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静
(山东大学威海分校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威海 264209)
抗日战争语境中,劳模群像的独特话语助推了劳动教育的深化和劳模精神的弘扬。以建构形象符号、塑造集体记忆的形式,缅怀革命时期的劳模群体,既是尊重劳动者、发掘劳动价值的需要,又是新时代劳教结合系统化发展、强化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的需要。这不仅关系到社会成员身份的认同、价值归属的确认及行为规范的引导,也关系到国家层面的政治动员和精神文化的传承赓续,为新时代的发展、新境界的开辟、新形态的创造提供了深刻启示。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中共中央高度重视劳模精神的普及与教育,强调“劳动模范是民族的精英、人民的楷模,是共和国的功臣”①习近平:《在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11月25日。。定位于劳模的政治语义,学术界对其研究的力度、深度和厚度有所拓展,如研究逻辑多以理论—历史—现实的进路展开②参见明芳、石路:《从“劳工神圣”到“大国工匠精神”:中国共产党劳模精神的百年建构与嬗变》,《当代教育论坛》2021年第5期;路丙辉、徐益亮:《劳模精神的生成逻辑与时代价值》,《道德与文明》2022年第1期;张丽菁:《陕甘宁边区大生产运动的发展历程及其意义研究》,长安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等。,研究内容高度契合历史发展的阶段性任务和现实需求、多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相结合③参见李太淼:《中国共产党百年革命精神的主要本质特征及当代弘扬》,《中州学刊》2021年第6期;孙怡:《新时代劳模精神的生成基础、时代内蕴和培育路径》,《理论观察》2019年第9期;等。,研究维度多从精神内涵、价值功能、文化导向等层面进行阐释④参见李红刚、黄敬:《延安时期劳模运动的当代价值》,《发展》2021年第6期;郝丽娟:《论抗战时期劳模运动对当代大学生劳动教育的启示》,《吕梁学院学报》2021年第4期;樊新华、李北东:《中国共产党革命精神中的劳动育人资源论析》,《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4期;等。,形成了整体的、开放的研究体系。然而,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大多囿于单一学科领域,因而为本文就“劳模精神”与“集体记忆”这两个不同学科概念交融贯通的研究提供了空间与启示,打破了相异学科间针对同一研究对象截然两分的界限。本文基于对学术界以政治学视域阐释历史事件的成果借鉴①参见周晓虹:《认同理论:社会学与心理学的分析路径》,《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詹小美、康立芳:《集体记忆到政治认同的演进机制》,《哲学研究》2015年第1期;周海燕:《记忆的政治》,中国发展出版社,2013年版;等。,试图对劳模精神的生成、演变及意义进行再诠释,进而阐发其对新时代劳动教育与精神积淀的启示,从而延展劳模叙事话语的研究视角和思路。
中国共产党劳动理论溯源于马克思主义的劳动观,在对马克思、恩格斯劳动思想的汲取中发起、组织了劳模运动,建构了劳模群像。
马克思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维度,从历史生成的视角分析并定性劳动,将劳动视为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依据,摒弃了西方自古希腊以来鄙视劳动的思想传统,超越了亚里士多德确立的传统劳动观念。通过对黑格尔和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派劳动观的批判性继承,马克思阐述了劳动是一种客观的物质性活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以劳动为核心概念,剖析了国民经济、异化劳动和私有财产基础上的人的解放的议题,揭示了劳动话语下的人性本质。随后又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重申了劳动对人的生命的意义,将劳动视为物质资料生产的基点以及维持人吃喝住穿等最基本生存条件的手段。恩格斯也强调:“劳动促进了双手的解放和语言的产生,在人类社会的形成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4页。劳动作为一种有意识、有目的的实践活动,推动着社会的发展与人类的进步,在《共产党宣言》中就阐明了不同劳动者形成了不同阶级,阶级的对抗和斗争、劳动主体的内部分化和对立推动着历史前进。在《资本论》中,通过对资本与劳动的辩证剖析,马克思试图为劳动者争取基本权利,透析了从异化劳动到自由劳动的解放方式。马克思恩格斯的劳动理论正是基于对人主观能动性的理解,扩充了劳动在政治经济学范畴、哲学范畴和人类学范畴的意蕴,激发了现实中的劳动迈向合理化和高位阶,并以此奠定了劳模群像生成的理论根基。其间,既蕴含了人的生存的现实必然性,又深度论证了劳动的哲学存在论本质,即以劳动人民的立场,探求了革命语境中无产阶级的自发自为意识、激发了劳动者的内生力量。
中国共产党人的劳动理念孕育于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中,基于人的自我实现、人的彻底解放的劳动伦理价值,创造性地融合于中国革命的现实斗争中。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通过建构劳模群像,逐步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劳动观的中国化。
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前,业已受到马克思劳动思想的影响并逐步深化了对劳动的认识:“本大学学友,为破除文弱习惯,图脑力与体力之平均发展,并求知识与劳力两阶级之接近,应注意劳动。”③中央文献研究室:《毛泽东年谱》(1893—1949),中央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第86页。可见,他已注意到体力劳动在无产阶级革命意识中的作用,并强调转变劳动观念的重要性。中国共产党人坚持劳动服务于生产力发展的大局,推进了劳动实践活动与劳动理论的结合,这鲜明地体现在毛泽东的《经济问题与财政问题》《开展根据地的减租、生产和拥政爱民运动》《论合作社》《必须学会做经济工作》《组织起来》等著作与讲话中。而这些相关论述也表明,中国共产党在汲取马克思辩证法维度的劳动观的同时,以马克思的实践理论为依托,落脚于革命时期的现实,分析了劳动和集体、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梯度发展,提出了劳动是发展生产、保障供给和完成革命事业的唯一路径,在民众物质劳动与精神劳动的对象性活动中巩固了中国共产党和最广大人民群众的关系,逐步形成了系统化的科学劳动价值论。
同时,中国共产党还将“劳动”这一历史性概念的科学认识转化为抗日战争时期发展经济的社会实践活动,如在敌后根据地号召分散的农民进行集体生产,参与到农业合作社、互助合作组织等劳动形式中。在广大农村组织互助组、耕田队、变工队、扎工队等,创设合乎时代背景和人文伦理的劳动生产环境,通过多种途径动员组织劳动者积极参与到物质层面、精神层面的劳动中,培育了不同领域的劳动模范,渐次形成了劳模选树、劳模宣扬、劳模表彰、劳模学习等一体化的劳模运动。劳模群体的行为导向,成为抗日战争时期物质创造的源泉,在物质刺激与精神激励中形成了劳模运动的热潮。生产机制、价值诉求层面的劳动关系的推动,则充分发挥了劳动与资本这一基本要素的融合作用,为克服抗战时期的经济困难、实现粮食供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由此,中国共产党人的劳动理论不断丰富和发展,并落实为革命情势下的自主自为的实践活动。
抗日战争时期劳模群像奠基于劳模运动的叙事中,劳模运动以褒扬、表彰功绩卓著、贡献突出的英雄模范和先进集体的方式,推动劳模运动的社会化,以树典型的激励模式引导劳动者的内在认知,以榜样作为价值载体亦或社会教化的工具,刻画道德典型的形象并加以推广宣传,从而调动广大人民群众的革命热情和生产积极性。榜样模型与基层社会之间的互动,与被激励者的价值观念发生联结,发挥着模范典型的示范和引领功能。在不同阶层培育劳模群像、以多元化方式型塑劳模符号,将劳模这一集合体的群像凝练为大众化、仪式化的样态,在广大农村和劳动者群体中传播、扩散、覆盖,也建构了层次性和整体性的集体记忆留存模式,从而契合于政党意识形态的内在逻辑。
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发起针对干部、群众、罪犯、“二流子”(对陕北农村不务正业,不事生产,以鸦片、赌博、偷盗、阴阳、巫神、土娼等为活,搬弄是非,装神弄鬼,为非作歹的各种人的统称)①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8页。等不同阶层和特殊群体的劳动教育,以自上而下的形式培育了劳模群像。劳模群像在劳动教育实践的叙事空间中形成,并持续塑造和推进,这一对个体或特殊群体记忆的追溯过程,传达着主流的政治意识和阶级的社会心理。
1.针对干部群体进行劳动观教育和劳模培育
中国共产党意识到干部参加生产劳动是密切联系群众的重要途径,是克服官僚主义的有效措施,从而引导干部从事劳动,树立并强化其表率形象。据时任八路军驻陕甘宁边区留守兵团司令肖劲光的回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任弼时等中央领导同志也亲自动手种菜纺纱,参加助民劳动,形成了领导集体的垂范效应。②参见肖劲光:《肖劲光回忆录》,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版。亲历过延安大生产运动的老将军赖春风在回忆延安生活中,也详细描述了领导干部亲力亲为、以身作则的榜样作用。凡是要求战士做到的,各级领导都带头,上至主席、总司令,统统如此,没有什么特殊的。③姚荣启:《中国劳模史1932—1979》,中国工人出版社,2020年版,第30页。王恩茂在悼念三五九旅旅长王震时,赞颂了王震高尚的革命情怀:在他的身上体现了无产阶级的伟大精神,共产党员的高贵品质,革命的优良作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无私奉献的高风亮节,是我们学习的光辉典范。④王恩茂:《英雄功绩不灭 革命精神永存——沉痛悼念王震同志》,《人民日报》1993年5月2日。
2.针对普通民众进行劳动观教育和劳模培育
边区政府高度重视普通群众中的劳模培育,多次召开劳模表彰大会以拓展劳模群像的建构工作。譬如1939年5月,陕甘宁边区政府在延安举办了首届工业展览会,就表彰了有突出贡献的企业,奖励了50多位劳动英雄,毛泽东还在演讲中强调了劳模的社会功能。1940年,陕甘宁边区政府又会同中央机关及边区党委在延安中央大礼堂召开了给奖动员大会,选树了一大批勇于创造、公私兼顾的劳动模范,奖励了机关、学校、部队等各单位中的劳动英雄,给予特等、甲等、乙等、丙等劳动英雄奖旗、奖金、奖章、奖状等,推动了劳模运动的蓬勃开展。
3.针对罪犯、“二流子”等异类群体进行劳动观教育和劳模培育
中国共产党高度重视对罪犯、“二流子”等异类群体的劳动改造和道德观重塑,这也践行了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强调的——生产劳动是使罪犯悔过自新的唯一手段。中央政府将罪犯也视为劳动者的重要组成部分,努力通过生产劳动的教育改造,转变他们厌恶劳动、鄙视劳动、轻视劳动人民的思想,使他们在劳动光荣的理念以及劳模的言传身教中转变为劳动积极分子。另外,对“二流子”等游民的规训与劳动教育,也成功引导了这一群体向劳动者队伍聚拢,并造就了特殊社会成分中的劳模,如曾经不务正业的申长林接受改造后就化身为劳动模范,在1943年出席陕甘宁边区第一届劳动英雄代表大会时还被评为特等劳动英雄。“二流子”群体是中共中央劳动教育和改造的重要客体。边区政府出于生产建设以及改造社会风气的考量,以强制性的治安管理处罚办法,展开了“改造二流子”的运动,采取了“除依法惩办外,一面监禁一面教育,一面使他们生产”①史志诚:《陕甘宁边区禁毒史料》,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50页。的集中管制、强迫劳动的办法,对这一群体进行了有效的改造。据朱鸿召的研究,在1943—1944年短短一年内,陕甘宁边区共改造“二流子”6 400余人,占原划定“二流子”总数的2/3,并逐渐达到100%的改造。②朱鸿召:《延安日常生活中的历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65页。中央和边区政府在不同阶层中型塑劳模形象,既培养了各阶层的劳动观念,又引领了热爱劳动、积极向上的边区民风,强化了个体自我审查的意识和群体政治共识。
劳模运动中留存的大量符码,在宏观历史视野中凝练、抽象为语言、图形、人物形象等劳模记忆,构成了红色话语元素。“原生性”的红色记忆在人的主观意识中被存留、组装、复刻,成为唤起、刻写和重构集体记忆的前提,在民族主体、社会场域中渗入文化、精神、信仰的力量,呈现了集体记忆建构的逻辑进路与新时代劳动教育的诉求。
1.劳模形象的艺术化
劳模形象的回溯以有声艺术与无声作品为载体,其记忆载体的表达反映着权力意志的参与,带有鲜明的政治意涵。有声艺术被视为抗日战争时期劳模形象塑造的有效方式。边区政府发出“文艺为政治服务”的号召,文艺界的青年知识分子借助文艺团体塑造大量劳模艺术形象,通过《生产与战斗结合起来》等电影纪录片、《二流子变英雄》《赵富贵自新》等秧歌剧以及一些新编的民歌、平剧,对民众生活的现实进行加工,以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宣传了劳模精神和劳模、英模事迹,创造了一系列红色符号载体。需强调的是,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通过谨慎选择劳动歌曲、增删歌词、审批表演、挑选演者,使得劳模形象的建构服务于意识形态教化,较好地完成了“劳动光荣”的教育引领。比较而言,相关的无声作品则主要以图形符号刻画劳模形象,如“鲁艺”学院曾产出了丰富的反映劳模运动的年画作品,流露了向劳动英雄学习、拥军优属等感情。大量木刻作品以套色、单色木刻手法呈现、还原了生产劳动的情节,如反映大生产运动场景的《帮助抗属锄草》《烧炭组画》《八路军帮助蒙民秋收》《宣传卫生》《驮盐》《开荒》等木刻作品,描绘了热火朝天的社会劳动,复刻了集体记忆叙事系统中的“劳模”符号。图形符号诠释了革命时期的劳动风貌,叙述了昂扬的时代情怀,承担了传播共产党意识形态与政治主张的任务,因而相关集体记忆的建构也成为中共中央及政府强大宣传能力和动员手段的具体体现。
2.劳模人物的形象化
在抗日战争时期劳模运动大规模开展过程中,劳模人物在多个根据地大量涌现,如晋冀鲁豫边区大生产运动与群英大会、太行区第二届群英大会、太行区开展的“新劳动者运动”与“甄荣典运动”、晋绥边区的“张秋凤运动”等活动中都评选出了很多劳动模范,形成了塑造劳模运动的高潮。中国共产党的政治指向是塑造劳模群像的关键推动力,根据地政府不仅重视对先进劳动者的表彰和奖励,发放奖金、奖章、奖旗、奖状、领导人题字等奖品,同时还在精神上给予劳模政治荣誉,提升其社会地位。劳模形象在官方话语的建构中,既充分发掘了劳动者的积极性、主动性和首创精神,发挥了对落后者的鞭策、鼓励作用,又被凝结为人物形象的符号化和生动的集体记忆。而塑造朴实的个体英雄形象,也丰裕了红色文化系统。其中,“吴满有”劳模形象的符号化是最具代表性的范例。
吴满有擅于农耕和经营,既勤奋苦干,善于从实际工作中累积生产知识,又积极响应政府的购买公债的政策。他在大生产运动中表现优异,得到了毛泽东的高度肯定。在“向吴满有看齐”“创造更多的吴满有”的政治意涵的推动下,吴满有的符号化已超出了一个富裕农民的角色本身,成为了延安大生产运动的某种象征。边区政府为吴满有颁发“劳动英雄”的锦旗,官方报刊《解放日报》也多次刊登其英雄事迹,《开展吴满有运动》的社论中更是高度赞颂、宣传吴满有精神。一时间,吴满有形象成为文艺创作的主题之一,曲艺工作者创作了《吴满有鼓词》《移民歌》等红色民歌,诗人艾青创作了《吴满有》长篇叙事诗,延安电影制片厂拍摄了第一部艺术影片《边区劳动英雄吴满有》,这些都再现了吴满有的劳模事迹。当时,还有烟厂专门生产了一种“吴满有”牌的香烟,甚至吴满有的木刻肖像与毛泽东的照片并列,被挂在边区政府的会议室,冠以“吴满有方向”之名的政治运动成为激励农民致富、验证边区建设成效的标志之一。
另一个劳模形象符号化的典范是工人赵占魁。他是在大生产运动中涌现的一个“新劳动者”,不仅能熟练掌握专业技术,而且具备积极负责、勤劳无私、敢于牺牲的宝贵精神和新劳动态度。在1939—1941年间的竞赛活动中,他都获得了“甲等劳动英雄”奖章,成为边区的杰出工人模范。通过官方媒介的报道和文艺作品的宣扬,赵占魁“新劳动者”的光荣形象得到强化,被评为“中国式的斯达汉诺夫”①斯达汉诺夫是20世纪30年代苏联一位杰出的工人,苏联曾以其名命名社会主义竞赛的群众运动,即著名的“斯达汉诺夫运动”,斯大林曾高度赞誉其为苏联工业化的重要贡献者。,其符号化的形象传达着工人阶级坚强乐观、辛勤创造的革命精神。记者穆青在《人们在谈说着赵占魁》《赵占魁同志》等系列报道中,曾高度评价赵占魁:“他没有突出的表现,也没有惊人的故事;三年来他平凡地工作着,犹如泉水滴凿着岩石。”②《赵占魁同志》,《解放日报》1942年9月13日。他将赵占魁无产阶级的高贵品性与旧式工人保守主义倾向和狭隘行会思想进行对比,对赵占魁进行了高度赞誉。
劳模形象的塑造及记忆的建构,融合了视觉与听觉等一系列意象符号,建立起浸润在强烈政治色彩中的文化结构上的记忆代码。这一过程,既包含了对历史本真的还原,又赋予了在主流意识形态参与、协商和引导中的高度选择性特点。劳模群像记忆的选摘、消减、润色交融在政治意识与民族文化的传承中,承载着教育、引领社会价值的作用。
在意识形态与价值信仰交叉语义中的劳模群像,既有过往符号的重复记诵和型塑,也内含着时代变迁与历史更迭中的崭新意蕴和象征。劳模群像的建构,不仅是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采取的应对战时危机、克服经济困难的暂时性举措,而且是政党吸纳政治资源进行社会整合的长期性探索。积累的以劳模群体的身体力行强固集体记忆、以群众路线的渠道唤起集体记忆、以劳模精神的社会化激活集体记忆等丰厚继承性经验,既缩减了劳模英雄与普通群众之间的距离感,增进了群体认同感,又强化了被民众争相效仿、学习的现实意义。
由此,以劳动教育培植劳模群像的根基和弘扬劳模精神赓续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等,是集体记忆在政治共识与政治赋权中被驱动的启示,为凝聚社会共识提供了思想规范和价值判断。
1.以劳模群体的身体力行强固集体记忆
被赋予了光荣称号的劳动模范不仅是一个个人实体,更是一种精神坐标。首先,劳模以身作则发挥了带头作用,从其对奖金奖品的处置方式中可见一斑。如劳动英雄吴满有,将当年收获粮食的一半缴了公粮,且积极购买公债;战斗英雄李子清、史明朝、苏会才,将奖金全部作为生产资金,投资合作社。①《一分区战斗英雄和模范把奖金投资合作社》,《晋察冀日报》1944年4月9日。他们具有以党的事业为出发点、以集体利益为考量的胸怀和品质。其次,劳模不仅敢于突破封建思维的约束,发扬自尊自信、自立自强精神,还对其他群体如“二流子”和“懒汉”进行说服教育,改变了“二流子”游手好闲的生活方式,使其能够主动参与劳动。有的腐化妇女如郭梅花接受了劳模的思想感召,改过自新,成为纺织劳模。劳模群体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有了明显增强,闪耀着集体主义的道德光辉。
2.以群众路线的渠道唤起集体记忆
劳模是边区政府与普通劳动群众沟通的桥梁,而群众路线是通向这一桥梁的关键要素,也是劳模宣传、动员的工作策略。中共中央针对有的劳模作风恶劣、形象坍塌等事实,反思了“过去的培养、选拔英雄模范,主要是靠上级来选拔,没有造成群众运动。经上级选拔的英雄模范,有些容易脱离群众”②程子华:《晋察冀边区二届群英大会闭幕词》,《晋察冀日报》1945年2月23日。的弊端,采取将群众运动运用于劳模工作中的方式,加强对劳模的监督和评价,有效遏制了部分劳模的命令主义、“近视眼”和“急性病”等风气。因而,劳模群像的集体记忆在群众认同中,成为群体与个人找寻意义感的途径。
3.以劳模精神的社会化激活集体记忆
抗日战争时期,劳模精神反映的是以工人阶级和农民群体为主的实践品格和精神面貌。一方面,劳模精神发挥着激励作用,促进了劳动群体新型劳动意识的生成,也深化了对劳动内涵的认知、对人的本质的体悟,彰显了劳动者的自觉自为、历史主动精神和集体力量的优越性。另一方面,劳模伦理也内含着意识形态的引导功能,极大激发了民众的政治觉醒,引导劳动群体突破旧社会、旧秩序、旧文化的枷锁,在崭新的思想意识、伦理道德、生活风尚中,自觉维护了个体的劳动权益和政治地位。以劳模精神的社会化激活了群体对过去经历和经验的心理反映,因而劳模群像的集体记忆在重温历史、建构认同中逐渐凸显了中国共产党的政治话语。
劳模群像的建构,呈现了劳模群体与政治意义联结起来的集体记忆的样态。集体记忆的叙事离不开现实的需要以及社会历史变迁的影响,不同时期都有代表其自身特质的记忆。在社会转型的新时代图景中,劳模群像的集体记忆为新发展阶段持续探索社会劳动关系和劳动实践中的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提供了启示。
1.以劳动教育培植劳模群像的根基
劳模是社会栋梁、行业翘楚,是被模仿的榜样,这就决定了劳模群体需要依赖于外力的引导和培养,也就与劳动教育天然地扭结在了一起。劳动群体与政治意义联结起来的劳动教育,围绕不同阶段的中心任务,以坚定劳动者理想信念、选树先进劳动者、培育劳动模范、宣传劳模光辉事迹等为目标,助力人才培育、技能创新和国家治理体系现代化等。培养既有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民族精神,又有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的民族先锋和社会楷模,需要贯彻落实党中央以劳动扎实推进共同富裕的决策部署,遵循“‘以劳树德、以劳增智、以劳健体、以劳育美、以劳创造’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劳动教育的核心特征”①卓晴君、徐长发:《以劳树德 以劳增智 以劳育美》,《光明日报》2018年10月9日。的原则,是紧扣时代发展主题和应对重大挑战、抵御重大风险、克服重大阻力、解决重大矛盾的有力举措。
2.以弘扬劳模精神赓续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
劳模精神的原初话语是劳动模范将生产劳动与阶级解放和政治革命联系起来的,既体现劳动者服务大局、自立更生、勤劳创造等品质,又作为人的本质力量的复归,彰显着劳动群体的政治认同、自我全面发展的价值指向,是赓续中国共产党精神谱系的进路。劳模精神需要革命情怀的滋养,又需要文化面相的持续塑型,始终发挥着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激励作用和社会导向功能。其路径是以劳动为基础、以创新为依托、以解放思想为动力,树立马克思主义劳动政治观,弘扬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建构人类现代文明视域下的文化自觉与自信,发挥革故鼎新的时代价值,从而彰显劳模精神指导社会发展、引导社会思潮、规范社会道德、激扬民族意识、凝聚爱国情怀的效应。
劳模群像的集体记忆,作为文化符号的一种表达,承载着现代化文化建设的重任,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增添了价值观底蕴。而作为精神风貌的一种面相,生成的劳模精神又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将劳动人民的伟大品格和劳动精神贯彻于文化向度的方式。劳模精神的塑造与劳动价值的彰显内含了劳动群体的情感依托和精神归宿,不仅是寻求民族独立和人民解放的革命文化的主题,而且是探索国家强盛和民族振兴的源泉。在这个新的时代,仍然需要我们以劳动托起中国梦的价值理念,以劳模引领奋发进取的时代主旋,不断建构劳模群体的文化认同与行动自觉,为新型工业化、新型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旅游产业化等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作出更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