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舞者的刚与柔

赵汉琪

没有布景，没有音乐，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悠远的风铃声。泛着微光的舞台上薄雾缭绕，身着飘逸白衣的少年，轻盈起舞。

风乍起，少年随风而舞，享受拂面清风；风渐强，风中嬉戏的少年或翻腾、或跳跃、或旋转，好似一片曼妙树叶，随风律动；风渐止，少年也渐渐平静，轻柔舞动，欣赏风过后的景致。

这支舞名为《风吟》，台上舞者蒲宇动作柔中带刚，自如优美，行云流水，配合光影、声色多种元素，用高超舞技将“风”的质感带给观众，传递古典舞独有的意境。

从经典中汲取养分

谢幕数次后，大幕徐徐关上，“为人民而舞”——《舞动经典》首场演出落下帷幕。蒲宇松了口气，“完完整整呈现在观众眼前还是很有成就感”。90分钟时间，观众跟随舞者穿越古今，领略中国舞蹈史上不同时期的巅峰之作。

2020年12月30日，北京舞蹈学院庆祝建党百年百部作品展播活动“为人民而舞”正式启动。在建党百年的特殊时间节点，这项活动用经典作品展播形式重温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人民的革命史、奋斗史和创业史，深入挖掘优秀舞蹈作品的思想价值和现实意义。

2021年10月28日在北京首演的“为人民而舞”——《舞动经典》则是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对建校以来经典作品的一次回望。

从“为人民而舞”启动之初，蒲宇心中有根“弦”一直紧绷，不仅因为要表演独舞《风吟》、第一次做执行制作人、第一次做舞蹈编导，更因为这次演出的分量。

蒲宇所在的北京舞蹈学院青年舞团（简称“青年舞团”），拥有近年北京舞蹈学院优秀毕业生的超强阵容，大部分团员曾在权威舞蹈赛事中获得金奖，被称为“中国第一个具有学院派风范的一流舞蹈团”，在业内享有盛誉。此次青年舞团以“为人民而舞”为主题，复排经典剧目，整合全国舞蹈人才，面向全国十余个城市推出三十余场演出，旨在拓宽艺术传播渠道，托举青年艺术人才，宣传党的文艺路线，献礼党的百年华诞。

《舞动经典》既汇聚了《扇舞丹青》《风吟》《楚腰》《点绛唇》《黄河》《秦王点兵》等北京舞蹈学院建校以来的20部经典作品，又包括《青山远黛》《女人与海》《春去秋来》等以全新视角和当代审美潜心创作的新剧目。

此次张云峰编导、蒲宇独舞的《风吟》，诞生于北京舞蹈学院，被认作当代古典舞“大写意”代表作，近二十年久演不衰。在他看来，有幸重新演绎这些中国舞蹈历程中闪耀的作品，既是致敬，也是对时代记忆的梳理和回望。

把这些经典作品重新带回到观众面前，对蒲宇而言很有意义。“用当下的审美和技艺，重新诠释经典节目，能汲取不一样的养分。”除了能看到青年舞团对时代的敬意之外，还有着舞者对当下的观察与思考。

女子群舞《青山远黛》是蒲宇首次担纲编舞的原创作品，灵感来源于明代诗人高珩的《春日杂咏》。“青山如黛远村东，嫩绿长溪柳絮风。鸟雀不知郊野好，穿花翻恋小庭中。”初读这首诗，蒲宇便被“黛”字吸引。“‘黛是中国传统水墨的一种颜色，常用作古代女子画眉。青黛描眉，色如远山，眸似秋水横波，柔情且坚定，温婉女子的形象跃然眼前。”

远山云雾缥缈，近水细雨缭绕，七位清秀女子娉婷袅袅，云鬓斜簪，黛笔描眉，仿佛从画中走出，一颦一笑皆有情。为营造完美的舞台意蕴，蒲宇在服装、舞美中也渗透了自己的创作理念，描绘出浪漫、优美的画卷。从台下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他听到了观众的认可与赞美。

在《舞动经典》舞台上，蒲宇既展示成熟舞者的风韵，也传递青年创作者的态度。与此同时，他还担纲一个重要角色——执行制作人。首次担任执行制作人，蒲宇压力不小。“演员是相对‘自我的，表达好自己的作品，对自己负责就可以，执行制作人则不然。”前期与主办方沟通、统筹，负责二十多个节目排练、舞美，配合宣传，还要兼顾自己的独舞作品和编导作品……面对压力的同时，蒲宇也倍感幸运。“这么多节目基本都请到原版导演现场排练，能与这些平时很难见到的大艺术家现场工作，聆听他们对艺术的理解，机会难得。”

找到心中热爱

蒲宇自认儿时就有些跳舞天分，“只要看见唱歌跳舞的场景，就不由自主跟着学”。从幼儿园开始，班里有文艺活动，老师总能在人群中一眼选中他。

都知道舞蹈是童子功，蒲宇却直到10岁才开始在少年宫正式学跳舞。10岁的男孩骨骼发育已近完全，掰腿、开胯、下腰、踢腿这些常规训练，让蒲宇比同班孩子多吃了不少苦。凡事不服输的个性，令他在动作标准性上，对自己要求特别严格。

学舞蹈半年多后，北京舞蹈学院附中去蒲宇的老家安徽蚌埠招生，他的启蒙老师朱黎明说：“你条件挺好，练都练了，去考考试试吧。”招生老师看中蒲宇出色的身体条件和表现力，一下通过了初试。2004年，10岁的蒲宇第一次离开安徽来到北京，在北舞附中参加复试，顺利考上北舞附中中国舞专业，从此开启舞蹈生涯。

第一次上台的情形，蒲宇历历在目。“第一学期结束的剧目课汇报演出，全班同学一起展示传统节目《跳花灯》。前一个节目跳完，舞台黑了，从没上过台的我们不知道舞台竟然会这么黑，什么都看不见。一帮十来岁的小孩不敢往台上走，后来还是老师打着手电，把我们一个个‘摆到舞台上，特别有意思。”

学舞蹈的青少年都把中国舞蹈界顶级赛事“桃李杯”作为自己一大目标，蒲宇也不例外。为参加2009年的比赛，他提前一年半开始准备。“舞蹈圈的人都知道，参加‘桃李杯就是要‘扒层皮。不仅是技术和动作高标准，还有对情感表达、身形结合、人物塑造方面的综合要求。”蒲宇除了吃饭和睡觉，基本在练功房度过。最累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坚持不到比赛那天”。

2009年，蒲宇参加了在沈阳举办的第九届“桃李杯”，凭借王志国导演的《借东风》，一举拿下古典舞少年甲组银奖。“对舞者而言，‘桃李杯既是目标，也是新的起点。站到这里就意味着舞蹈水平已排在全国前列，而这个舞台也画上了一道高高的橫线，要努力再努力，才可以够到甚至超越它。”蒲宇已经找到心中热爱，听到来自内心的声音：在古典舞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

次年，蒲宇考入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专业，继续夯实舞蹈功底、提升艺术修养。他也接触到更多优秀作品，《雪梅兰》《茗香三品》《水墨孤鹤》《空山思故》等具有浓厚文化背景、意蕴深厚的古典舞佳作，都对他大有裨益。

在蒲宇看来，影响最大的莫过于由王盛峰、夏维家编导，自己首部担纲主角的《空山思故》，在这部作品中，他细细体会人物形象塑造从课堂到舞台的过程。“这一作品中，主人公因仕途坎坷，愤懑难平，于是远离喧嚣世俗。空山生活、回忆仕途、顿悟人生和回归寂静四个篇章，表现出主人公由内心愤懑到心无旁骛的情感转变过程。”这一角色情节跨度很大，在排练之余，蒲宇翻阅大量书籍，细读古代文人墨客因朝野斗争被迫出走的故事，揣摩他们报国无门的心绪，又找出他们在贬谪期间留下的经典品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豁达心境，对我表演有很大帮助，可以在大跨度情节中自如调整情绪，塑造的人物形象更加准确逼真。”

2013年，凭借《空山思故》，蒲宇获得第九届中国舞蹈“荷花奖”古典舞“十佳作品奖”。五年后，他演绎的群舞《墨舞留白》获得第十一届中国舞蹈“荷花奖”，这项中国古典舞的最高荣誉，让越来越多人看到了专业、专注、成熟的舞者蒲宇。

“我的生命中已经离不开舞蹈”

2014年本科毕业后，经过严格的招聘考试，蒲宇进入心向往之的青年舞团。“原来我上学时，青年舞团每个演员在我们心里都像灯塔。”

自1987年成立，青年舞团已成为北京舞蹈学院“教學、科研的研发基地；创新剧目的实验和传统剧目的示范基地；整体教学的艺术实践基地；优秀教师的储备基地”。同时，青年舞团也肩负一系列创作、表演、对外交流的任务。

近年来，蒲宇参与的几部舞剧，既有把传统文化精华带入当下的作品，又有弘扬时代主旋律、歌颂伟大精神的作品。“《国风》选取《诗经》八大诗篇，将文字幻化成古典舞的独特韵味。《戈壁青春》以一个兵团普通支边青年为主线，贯穿三代人、六十年，刻画了兵团人用青春、热血、生命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的历程。《运》聚焦京杭大运河岸边普通人家，讲述贯穿清朝末年、北平解放前夕、改革开放后和走入新世纪不同时期的四代运河人的故事。”

《井冈，井冈》是蒲宇参演的另一部力作，整剧以小丹和张秋生这对江西井冈山革命斗争时期的革命情侣恋情为线索，生动展现当年红军逆境之下永不屈服的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展开一幅气势磅礴又充满浪漫情怀的历史画卷。

为让角色更丰满，蒲宇给角色写人物小传，让角色更“立得住”。“当一个舞者站上舞台，他代表的就不再是自己，而是角色。”在《井冈，井冈》排练日记里，他写下这样一段话：《井冈，井冈》是我们年轻一代对历史的追溯和重现，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井冈山精神的思考和解读，很荣幸有机会讲述这段光辉的历史故事。与那段艰苦岁月一样，我们排练也十分不易，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大家积极拼搏、努力奋斗的追求与目标，这就是井冈山精神赐予我们的力量。

谈及主旋律舞剧如何与时代同行，如何触动当下观众特别是青年的心灵，蒲宇深有感触。“郭磊校长告诉我们，主旋律作品不仅仅是说教，最重要是好听、好看，要放大艺术的、浪漫情怀，用感人至深的故事和情感触动观众，自然能够真情流露。”他坚信，艺术需要百花齐放，文艺工作者要沉下心来下功夫，用作品反映新时代的历史巨变和伟大成就。正如他对“为人民而舞”的理解，“生逢这个伟大的时代，只有不断提升艺术修养，不断突破创新，才能向人民交出属于自己的答卷”。

近两年，人们不断被古典舞刷屏，《丽人行》《唐宫夜宴》《祈》等作品“出圈”，用年轻观众的语汇传递古典魅力。作为年轻舞者、创作者，蒲宇坦言：“近年‘国潮兴起，为古典舞创作者和表演者提供了更多舞台，被更多人看见。可无论表达方式如何变化，古典舞始终要根植传统文化，要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种在心里。”

到今年为止，舞台之下的蒲宇已经在北京舞蹈学院古典舞和中国民族民间舞系任教6年，他自认不是个严苛的老师，相比于天天催促、管教学生，他更愿用十余年如一日的自律去影响学生，把经过舞台实践和观众检验的知识传递给学生。

“我的生命中已经离不开舞蹈。”舞者、创作者、教师，多面蒲宇，在艺术道路上思索着、追求着，踏实、笃定前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