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涛
(北京外国语大学 日语学院,北京 100089)
从历史上看,日本的外语教育长期以汉语为主。 早在汉代,乐浪和带方郡的汉人便大规模迁徙日本,有研究表明,中国的文章典籍大约于公元3 世纪传入日本[1]。南北朝时期,倭王上奏给宋顺帝的奏表,其汉文造诣颇高,说明当时日本已存在专门从事文化事业的知识分子。 712 年成书的日本首部历史文献《古事记》以及720 年成书的首部正史《日本书纪》均采用汉语撰写。 由此可见,当时日本的精英阶层已具备较为深厚的汉学修养。 因此,这一时期的汉语教育可以称为“经典诗文汉语教育模式”。
到了江户初期,由于锁国令的颁布,仅长崎一地被允许对中国和荷兰开展贸易, 德川幕府便在长崎设置专门从事翻译及外交事务、 具有子孙世袭性质的唐通事,同时开办唐通事学校,采用中国传统的私塾启蒙教育的方式,教授子弟《诗经》《论语》等儒家经典,直至明治维新时期,这一阶段被称为“唐话时期”[2]。 同时,闭关锁国政策也导致了兰学兴起。 所谓兰学, 即通过荷兰人或荷兰语学习、研究西洋学术的总称[3]。1774 年,由前野良泽等人根据荷兰语译本译入、编纂而成的《解体新书》成为兰学诞生的标志。1838 年,绪方洪庵在大阪开办兰学私塾, 培养出福泽谕吉等不少日本近代著名人物。 江户末期,吉田松阴主持的松下村私塾又为明治维新培养出伊藤博文、山县有朋、木户孝允等人才,成为“明治维新胎动之地”。
综上所述,日本的外语教育前期主要是经典诗文汉语教育,这是日本向中国学习的必然结果。 后期由于实行锁国政策,汉语教育虽然开启了“唐话教育模式”,但也使得兰学兴起,这为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外语教育倒向英语教育创造了先机。
日本的英语教育以1868 年明治维新为界限, 大致可分为近代以前与近代以后两个阶段。近代以后,英语教育在日本外语教育中逐渐取代汉语教育,占据主导地位。
首先,1808 年发生了费顿号事件,迫使德川幕府于次年命令荷兰语通事向荷兰人学习英语。 而1853 年发生的佩里来航事件则直接打开了日本国门, 德川幕府不得不使用英语撰写相关外交文书[4]。 在这一背景下,德川幕府于1855年在江户九段下设立洋学校,称“蕃书调所”,即外交文书翻译局及洋学教育研究机关。1862 年改称“洋书调所”,1863 年更名为“开成所”,于1868 年成为明治政府的官立学校,后并入东京大学。
明治维新后,日本上下掀起了所谓文明开化的浪潮,英语教育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1870 年,为更好地学习和借鉴西方先进的文化和技术,明治政府规定日本国民学习英、法、德等外语。1872年,日本近代第一个教育法令《学制令》颁布,外语作为选修科目进入小学课程。1886 年日本政府又颁布小学校令, 正式在小学推行英语教育。1872 年,第一任文部大臣森有礼甚至提出“将日语废除,以简化英语作为国语”的主张。 1879 年,日本政府又效仿美国的教育制度,颁布《教育令》以取代《学制令》[5]。
然而,随着1889 年《大日本帝国宪法》的颁布, 加之日本在1894 年中日甲午战争以及在1904 年日俄战争中取得胜利, 国家主义抬头,导致英语教育走向低谷。 1912 年后,日本国内甚至出现英语教育废止论。 特别是1941 年太平洋战争的爆发,英语由“敌性语”变为“敌国语”,日本的英语教育也随之跌至谷底。
1945 年8 月日本战败,美军占领日本,实施了一系列民主化改革措施。 1947 年3 月,日本政府在盟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GHQ)美国顾问团的授意下,颁布了《教育基本法》和《学校教育法》, 确立了民主主义教育方针和教育体系。 至此,日本的英语教育再次迎来蓬勃发展的态势。
1947 年,日本文部省颁布《学习指导要领》,对中学英语教育目标提出明确要求,即要求运用英语思维,重视培养听、说、读、写技能,并掌握英语国家的风俗习惯等相关知识[6]。 1955 年又进一步提出新的英语教育目标,即在重视培养理解和表达能力的同时,加强培养外语语言意识和理解国际社会的跨文化交际能力[7]。
70 年代初,日本政府提出“完善人格”的教育目标,并进行了第三次教育改革。1971 年,中央教育审议会提出《关于未来学校教育综合性发展的基本政策》。 1974 年,文部省又制定了《大学院设置基准》,完善了研究生教育。1977 年5 月成立了大学考试中心。 1979 年,日本正式建立起具有全国统一性的高等学校入学选拔制度。 在上述改革措施中,英语改革成为培养高质量人才和专门人才的重要指标。
随着经济高速增长,1984 年日本政府成立“临时教育审议会”,从“制度缓和”和“自主化”两个方面加大对高等教育的改革力度[5]。 1985 年6月,临时教育审议会颁布了《关于教育改革的第一次咨询报告》。 从1987 年起开始实施“日本交流教学计划”(简称JET 计划)。 据JET 官网数据显示,目前已有来自75 个国家(和地区)的7 万余人参加了这一项目[8],该项目对于提升日本国民整体的英语水平起到了较大作用。
90 年代日本政府将教育改革的重点放在课程一体化建设上, 同时推行国立大学法人化改革。1991 年,文部省颁布《大学学科设置标准新大纲》,削减了一些强制设置的通识课程,允许各大学更灵活地设置课程计划。 于是,各高校纷纷由过去注重知识传授型课程逐渐转向侧重 “听说”乃至“讨论”和“辩论”等输出型课程。 譬如,名古屋外国语大学向全球招募优秀师资,为英语学部的360 名本科生提供一对三的基础英语训练,并按照所设定的10 个话题,逐周强化语言对话,提高学生的跨文化交际能力[9]。 1998 年,日本大学审议会提交了题为《21 世纪的大学以及今后的改革方案》咨询报告,规划了21 世纪初日本高等教育的发展状况及改革方针政策。
2000 年1 月,为了讨论和研究日本英语教育改革问题,日本政府专门成立了“英语教学改革恳谈会”,制定了《培养“能使用英语的日本人”的战略构想》。2002 年7 月,文部科学省正式颁布了该战略构想。 2003 年3 月,为明确今后5 年英语教育改革的目标和方向,又出台了《培养“能使用英语的日本人”行动计划》,内容涉及如下几个方面:第一,深化课程改革,强化英语教学。 如发布新《中小学学习指导要领》,要求从小学三年级起增设以英语会话为主的“综合活动课程”,以便从小开始增强学生学习英语的兴趣和学好英语的信心[10],并将初、高中英语从选修课改为必修课。第二,举办演讲比赛,开展英语会话沙龙和与外国留学生交流等活动。 同时,从2002 年起,日本政府每年选派1 万名高中生赴国外留学。从2006年起,大学入学英语考试增设听力环节,高中入学考试除增设听力外,还增加了口试环节。 第三,通过JET 计划从海外招聘人员,以“外语指导助教”身份协助英语教学,进一步提高教学效果。 第四, 选出100 所高中进行英语教育实践研究,推进“特色大学教育支援计划”,以及成立“小学英语教育研究合作者会议”, 调查研究小学英语会话的实施情况。 第五,从2001 年起,实施脱产进修硕士研究生课程的制度。 通过该制度鼓励教师去国外读研进修,留学一年以上者还可获得政府资助。 第六,从2001 年文部科学省着手开展小学教师的英语研修活动,每年招600 名教师参加为期两周的进修,协助小学教师取得英语教师授课证书。 第七,从2003 年起,政府承担一半费用,计划用5 年时间对全国约6 万名初、高中英语教师进行全员培训,以便使这些教师的英语水平达到全国统一的 “实用英语技能测试” 准一级或TOEIC730 分、TOEFL550 分[6]。
除此以外,为了顺应全球化发展趋势和迎接东京奥运会,应对外语教育的新情况和新需求,文部科学省再次开展英语教育改革。其中的重要一环即在参照《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的基础上,制定统一的《日本外语共同参考框架》(简称CEFR-J)[11]。2013 年《日本外语共同参考框架指南》正式出版。要求小学到高中的所有英语课程以及使用的教学材料都必须符合CEFR-J 的目标,同时教师也必须遵照CFER-J 开展教学活动[12]。 并从2020 年起,实行新标准化的大学外语入学考试。
首先,日本的外语教育同日本民族一样具有鲜明的实用主义色彩。 譬如,明治维新时期日本提出“和魂洋才”的战略目标,希望通过英语教育培养出能够吸收西方先进文化和科技的翻译人才,从而促进日本经济的近代化进程[13]。 同样,进入21 世纪日本政府提出培养 “能使用英语的日本人”的战略构想,也是希望通过英语教育改革实现国民具有英语日常交流能力以及提高专业人士的国际社会交流能力,以适应日本经济全球化的需求。
其次, 日本的外语教育受到政府高度重视。特别是近代以后,日本政府将英语教育的地位提升至国家经济发展的战略高度,可以说历次英语教育改革都是在政府主导下进行的。 自1886 年明治政府颁布 《寻常中学校的学科及其程度》将英语列为第一外语以来,日本政府不断投入人力和物力,制定和颁布了一系列规章制度,用于推进日本的英语教育改革[14]。
最后,日本的外语教育具有政府主导“自上而下”的倾向,这与日本重视集体主义的民族性密不可分。 正如李立柱(2012)所言,中央政府确立改革目标、成立专家委员会、召开会议确立改革方案后,地方政府积极遵照方案执行,体现了“自上而下”一体化的实施策略。 同时,日本的外语教育改革贯穿于大中小学各个学段,也呈现出“自上而下”的连贯性,各学段之间很容易实现有效衔接[13]。
众所周知,日本是当今世界经济、科技大国,自明治维新以后,还率先在亚洲建立起近代教育体制,一跃成为教育强国,不仅普及了中小学教育,高等教育也已经大众化,大学入学率在世界上也遥遥领先[6]。纵观日本外语教育发展的脉络、现状及其特点,我们认为,其对我国外语教育的启示主要有三:
第一, 努力提高国民的外语口语交际能力。日本政府通过采取在中小学配备 “外语指导助教”,鼓励大、中学生出国留学、支持英语教师海外研修等方式,让国民亲身感受到“活的英语”,这些措施均具有一定启发性。 比如,我国也应该摸索和探究新的外语教学法(如北京外国语大学的文秋芳团队所推广的“产出导向法”便是成功案例)以适应新时代、新形势的要求,提升国民的外语运用能力和实践能力。 在教材选用方面,日本各大学严格按照自身专业特点选用或自编教材,具有较强的针对性和时效性,这一点也值得我们参考和借鉴。 譬如,日本中央大学法学院的全英文课程采用的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出版的Global Issues,通过教师讲解和小组讨论等方式,直接探讨当今世界面临的全球性问题,如恐怖主义、人口危机、难民问题、核污染等,既提升了他们的语言交流能力,又能够培养他们的全球公民意识[9]。
第二,重视教师培训和充实师资力量。 面对英语师资不足、专业素质参差不齐等现状,日本政府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如加强国内在职英语教师的培训、 鼓励并资助英语教师赴海外研修,大规模引进“外语指导助教”参与学校英语教学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这一“两手抓”的举措也可以为我们所借鉴。 即,一方面为外语教师提供进修、研修平台,提升外语教师的综合素质,另一方面吸引海外优秀外籍教师,为其提供相关待遇(如国民化待遇)等,便于其更好地参与到我国的大中小学外语教学中。
第三,制定外语能力测评和评估标准。 为了更好地区分日本英语学习者的水平差异,日本的CEFR-J 基于《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对等级体系进行了重新划分。 同时,新的框架体系还制定了详细的测试和评估标准,具体描述了学习者在听、说、读、写能力上应该达到的标准[12]。 2018年2 月,我国在参考《欧洲语言共同参考框架》的基础上也研制了“中国英语能力等级量表”(简称CSELA), 这是我国第一个覆盖全学段的英语能力测评标准,其重要意义不言而喻。 在具体的落实和实施过程中,我们可以参考CEFR-J 的相关举措,从而更好地发挥CSELA 共同标尺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