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水萍
(广东工贸职业技术学院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广州510510)
作为一位在现代诗艺界语境中诗与散文皆有创作成就的诗意文化的守护人,余光中所开启以乡愁吟咏为源发点的诗艺创作与书写批评,已然成为20世纪百年历史的民族记忆与时代绝唱,给人们留下了清晰的民族历史的时代记忆和观念印象。事实上,余光中从现代中国新人文精神建构之“内化”与“外化”脉息视角,对现代新诗创作表达乃至理论批评给予了极具思想张力的沉潜思辨和真实回应。这是特别引人注意的。具体而言,余光中围绕诗艺创作与批评问题的思考可谓独树一帜,同时对古典诗、现代诗乃至诗中风月等诸多方面的自觉反思所传递出来的风骨格调,也彰显着锦霞满天般的诗意思想和鲜为人知的美学价值观念。然而,这一直尚且未能引起学界文坛足够的深层关注与整体评述。因此,立足于余光中诗意思想的内容展开剖析,回顾并考察其中的欧化与现代化、古典与传统等元素脉动的缘起契机乃至文风本色,尤显迫切与意义。有论者指出:“余光中向来追求受过现代意识洗礼的‘古典’和有着深厚古典背景的‘现代’。”[1]追根溯源,余光中青少年成长时期遭逢乱世而人生漂泊无依。可想而知,这或多或少使得他早年的心性情怀对其脚下那个饱尝艰辛的时代历史真实经验世界生活有了潜在的诗意省察。或者说,这种跌宕起伏的人生遭际经历或隐或显的意外奠定了其日后多愁善感的心性情怀及诗意思想自我述怀思感的伏在表达。实际上,这种独特的生命经受体会里边的东西,反倒在相当程度上非常强烈地激活乃至投射了余光中整体文艺创作、诗意思想的学术锋芒、时代意义和价值贡献,同时也隐含有着他日后重要的诗艺学术价值想法。有论者这样勾勒:“台湾每个现代派诗人都有独特的追求,风格千姿百态。余光中的诗歌理论主张驳杂,风格变化多端,但都有浓郁的古典气息,工于发端巧于结尾。”[2]的确如是。一切源自于生活本身——亲历亲见的生活经验与人生体会。这是大多数艺术创作家一个不可或缺的源泉。毕竟,任何人的学问生长乃至源流脉络,往往源于其习得的经验观感及独立思考。
可以认为,余光中精通且深谙中西文化,其给人或远或近印象的诗意思想因蕴有当代的共识与时光的至味的要素,可谓得天独厚甚至令人读之艺境洋溢乃至生趣有味。关于这一点,或者说可以从余光中早年出版的风靡一时且受到广泛重视的《乡愁》《等你,在雨中》《听听那冷雨》《我的四个假想敌》《余光中诗选》《余光中经典》中得出。大体而言,他系列颇有可观的作品文字表达行间似乎都在暗示着心中之情与诗中之情。余光中曾言及:“根索水而入土,叶追日而上天。”[3]1细而思之,这在很大程度上反倒是人们透彻且深层理解余光中自身诗意思想生发的源头及其后续的学术独得之见的关键所在。也就是说,成长时期种种疲于奔命而离散孤独的人间存在感,特别是那种相当漫长时期的饱尝人间酸辣而嚼味人生苦涩的况味,归根结底让其心灵深处恍然要找到某个诗意地看待人生现实与理想的平衡支点。余光中掷地有声地强调:“时代愈荒谬,愈需要正面的价值。现实愈混乱,愈需要清晰的声音。这种价值和声音,正是诗人的责任。活着,不能没有希望,也不能不负责任。……虚无,是一种罪恶,晦涩也是,在中国的土壤上。”[4]452综而观之,余光中的学术生长点在于“乡愁”二字。他的乡愁情结及其诗与散文创作中的中国文化特质,深刻蕴有其的怀乡格调的诗艺思维精神。这也是学者直面中国近现代之大变局与西学东渐之碰撞的历史际遇中对中国新人文精神建构真正的感知经验、问题启引、学术姿态与潜在回应。这一视角的确是理解与认知余光中与中国20世纪新文艺精神建构学术问题的潜在源头。这倒是很自然的机缘,也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意识。对此学术问题的钩沉,一方面可以更好地理解与想望余光中整体诗观的问题及其回到内心而形诸于诗艺文字,另一方面则可深入涵摄和阐释中华文化血脉下中国新诗艺精神复兴建构截然不同的愿景。
余光中对中国诗艺文化阐释乃至重构现代中国新诗艺背后,隐含有其独特而丰富的生命体验与时代历史话语记忆。他向来深谈古典诗艺境之美且始终怀有敬意,且也一直认为古典诗蕴有难以企及的艺术高度与难以超越的广度。其实,余光中从中西诗艺史的深处解读与反思中国文艺的生命美学意蕴,同时也俨然站在全球化语境下审视自身诗艺创作的话语表达与中国诗艺复兴的空间拓展意义。有论者总结:“台湾作家余光中以卓越的诗歌创作鲜明体现出其对中华文化的皈依之情,这种文化身份的认同是诗人在与华夏历史脉动的情感互涉中作出的自觉文化定位与文化选择。”[5]从某种意义上看,余光中站在诗艺独创的视域下凸显、反思并重振了中国人文新精神灵魂建构的时代内涵与审美价值取向。他对单向度地割裂传统与现代之维的俨然批判,表明其对诗艺创作发展韧性的价值追求与诗意思想特质的多维度建构之现实路径的思考,恰恰正是基于传统与现代对接、古典与先锋的融合的时代历史语境中嬗变推进的。他总结了中国传统诗艺一直以来所坚守的独立而不朽的内涵价值底色与审美理想,还强调中国文艺创作历来不落窠臼地追求向往的审美理想非常值得关注。余光中曾指出:“要促进中国的文艺复兴,少壮的艺术家们必须先自中国的古典传统里走出来,到西方的古典传统和现代文艺中受一番洗礼,然后走回中国,继承自己的古典传统而发扬光大之,其结果是建立新的活的传统。这个观念非常重要。”[6]153余光中不但凝视与守护着自身民族诗意文化的古典传统文化本色,而且也一针见血地俨然批评“恶性西化”的话题倾向。他透过自身更为复杂的人生经历体验而进行自我发掘式的诗艺表达抒写,这一点对其诗艺创作产生了不可估量的非凡影响。当然,作为一个中国青年,余光中的“诗与散文”得以在现代诗艺界语境中相遇。这本身就充满了别样诗意的至味。
作为中国现代诗意思想文化的守护人与捍卫者,余光中在大陆出书,散文远多于诗。这也是他获得至多学人敬重的缘由。其实,余光中精思博识而善敏多感。他的诗艺创作乃至诗艺批评理论,可以说是中西多元文化彼此共振脉动乃至碰撞融合后的结晶。余光中关于中国诗意思想重要论述的内涵价值与世界意义问题,深刻地体现在他的诗艺文化创作思想与文艺批评观念上,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不可忽视的是,余光中的书写创作文字实际上也蕴含着他与生活有着足够深的交往底色及声音。这也是他后来多次言及的诗艺创作批判乃至重建的深度与诗人自身独特而丰富的生命体验、人生体悟、心灵情感至关重要的问题。有论者指出:“在追求和反思现代性的过程中,当代台港澳新诗建构了一个由个体性与民族性、理性与感性、理想与现实相结合的现代性中国形象。”[7]不可否认,余光中的文字深处时常蕴有一股浓郁的漂泊他乡似故乡的乡愁味。这也许正是他漂泊一生的生命情感自我调适的轨迹。更确切地说,他的作品文字不仅蕴有中国诗意思想中清澈、开阔而怀旧的古典之美,同时也带有西方诗艺简单、脱俗的现代美感。更为重要的是,余光中总是呼吁人们应该到诗人的诗心中去找寻美。他最终还是能够有效地克服了囿于时代历史难以自拔的最深重的离愁别绪之现代诗艺创作表达的各种弊病,于“诗与散文”的自觉创作当中展现出另一种发自内心而关乎民族国家最深广的诗意思想探索之维。正是此种中国人于20世纪时局多艰而思念家园内心深处无以填补的旷古乡愁,使得诗意思想得以在那个战乱频现而颠沛保命的时局遭际困境之中觅寻到心底长途跋涉而对民族国家充满血泪情爱的期待寄望,并为人们重新反思作为家国文化守护人使命感和承诺问题提供重要启示,且创造性地丰富了诗质散文的建设与影响所及。这是人们深信不疑的。
作为国家民族集体记忆与时代历史情结的一种,乡愁情感书写本身的内涵价值是至关重要的。毕竟,它内蕴另一种意义因素上的被错置的时代情感力量与难以缝合的伤痕性现实表征。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由于乡愁为母题的文艺创作在人类传统文化中具有深刻而重要的意义,这种涵摄了思乡怀国、梦回故土的诗艺创作话语与生命审美经验为日后文艺书写理论埋下重要伏脉,甚至成为人类文艺品格铸就、历史记忆乃至未来导向的重要因素。有论者指出:“八十年代以来,大陆、台湾、香港作家、评论家经过多方面努力,已逐步消除过去分离、隔阂乃至相互敌视的状况,开始了包括文学理论批评在内的民间文学交流,为三岸文学理论批评的发展繁荣带来了一片新气象。”[8]相对而言,余光中审时度势的诗艺创作乃至文艺批评学说里,实质上秘而不宣地蕴含着丰富而深刻的诗意思想。这可以为新时代的中国文化复兴建构提供伏在的理论指导和现实启发。可以说,这是被遮蔽淹没的,也是有待学界文坛重新发掘的。有论者总结:“余光中的诗歌有着非常深刻的民族文化的印记。他的诗歌文化内蕴集中表现在执着而深沉的乡国情怀,热烈而真挚的亲情主题,以及深味人生的理性感悟上。这些充满中国传统文化内蕴的诗歌,体现的是他对祖国文化的无限敬仰、自觉传承和对文化历史背景的积极认同,是在世界文化的大格局中对中华民族本位文化的凸显与护卫。”[9]也有论者这样勾勒:“在跨区域华文诗歌中,类比性想象不但帮助诗人们完成了对标志性动物、核心性地景、代表性节日象征符号意义的对抗、补充和互相指涉性地书写,而且也表现了民族共同体的历史记忆、文化价值观和文化精神。可以说,龙、长城、长江、黄河、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象征性符号,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凝结着民族文化中最具活力、最具代表性的精神。它们像一根精神红线,在纵向上将华人与中华民族文化传统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在横向上将分布在亚洲、北美、东南亚、大洋洲等不同区域的华人团结起来。”[10]余光中的一生都在整理和辨析中国新诗精神的生成、界定及其现实意义。或显或隐的潜意识里交替呈现,将西方意识流引入现代散文创作中去。这也意味着他尝试回应并解答中国现代新诗发展走向乃至新中国人文精神建构这个重大问题。他曾多次强调今后的中国新诗艺术创作研究要想实现真正的突破也尚须立足中国而放眼世界、立足当下而放眼未来。唯有这样,中国新诗研究最终才能真正构建起中国文艺创作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
实际上,余光中文字深处散发出来的文艺精神贵族气质与其本人秉性气质十分合拍,在某种意义上也深刻映现了中国古典传统的诗意思想在现代的精神渗透、转向、对话与新生。特别是他那脍炙人口、深入人心且拨动华夏子孙心弦的《乡愁》诗篇,可以说是20世纪70年代中国人诗心的波动及生命精神的主旋律。这首且名噪一时诗篇像植了根似的贯穿并启引着余光中窝藏在心里的寻觅家园故乡为母题的诗艺创作。余光中生命的亮点就是弘扬光大可亲可敬而令人低回的诗意思想,覆盖了民族记忆。一般而言,余光中以“乡愁”为母题的终极诗艺创作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纯天然性的内在结缘联结。这一点可以从其倾向于对大陆、海峡、隔岸等频现的措辞描写中得出。正如余光中在《乡愁四韵》中谈及:“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家信的等待,是乡愁的等待/母亲的芬芳,是乡土的芬芳。”[3]15又如他在《北望》中谈及:“山长水远,五千载与八万万,全在那里面。而历史,炊黄粱也无非一梦。多少浪子歌哭在江湖。”[3]17再如他在《飞过海峡》中谈及:“蟠不尽的峰峰岭岭那便是刚强而雄峻你的脊椎。三十年暴风雨的重压下,一寸也不曾弯过,闪过。新生的太阳轰轰烈烈,就从你肩后升起,把灿烂的金曦射向全中国。”[3]21不必说的是,最为深久的旁射也许是长期深受文艺的熏陶,余光中新诗创作深刻地体现着他对“古典传统诗艺”的审美追求和凝定,特别是其独具特色的散文化诗意,更是颇为明晰地传达出其试图打通古今对接中西的潜在意欲和整体构想。其实,从古典诗与现代诗的审美艺术来看,余光中看重诗质散文的建设及影响所及,大有一种“搦千秋于笔端,抚四海于一瞬”地放达超迈。若以慧眼审而视之,余光中的文化根脉归根结底是中国的。换言之,他是名副其实地浸染着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成长起来的学者。他的文化身份不可避免地被定位为“浪子”“乡愁”与“游子”,似乎已成气候。这在某种程度上透视出其诗意思想核心主题的基调风格与诗艺批评理论支撑的本质特征。
余光中感性与知性、知性而幽默且博学而多识。他的诗文表达可以被理解为独特的审美感受与普遍的美学概括、传统古典精神与现代诗艺思维的联姻结晶。毕竟,任何文艺创作都需要通过作家的生命精神与生活体验来获得其现实的精神情感的抒写。他在根本上对新诗创作本身价值问题所进行理解、思辨与探究,可视为现代文艺理论创作思想史上的一种新人文精神特质建构的价值旨趣的彰显。总而言之,他的文字隐含有较高的永恒、美质,也有源自历史时代现实的苦涩意蕴。这是给人印象最深的底色。余光中诗文的审美特质彻头彻尾地呈现着一种厚重的历史感和意象美。他藉借20世纪时代历史语境乃至社会时局学术转型成为“乡愁”之学问,不仅充分挖掘中华文化中诗意思想的独特性与重要性,而且还发挥它在现代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的历史借鉴作用。余光中笔下那淳朴而美好的乡土文情、散逸而清淡的诗趣智慧、古典而浪漫的审美理想、超拔而空灵的直觉独白等等,极富穿透力地给予人们于生存价值的反思中颇多的理解和启示。细而察之,余光中不仅点亮了中国诗艺文化发展的优势与底色,而且也指出了中国诗艺创作的诸多局限与不足。其中,乡愁是20世纪不少中国人的民族历史记忆及精神想望的复归。实际上,他的创作隐藏着深刻而丰富的本土诗艺创作文化史的情味境意义及域外诗学思想理论的多元文化风情格调的参照意蕴。
余光中诗意思想的精神取向蕴有深刻的中国文艺复兴建构的清晰脉动,构成了现当代中国知识分子自觉反思民族文化守护捍卫与伟大复兴的独特精神现象。他站在融贯汇通中西文化的视域基础上标示并凸显中华民族传统文化之新精神景观及中国诗艺文化复兴之精神话语应对与走向。这一点是很可贵的,也是很值得重视的。余光中诗意的思想归根结底是其不仅暗合、应和了“中国新文学”思想理论现代性建构过程中对现代精神特质的要求,确实较具突破性地融合且会通中西文化的现代视野及开新性的眼量余光中从“传统”与“现代”的界分视角对诗学对话与融合意识主题作出的空间认知及图景思考,在某种程度上自然凸显了其宽阔高瞻视阈下的文化精神追求。这自然也是解读其作品的特质气度、诗意栖居和精神内涵魅力的切入点。他的诗学创作相对突出地对古典主义文学思潮余脉的承继。余光中1960年在《论半票读者的文学》一文中指出:“现代作家们宁可学习古典主义那种‘坚定而全面地正视人生’的精神。做一个大作家,仅有‘丰富的感情’,仅具同情是不够的,他必须对人性有深切的了解,因此他必须敏于观察勤于思索。”[6]11余光中对待学问始终是一个冷静、谦恭而推崇“古典自律”的人。大致而言,余光中关注的问题就是:一方面为现代诗辩护,另一方面西化与传统的问题争执(可理解为古典诗与五四的新诗)。现代学者对古典传统渐渐有了普遍的觉醒,进行重估和自我修正的同时,对20世纪现实生活中“西化”也不再盲从。对此,有论者指出:“余光中诗意的思想不仅隐含着20世纪中国文学从‘古典’到‘先锋’的孕育新生,也烛照着20世纪中国新文化精神之生发从‘传统’到‘现代’的转型演进历程。”[11]总体而言,余光中的现代诗论调是以“认识传统”的意念为固定基础的,他一直都认为反叛传统不如利用传统。其实,文化复兴往往意味着某种经典的回归、文化的生态、话语的主流乃至精神的现代化等的守正创新的症候。当然,关于中国诗艺创作的守正拓新与价值取向问题,余光中一贯认为应该正视中西多元文化的视域角度下回到诗艺文化的真正位置中进行前沿对话和文化辨认。毕竟,真正的诗艺写作是需要立足于其自身民族文化中表达生命经验的意义。
余光中诗意思想蕴有的历史重量与艺术生命美学。这是他思考与透视中国现当代诗艺文化发展的前沿问题乃至未来视野。余光中从诗意文化乃至自由思想的审美经验角度,频频漫谈与前瞻中西诗艺的对话意象、精神风采、研究现状、成就活力及发展愿景。其实,诗艺创作视域中“古典诗与现代诗”的关系,显然有亟待破解与再解读的重要的理论内涵及实践意义。余光中对诗艺发展趋向的思考和价值定位观念的引识,往往溯源到中西多元文化内蕴的精神根源得以生发的根底与本色。这一点深刻影射了他对中国诗艺文化精神建构独特的审视态度与审美意蕴。实际上,余光中始终置身于20世纪海峡离散的历史格局发展和延续中,渐趋形成了自身独特的诗艺表达情结和精神传统。对中华文化腹地的根性认同与接受,也许正是当下诗艺创作视域必须坦然正视的重大问题。余光中曾重申中国的古典诗达到了至高无上的纯朴和简洁,同时又不失朦胧迷离之美。他认为影响现代诗甚巨的艾略特,则是一个“用典”的大师,且善于在其诗中展示“物我交替”及“今昔相成”的表现技巧。[4]175的确,余光中介于“传统与现代”血脉会通的视野下的创造活力,正是从生活当中来,特别是当他的创作书写与民族文化消长更迭的历史性相遇时,就悄无声息地拉近了文字与现实真实生活体验的“距离”,或如此沉重强韧或极接地气的“想象”。可以说,余光中的身上有着古典传统文化的坚守与宽容,也有对现代开放先锋的肯定与召唤。厘清古典诗与现代诗、西化与现代化等相关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明确余光中在20世纪诗艺卓越成就,正是深入理解余光中学术贡献与历史地位的关键所在。
余光中是现当代献身中国新诗艺术复兴的卓越先驱代表。他的诗学思想中蕴有现代中国新诗艺精神谱系及构筑中国诗学艺术在中华大地上复兴的情怀和图景。他的诗意思想及其对中国文艺复兴建构的启示,蕴含着他对中国古典传统文化思想元素乃至丰富的历史意蕴的重新审视、大胆吸收乃至创新性表达。余光中的现代新诗论创作基调仍然是以中国古典传统抒情文化为底色。准确地说,他致力于“诗”本身的理解与创作,尤其是“传统与现代”“西化与现代化”的概念。这很有助于人们理解古典诗与现代诗创作所面临的系列困境问题。余光中写诗、评诗、译诗并创作散文,同时还紧紧围绕诗人与艺术为核心构建的现代诗诸多问题的根源。他总是以清馨而敏感的眸子跟随着美的召唤来探知诗艺创作的方向,给人某种既在记忆之内也在记忆之外且令人趣味浓厚的阅读感受。余光中在1961年《我的写作经验》提及:“诗人能补自然之不足。崇拜传统,怀疑创造,是保守的社会对于艺术一贯的态度;而事实上,一切社会莫不保守,此所以先知先觉之可贵。”[6]85余光中遂倾向于“诗不可以无韵”的古典传统,又颇带一点反叛传统的意味,但对传统又保留相当敬意。余光中的创作文字内蕴有深沉的民族历史、独立精神和社会现实的生命意识烛照,这对台湾现代诗的影响颇深。余光中新诗风格是中国新诗学的古典传统、现代先锋、浪漫情怀和人生经验交互会通的有机结合。他站在更加明确地坚守古典文学的传统根基的基础上,想望着中国诗艺创作从古典走向现代转变的历史契机。余光中反思民族人文精神传统在“现代转向”的历史语境下的反响,而其新诗论正是人们了解“中国新文学”的精神生发和“中国新文学”概念内涵的重要性启蒙作品。余光中诗意思想暗藏着其对“中国新文学”的精神、概念和价值的立场态度,也包蕴着构建“中国新文学”之人文精神传统的重要性。
可以说,余光中的诗意思想在很大程度上为中国文艺复兴提供了“现代对接传统”“古典与浪漫兼美”以及“独创性”等思维理路导向观念。在中国现代新诗蓬勃发展的文艺理论批评论战的时代里,余光中始终专心致志在写作并自觉反思、关切着新中国人文精神建构的未来方向——特别是中国文艺的复兴与未来视野。他的散文诗洋溢着一种浓烈的中华文化诗意底蕴及中国古典神韵乃至现代意识。他的文字深处内含有其隐秘的人生经验轨迹及其对生命世界的真情实感,特别是他的不羁、阔远、超脱与清越的一面。然而,余光中对中国诗艺文化复兴给予了特别的指认与潜在的关注。余光中在1962年撰写的《迎文艺复兴》一文中指出:“现代文艺是否能在中国文化中承先启后,成为正统?西化也好,现代化也好,我赞同梁实秋先生的意见,认为可以先作初步原则性的抉择,然后便分门别类,分头并进,等到各部门的改革渐趋成熟,一个综合的现代化运动当亦可以形成。”[6]150不言而喻,中国近现代知识分子开始大量地吸纳西方丰富的文化思想资源,并藉此来反思“现代转型”背后“中国新文学”的文化特征内涵。从中西文化比较研究的视域看,余光中新诗创作或隐或显地范导着“中国新文学”的精神创作实践。追根溯源,这种潜在的影响主要得力于余光中新诗论中对人文传统意蕴之精神学理的持重。然而,余光中论古典诗与现代诗在一定程度上所彰显出来的学术价值与影响意义却被远远地遮蔽了。
余光中对传统与现代、古典与浪漫的理论阐述,大多是将其放置于中西古今文化的整体背景上加以缕析与呈示,非常精妙地追求传统精神如何融入现代的文艺复兴之美学象征。他新诗批评之清清淡淡的古典特征及深深浅浅的诗性哲理,映射出其新诗散文的古典意象的人文内涵及审美书写特质。这也是他对中西古典传统文化穿越承袭影响下的现代性突破图景与诗意表达的深层创新。对于要创造现代中国文学的这个问题,余光中启示性地指出:“我们要求中国的现代诗人们再认识中国的古典传统,必能承先启后,于中国诗的现代化之后,进入现代诗的中国化,而共同促成中国的文艺复兴。否则中国诗的现代化实际上只是中国诗的西化,只是为西洋现代诗开辟殖民地而已。我们一方面要加强西化,多介绍,多翻译,最好让现代诗人多从原文入手及吸收,另一方面,我们要经常提醒同伴们,西化不是我们的最终目的,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中国化的现代诗。这种诗是中国的,但不是古董,我们志在役古,不在复古;同时它是现代的,但不应该是洋货,我们志在现代化,不在西化。”[6]166在余光中心中,传统是活的生长,而不是死的堆积。他认为融会“古典”与“现代”无疑是中国新文学精神建构及现代新诗艺概念结构探索的关键所在。此外,他还纯然地强调“现代诗艺精神”与“传统审美理想”交相融合且彼此映照,恰恰令人动容地赋予了中国现当代文学精神构筑更大的活力并提供了丰富的启示。余光中主要是从“古典诗”与“现代诗”的文化特征加以批判的视角。这就牵涉到一个最基本的对何为“中国新文学”分析的问题。余光中从新诗审美批评的视野角度深入探析中国现代新诗文学的问题,并给予现代新诗散文书写表达及审美理论建构的贴切地回应。由于余光中的诗化散文创作持守着“变”与“不变”的价值原则问题,自然也就有着古典的情结及现代的先锋的双重本质意义。
什么才是中国文艺精神得以全面复兴的关键呢?对于这个问题,余光中站在古典传统与现代思潮交合共振的影响下,俨然指出古典与现代的融合对接才是中国新诗艺发展推陈出新的真正未来方向这一重大学术问题。正是对中国古典诗歌及其美的意蕴情有独钟,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余光中诗文创作中的文化内涵一直介于东方与西方、传统到现代的转化融合的交接点上进行审美观照。这在某种意义上使得他的诗作不仅有古典文化的审美清芬,而且也不失现代文化的内涵气息。有论者指出:“我国台湾作家余光中一生具有多次离散经历。离散者永恒的‘他者’身份必然导致其身陷不同文化族群差异、语言定位等矛盾之中,这种多元文化的身份认同课题与故国家园的情感归属必然成为其作品的重要主题。”[12]作为一位具有坚定而自由的诗意文化和独立见解思想的创作家,余光中的文字易解而空灵、真实而个性、美妙而气质、含蓄而节制、阔远而耐读。他一生都在试图要把古典和现代交融起来,他推崇适度的清醒并选择美的创造,讲究独创而反对现代诗无视古典之恩惠。当然,这亦意味着他要把东方与西方交融起来,这是值得当前学界研究的。有学者分析:“由于社会制度、文化环境的差异,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两岸的‘当代诗歌’,选择了不同的‘起点’。与靠拢、进入‘中心话语’的大陆诗歌取向不同,台湾这个时期的‘诗歌政治’,选择了‘去政治’的、疏离‘中心’的‘边缘化’道路,并以西方‘现代派’作为诗歌精神和诗歌艺术的主要资源。两岸诗歌的这种状况,分别提出了有关诗歌功能,诗人身份,诗歌与现实,西化与传统,诗歌‘经典’遴选标准与方式等诸多存在争议的问题。”[13]大致来看,余光中的诗艺理论与审美批评,在某种深度意义上同样具有深刻的中国文艺复兴建构的审美内涵。换言之,透过余光中身上的诗与真,人们可以看出重建一种“诗意思想”的中国文艺复兴的导向念想与期待愿景。特别是他对散文艺术与中国新诗的探索与革新渗透着那个时代独特记忆的每根神经。有论者评析:“由于台湾与母体大陆的长期分离,使台湾诗人产生一种离愁别绪、愁肠百结的心灵伤痛。这些诗人大都是从大陆赴台人员,他们思乡望乡、怅望大陆,探寻中华文化的血脉,血浓于水。游子呼唤母亲,渴望不再与母体分离。乡愁是没有年轮的树,是游子永远的情结。这是乡愁诗的重要主题。”[14]余光中认为现代新诗与古典诗歌传统应该是一脉相承的。他也一直沉浸在古典悠悠的清芬里放浪吟唱。余光中饱受古典传统文化熏陶与浸染,不过他对固守传统、孝子式的腐儒之辈进行了嘲讽式的影射。他认为好的作品应该触及并探讨现实社会中“真实而持久”的人性之常的痛痒。唯有这样的作品,才能“垂之永久”。
综上所述,作为中国诗意思想文化的守护者与捍卫者,余光中思想都有其丰富内涵、显著特色及当代价值。他自始至终将创作植根于自身现实生活土壤里而找寻着生命存在的美学意义。可以说,余光中诗意思想中的中国新诗艺精神建构理念意识、引领转向及其当代的世界价值意义,很值得关注。有论者总结:“乡愁是余光中诗歌的创作母题,中国情结是其诗作的精魂。余光中乡愁诗的丰厚内涵包括无根一代的悲患情怀,蕴含深广的民族意识,归依母体的文化精神,对大陆现实的深切关注;而其乡愁诗的审美特色为原型意象的心灵烛照,奇特组合的语言张力,诗与歌联姻的律动谐美;其思想意蕴的超越意义表现在超越小‘我’而胸怀大‘我’,把思乡提高到祖国统一的境界,具有超地域、超时代的意义。”[15]总而言之,余光中从诗论之外缘的“时世变迁”到诗论之内部的“精神底蕴”的深入表达与进一步认定,更为耐人寻味地总结了新诗意境审美风格之古典情结与现在时态的绵缈浑厚又彼此嵌织的精神期待。记得梁实秋在1952年台北《自由中国》6卷8期评《舟子的悲歌》一文中曾这样评述:“余光中是一位年轻人,他的艺术并不年轻,短短的《后记》透露出一点点写作的经过。他有旧诗的根柢,然后得到英诗的启发。这是很值得我们思考的一条发展路线。我们写新诗,用的是中国文字,旧诗的技巧是一份不可少的文学遗产,同时新诗是一个突然生出的东西,无依无靠,没有轨迹可循,外国诗正是一个最好的借镜。无论在取材上,在辞藻上,在格调上,或其他有关方面,外国诗都极有参考的价值。我想新诗如果能有一个为大家所接受的形式,大概是一面撷取我们旧诗的技巧,一面汲拾外国诗的精神。”[16]又有论者指出:“台湾当代海外作家的‘离散’(diaspora)文学书写,将现代中国人集体流放现象再现为一种标记远离乡土的文化符号,体现较为特出的离散叙述和流放语言。”[17]事实上,余光中新诗散文不仅传达出找寻民族传统文化基本精神和空间境界的声音,而且还开拓出会通并超越古今中外文艺的思理学脉的诗艺意识之特殊路径,可以有助于人们探讨和理解中国新文化精神的现代性建构的推进。他的新诗创作更多地皈依于内在心灵真实情感取向的精神感悟的诗意捕捉,难能可贵地呈示出时代精神文化中极深的生命存在感知,影射着一种“中国新文学”的精神生发的深度视境。固然,人们也要注意余光中诗艺创作的局限性以及不可超越的使命。这依然是一个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