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英
(青岛理工大学 人文与外国语学院,山东 青岛 266520)
《尔雅》不仅是中国第一部词典,而且后来亦被列入《十三经》中,成为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同时,围绕《尔雅》还形成了专门的学问“雅学”。在雅学发展史上,有一类属于仿雅之作,其中的翻译类,有很多是由中国学者编纂的。它们主要是用汉语译写外族语词,并仿照《尔雅》体例编纂成书。这些翻译类雅书往往与汉语跟其他语言的交流有比较密切的关系。以往的学者虽然对此类著作时有提及,但专门的探讨比较少见,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间。有鉴于此,本文对中国学者所编纂的翻译类仿《尔雅》著作进行系统梳理。
据相关文献记载,西夏国曾经把汉语的《尔雅》译成西夏文,同时,还有模仿《尔雅》体例用汉文来解释西夏文的著作。据南宋郑樵《通志·艺文略一·尔雅》记载:“《羌尔雅》一卷。”[1](P762)元代脱脱等《宋史·艺文志一·经类·小学类》:“刘温润,《羌尔雅》一卷。”[2](P1314)刘温润是北宋时期人,他曾参与宋朝抵御西夏的战争,是文献记载中最早关注西夏语的宋人,亦是最早用汉语解读西夏语者[3](P81)。胡玉冰认为,刘温润撰写《羌尔雅》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汉人了解西夏文,所以该书应该是一部用汉文来解读西夏文的字书[4](P8)。此外,刘温润还著有《西夏须知》一卷,是他镇守延州时编录西夏境内杂事的著作,凡15 条目,已佚。
《番尔雅》的撰写者已无从考知。明代陈第《世善堂藏书目录》卷上《史类·四译载记》:“《番尔雅》十卷,译西夏人语。”[5](P29)
南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七《伪史类》:“《蕃尔雅》一卷。右不载撰人姓名。以夏人语依《尔雅》体,译以华言。”[6](P287)①《郡斋读书志》袁州本将《蕃尔雅》归入卷二《史部·地理类》。宋末元初马端临《文献通考·经籍考·史部·伪史》:“《蕃尔雅》一卷。晁氏曰:不载著人姓名,以夏人语依《尔雅》体,译以华言。”[7](P654)方以智则认为《蕃尔雅》即《羌尔雅》。《通雅》卷三:“《蕃尔雅》一卷,不载姓名。而别条又有《羌尔雅》,元瑞亦并载之。不知其即《蕃尔雅》也。”[8](P48)
令人遗憾的是,上述著作均已亡佚。我们难以确定《羌尔雅》《番尔雅》《蕃尔雅》这三部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不过,它们应该都与模仿《尔雅》体例用汉语译写西夏语有关,目的是帮助汉人了解西夏语。也有学者认为,这三部书或为“同书异名”[4](P8)。
《至元译语》,亦称《蒙古译语》,是元代至元年间(1264—1294)根据汉语“雅书”类辞书而分类编纂的蒙汉词典,收录于元代文人陈元靓所编著的百科全书式的生活类书《事林广记》中。其序言云:“译者,谓辨其言语之异也。夫言语不相通,必有译者以辨白之,然后可以达其志,通其欲。今将详定译语一卷,刊列于左,好事者熟之,则答问之间,随叩随应,而无鴃舌鲠喉之患矣。”[9](P1)《至元译语》的体例也是模仿《尔雅》按类分排的,共分为二十二门:天文门、地理门、人事门、君官门、鞍马门、军器门、五谷门、饮食门、身体门、衣服门、器物门、文字门、珍宝门、飞禽门、走兽门、虫鱼门、草木门、菜果门、数目门、时令门、方隅门、颜色门。
清代嘉定人钱庆曾(1809—1870),字又沂,咸丰二年(1852)贡生,“通小学,工隶楷”[10](P421),精通蒙古语,著有《蒙雅》一卷,已佚。关于钱庆曾所著《蒙雅》,《光绪嘉定县志》曾有记载:“取蒙古语,分天地、容体、称谓、饮食、衣服、草、木、鸟、兽、虫、鱼十一节。”[10](P501)可见,该书也是模仿《尔雅》体例编纂而成的。需要指出的是,清代的魏源也曾编写过一部《蒙雅》,不过,此书是用于儿童识字启蒙的,与蒙古语无关。
清代姚莹(1785—1853)《康輶纪行》卷五“蕃尔雅”条云:“往读佛经,中多梵语不可晓,唐僧玄应《一切经音义》多所解释。又有《佛尔雅》一书,尝见之矣。《卫藏图识》载《蛮语》一卷,颇近梵语,有可通释者。今采之,为《蕃尔雅》十九篇,以资考证,备方言。”[11](P60)《卫藏图识》属于清代西藏地方志著作,由马揭、盛绳祖合撰,成书刊印于乾隆末年。全书共五卷,最后一卷为《藏语》,共收藏语词汇473个,按照语义分为天文门、地理门、时令门等十九门,各门类中每一词先列出汉字词,然后标注所对应的藏音。姚莹的“蕃尔雅”条几乎照抄了《卫藏图识·藏语》中的语料,并作了一定改动。首先,姚莹仿照《尔雅》的体例而改称十九篇,篇名亦改为“释某”。其次,他也改变了列词顺序,将原来的先列汉语词再列对应藏语词,改为先列藏语词再列对应汉语词。姚莹之所以如此改动,应是为了与“蕃尔雅”之名相合[12](P96)。
《西域尔雅》是清嘉庆元年(1796)由嘉定人王初桐编成的一本多体分类小词汇,后刻印成书。该书是“用藏、维吾尔、托忒、波斯等文字对照之分类辞书。用汉语注释。……共收词约1.3 万余条。均从《西域同文志》《西域图志》《西域闻见录》等书中选出,按《尔雅》之体例作释义,用汉字对音”[13](P259)。
《西域尔雅·序》云:“《经义考》引《宋志》,有《羌尔雅》。《遂初堂书目》有《蕃尔雅》《蜀尔雅》。其书皆轶不传。惟《翻译名义》一编刊本犹存,且散见于佛经,采录于四部稿,此西方梵语之可考者也。今之新疆,若准、若回、若蒙古、若布鲁特、若帕尔西、若哈萨克、若温都斯坦、若克什米尔、若哈拉替艮、若郭罕、若西番、若藏,其方言廋词大抵皆前人记载所不及,兹从《西域同文志》《西域图识》《西域闻见录》等书撮合成编,仍依《尔雅》十九篇之例,名曰《西域尔雅》,窃比于《羌尔雅》《蜀尔雅》之类云尔。”[14](P1)《西域尔雅》所列的民族语词皆用汉字音译,其基本体例是:在每个民族语词后,都注明属于何种语言,其后为汉义。例如:“逆,藏语,二也。”有的只是列出民族语词并标出属哪种语言,而没有给出汉语意义。该书保存了一批清代各族的语言资料,对相关少数民族语言的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明代安丘人马应龙曾撰《梵雅》十二卷。据王士禛《池北偶谈·谈艺六》记载:“安丘马礼部(应龙),撰《梵雅》十二卷,释言第一,释义第二,释相第三,释教第四,释佛第五,释菩萨第六,释声闻第七,释外道第八,释人伦第九,释天文第十,释地理第十一,释鸟兽第十二。”[15](P311)
清代嘉兴人冯登府(1783—1841),专于训诂之学,尤其谙熟金石掌故,亦撰有《梵雅》,也属于翻译类仿雅之作。该书题杨柳官著(杨柳官为冯登府别号),一卷,稿本,分为释诂、释训、释天、释地、释佛、释人、释神鬼、释禽兽、释草木、释珍宝、释饮食、释衣服杂物等各篇。
《佛尔雅》共八卷,清代周春(1729—1815)撰,有嘉庆二十一年(1816)刊本。周春精通音韵和雅学,著有《尔雅补注》四卷、《十三经音略·尔雅》三卷、《尔雅直音正误》等。他在《佛尔雅·序》中云:“乾隆辛亥夏五月,家耕厓孝廉自皖城归,过余斋,为余言:‘朱石君中丞,方撰《佛孝经》。’余思有《佛孝经》,不可无《佛尔雅》,遂锐意创稿,凡三月而成书,略加注释如郭景纯。若疏通证明之,尚俟乎将来君子也。夫诸经论律,皆藉言宣而辨物称名,方不失佛菩萨垂教示人之旨,则是书似不可废也。”[16](P1)此书仿效《尔雅》体制,采辑佛教著作中的汉语音译词编纂成书,共分为十六篇:释名、释诂、释亲、释宫、释器、释乐、释天、释地、释山、释水、释草、释木、释虫、释鱼、释鸟、释兽,故称《佛尔雅》。窦秀艳认为,《佛尔雅》是现存最早的雅书翻译体著作,填补了北宋以来翻译体著作失传的空白[17](P231)。
《清史稿·艺文志三·释家类》:“《释雅》一卷,《梵言》一卷。李调元撰。”《释雅》具体内容不详,既然名为《释雅》,又归入释家类,当与梵语有关。
《译雅》一卷,由唐咏裳(1867—1939)编著。唐咏裳,字健伯,浙江钱塘(今杭州)人。曾为贡生,光绪年间任浙江大学堂监学官。著有《疏花深梦草堂媚铁》《特健药斋外编》等。《特健药斋外编》凡三种,四卷。原书有十九种,光绪二十五年(1899)刊成《周礼地官冬正》一卷、《列史外夷传征》一卷、《译雅》一卷附《泰西君臣名号归一图》一卷,所收涉及经学和地理诸类[18](P492)。《译雅》一书中出现了南怀仁、伊丽莎白等西方人物的译名。
杨庶堪(1881—1942)亦曾著《译雅》,不分卷,手稿,未刊行,是译英文的著作,具有“英汉辞典的性质”[19](P245)。据向楚《杨庶堪传》记载:“(杨庶堪)居东京时,著英文译雅若干卷,以说文本字当英文,一扫时俗之陋。”[20](P378)
《英语集全》由清代唐廷枢(1832—1892)编著,于同治元年(1862)出版。全书共六卷,是一部用广东方言编著的英语学习书籍。该书的每一个词条均包含四个项目:英语词目、汉字拼音、广州话译语、广州话的拉丁字母切音。全书将基础词汇分为53 门,合122 类,也是受《尔雅》类辞书的影响[21](P398)。
《新尔雅》由留日中国学生汪荣宝、叶澜编著,光绪二十九年(1903)刊行。《新尔雅》在日本写成,素材亦取自日本,底本参考材料有待考证。晚清时期,留日学生曾大量翻译日本书籍,有些艰涩难读的术语国内读者不知所云,迫切需要解释这些词语的工具书,《新尔雅》遂应运而生,该书出版后颇受欢迎,曾风行一时。该书在体系上的突出特点是仿效《尔雅》的结构体例,依次分为十四个学科门类:释政、释法、释计、释教育、释群、释名、释几何、释天、释地、释格致、释化、释生理、释动物、释植物,包括了当时新兴的各种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诸多术语,并采用义界法对这些新术语予以解释说明。
总之,在语言文化双向交流过程中,所产生的由中国学者编纂的翻译类仿《尔雅》著作,不仅体现出中国学者对外族语及文化的强烈关注,也体现出《尔雅》的强大生命力、深远影响力。那么,汉语与外族语交流中为什么会产生翻译类仿《尓雅》著作呢?换言之,为什么是模仿《尔雅》而不是《说文解字》呢?其根本原因是在于:相对于《说文解字》,《尔雅》更适合人们对外语言交流的需要。这主要表现在以下方面:第一,内容更契合。《尔雅》重意义,而《说文》重字形,汉语与外族语交流更关注词语的意义而不是字形的写法。第二,体例更适合。《尔雅》的体例是按照意义分类排列,而《说文》则是按字形分部首排列,就外语学习与理解的角度而言,显然是按照意义分类更易于接纳与吸收。第三,模仿更容易。与《说文解字》相比,《尔雅》的结构体例更为方便实用,它不仅可操作性强,易于仿效,而且也便于人们的接受和推广,尤其是更适应于汉语与外族语双向交流这一复杂状况。
需要指出的是,本文主要探讨了中国学者翻译类仿《尔雅》著作,同时还有外国学者编纂的翻译类仿《尔雅》著作,也值得我们去关注和研究。可以说,汉语和不同民族、不同国度语言的密切交流,促进了各种翻译类仿《尔雅》著作的蓬勃发展。这些著作内容丰富、类型多样,可以为雅学研究提供新的参考资料,拓展雅学研究领域。它们是《尔雅》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保存了很多颇有价值的语言资料,对雅学研究、辞书研究、翻译研究、语言学研究等都具有重要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