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 陈
《陋室铭》的语言凝练,兼具文学性与艺术性,并以多元化的修辞手法表达了作者独特的情感与哲思。阅读这篇文言文,既要引导学生梳理文意,又要在探讨“言”的过程中体会其“文”的丰富内蕴。在落实单元人文主题与语文要素的基础上,通过重点字词及其背后的意蕴探析,对修辞手法在彰显主旨方面的作用要进行多维度解读。
该句出自“山不高则不灵,渊不深则不清”。[1]作者以山水开篇,意境辽阔,炼字讲究,不禁勾起读者对“智者乐山,仁者乐水”文化的思考;同时,以“仙”和“龙”赋予山水以名气与灵性,包含了丰富的文本解读空间。
关于“仙”的解读,从“秦皇汉武”的“寻仙”到李唐的崇尚道家思想,帝王的“寻仙”步伐从未停歇。从结构上讲,“仙”的意思是指“人居于高山之上”,这与道家讲究的“守静”与“无为”相契合,即远离世俗,在深山中“修炼成仙”。倘若将“仙”字改为“神”字,那么就无法精准表达作者的炼字意图。这是因为,“神”属于“引出万物者”,而非修炼而成,从中可以窥见作者炼字的考究。当然,“仙”还与浪漫主义相契合,如用“人间仙境”比喻一个地方的超凡脱俗。道士修炼往往选择在深山老林,增添了寻仙的神秘性,积累了大量的寻仙轶事和文人笔墨,从而形成了浓厚的人文气息。这也是“山”之所以有“名”的原因,例如黄鹤楼仙人乘鹤的传说、峨眉山文殊菩萨清洗坐骑的洗象池、蓬莱仙山的若隐若现,激发着历代文人骚客抒发想象与情感。
关于“龙”的解读,其“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2]在古代文人笔下,龙是一种灵性生物。其中,“秋分则潜渊”“深泽掩蛟龙”充分说明了龙居于水的“事实”,既是农耕文明下祈雨的想象性产物,也是对对祥瑞美好的期盼,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说文解字》将“灵”释为“灵巫。以玉事神”。[3]但是,在“有龙则灵”一句中,“灵”字是名词作形容词,即“有灵性的”神秘现象。当然,“龙”是文学语言中常用的“意象”,从开始的图腾崇拜到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龙”字有悠久的发展历史,如“龙的传人”“真龙天子”,以及“望子成龙”“龙马精神”等成语,集中呈现了社会中的优秀人物榜样。从这个角度讲,基于“龙”字本身的文化底蕴,“有龙”的水域则更具灵性。在修辞手法上,前后两句表达了同样的语言逻辑,即对偶修辞。在解读“仙”与“龙”的过程中,读者能够深入了解作者内蕴的情感。鉴于唐朝对道家思想的崇尚,“仙”字体现了作者的道家修养和文化认同,“龙”则代表了作者的昂扬奋发之精神。
该句以对偶绘景,借鉴了诗歌的创作手法。其中,动词“上”与“入”的运用非常考究,赋予景色以动态感,将青苔的蔓延与绿草的生机跃然纸上,无雕饰之感,与假山流水的优美形成了鲜明对比。当然,在“苔痕上阶”与“草色入帘”的背后,则暗指了“陋室”的人流稀少,充分体现了“陋室”之“陋”。在这种清幽、寂寥的环境中,衬托出作者即使处于如此简陋的环境中仍然乐在其中、悠然自得,充分反映了作者的审美情趣与独特情思。
该句承接上文,尽管此地人烟稀少,但也并非“人迹罕至”,而且作者的交往对象是“鸿儒”,即“人中龙凤”,以此表明作者的志向。
关于“鸿儒”的嫉妒。“鸿”往往会与“鸿鹄之志”相联系,如“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而“儒”字则与“儒家”相联系,多指读书人。“鸿儒”一词,指具有大学问、深思想,能够独立创作文章的精英级学者,即“能精思著文连接篇章者为鸿儒”。[4]
关于“白丁”的解读,“白”主要指衣服颜色,主要为平民百姓所穿;“丁”即“人”,如“壮丁”即指成年劳动力。“白丁”即指“无官职的平民”。[5]作者以“鸿儒”与“白丁”对比,重点表达了自己在思想上的高追求,同时也是基于对偶的需要,并非对普通百姓的偏见。此外,从“鸿”(红谐音)与“白”的呼应上讲,也能感受作者在炼字上的考究。
通过与“鸿儒”的交往,间接反映了作者的高尚品质与思想格局,即自比“鸿儒”。通过对偶修辞,说明作者生活的环境虽“陋”,且与之交往的人少,但“谈笑”之人却是“鸿儒”,以此说明陋室的“不陋”。当然,这种“往来”也可能是书信往来,并非登门拜访,例如作者的好友柳宗元、裴度等,完全能符合书信往来的逻辑。至于“往来无白丁”,则是创作意图和对偶的需要,并非真的“不近人情”。在解读词句时,可重点从修辞角度理解。
“丝竹”借指乐器。其中,“丝”指弦乐器,如琴瑟(琴瑟无端五十弦);“竹”之管乐器,如笛萧。“丝竹”与“乱耳”,旨在表明低俗、靡靡的音乐,与下文的“素琴”所代表的高雅、闲适的音乐形成对比,正如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在《琵琶行》中,白居易曾以“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与“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对比。在该句式中,“丝竹”泛指音乐,且“终岁不闻”,并通过山歌与村笛的“难为听”,表达了对雅乐的欣赏与追求。
“案牍”在这里指公文,如书、表、状。值得注意的是,“无案牍”并非作者被贬谪后赋闲在家、无事可做,这与历史上刘禹锡的为官准则不相符。在长达二十多年的贬谪生涯中,刘禹锡同样撰写了大量公文。[6]因此,“无案牍”主要是指作者被贬前后的对比概念,也是作者创作意图的体现。从这句话的背后,读者可以体会作者被贬之后的心态变化,即不抱怨、不气馁,而是“乐在其中”,体现了其阔达的胸襟。从这个角度讲,无论是“乱耳”还是“劳形”,都是作者对过往生活的总结,同时也是对当下的坚定,即以当下的“无”衬托曾经的“有”,在似有似无之间表达了自己的独特情怀。
1.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作为文本的核心句,该句的重点是“陋室”与“德馨”。在词语用法上,“斯是陋室”与现代汉语用法一致,意思是“这是个简陋的房子”。“德馨”中的“德”意指品行,正如“丈夫无特达,虽贵犹碌碌”,其中的“特达”即指品行,语出《礼记·聘义》中的“圭璋特达,德也”,即如果没有品行,即使再富有、再高贵也是平庸之人。由此可见,刘禹锡的用典极为考究,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底蕴。
在“惟吾德馨”中,作者表达了对高尚品行的坚守与追求,即使身处陋室,依然不卑不亢,在直抒胸臆中体现了豪迈的气魄,由此奠定了全篇的情感基调。值得注意的是,在“馨”的修辞对象方面,学术界还存在“吾”与“室”的纷争。其中,前者认为“馨”主要修饰人的品行高尚,后者认为“馨”主要修饰“室”,即因人的品行高尚才使“陋室”也变得高尚。从全文的行文逻辑来看,作者开篇以“仙”表达山的“名”,以“龙”表达水的“灵”,以作者的“馨”表达“陋室”声名远扬,在逻辑上应具有一致性。因此,“馨”修饰的应为“室”,这也符合了刘禹锡豁达的情感状态。
比兴手法。作者以山中仙、水中龙引出陋室与德馨,是典型的比兴手法,畅快地表达了自己的情感。换句话讲,倘若没有“仙”和“龙”的存在,山与水便没有了引力。同样,如果陋室中的人品行不端,那么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房屋,更谈不上声名远扬。由此可见,个人价值并不是由外部环境决定,而是由个人的学识与品行决定,同时也赋予外部环境以特殊价值。正如山谷中的幽兰,即使位置偏远,仍能吸引大量蝴蝶前来驻足。
2.可以调素琴,阅金经
“素琴”是指不加装饰之琴,“素”是儒家的价值导向,具有人文底蕴,而“调”是弹奏之意,借指作者弹奏的是高雅之乐。其中,“素琴”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例如,陶渊明并不擅音律,却在屋舍中放置一张无弦之琴以“寄意”,这种“意”便是高雅之意。后世文人便以“素琴”为意象,效仿其中的雅致。除了《陋室铭》,刘禹锡在其诗歌创作中也有“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的表达,其中的“清”即指作者优秀的品行与声誉,从而与上文“德馨”前后呼应。[7]
“金经”指“佛经”,这与刘禹锡受儒、释、道三家思想的影响有关。当然,从刘禹锡的诗歌创作“习惯”来看,他善于用“双关语”,如“西边日出东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其中,“晴”便是双关语,同样指向“情”的表达。因此,“金经”一词兼具“佛经”与“经典”的双重意思。例如,以“佛经”释义,契合了作者的“平心静气”与“泰然处之”,既紧扣全文的情感基调,也解释了作者的“德馨”。同时,以“经典”释义,符合了全文的行文逻辑,如下文的诸葛亮、杨雄和孔子,意在以他们为榜样,汲取精神力量。在该句中,作者以双关语展示了高超的语言技巧,从而赋予读者更广的想象空间。
在文章最后,作者引诸葛亮、扬雄、孔子三位历史名人,以凸显“陋室”并不陋。其中,诸葛亮虽有经天纬地之才,却甘愿屈身草庐,并以“两朝开济老臣心”诠释了忠心;扬雄虽然生活清苦,且有“口吃”,却在文学方面达成了巨大成就;孔子则是伟大的教育家与思想家,以儒家经典影响了后世思想。因此,作者以“南阳诸葛庐”与“西蜀子云亭”紧扣“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主题,并以孔子的“何陋之有”阐述了品行的重要性。
1.南阳诸葛庐
在《出师表》中,有“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一说。因此,诸葛庐是诸葛亮在出山之前的居所。又言“三顾臣于草庐之中”,表明了诸葛亮的房子是由蓬草搭建而成。从杜甫的《蜀相》中可知,诸葛亮的“出师未捷身先死”成为后世文人学者学习的楷模,这也是杜甫凭吊武侯祠的主要原因。此外,诸葛亮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境界,以及三顾茅庐、隆中对、草船借箭的事迹集中体现了一个儒者的品行与雄才。
朱熹认为诸葛亮有“儒者气象”,而他所受到世人的崇敬程度,从各地的武侯祠即可看出。据统计,在清代云南有三十四座武侯祠,贵州十八座,四川四十座。时至今日,被国家列为保护单位的武侯祠在十座以上。[8]在《陋室铭》中,刘禹锡重点指向“庐”,而非个人成就。“诸葛庐”现位于河南南阳的卧龙岗,属于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吸引了大量游客前来游览。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诸葛亮曾隐居于此,从而赋予该地以深厚的文化底蕴和文化价值。作为刘禹锡而言,以“诸葛庐”对比“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恰是对品行高尚的坚守与追求。
2.西蜀子云亭
扬雄,字子云,西汉文学家,因满腹经纶被称“汉赋四大家”之一,“子云亭”即后人为纪念而建。毋庸置疑,扬雄的才华不容置疑,无论是文学还是哲学、训诂学都有巨大成就,尤其是在“赋”的传承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扬雄在唐代备受推崇,而“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中的“惟”和“德”,与扬雄的“惟寂惟寞,守德之宅”用法相同,体现了“惟吾德馨”深厚的文化底蕴,阐述了扬雄安贫乐道的优秀品质。从这个角度讲,刘禹锡实则渴望被朝廷启用,施展自己的抱负,从而在文学与政治上有所成就。引西蜀子云亭,作者意在自我勉励,并以圣贤为榜样,不萎靡、不消沉,坚持品行修养,迎难而上。
3.何陋之有
“君子居之,何陋之有?”刘禹锡特意隐去了原文的前半句,以委婉含蓄之情表达了自己具有孔圣人一般的言行和德行。其中,“君子”是儒家学派的理想型人格,具有高尚的品德。作为刘禹锡而言,即使身处“陋室”,但绝不自甘堕落,时刻坚守君子的操行,表明了对君子的价值认同。同时,这也是刘禹锡阔达、狂放性格的体现,这里的“狂”即是对言行高度负责的体现。因此,文章最后的反问,是刘禹锡自信的表现,代表着进取之心。从这个意义上讲,作者以“何陋之有”结尾,既符合了全文的情感基调,也紧扣了全文的核心主题,即“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纵观刘禹锡的仕途生涯,既有年少时的积极“入世”,也有被贬之后的“出世”。其中,“永贞革新”是其仕途生涯的转折点。在永贞革新失败后,刘禹锡被贬至偏远地区任职,时间足有二十多年。面对如此人生际遇,刘禹锡以坚守与豪迈的性格给出了人生最佳答案。
尽管《陋室铭》全文只有八十一字,但炼字却极为考究,并以多种修辞手法表达了深厚的文化内涵。其中,对偶句的娴熟运用,比兴手法的精准拿捏,以及用典的明暗技巧,共同赋予全篇以丰富的解读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