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铁石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小窍门,这个小窍门能提升写作能力和文学作品的欣赏能力。说穿了非常简单,那就是对比外国文学作品不同的翻译版本。虽说是窍门,但它并不轻松,下的是笨功夫。
我先举一个例子,对比一下卡夫卡的小说《城堡》两个不同的译本的开头两句话:
1998年外国文学出版社高年生的译本—
K抵达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村子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
2022年上海人民出版社汤永宽的译本—
K.到达村子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村子深深地陷在雪地里。
高年生的译本里,村子只在第二句里出现了一次,第一句里省略了“抵达”的宾语“村子”,留有空白和余味。汤永宽的译本里,“村子”出现了两次,略显累赘和重复。
第一句里,高的译本为“很晚了”,而汤的译本为“后半夜”。“很晚了”是有多晚呢?而“后半夜”就显得更具体了。
第二句,高的译本为被动句,汤的译本为主动句。一般来说,主动句更具动感,也更容易抓住读者的注意力,汤译本的“陷”字用得尤其出彩,他描摹的画面一下子活动起来了。高译本用的被动句,被动句可以强调主语“村子”,让“村子”在读者心里留下更深的印象,这也是被动句的价值所在。这一句,我觉得汤的译本更为巧妙,既强调了村子,又使用了更为有力的主动句。
短短两句话里,就能看出这么多玄机,我相信逐句逐段对比下去,一定会有更多收获。
除了写法的对比,风格的对比也很重要。我觉得翻译的最难之处就是能否保持原作者的风格。再举一个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的例子—
2019年译林出版社许渊冲的译本—
草湿路滑,马走不稳;走过树下,夏尔还得弯腰。
2003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李健吾的译本—
马走湿草地,朝前滑溜;查理弯着腰,在树枝底下过。
福楼拜在文学史上是一个划时代的巨匠,他像摄影机一样客观冷静、不带感情的写法影响了后来的许多作家,甚至可以说,福楼拜重新定义了现代小说。
“客观冷静”显然是翻译福楼拜的关键点。许渊冲和李健吾都是翻译大家,对于这一句的处理也是各有所长。许渊冲的译本,把状语放在前面,更强调客观环境,这是拉开距离的一个好办法。李健吾用“马”和“查理”做主语,更强调行动者,让我们感觉离画面更近。不同的句子,提供了不同的空间感受。
许渊冲译本里用了个“还得”。这个“还得”是败笔,就像是额外添加的调料,让这个句子多出来一些人物的感情,失去了“客观冷静”的原味。所以就整体而言,这个句子,我觉得李健吾的翻译更接近福楼拜的风格。一个词,并不是可有可无的,有时候这个词是决定性的。
以上两个例子,是我粗浅感悟的来源。翻译之道博大精深,我不精通外文,也根本不懂翻译。我能做的,只是简单地对比中文译本,琢磨一点中文写作的技巧。这个小窍门,也可以说是笨方法,对我来说很有效。
读者朋友,您要是有兴趣也可以试一试。《城堡》或者《包法利夫人》,择一对比其不同的译本。如果时间紧张,不用全部对比,对比两三千字,可能就会有所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