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武,周梦圆
(廊坊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河北 廊坊 065000)
廊坊市地处京津冀城市群核心地带,其历史文脉的传承颇具特色,非物质文化遗产入选国家级和省级“非遗”名录的数量高居省内前列。其中,民间花会内容丰富、形式多样、特色鲜明,在廊坊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占据重要地位。当地人将各种传统民俗活动称为“花会”,最多时达400多道,几乎每乡每村都有数量不等、名称各异、形式多样的花会。廊坊市下辖的东储村有两道:双龙会和小车会,其中双龙会于2013年入选了第一批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表明该会在当地的影响很大。关于东储村双龙会,尚未见有相关研究成果。2020—2021年,笔者带领部分学生多次到东储村进行调研,与双龙会的传承人、村委会成员、村民进行访谈与交流,并实地参观了双龙会所用的舞龙道具,对双龙会的历史起源进行了梳理研究。为促进双龙会的传承和发展,本文将在剖析其传承现状的基础上,对其未来发展提出若干建议。
东储村位于廊坊市区东南,目前在明代地方志中尚未见明确记载,在康熙《东安县志》卷二《地理志》中,有“西储村”,但并无“东储村”。①(康熙)《东安县志》卷2《地理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00页。然而该书卷八《人物志》“孝行”中,有“梁文孟并妻□氏,东储村民”②(康熙)《东安县志》卷8《人物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42页。之语,这是关于东储村的最早方志记载。据村民讲,村名起源于清代所设的仓储,位置在西者为西储村,在东者为东储村。不过从(康熙)《东安县志》、(乾隆)《东安县志》记载来看,仓库均设在县城内,广有仓在东街,预备仓在北街。(乾隆)《东安县志》也没有东储村、西储村相关记载,但记载西北路有“前后东处,离城三里”①(乾隆)《东安县志》卷2《建置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32页。。从方位和距城远近来看,正是东储村、西储村,(民国)《安次县志》记载县城西北惠化乡“东储村,离城三里”②(民国)《安次县志》卷1《地理志》,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5页。。
东储村在地方志中还有三处记载:(民国)《安次县志》卷一记载“太常寺卿齐章墓,在县北二里东储村,弘治八年赐谕祭碑,久废”③(民国)《安次县志》卷1《古迹》,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48页。;卷四记载道光己亥科有武举“马云龙,东储村人”④(民国)《安次县志》卷4《选举》,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64页。,光绪甲申科贡生“王锟,岁贡,东储村人”⑤(民国)《安次县志》卷4《选举》,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66页。;卷七记载列女“曹王氏,东储村王治胜妻,自道光十九年,守节四十二年”⑥(民国)《安次县志》卷7《列女》,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238页。。可见,东储村历史上出过载入县志的孝子、列女,又有明代正三品太常寺卿齐章墓⑦按:齐章,籍贯属北直隶滦州,但因其墓在东储,(乾隆)《东安县志》、(民国)《安次县志》均收录其中。,当地风俗正契合县志所记载的“崇德尚义,顾耻修廉,以忠孝励其俗,以诗礼传其家”⑧(民国)《安次县志》卷4《选举》,天津古籍出版社,2019年版,第164页。。
从地方志关于东储村的相关记载来看,当地具备一定的文化底蕴,有贡生、有武举、有孝子、有列女、有三品官员。东储村距离东安旧城较近,村民组织民间花会的热情较高,本村有双龙会和小车会,其中影响较大的是双龙会。
据组织者何光奎介绍,双龙会所制作的龙乃是参照其他样本自己手工完成,图案均是自己亲自描绘,形象极为生动。双龙会所制作的龙的形象体现了汉族文化中对龙的崇拜。众所周知,龙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神异动物,《礼记·礼运》将其看作吉祥、高贵的动物,“麟、凤、龟、龙,谓之四灵”⑨胡平生注:《礼记·礼运第九》,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435页。。关于龙的形象,记载不一。东汉王充《论衡》记载:“世俗画龙之象,马首蛇尾。”⑩(汉)王充:《论衡》卷6《龙虚篇》,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6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78页。《汉书·东方朔传》记载:“武帝置守宫盂下,令朔射之。朔曰‘臣以为龙,又无角;为蛇,又有足。跂跂脉脉善缘壁,是非守宫即蜥蜴。’”⑪(汉)班固:《汉书》卷65《东方朔》,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2843页。许慎《说文解字》解释龙为:“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⑫(汉)许慎:《说文解字》第十一下,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425页。宋代罗愿所作《尔雅翼》增加了“释龙”:“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⑬(宋)罗愿:《尔雅翼》卷28《龙》,见《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222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480页。,“龙”的形象成为多种动物的综合体。而仰韶文化考古的发现弥补了此时文献缺失的不足。⑭1987年,河南濮阳西水坡仰韶文化遗址发现了六千多年前用蚌壳摆的龙,此龙昂首、曲颈、弓身、长尾,前爪扒、后爪蹬,状似腾飞,这是目前所见最早的龙。东储村双龙会中所展示的龙,形象亦是如此。
东储村双龙会的出现是中国古代舞龙习俗发展的产物。龙作为民族图腾,被赋予了很多功能。远古时期,社会生产力低下,人们支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还很弱,也无法解释诸多自然现象,对自然界充满幻想、憧憬乃至畏惧,因此崇拜各种比人类更强大的自然或超自然力量。进入农业社会后,基于对降水的需求,作为民族共同信仰的龙逐渐被神灵化,被奉为水神或雨神。甲骨文“”保留了闪电的弯曲状,“是原始先民对产生雷电的原因的一种生物化解释”①徐山:《雷电崇拜及其嬗变形式》,《苏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4期。。《易经·乾卦》中“九五爻”辞曰:“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②(宋)王应麟:《周易郑注》,见《续修四库全书》(第1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15页。龙吟则云出,进而降雨。商周时期,玉龙珮大量出现,充当着沟通人与神的角色,用来祭祀天地山川、祖先神灵。汉代以后,人们通过舞龙来祈求得到龙的佑护,《汉书·西域传赞》记载:“设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巴俞》都卢、海中《砀极》、漫衍鱼龙、角抵之戏以观视之。”③(汉)班固:《汉书》卷96《西域》,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3928页。宋元时称为“社火”,《东京梦华录》记载北宋元宵节时,庆祝活动丰富多彩,“又于左右门上,各以草把缚成戏龙之状,用青幕遮笼,草上密置灯烛数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④(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6《元宵》,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8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51页。。《梦粱录》中记载:南宋都城临安元宵之夜“以草缚成龙,用青幕遮草上,密置灯烛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之状”⑤(宋)吴自牧:《梦粱录》卷1《元宵》,见《文渊阁四库全书》(第59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6页。。各地龙的形制、舞龙动作、文化寓意各有不同,形成了历史悠久、内涵丰富的舞龙文化。
据村民讲,东储村双龙会为王姓旺族组建,其兴盛可追溯到光绪年间王维真掌管双龙会时。武秀才王洵(号子诚)⑥按:据(民国)《安次县志》记载东储村中武举仅有1人,即道光己亥科“马云龙,东储村人”。而到明清时期,秀才专指府学、州学、县学的生员。因此,王洵可能仅是生员,并未收录到方志中。继续发扬光大,将原有的舞龙动作进行了改编和创新,后传至王国贤、王品贤。1944年左右,由于连年的战乱和水灾,双龙会被迫中断。直到1984年,在村党支部、村委会大力支持下,经过王明贤、王久元、何光奎等人组织动员,双龙会才得以重新恢复,并一直传承到现在。但近些年,受娱乐方式多元化和商品经济的影响,需要耗费大量人力和时间的双龙会又逐渐趋于沉寂。
据村民回忆,东储村双龙会仅在每年正月里表演,而从前一年腊月开始,便由会长组织村民开始训练,练习龙的走位、前场表演和后场配乐鼓点的配合。双龙会正式表演从正月初五开始,正月十一至正月十六主要为迎接和庆祝元宵节。除在本村表演外,他们还会与附近村庄“串会”,表达相互之间的祝福。表演结束后,村民便开始新一年的工作,或在家耕地,或外出务工。
双龙会表演运动强度较大,时间较长,表演者多为村里的青壮年。表演时,人员分为前场和后场。前场负责表演,由举龙珠者引导,最前边引龙人手举龙头,跟着龙珠表演动作,后边每人举一节,跟着引龙人上下起伏,呈蛇形滚动,或盘起,或穿插,或腾跃,不断展示扭、挥、仰、俯、跪、跳、摇等多种动作姿势,配合有结花、解花的变化。舞龙的套路则有打场子、二龙戏珠、龙摆尾、单钻龙尾、双钻龙尾、蹭龙搭尾、龙搭头、懒龙翻身、大小圈、刮旋风、横搭龙、别花栅栏、扫堂腿、金龙盘玉柱、盘龙、穿龙、单地扫堂腿、双打扫堂腿、跳龙、扫场子等,旨在将丰富多彩的龙的形象生动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后场则负责配合,所用的乐器有大鼓、锣、镲、铙、镈、唢呐等,所配为民族打击乐,有《瞎子放驴》《窦娥》等14首曲目。后场配乐随着前场进行,把握前场节奏,控制表演进程,作用也非常重要,根据前场舞龙不同的动作,配以不同的曲目,并且在重要的扭转、腾跃等动作节点,从击打频率、节奏、音量等方面给予配合。
双龙会所用的龙有大、小两种。根据演出的重要程度,前场演出规模也分大、小两种。规模大的每队需要两条大龙、两条小龙和一个龙珠,大龙约30米长,每3米1人,需9人;小龙约15米长,需5人;加上举龙珠1人,总共需要29人。规模小的每队只需要两条小龙和一个龙珠,共需11人。后场则需要20—40人。如果演出时间较长,前场表演还需要两至三班人员进行轮换,因此,规模大的时候,参加者最多可达一百三十多人,场面非常壮观。流畅的舞龙动作,配以激昂的音乐,非常能够烘托节日气氛。
表演时,举龙珠者是全队的指挥,是灵魂人物,舞龙表演全靠龙珠引导。执龙头者必须身材高大魁梧,这样才能撑起龙头的重量,充分展示舞龙的气势。其他人员的动作均随着执龙头者鱼贯而出,但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逐渐培养默契,相互配合,最终保持动作一致。龙的摆动是否灵动顺畅,主要就取决于队员配合的默契程度。
据组织者何光奎介绍,现在的双龙会与原先相比有所变化,如缺少了原先“龙灯会”中“灯”的元素。此前,在表演时,会将龙的身上铺满蜡,用火点燃,舞龙的同时要保证蜡不会掉落,这样从外面看起来,就像活动的火龙一样,场面非常震憾。但是要保证效果和安全,就需要较长时间的磨合与训练。现在,由于参加人员不足、训练时间有限,这种高难度表演已经难以完成,人们已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火龙表演了。而且,由于人员不足,现在的表演也缺少了童子舞动的24块“云彩”,使得舞龙的表现力大大削弱。
加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是国际和国内的共识。联合国于2003年颁布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2011年《中华人民共和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法》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第四十二号主席令颁布实施,2014年河北省颁布了《河北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条例》。2006—2021年,国务院先后公布了五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同时又有省级、市级、县级“非遗”名录。这些法令和措施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起到了明显的推动作用。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的《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也提出了“保护利用乡村传统文化”“丰富乡村文化生活”等乡村振兴策略。
东储村双龙会也是在“非遗”兴盛的大背景下重新焕发了生机。自入选省级“非遗”名录后,双龙会获得了良好的反响,曾受邀参加廊坊市首届花会调演、“龙潭杯”全国优秀民间花会大赛等比赛,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并在廊坊“5·18”经济贸易洽谈会开幕式、廊坊市春节团拜会等重要场合进行演出,受到一致好评,向世人展示了该民俗的独特魅力,让人陶醉其中。
但其传承也面临着严峻的挑战。具体表现在:第一,民众对春节、元宵节等重要的传统节日的认识有所变化,加之手机、电脑、电影院、旅游、聚餐、购物等大大丰富了民众的节日生活,人们的休闲娱乐方式有了多种选择,传统的花会表演自然受到了冲击。第二,受市场经济的影响,大量村民走出村庄,到外地务工,仅仅在春节前夕才返回数日,使得需要众多青壮年参与的舞龙活动很难找到足够的人去练习乃至表演;东储村双龙会表演又属于免费表演,不盈利,这使得在外务工人员很难放下工作而回村参与其中。笔者在对东储村双龙会进行调研与访谈时发现,组织者对双龙会的现实生存和未来发展也有深深的担忧。当前双龙会的组织者年龄偏大,且只有少数人基于对双龙会的热爱仍在坚守。如何在当前环境下走出自己的发展道路,将这一非物质文化遗产继续传承下去,是双龙会当下面临的难题。对此,笔者提出以下几点建议:
首先,当务之急是总结自身特色,发挥独特优势,唤起人们对传统文化的兴趣,树立双龙会等花会在传统节日中的龙头地位。可借鉴其他花会的做法,每当春节期间,依靠宗族关系,积极组织村民进行练习和表演,并且多渠道筹措资金,以保障双龙会表演的定期进行。
其次,以产出为导向,积极拓展双龙会的演出渠道及范围。可在村委会等组织的支持下,积极发动群众力量,由会长或其他热心人员积极开展对外联系,参加周边各地民俗活动及重要活动的演出,不断扩大影响,甚至借助自媒体等平台,打造并推广独特的品牌。在延续传统义务演出的基础上可以适当尝试商业演出。这样在扩大影响的同时,也可以为服装、道具、乐器等经费支出提供源头活水。
再次,建立比较完善的管理及运营制度,充分发挥宗族亲属关系的优势,有意识地培养传承人及其他年轻力量,建设比较固定的办公及展览场地,将双龙会的历史渊源、发展概况、表演形式及社会影响等进行充分的总结与展示。
双龙会作为传承百余年的“非遗”项目,是东储村重要的民俗活动,不仅为春节、元宵节等重要节日增添了喜庆热闹的气氛,而且对于民众的精神寄托以及人心的凝聚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因此,“保护、传承和发扬廊坊各县花会,既是地域文化生存、发展的需要,也是当地民众精神生活方面雅俗共赏的需要”①杨翠屏、金久红:《浅论廊坊各县民间花会的种类与传承》,《廊坊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年第1期。。若加以正确的引导,双龙会仍然可以散发独特的文化魅力。作为一张地区文化的“名片”,双龙会是东储村加强与外界交流、沟通与合作的重要桥梁,在文旅融合助力乡村振兴方面大有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