯克利夫致命一击,对他说道,“希斯克利夫,你可是没有一个人爱;而且不管你把我们害的有多惨,我们一想到你那么心狠手辣都是出于你的处境比我们还惨,我们就解了心头之恨啦。你的确很惨,孤零零的像个鬼一样,而且也像鬼一样满怀忌恨,对吧?没人爱你——你死的时候,也没有谁会来哭你!我可不愿意是你!”她这心灰意冷又得意洋洋的说辞终于把希斯克利夫激怒了。

虽然影子叙事通常表现为人物背景经历大致相同,但是艾米莉·勃朗特在刻画两代女主反抗意识时却从不同侧面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在对凯瑟琳的描写中,幼年时她与父亲的对话是全书的亮点之一,而希斯克利夫利用凯茜丈夫对她进行压迫时的对话,则是本书的另一高潮。长久以来,在父权与夫权的统治下,女性是男性的附属品,往往被异化为父亲或者丈夫的财产,被要求柔弱、顺从、无私奉献。在当时的英国认为“一个正常的,品格良好的女人是这样一位天使:她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家庭,只以母亲、妻子、女儿的身份存在。”于是两位凯瑟琳才显得如此与众不同。在这种影子叙事中,小说既从不同侧面表现了作者想要反抗的意识,也给读者留下了深深的思考:在那个时代下,女性究竟该如何做,才能找到自己的出路,获得自由。[3]

2.希斯克利夫的影子哈里顿

同样的,在小说中另一对影子叙事的映衬中,希斯克利夫与哈里顿也是这部小说不可忽视的人物形象。他们之间的影子映衬也反映在其相似的背景经历中:希斯克利夫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没有姓氏,只有名字,而这个名字给人以阴郁、狠厉之感,也预示着他今后的悲剧命运。希斯克利夫是一个流浪街头的吉卜赛孤儿,被凯瑟琳的父亲恩肖收养并带回了家。尽管他深受恩肖先生的宠爱,但是凯瑟琳的母亲与哥哥却对这个不速之客充满敌意。尤其是凯瑟琳的哥哥辛德雷,他痛恨这个抢走自己父爱的陌生小孩,经常欺负他,羞辱他,不让他得到良好的教育。从小在羞辱下成长起来的他性格孤僻、阴冷、傲慢、粗俗,并且最后心灵逐渐扭曲,在自己的爱人凯瑟琳面前愈发自卑。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多年的隐忍引发了他最后一系列的复仇。尤其是在凯瑟琳婚后,他内心的“恶魔”彻底爆发,造成了二代哈里顿及凯茜的悲剧。可以说希斯克利夫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甚至是一个罪犯,麻木不仁,但当读者阅读完全篇时却又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一切似乎都有迹可循。作为在利物浦穷街上被捡回的孤儿,幼时的岁月让他体会到生活的残酷无情。而后被恩肖先生收养,进入呼啸山庄的生活并未改变他的命运,长期遭受的凌辱反而使他的心灵更加扭曲,但是书中也曾细致地刻画了他的温情,当他要洛克乌孤身一人前往雪地时,他朝窗外看去,哀求凯瑟琳的鬼魂进来。让我们对这样的恶魔人物进行谴责时又不得不感慨他内心深处对爱人的无限柔情。在影子人物的映衬中,哈里顿作为希斯克利夫名义上的侄儿,也是这场复仇的牺牲品之一。他虽然不是孤儿,但是却从小疏于父母管教,原本生性活泼自然的他在父母死后由自己名义上的叔叔希斯克利夫抚养长大,希斯克利夫将他父亲辛德雷曾经对他的所作所为一一在哈里顿身上重现,最终哈里顿也变得和他一般粗俗不堪,总是满口脏话,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时也集自卑与傲慢于一身。这样的两个人如同阳光下的本体与阴影一般,却在面对爱情的选择与结局上截然不同,如果说希斯克利夫是在偏执地复仇下最终走向悲剧,那么哈里顿则是在凯茜的救赎下最终步入了幸福美好的生活。在不断的争执与矛盾中,凯茜与哈里顿两个人慢慢被彼此吸引,粗俗的哈里顿也开始学习,想要改变蒙昧无知的自己。作为希斯克利夫的影子,哈里顿的成长与改变是在那个肃穆山庄中生出的温情之花,也是对那个时代的腐朽报以新兴的希望。二者对比之下,人物形象更加丰满,主题立意也更加宏大。

二、人物结局的“影子”

在《呼啸山庄》的影子叙事中,两对主人公相似的背景经历却造就了完全不同的结局。可以说凯茜之于凯瑟琳,哈里顿之于希斯克利夫是在这个故事中影子与本体的关系。作为本体,他们的作用便是要突出那个时代的社会悲剧与最普遍的特征,那么影子的与众不同,便是要显示出对那个时代的反抗。他们的经历与性格如出一辙,但是他们的结局却截然不同,一悲一喜,一个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淹没,一个却能坚持反抗,积极追求爱情与自由。在这场对比中,虽然有时代的压迫与无奈,却也有新兴的希望与光明,时代还是那个时代,希望的光却照进了时代的废墟。

这部小说将影子叙事贯穿始终,主人公结局上的差异是本部小说的高潮。小说中凯瑟琳的人生以悲剧收场,而这悲剧的命运与她自身的婚姻选择有着不可脱离的关系。诚然,凯瑟琳前期是一个决绝的反抗者的形象,而在面对婚姻大事时,她却选择了她并不爱但身份地位与她相配的埃德加。这在当时显然是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于是,美丽的爱情都败给了无情的现实。一个来历不明、饱受欺辱、粗俗又没有教养的孤儿希斯克利夫当然无法与尊贵的埃德加相提并论,在这场感情中,希斯克利夫像是阴郁的永不见光的地沟老鼠,永远无法企及上层社会的蛋糕。而正是这场看似门当户对的婚姻却成了她悲剧命运的导火索。尽管凯瑟琳疯狂地爱着希斯克利夫,但是她发现她所爱之人无法提供给她物质与财富,在这场爱情与现实的博弈中,现实终究占了上风,她嫁给了埃德加,屈从了现实,违背了自己的天性。然而现实的磨难却没有因此停止过,内心的折磨苦苦纠缠着她,使她既不能心安理得地过现下富足的婚姻生活,也不能忘记那段刻骨铭心的旧情。最终,长期的心灵折磨使她癫狂,在疾病中不安地离开了人世。[4]

当一束生命之火熄灭时,另一束又将燃起,此消彼长,生生不息。作为本体的凯瑟琳在精神折磨中死去,而作为影子的凯茜就是这腐烂时代中鲜活的生命,也是这场影子叙事中作者所寄予的理想与希望。相较于凯瑟琳的婚姻,同样是被压迫的凯茜却有着不同的结果。她和小林顿的婚姻可以说并不是世俗压迫下产生的结果,而是希斯克利夫复仇的结果。凯茜从小在父亲和佣人奈丽的庇护下长大,她阳光健康,像刚升起的太阳照耀着大地。她爱父亲,爱她的仆人奈丽,当她遇到阴郁沉闷的小林顿,她总是把温柔而阳光的爱给予他,并且充满着激情试图将他感化。

在这场复仇的婚姻中,凯茜也如同她母亲一般遭受着折磨。不同的是,她母亲所受的折磨来自内心的不安与痛苦,而凯茜则是来自她的公公——希斯克利夫。他限制凯茜的自由,禁止她去看望自己去世的父亲。后来小林顿去世了,希斯克利夫争夺她的家产,剥夺她的精神财富。这一系列的精神打击曾让她一度在傲慢、扭曲、无情的人格边缘徘徊。但是凯瑟琳并不是她母亲的翻版,于绝望面前终究还有一缕通往阳光的生路。在那幽闭的庄园中,除了有与小林顿的纠葛,还有与哈里顿的纠葛。

哈里顿在希斯克利夫报复式的教养下成为一个粗俗不堪、低贱卑微、不识文字的“野蛮人”。而这个“野蛮人”在凯茜的出现后慢慢认识到自己的不足,自己的粗俗,开始渴望知识。他与凯茜的相遇早于小林顿,他们之间的缘分也早已注定。他们的相遇就好像是傲慢与偏见,凯茜高贵而有学识,而哈里顿则无知而粗俗。他感知到自己与凯茜的差距,想要融入她却又没有方法,经常做一些啼笑皆非的事让凯茜对他愈加厌恶。矛盾在他们当中不断产生,而在这一系列的摩擦中,两个人慢慢开始接受彼此,开始抛开偏见。彼此之间的关系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渐渐地相互理解,相互尊重,一个想爱,也想尊重别人,另一个想爱,又想受人尊重,两个冤家对头从今以后结成了生死同盟。

三、社会现实的“影子”

19世纪的英国,资本主义占据主导地位,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浪潮给英国带来了无尽的财富,社会生产力大大提高。机器时代的到来使英国迅速成为“世界工厂”。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在这种生产力大幅度发展的同时,却没有与之相适应的上层建筑。一方面随着工业革命的进一步发展,贫富差距越来越大,普通民众的生活却更加困顿,精神文明极度匮乏。另一方面民主与科学的潮流不断激励着作家们用自己尖锐的笔去揭露那个时代的腐朽,解放那个时代的思想束缚。无数新兴思想源源不断地诞生,唤醒着人们被压迫的灵魂,引领着那个时代迷茫的人们找到前进的出路。

艾米莉·勃朗特便是在这样的社会大背景下写出了流传至今的经典《呼啸山庄》,而对于她个人而言,这部小说的问世与家庭生活对她的影响密不可分。艾米莉的一生只有短短的三十载,却经历世间的种种磨难。一八一八年,她出身于一个多子女的教区牧师之家,成长在约克郡的一个寒苦山地索顿,三岁丧母,在鳏居和终身未嫁的姨母的教养下长大,并未接受过完整系统的教育。幼失其母的她常常受到性别歧视,她也和她的姨母一般终身未嫁,最后在贫困与疾病中去世。牧师家庭熏陶下的她思想开阔,生活困顿却想办法自立,在这样背景下的她所塑造的女性形象总是多了几分坚韧、反抗和民主意识。这样的经历不仅是她本人坚强性格的写照,也是她书中女主人公坚强个性的来源。而不论是当时的社会大背景,还是艾米莉·勃朗特本人的经历,都给小说提供了宏大的历史背景。

《呼啸山庄》的故事发生于庄严肃穆的山庄,没有生机的庄园似乎将那热情活跃的人性压抑致死。小说以复仇者希斯克利夫的死亡作为结局,看似是一部绝望而又窒息的时代哀嚎之书,悲剧抑郁之感呼之欲出。实则不然,生的希望在这绝望的废墟中冒出坚嫩的绿芽,生命的希望即将揭开黎明的曙光。如果说,这是一部悲剧,那么未免落于俗套。单从凯瑟琳和希斯克利夫的爱情悲剧来说,或许这是一种无声的绝望,是在那个时代的洪流中无法挣脱的命运悲剧。而作为他们的影子,凯茜与哈里顿的爱情则富有鲜活的生命力,这是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新兴向往。凯茜之于凯瑟琳,哈里顿之于希斯克利夫,这无异于是一种镜像与对照的关系,在这既相互对立又相互依存的叙事中,作家的价值观得以充分体现。他们四人的命运前期是多么相似,就好像影子与本体的对照,但是这四个角色的确有了两种选择,致使他们在人生的结局上最终大相径庭,这也突出了世俗与理想的调和,新旧道德的中和,寄托了作者美好的愿景,是那个时代一朵绚烂的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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