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漕飞叉的历史传承及其影响因素

2022-03-17 04:12:24吕书额李思梦
关键词:花会技艺会员

吕书额,李思梦

(廊坊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飞叉是一种以叉为主要道具进行综合性表演的技艺,以难度大、技巧性高而著称,它同时又因具有极高的观赏性和健身价值而备受民众喜爱,可见于我国京、津、冀、鲁、晋等地。在庙会、社火等民俗活动中,以表演飞叉技艺为主的花会走在其他花会的前面,被称为“开路圣会”,《天后宫过会图》《燕京岁时记》《百本张钞本》等清代文献对此都有记载,民间甚至有“无路不成会”的说法。1936年,郑怀贤代表中国武术表演队在德国柏林举办的第11届奥运会上表演飞叉,使更多世人叹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遗”项目传承保护问题的思考与探讨。

廊坊市安次区的黄漕飞叉是河北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迄今已有百余年的历史。近些年,黄漕飞叉在国内外的一些传统文化交流、展演活动中频频亮相,广受媒体赞誉,但同时也如很多其他“非遗”项目一样面临保护传承的难题。本文试以相关文献整理和实地调研为基础,梳理黄漕飞叉的历史传承脉络,剖析影响其发展的主要因素,探讨有益于其日后传承发展的有效作用力,冀以丰富学界相关研究①目前学界关于飞叉的研究成果不多。其中,温佐惠编《郑怀贤武学丛书:飞叉》(人民体育出版社,2012年版)追溯了飞叉的发展与衍变,主要介绍了飞叉的特点、价值、器械与武术大师郑怀贤的飞叉技法、套路;贾利涛的《论民间舞蹈传承发展的民俗场——以飞叉为个案》(《北京舞蹈学院学报》2019年第2期)以飞叉为个案,探讨民间舞蹈传承发展的民俗场问题;姜芷若、王君卓的《对传统杂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与发展的思考——以北京丰台区三路居新善吉庆开路会为例》(《北京联合大学学报》2021年第1期)以北京丰台区三路居新善吉庆开路会为例,通过对其历史文化价值、精神价值、学术研究价值、生活实用价值以及传承与发展过程中传承制度的革新、表演器械的改良、招式动作的创新、媒体平台的运用、海外影响力的拓展等研究,指出飞叉这种传统“非遗”技艺在传承发展过程中面临的困难,提出对传统杂技类“非遗”传承与发展的思考与建议;李永明、栗胜夫、崔乐泉的《叉的源流与发展》(《搏击(武术科学)》2015年第2期)肯定了叉在杂技艺术领域发展为飞叉的技术创新。,促进对飞叉乃至更多地方服于这一中国历史文化。

一、黄漕飞叉概貌

黄漕飞叉尊达摩为祖师①关于飞叉的源起,目前尚无统一说法。调研发现,民间流传较广的说法有两种:南朝梁武帝时期禅宗初祖达摩始创说与南宋时期抗金将领宗泽部将张纯发端说。关于前者,据说曾有一书记载,但该书在“文革”中丢失;后一说法现亦无实证。温佐惠编《郑怀贤武学丛书:飞叉》称,“根据郑怀贤老先生故里河北保定白洋淀地区各县志记载,这种融合了武术、杂技、戏曲以民间游艺为主要形式的飞叉表演自宋代开始成型”(人民体育出版社,2012年版,第20页);但安新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安新县志》在“民间花会”提到“叉会”时称,“起源无考”(新华出版社,2000年版,第926页)。,旧时每年正月初五举行祭祀先师和拜旗仪式②据黄漕飞叉技艺现代表性传承人卢克明介绍,因旧时每年的演出活动多从正月初六开始,所以祭拜仪式一般于正月初五进行。届时,他们燃鞭放炮、焚香上供、向先师行跪拜礼、列队面向两面大会旗和八面护场小会旗行三鞠躬礼,以致敬历代前辈。,尔后再开始这一年的演出活动。演出又称“出会”“走会”或“行会”,有一边进村一边演的“踩街演”和到村十字街口等露天场地“拉开架势”的“撂(摆)场演”。出会时如与其他民间花会相遇,会长要手捧拜匣③一个长约四五十厘米、宽约三十厘米、高约六七厘米的长方体木制盒子。行作揖礼,互致问候后打开拜匣交换请柬、谢柬。摆场表演前要现场杀一只白公鸡,将鸡血绕演出场地洒一圈以“祭棚”,意在辟邪以求表演平安。演出时一般统一着练功服并简单化妆,遇《五鬼拿刘氏》《孙悟空大战金钱豹》等剧目时有对应的戏剧服装,面部装扮则多靠佩戴面具。在近些年的演出中,上述祭拜仪式与相关致辞有时会被略去,以武场乐器伴奏的形态演练为主要内容。

表演时,飞叉演练者不用手握叉,而是通过肢体运动使之在臂、腿、肩、背等身体各部位自转和公转,并通过不断抛接以展示力量和技巧。受各地不同表演风格等因素的影响,飞叉技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逐渐演化为两种不同的形态:一种是演练形态与套路的表现力较为“柔和”,具有鲜明的舞蹈、杂技特征,所用飞叉较轻,主要在舞台上表演;另一种是表演具有明显的武术特征,动作更具阳刚之气,所用飞叉在重量上近似于实用兵器钢叉,主要在户外场地上演练。④这种纠结也表现于飞叉在“非遗”项目归类的叫法上:2006年5月,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将其归类称之为“杂技与竞技”类;在2008年6月国务院公布的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和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名录中,称之为“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并沿用至今,但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网仍用前一种叫法。有学者将飞叉技艺视为“武”与“舞”的结合(见李永明、栗胜夫、崔乐泉:《叉的源流与发展》,《搏击(武术科学)》2015年第2期)。黄漕飞叉现代表性传承人卢克明认为,现大多数飞叉表演者都注重“舞”美,而少了“武”美,甚至有些飞叉练习者所练飞叉既没有杂技飞叉的艺术性,也没有武术飞叉之浑厚魅力,套路动作不到位,“大大地走了样子”(见卢克明:《浅谈飞叉与黄漕飞云叉会》,内部资料《黄漕飞叉》,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9页)。相对来说,前者流传较为广泛,后者如今较为少见。黄漕飞叉属于后者:演出时,锣鼓开道、开场;演员上下场皆为武术动作,上场式有单刀架、双人对打、旱地拔葱、旋风腿等,谢场式一般为金鸡独立托叉;演练的基本套路也有明显的武术色彩,其中苏秦大背剑三式、跟斗接就地十八滚与单、双头叉叨脖研磨及四面双踢过顶功等系绝技。表演主要由大鼓、锣、钹、镲、铙、镟等打击乐器伴奏,伴奏声点由古代的战鼓声谱演变而来,现存有《大吵子》《小吵子》两种乐谱。气势恢宏的伴奏声中,起、落、转、合、翻滚的飞叉寒光闪闪,时而如游龙缠身,时而漫天飞舞,镶在叉座上的活络环形铁片发出铿锵的鸣声,所系彩绸为表演增添了一抹靓丽。单练的演员各有擅长,套路连接巧妙、变换突然,一招一式刚猛浑厚,兼具力学和美感;双人、多人的演练形态多样,但动作整齐一致、节奏紧凑,场面壮观;两头缠上布条、浸油点燃的“火叉”使表演更为惊险、刺激。

二、黄漕飞叉的发展历程

飞叉技艺在黄漕村①黄漕村初名“黄家场”,源于清顺治年间东安县旗人黄氏跑马圈地、雇人为其耕种打场,1958年前后始名“黄漕村”(见内部资料《黄漕飞叉》第183—185页“黄漕村的由来”)。文中为叙述方便,统一采用现名。的历史可追溯至清光绪年间,20世纪30年代始承载于当地民间花会②民间一般将演练飞叉技艺为主的民间花会简称为“叉会”。,迄今为止中间又几经兴衰,传承发展的历程可谓崎岖坎坷。

(一)清朝末年的萌生

飞叉技艺在黄漕村生根,与该村的尚武之风、清末社会动荡不安及地方精英热心家乡事业等因素密不可分。

三里不同风,五里不同俗。相对于周围其他村镇而言,黄漕村尚武之风较盛。③2020年9月至2021年9月笔者数次走访黄漕村,随机与一些年长的村民(有些也是飞叉会会员)聊天时,多次听到“跟这村有中幡会、那村有音乐会一样,练武是我们村的传统,我们村人就都好这个”,“我们村小,但之前没有没练过飞叉的,只不过有的技术高、有的技术低”等等类似表达。是故,清光绪年间在京城供职的解锡桂④据廊坊解氏后人介绍,光绪年间解锡桂曾为皇室子弟教书,并被召入皇宫撰书,因写字从无败笔,被光绪帝誉以“铁笔解湘严,书法盖京南”。《(民国)安次县志》载,“解锡桂,字香严,淘河人,光绪壬午优贡生,师事福建陈伯潜,太史陈提倡风雅,桂与都下诸名士结社于松筠庵,得以结识胜流,学业大进。书法甚工。癸未岁,考授县令”(见刘钟英、马钟琇纂,金久红、王玉亮校注:《(民国)安次县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18页)。淘河村与黄漕村是安次县下属两个不同的自然村,今直线相距约两三公里,淘河村现有慈禧太后赐名“解家祠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因见家乡土匪横行,从北京找来武师教乡人习武时,黄漕村从者甚众,而跟随京城武师所学技艺之一即为飞叉。因为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叉在冷兵器中较为锋利、普见、易得,飞叉极强的观赏性也为当时较为贫瘠的乡村生活增添了些许情趣。由此,飞叉技艺便在黄漕村扎下根来,并为日后组织专门的花会奠定了基础。

(二)民国时期的兴起与衰落

20世纪30年代初,飞叉艺人刘东林⑤刘东林(1886—1961),廊坊市永清县南五道口村人。据刘氏后人描述,1894年左右,不到十岁的刘东林在自家门前玩耍时,偶得曾在文安县西码头某寺院挂单的李姓云游道士青睐,继而随其在南五道口村的寺院中学习飞叉技艺。长大后,刘东林曾到北京天桥耍飞叉谋生,并得识著名武术家“大刀王五”王正谊。在随王抗击外国侵略者的过程中,刘东林的飞叉技艺也因得其提携指点而更加精进。王遇害后,刘东林离开北京,四处卖艺为生,曾与同乡艺人赴日本并加入了松下马戏团,后因受政局影响回到家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后,刘东林与其创建的“南五道口飞云会”中的很多飞叉演练者先后成为各地杂技团专业杂技演员。“刘氏飞叉”现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回到家乡永清县南五道口村,黄漕村趁机与附近的霍场村商议请其为师,组建一道叉会,以民间花会的形式继续练习飞叉。经与南五道口村有亲戚关系的薛有昆从中联系,“飞云会”终在两村村干部和乡贤们的努力组织与刘东林的支持下择日成立。据说,这一天还宴请了附近一些花会组织的会头以庆祝“竖旗立会”。后来,刘东林还给黄漕村带去一种专治外伤、名曰“刀切药”的药膏,免费提供给有需要的人。⑥当时,刘东林主教黄漕村、侄子刘月亭主教霍场村,平日两处各自训练,两村也各自置办了两面红色大会旗、数面护场小会旗和拜匣、鼓、镲、钹、铙等整套道具;但当有演出活动时两村会员一起参加,并共享“飞云会”之名。在随后的几十年中,“飞云会”于黄漕村和霍场村一直是这样既交融又独立存在,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霍场村停办叉会,飞云会就此成为“黄漕飞叉”。因此,对于黄漕村而言,叉会不仅是一道民间花会,还凝聚着复杂而深沉的情感。

1937年日本大举侵华,民族危机加剧,武术类团体虽有存在的土壤,但随着京冀地区的迅速沦陷,民间花会的活动与发展空间都受到很大限制。在现有的文献资料中,我们很难找到关于黄漕飞叉在20世纪40年代情况的文字。调研中,就此情况向村中年迈者问起时,他们的反应几乎都是“那时候能保住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可见,黄漕飞叉在民国后期因受战争、灾害等因素的影响而逐渐衰落。

(三)1949—1972年的再兴与发展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百业待兴,叉会等民间花会应势重组。在时代大潮的推动及村生产队、地方精英群体的倾力支持和乡人的热情参与下,黄漕飞叉迎来了它的一个发展高峰。

据相关史料记载:是时,卢维镇、周进生、王广义、卢维贤、王凤民、解其忠、魏玉培、卢增祥、解承泽等老会员为再组叉会带头捐款、捐物,倾尽心力地教练年轻会员,想尽一切办法为叉会编排演出节目;周进发、周万荣、王云福、刘树建等村干部积极筹措资金,大力支持会中事务;解其志、解其庆、李廷贵、刘树仁等老会员负责叉会内外的各种琐碎事务,总能把会里交待的工作做得细致周到。①《黄漕飞叉》,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138—142页。20世纪60年代中期,村生产队提出“去学一次飞叉给记两个工分”,一时间几乎家家户户都主动送孩子去练习飞叉。

在上述合力的作用下,这一时期的叉会人多、势众,以至春节期间可以分成两拨人,一部分会员走街串村进行交流演出,一部分留在家里接待其他的花会来访。②《黄漕飞叉》,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115。精湛的表演也使其声名鹊起,频频接到方圆几十里外的出会邀请,有时甚至一天之内接连四五场演出。据老会员回忆,“1951年正月,叉会在一个村演出结束后紧接着赶往相距约两华里的另一个村,途中,飞叉演员、武场乐队、跟会后勤人员等计百余人与拉道具的二十辆骡马双挂车形成了数百米长的队伍。进村后的撂场表演又持续了两个多小时,观众们的叫好声不断”③《黄漕飞叉》,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126—27页。。除春节期间的演出外,这一时期的黄漕飞叉还经常参加一些赛事活动。1953年,会员魏玉培在“全国民族形式体育运动大会”上获得飞叉表演一等奖。1954年国庆节期间,葛渔城镇举办民间花会大赛,飞云会在参赛的24道花会中风头无二。此时,有个别会员去天津、东北、西北等地演出后落户,或加入某地方杂技团;也有凭高超的飞叉演技等进入部队文工团,复员后再入叉会。④《黄漕飞叉》,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117—118、128—129页。这些会员的个体、外向发展并没有影响黄漕飞叉武术特色,反倒使黄漕飞叉更负盛名。

“文革”开始后,飞云会与村里的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融到一起,组成了有女演员在内的200人左右的队伍,表演阵势更为壮观。除春节期间、庙会、民间花会大赛等时节出会外,他们还经常去霸县(今霸州市)、天津武清等处的解放军驻地慰问演出。另外,因当时经常在黄漕村召开以乡、管理区、人民公社为单位的“万人大会”,批斗等环节之后的文艺演出活动使黄漕飞叉“又多了一个出彩的机会”⑤《黄漕飞叉》,内部资料,冀出内准字(2016)第AL003号,廊坊市安次区文广新局、安次区黄漕村飞云叉会出版,第130—131页。。

1972年后,受大环境影响,飞云会同其他很多民间花会一样被迫中断演出活动,黄漕飞叉技艺传承再次陷入低谷。

(四)改革开放以来的一波三折

“文革”结束后不久,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地。在随后的40年中,黄漕村的叉会经历了复会、暂停、再起、再停和复兴几番波折,飞叉技艺的传承发展也在多重作用力的影响下跌宕起伏。①关于这一阶段的黄漕飞叉概况,笔者主要通过实地或电话走访叉会会员获取相关信息,其中卢增宏、卢克明多次接受采访并提供了较多资料。卢增宏,1948年生人,现任叉会会长、教练和指挥,自幼练习飞叉,黄漕飞叉传承谱系中的第三代主要演员,1983—2002年在先后担任黄漕村村委会主任、党支部书记、乡镇计生办主任等职期间,数次率众重组叉会,2016年主编内部资料《黄漕飞叉》。卢克明,1974年生人,黄漕飞叉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卢增宏之子,自幼练习飞叉,12岁上场表演,系传承谱系中第四代主要演员。

1.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再发展与暂停

1983年,卢增宏出任黄漕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当时恰逢地方政府极力推动文化复兴工作。据卢增宏回忆:“当时乡文化站定期组(建民间花)会,多次到黄漕村催促(叉会)复会的事儿,并承诺在资金和服装方面给予帮助。尽管我那时候对传统文化的认识不够高、不够深,但因为对飞叉确实喜爱,心里也有‘这东西不能丢’的想法,于是就把叉会又弄起来了。”②2021年8月8日,卢增宏口述,吕书额记录。

在乡文化站的积极推动和矢力支持下,卢增宏带领周万荣、刘树年、刘树成、刘树建等村干部积极组织人员、筹集资金,并带头捐款,王广义、解其庆、解其忠、卢增祥等老会员也为培养年轻会员不遗余力。不久,经齐心协力重组后的叉会再次进入发展高峰,培养出了杨永水、王文清、解其响、王志水、解玉贺、卢克明等一批年轻会员。据卢增宏回忆,至20世纪80年代末,叉会已有会员三十多人,“加上武场、管理、跟会、护场等人员出会时可达六七十人”,最多时甚至上百人,“从人员到技术都又组织起来了”。“兵强马壮”的黄漕飞叉曾连续6年参加廊坊市县的春节、元宵节调演,并多次获奖。1990年,在由十几道民间花会参加的一次调演中,飞云会最初的踩街演排序第三,但“因为演得好,异常受欢迎”,渐渐被众人推到了队伍的最前面,再当“开路先锋”。“在军分区大门口前为廊坊市市委书记等领导撂场演出中,观众的掌声、欢呼声、喝彩声连成一片。”安次县委宣传部、文化局还曾在一次文艺调演结束后将飞云会单独留下,在县委大院为其录像。“但当时没有保存史料的意识,那次录像现在无处查寻了。”③2021年8月8日,卢增宏口述,吕书额记录。1997年,叉会一度停止活动。

2.1998—2002年的叉会再组与飞叉技艺再传承

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受国内外经济形势的影响,出现了“重经济、轻文化”的现象,黄漕飞叉的再组与发展遇到阻力。但在一些乡贤的坚持下,传承工作也取得了一定的成绩。

1998年退休回村的卢增宏着手率众再组叉会,并制定了利用冬闲集中训练年轻会员的计划。为调动大家的积极性,卢增宏、卢维贤、王广义、王云福、周万河、刘树建等人挨家挨户做工作、进行思想动员。为购置会中所需用品、组织演出活动,他们带头出资、出力。刘树成提供自家场院作训练场地,更多老会员不分昼夜地主动向年轻人传授技艺。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解其东、卢中帅等一批优秀会员脱颖而出。

这一阶段黄漕飞叉技艺传承的另一成绩是进行“抢救性录像”,留下了珍贵史料。1999年冬,鉴于当时会中一些身怀绝技的会员如解其忠、解承怀、魏玉培、卢增祥、解承泽等人年过花甲,卢增宏提出找摄制组跟随春节时的表演队伍进行录像,将一些套路以视频的方式保存下来。由于缺乏经费和“认识不到位”,最初很多人反对这一提议,“认为一天200元的录像费用太高,不值得”。后来,在卢增宏等人的坚持下,黄漕村连续两年通过众筹的方式实施“对飞叉技艺进行记忆性保留”。而今,这些录像不仅成为后人了解黄漕飞叉的重要资料,在被翻制成一些视频片段发到相关网站后还受到了全国飞叉界的热评,并成为很多飞叉爱好者的学习教材。①2021年8月8日,卢增宏口述,吕书额记录。2021年9月至10月,笔者又多次通过电话、微信等方式与卢增宏联系,了解、确认相关细节。

但是,在商品经济大潮的冲击下,基本仅凭感情支撑的黄漕飞叉技艺传承终究是脆弱的。据卢增宏介绍,当时他们所用叉、乐器等均为会员自备,后期保养、维修费用更需自理,大多数情况下邀请方在演出结束后会给些点心、烟酒略表心意或提供简餐,“偶尔有象征性地给点儿钱的,但平均下来每个人能拿到手的极少”。2002年卢增宏因故离开黄漕村后不久,叉会随之无形解散。②根据2020年12月10日对卢增宏的微信采访整理。

3.2007年以来的新成绩与再发展之困

2007年是黄漕飞叉重获新生的起点。由此,黄漕飞叉在党中央和各级政府对“非遗”保护传承的重视与相关文化部门、“非遗”志愿者的倾力相助下,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一些老会员对飞叉的热情也再次被点燃。卢增宏称,他虽然是偶然得知国家的“非遗”保护政策,且人已至花甲之年,但“心底就像一直有那么一股子火苗,这时候‘噌’的一下又烧起来了,然后就又一次开始四处找人、出钱购置道具,把叉会组织起来了”③2021年8月8日,卢增宏口述,吕书额记录。。在他的影响下,周万河、王云福、刘树建、杨永和等第三代会员也纷纷继续那份对飞叉难以割舍的感情,为重组叉会贡献力量。因个人对飞叉的“不解情缘”和形势的感召,杨永水、解其水、王志水、解其响等第四代会员与解其东、解用胜、卢中帅等第五代会员继续坚持训练,积极参加会里的各种活动,“准备为黄漕飞叉的传承尽一份自己的力量”。卢克明更是常常为了会里的事儿放下自己的生意东奔西跑,也常常为了把人组织起来而自己出钱给会员发补贴④根据2020年11月至2021年9月期间与周万河、杨永水、解其响、解其东、解用胜、卢中帅等人的电话和微信联系信息整理。。

据卢增宏解释,“为更便于理解”,新生后的叉会更名为“飞云叉会”,但在2008年被列为市级“非遗”项目、2009年入列河北省级“非遗”项目名录时,证牌上书写的是“廊坊安次区黄漕飞叉”,“然后大家就简称它为‘黄漕飞叉’了”。近些年,黄漕飞叉不仅以民间花会的形式参加廊坊市区县的一些演出,更作为一张闪亮的地方文化名片频频出现在京津冀一带的文化交流活动中。如:它受邀在河北省“非遗”展演与省民俗节开幕式、全国第九届少数民族运动会庆功会上展演,参加全国飞叉英豪大会、叉友联谊会展演、全国杂技类“非遗”代表性项目会演等。2015年,它承办了京津冀飞叉交流展演大会,2018年出访澳大利亚参加“中国文化站”演出,2019年被评为“廊坊市首届十大优秀非遗项目”。⑤相关活动证明材料由卢克明提供,相关报道也可见同期报纸、网络等媒体。为保存相关史料并推动黄漕飞叉的技艺传承,卢增宏、卢克明于2010年自费建造了三间平房作为训练会馆,将飞叉技艺的基本动作、形态、传承谱系等做成展板、内悬于墙;2010年、2016年父子俩在廊坊市“非遗”中心、安次区文广新局及一些“非遗”志愿者的帮助下,又先后整理出《飞叉与飞云叉会》《黄漕飞叉》等资料。

但在拥有上述骄人成绩的同时,黄漕飞叉也同其他大多数传统体育、游艺、杂技类“非遗”项目一样,遇到了持续发展之困,如:经费短缺、运行艰难,习练者少、传承后继乏人,市场萎缩、受众面窄等。据卢克明介绍,近几年“省文化厅每年给6000元的专项资金,市、区有时会给些服装、乐器,他们有时会介绍一些演出,然后给每个会员一两百元的补贴”。但因绝大多数会员在外打工,“为了参加这些演出他们都要专门回来一趟,即便不算路费,只是误工一天损失就千儿八百的”。“练习飞叉技艺最好的年龄段是10—18岁,目前能参加演出的文武场会员共有十几个人,年龄最大的七十多岁、最小的也三十多岁了”。同时,“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观看演出的人也不像之前那么多了”。①2020年11月15日、12月10日,卢克明口述,吕书额记录。如何走出困局、有效保护与传承这一传统技艺,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

三、黄漕飞叉技艺传承发展的影响因素

唯物史观认为,人是创造历史的主体,其实践活动又受一定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恩格斯晚年再次肯定这一观点后补充指出:对人的活动产生制约作用的是经济、政治以及“那些萦回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等因素,历史的结果最终是由经济因素、上层建筑与人的意志及其实践活动等“分力”相互作用后所产生的“合力”决定的。②《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92页。纵观黄漕飞叉的发展历程可见,尽管社会变迁,但对其兴衰产生作用的影响因素仍然存在。

首先,对黄漕飞叉的发展产生直接影响的最大因素是“那些萦回于人们头脑中的传统”。尽管这一因素在不同时期外在地表现为不同的“人的意志及其实践活动”,如:清光绪年间,解锡桂顾及乡人安危慷慨解囊聘武师,黄漕村积极参加,埋下飞叉技艺传承的种子;民国时期,黄漕村为再习飞叉技艺诚邀名师,刘东林欣然应邀并倾力相授,叉会由此建立。新中国成立以来,叉会一次次被迫中断活动后,有些人即便面对重重困难、年过花甲亦不忘初心,遇有时机即为重组叉会、传承飞叉技艺而积极作为、默默付出;卢增宏力排众议,筹资进行“抢救性录像”,留下珍贵视频资料;等等。近年来,有些人为坚守飞叉技艺、不忘“乡愁”,放下自己的高收入去参加一些需自备器具却没有什么酬劳的演出;一些“非遗”志愿者加入到守护的队伍中,帮助整理资料、申报项目、协助演出前后的一些工作等,为黄漕飞叉的再发展“做嫁衣”。但我们仍可透过这些表象看到:这些“人的意志”有着共同的特点,其实践也产生了共同的作用——以萦绕在他们心头的那份感情推动黄漕飞叉的发展,而这种感情源自他们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深爱,源自他们心中那份不舍的“非遗情怀”。

其次,经济条件制约着黄漕飞叉的兴衰。如:民国中后期,叉会活动因日本大举侵华、民众的温饱与生存受到威胁而萎缩;新中国成立之初,“练飞叉给工分”的做法调动了民众的参与积极性;21世纪初年,叉会因商品经济浪潮的冲击而中断;如今,黄漕飞叉再遇传承难题与叉会经费紧张、本村经济状况欠佳、参会人员减少、年轻人现实的经济压力与青少年困于沉重学业等,都有“归根到底的”关系。

最后,政治环境,尤其是国家政策引领等对推动叉会重组、飞叉技艺传承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如:新中国成立后、“文革”结束后与21世纪初年,国家、地方政府对地方文化的重视为黄漕飞叉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使其能得以重组,并使技艺得以传承和发展。近些年,省文化厅、市文广新局与“非遗”中心等文化事业部门给予一定扶持,又将其推送至更多的演出舞台,甚至走出国门。

总之,可以说,黄漕飞叉走过百余年的崎岖发展之路到今天取得新成绩,是乡人认知与实践、时代氛围推动与地方环境影响、国家政策引领等众多因素合力作用的结果,其几番兴衰及所遇之作用力都有力印证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社会发展力量的观点。那么,当前在黄漕飞叉面对持续发展之困、要寻找解决问题之途时,我们就应向史问道,循脉而行,弱化阻力、强化积极作用力,沿着曾“推动社会历史向前发展的”正向作用力,找到保护传承黄漕飞叉的着力点。

第一,传承人的坚守与乡贤的热心是最宝贵的财富,是黄漕飞叉未来传承路上的首要依靠,“非遗”志愿者也是需要借助的重要社会力量。虽然“人的意志及其实践活动”一直不曾缺位,但如何进一步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使这支作用力继续甚至更多释放其效能,是各方都应考虑的问题。如:黄漕飞叉是否可以打破本村内部传承的壁垒、扩大习练者和会员的地域范围,或主动加强与大中小学校的联系、寻找更多合作以“自救”;怎样鼓励更多乡贤在守望“乡愁”的情感中参与到飞叉技艺传承相关工作;“非遗”志愿者能否进一步扩大帮扶内容;等等。

第二,推动地方经济繁荣是搭建文化建设平台的必要前提,可为解决黄漕飞叉经费短缺、运行艰难等问题提供坚实的基础,为留住人才、根植“乡愁”提供土壤。调研发现,黄漕村一直人口不多,“最多时也不过700口人”,但曾先后开办过煤场、柳编厂、绣花厂、制鞋厂等,一度出现了“村里有四个小卖部,外边人来村里摆摊做小买卖的也很多”的局面。在卢增宏的相关介绍中,黄漕飞叉几乎在这同一时段经历了一个较好的发展阶段。至20世纪末,黄漕村的经济开始落后于时代发展的脚步,“那些厂子不行了,街道也坑洼不平,村里的部分家庭开始搬到城里去了”,黄漕飞叉也几乎同时失去了依存的经济基础。①2021年8月8日,卢增宏、卢克明、王凤民等口述,吕书额记录。

第三,国家政策引领与地方政府、相关部门的帮扶是最有力的支持。尤其对于黄漕飞叉等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项目来说,其传承有自身无可讳言的一些短板。如:习艺时间长,且在习练过程中存在一定危险性,难以在短时间内通过物化生产的方式满足人们的基本生活需求;技艺传授主要有赖于面对面、手把手地进行,教与练都对场地有一定要求等。据悉,一个人从开始练习基本功到可以上场表演飞叉技艺,至少需要勤学苦练三年以上,民间甚至有“十年叉”的说法。因此,国家、地方政府在经费、场所等方面对这些项目予以支持就尤为重要。

如果说黄漕飞叉犹如一朵花,繁荣的地方经济是其生存的大地,传承人的赤诚坚守、乡贤的热情参与、“非遗”工作者与志愿者的悉心帮助是支撑花朵的根、茎、叶,那么,国家与地方政府、相关部门的政策引领与扶持,便是水源与阳光,可为其提供无尽的能量。卢增宏曾提到,国家与地方政府给予的重视使他对一直守护的黄漕飞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肯定了自己以往的付出,坚定了“为飞叉终其一生”的决心。但也毋庸讳言,他们仍需国家、地方政府与相关文化部门提供更多帮助或保障,如组织多方力量搭建更多平台,使黄漕飞叉更广为人知并深度参与其中。调研中,卢克明坦言,尽管目前他还能在家人的理解和支持下拿自己的一些收入去“补贴会里”,但“终非长久之计”,而“如果能有更多的经费,或者我们可以去社区做长期的社会体育教练员,能有较固定的收入来养家糊口,就更好了”;大多数“非遗进校园(社区)”等活动“基本都只是转一转”,“在传承方面效果不大”。调研中,笔者提到目前可否利用‘双减’政策带来的机会强化与中小学的接洽,如利用课后托管或“第三课堂”等固定的时间、方式进驻校园,或者与高校合作开发黄漕飞叉技艺的更多价值、改进小练习者所用飞叉的材质,等等。他们认为,“这些做法效果肯定会好些,但都需要很多方面的帮助”。②根据2020年11月至2021年12月期间笔者对卢克明的采访整理。

结 语

保护、传承“非遗”,向世界展示中国文化的魅力,让更多人受益于这些宝贵的文化财富,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责无旁贷的义务。近几年,国务院办公厅相继出台了《关于强化学校体育促进学生身心健康全面发展的意见》《关于加快发展体育竞赛表演产业的指导意见》《体育强国建设纲要》等政策,推动了传统体育的发展,弘扬了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在新冠肺炎疫情防控转入常态化阶段的当下,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遗”项目在促进人们身心健康和助力防控方面的价值更加突出,也必将成为未来进行“健康中国”建设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

据《2020年度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报告》显示,学界对传统体育、游艺和杂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内容日趋丰富,研究广度、深度逐年增加。①崔乐泉:《2020年度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报告》,《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2021年第3期。截至目前,河北省境内有国家级、省级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一百四十余项,黄漕飞叉在该类“非遗”项目中虽不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但其曲折的发展历程、当前面临的传承保护难题和未来发展方向都具有典型性。回顾其从清末光绪年间至今的几经暂停和再兴,总结其中主要影响因素,是对这一个案的历史总结,也是为找到解决持续发展之困着力点的一种努力,这些思考与探讨对其他地方飞叉乃至更多传统体育、游艺与杂技类“非遗”项目的传承保护无疑有着一定的借鉴价值,对打造文化强国、提升民族自信也具有积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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