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宁方言中语气副词研究——以“可”为例

李 渊

（绍兴文理学院，浙江 绍兴 312000）

现 代 汉 语 中 “ 可” 是 一 个 多 功 能(multifunctional)词，它兼有动词、连词以及副词三种词性①。 “可”，用作动词时属于情态动词（例：他明天可来可不来），用作连词时常作转折连词（例：虽然他是外人， 可还是尽心尽力地照顾着这对母子），作副词时，用法比较复杂，学界对它应归为哪一类副词还未做出明确的界定。 本文将从副词的角度入手，根据方言用法对其进行研究。

“可”作副词时，学界从其重读和轻读方面进行分析。 一部分学者认为它只有语气副词用法，持该类观点的学者有吕叔湘（1980:335）、张亚军（2002:130）、杨惠芬（1993）、张秀松（2016）等；另一部分学者认为“可”也有程度副词用法，持该类观点的学者有马启红（2003）、宗守云（2013）、孟延荣（2015）、杨小静（2017）等。 不过“可”作为语气副词几乎是学者们的共识，认为“可”是程度副词的观点多出现在汉语方言中。 此外， 王素改（2011、2016）则认为其既可用作程度副词也可用作语气副词，当“可”重读时，其为程度副词，轻读时则为语气副词。 笔者的观点也是认为其既可做语气副词，也可做程度副词。

本文将对集宁方言中“可”进行分析研究。 集宁方言从方言片区的划分来看， 属于晋方言区，进一步细分归属于晋方言的张呼片区。 在该方言中，“可”的主要功能是用作副词，但其副词用法又十分复杂。当其轻读时，“可”为语气副词，“可”读[khʌʔ]，轻声。 当它重读时，“可”为程度副词，集宁方言中有两个程度副词“可”，意义不同，读音也不相同。 一个是高量程度副词 “可1”，读［khʌʔ］，入声，相当于普通话的“很、特别”；另一个是轻量程度副词“可2”，读［khΥ］，上声，相当于普通话的“减轻、不怎么”②。

由于篇幅有限，本文主要论述“可”作语气副词的用法，并将其与普通话中的语气副词“可”作对比，其程度副词的用法将另著文叙述。

一、语气副词“可”

语气副词“可”在晋方言区使用频率较高，虽不是集宁方言中的新创词，但其用法独特，值得进行深入研究。 本文将从语义、句法和语用三个方面对“可”进行说明。

（一）语义方面

“可”在集宁方言中作语气副词，没有实际的词汇意义，只表达肯否、强调、评价等语气义。 例如：

（1）可可这，说地是啥话啦。

（2）小王可真日能咧。

例（1）中，“可”重叠，在语气上加深了强调义， 同时也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评价做了铺垫，表达出说话者对听话者的否定态度；例（2），句中的“日能”指“有一定的技术才能”的意思，语气副词“可”加在程度副词“真”前，加深了对“小王的技术才能”的肯定，同时也对当事人的能力进行了评价。

（二）句法方面

集宁方言“可”作语气副词，将从句法搭配、所处位置和其它形式三个方面来描述。

1.句法搭配

“可”与谓词搭配：集宁方言中“可”与其它语气副词相似，主要的功能是用来修饰谓语，它既可以和形容词搭配，也可以和动词搭配。 例如：

（4）可停停儿地哇，甚也不会，就能瞎咋呼。

在例句中可以发现“可”后加动词或形容词时，常会跟一些辅助词，构成“可+辅助词+形容词/动词”的结构。 例（3）中“可”后加了构成了“可，其中没有实际意义，只是用来补足语气的，加深强调的意义。 例（4）中，“可”后所跟的动词进行了重叠，这里的“停停儿”是指“结束现在所做的事情”，这里辅助成分进行重叠帮助“可”来加深程度，表达说话人的主观命令性。 例（5），“可”后加了“是”，这里的“是”没有实际意义，只起到补足语气的作用。

在集宁方言中，“可”作为语气副词修饰谓词时，谓词前必须由辅助词来帮助表达语气，辅助词可以是重叠或是一些无意义的音节来凑足语气， 这些辅助词不表示任何词汇意义或语法意义。 这一点与现代汉语中的语气词“可”的用法稍有不同，现代汉语中的“可”在修饰谓词时，谓词前有时也会出现辅助词，但该辅助词是表语法意义的词，而集宁方言中大部分情况是借助无意义音节凑足语气，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态度。

“可”与程度副词“真”搭配。 集宁方言中程度副词较少， 较为常用的两个程度副词是 “真”和“可”，语气副词“可”只与“真”连用，表示加强肯定语气，共同来修饰谓语。 例如：

（6）你可真会说咧。

（7）这可真是门好亲事咧。

上面例句若去掉“可”，句子依然符合语法，而且句子意义也没有发生变化， 只是与原句相比，语气稍微弱一些，没有带“可”时坚定。

具体语境中，语气副词“可”和程度副词“真”连用后，加深了言语者的语气表达，使得说话人的情感语气更加凸显；同时，“可”与“真”的语用功能不同，所以两者连用，不存在赘余现象。

2.所处位置

语气副词意义上只表示某种语气，是说话者主观情感的表达。 一般来说，语气副词在句中的语法地位较低，只是在句子表达阶段才添加到句中的。 徐杰在论著中认为“句子在句首、谓首和句末三个位置最容易添加成分”③，所以在添加语气副词时，常会在句首、谓首及句末三个位置。

语气副词“可”只能出现在谓首，出现在其它位置时，句子不符合语法。“可”作为多功能词，具有连词词性，连词一般出现在句首，连接两个分句，所以语气副词“可”不会出现在句首；此外，若“可”出现在句尾不符合语法规则，所以它只能出现在谓首。 例如：

（8）你可少逞能哇，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

（9）可不能这样，这是你爸，咋能动手咧。

（10）今天是个好天气，可我妈就不让我出个玩儿。

（11）你真厉害可！

例（8）中，“可”位于谓语前，用来修饰谓语。例（9），我们虽然看到“可”位于句首，但这时是句子承前省略了主语，前面还可以补出主语来，如：你可不能这样，所以“可”仍位于谓首。 例（10）中的“可”就属于连词用法，表转折，并非语气副词。例（11）在集宁方言中不成立，当地居民不会造出该类型的句式。

综上，集宁方言中的语气副词“可”常位于谓首，表达一定的祈使语气，如例（8）和（9），表示说话人对听话人的期望，希望听话人不要做出该行为，语气较为缓和。

3.其它形式

集宁方言中的语气副词“可”，在日常使用时也会与其它成分组合，组成固定搭配，插入句中或句首，来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态度。 例如：

（12）他二婶儿，可□[ȵia]这，穿地花哨的。

（13）可可这，长地才好看咧呀。

（14）可你，咋给孩子这么多钱咧。

例句中的“可”已经与代词组成了固定搭配，在方言中常作插入语出现在口语对话中，表达一定的语气。 在例（12）和（13）中，“可”组成的固定搭配都加深了说话人表示赞许的语气，加深了肯定的程度。 例（14）中，虽然表面上的语气属于反对或埋怨，但在说话者内心的情感是肯定和感谢的，所以（14）中的插入语表达了一种表面否定但内心肯定的复杂语气和情感。

（三）语用方面

谷峰指出，“语气副词的语用功能研究包括五个方面，即连句成篇；约束焦点；触发预设；表达立场、情感和态度；人际互动”④，在集宁方言中，语气副词“可”的人际互动功能和表达情感态度的功能显著，此外，其还与代词构成了固定格式，作为一种话语标记在句中体现其语用价值。

集宁方言中，语气副词“可”具有三个语用功能，分别是表达情感态度功能、人际互动功能和话语标记，具体分析如下：

1.表达情感、态度及立场

语气副词与表达者的主观情态联系紧密，说话人经常利用语气副词“可”来表达肯定或否定、强调、辩驳等情感态度。 例如：

（15）这可是咱们自己的人，你咋还下手这么狠咧。

（16）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17）可不能怪他，他也不是专门个儿的。

在例（15）中，“可”表达了强调语气，体现了说话人对听话人的做法不满意，否定了听话人的做法。 例（16）和（17）中，“可”都表现出说话者辩驳的态度，对于他所说的话，希望可以引起听话人的注意，语气副词的使用，使整个句子的主观性表达加强，更具备说话人的主观情感，而不是客观描述。

2.人际互动

方言使用，大部分语料来自口语，口语表达势必需要说话者和听话者两方存在，交流时会产生二者的人际互动，语气副词“可”在表达说话人主观情感的基础上， 又大量出现在方言口语中，可见它也具备人际互动功能。

集宁方言中的“可”在使用时，最大的作用是起到祈使作用。 祈使属于指令类言语行为，言语者力图促使听众去完成未来的行为， 包括指示、要求、邀请、祈祷等⑤，这里的“可”起到了对听话人发出期望和请求的信号，希望听话人依据说话人的方式完成未来行为。 例如：

（18）可省点事儿哇，别折腾了。

（19）你可别这样，就跟你飞哥似的。

例句中，“可”位于谓首，体现出言语者对于听话人的要求，只是祈使语气，较为缓和，不属于命令式，是在与听话人商量。

3.话语标记

“这可是”在集宁方言中经常使用，成为一个话语标记，留存于方言中，“这”的语法意义已经虚化，不再表示指示代词“近指”，没有语法意义，只是凑足音节，起加深语气作用；“可是”不是现代汉语中表转折的连词，而是利用“可”来强调“是”，“这可是”这一话语标记常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调侃、不认可，有时为了加深语气，还会加上例如：

（20）这可是，长大成人了，连他妈老子也不认得啦。

（21）这□[ȵia]可是，有钱啦，宽的。

例（20）中，“这可是”做话语标记，没有实际的句意表达，只是表达语用上的意义，言语者表达出对听话人的行为不认可，多用在家长教育孩子的语境中。 例（21），加上了□[nia]，语气加深，对话多为朋友间的调侃或玩笑。

二、普通话“可”与方言“可”

普通话中的“可”和集宁方言中的“可”（这里的“可”专指语气副词用法）既有相同之处，又有差别所在。 本文重点指出差异所在，力图为研究语气副词“可”开拓方言领域，争取全面地认识“可”的用法。

（一）形式

集宁方言中，“可”位于程度副词“真”前，常会构成“……可真……咧”的构式，句末常会加语气词“咧”，一般不会加其它语气词，若不加“咧”，语句将不会成立。 这一点与普通话“可+真”有所不同，普通话虽有时会在句尾加语气词“啦、了、呢”等，但这种情况较少，且语气词不固定，更不可能构成结构稳定的构式。

（22）哎！我的亲爷，你可真“木”得可以！（《天狼刀》）

（23）这家公司的算盘打得可真“如意”！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人民日报，2002）

（24）这可真烫咧！

（25）你可真麻烦咧！

（26）天可真冷咧！

从例句中看出（22）（23）句末未出现语气词，这是普通话中的常态，而集宁方言中在“可+真”的情况下，句尾必定会加语气词“咧”。

（二）用法

方言中，“可” 常会和代词构成固定搭配，在句中作话语标记，常见的构式有“可可这、这可是、可你、可□[ȵia]这”等。 在这些构式中，代词已经消除了其指代的用法， 只是单纯的表示音节，没有实际意义，为了凑足语气，加强“可”的语气表达。 在普通话中这样的现象是很少见的，但在集宁方言中十分常见。 例如：

（27）可可这，乱纷纷的，都不知道收拾一下？

（28)可你，跟我客气啥，都是一哒哒的。

话语标记只是表达言语者的主观情态，可能是不满、同情、蔑视等情感。在例（27）中“可可这”表达了说话者的不满之情；例（28）中的“一哒哒”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意思，该例句中的话语标记表达了说话人对听话者表达出的同情，为后面的话语表达奠定了感情基调。

三、结语

本文从语义、语法、语用三个角度出发，将集宁方言中的语气副词“可”和普通话中的语气副词“可”进行对比，得出了两者之间的异同。 相同点主要表现在语义方面，不同点主要集中在形式和用法两个方面。 形式上，“可” 在加程度副词“真”时，常会构成“可真X 咧”，而普通话中则无该构式；用法上，方言中会出现大量的由语气副词“可”构成的话语标记，在句中表达说话者的主观情感和语气表达， 而普通话中很少会出现由“可”构成话语标记并表达情感的情况。

方言中的语气副词使用情况复杂， 也是学者加以关注的领域， 尤其是一些和汉语普通话重合的语气副词，更应引起相关学者的关注，这将会为语气副词研究拓宽领域，除语言研究本身外，探讨方言与普通话的差异，对积极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也是有所裨益的。

注释：

①张秀松，《语气副词“可”的语法意义的生成研究》，《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6 年第4 期，第125-134 页。

②宗守云，《张家口方言轻量程度副词“可”的逆转性和趋利性》，《中国语文》，2013 年第2 期，第137-141 页。

③徐杰，《普遍语法原则与汉语语法现象》，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93 页。

④谷峰，《汉语语气副词的语用功能研究综述》，《汉语学习》，2021 年第4 期，第76-82 页。

⑤李秀明，《语用学与语言建构》，浙江大学出版社2020 年版，第53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