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涛 周桃顺
(西安石油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5)
在当代中国,理解马克思劳动正义思想既是一个重大的政治哲学命题,也是一个必须回答的学术命题。马克思劳动正义观体现了科学性和革命性的统一。马克思考察了以资本为轴心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劳资关系的非正义性,并揭示了资本逻辑是造成劳动贫困、劳动卑贱及劳动价值得不到尊重的根源,从而在劳动活动与交往过程中求解劳动正义价值的本质,为捍卫劳动者正义的权益提供合法的理论辩护。在现代资本逻辑支配下的市场经济体系下,劳动者的主体地位得不到彰显,劳动的价值得不到充分的肯定,社会劳动财富分配不公,劳动者的权利得不到应有的保障,劳动关系制度不够健全等问题不断凸显,制约着人们劳动的积极性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由此,如何发掘和解读马克思劳动正义思想及价值内涵,如何伸张劳动的正义性和凸显劳动者的价值,如何驾驭和超越资本逻辑开辟马克思劳动正义观新境界等难题成为理论研究的新挑战。对于这些问题的剖析和阐发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何谓劳动正义?普鲁东认为:“在劳动的平等条件下使每个人分享一份相等的财产”[1]249,他认为平等是正义的价值内涵,试图以“永恒正义”的唯心主义改造社会。与此不同,马克思立足于历史本身具有的正义性规定,从资本逻辑的现实社会出发,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共产党宣言》《资本论》等一系列著作中融入劳动正义思想对资本逻辑审慎的批判,揭示出资本作为构建资本主义制度大厦的“支柱”,具有剥削性和不正义性,诚如马克思所言:“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2]871劳动正义作为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特有范畴,贯穿于整个唯物史观的过程,马克思正是通过对资本逻辑本质的揭示和批判来阐发劳动正义思想的。
劳动作为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有意识的实践活动,不仅是人自身存在的必要条件,也是促进社会发展的动力源泉。马克思科学地揭示了宗教是人本质在幻想中的实现,将人的本质从神学的异化下解救出来,肯定了人对自我命运的掌控和改造世界的作用。“人不是抽象的蛰居于世界之外的存在物,人就是人的世界。”[3]3劳动是人对自然、主体对客体的偶对关系的显现,强调的是人用一定的技术、知识和策略认识和改造自然的过程。在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中,马克思看到了生产力的不断提高是实现人本质复归的先决条件。但技术的运用,使得人与自然对立、人与人对立,一切处于紧张和冲突之中。主体间的平等性的交往被异化所“合理化”了,造成了社会劳动普遍的异化。非正义性的实质就在于异化的劳动合理化了,这种合理化,即人被工具化且全面屈服于技术和资本的统治。在这种技术理性统治的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中,劳动者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劳动,必然同所处的社会发生复杂的异化关系,阶级的产生使得主体间性的合理交往行为被消解了,人的关系已然成了物的关系。人的思想被权利和金钱所控制、同化变成了工具理性,具有了强烈的意识形态内容,由于缺失反思批判的维度,人成为了单向度的人。马克思意识到了要深入到人同社会关系所耦合的资本逻辑统摄中去理解人本质力量的现实和把握劳动正义的合理限度。
随着19世纪资本主义的兴起与发展,资本逻辑运作下的劳动正义完全沦为资本增殖与经济增长的附庸。在传统到现代资本统摄的社会中,资本由商业资本到产业资本,再到金融资本呈现出资本同劳动的两极对立且辩证。商业资本初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结构是从封建社会的经济结构中产生的,后者的解体使前者的要素得到解放。”[2]822但资本血腥的原始积累,使得劳动者同生产资料相分离,劳动者被迫沦为雇佣工人。资本对于劳动非正义的奴役是建立在资本对农民和工人无情劳动剥削和财富掠夺之上。资本主义大工业时代,先进的科学技术和管理经验被用于资本生产中,在促进工业文明发展的同时,意味着剥削的手段更加隐蔽和残酷。马克思指出:“不仅突破了工作日的道德极限,而且突破了工作日的纯粹身体极限。”[2]873自由放任的劳动就业政策,限制和削弱了工会的作用,劳动者切身利益受到损害。资本主义金融垄断时期,资本家为了获取高额的垄断利润,利用资本垄断的再分配制定垄断价格,加强了对国内外劳动人民的掠夺和剥削,阶级矛盾日益尖锐,一定程度上阻碍了社会的发展。在马克思看来,“只要与生产方式相适应,就是正义的;只要与生产方式相矛盾,就是非正义的”[4]379,这种“非正义性”源于资本主义的剥削制度。
在马克思那里,劳动的解放是人类解放的重要维度,人类解放的路径和依据,都必须在劳动解放的尺度上去寻找和把握。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为求得劳动效率而自诩“劳动神圣”的虚伪性和欺骗性,用人道主义情怀新范式考察资本逻辑下劳动者的生存境况,他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指出,资本逻辑主导的分配方式和劳动原则具有非正义性,劳动者为资本创造的财富越多,意味着他越贫穷。这种财富分配的不正义性,是牺牲绝大多数人甚至整个阶级利益为代价的,这就迫使劳动者迫切渴望对现存制度进行革命性批判和改造。此外,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批判了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对劳动正义观遮蔽和伪饰的论调,阐明了实现劳动正义符合人类劳动自由和解放的价值遵循。劳动过程、内容和结果与劳动者相背离的矛盾,在资本主义霸权体系下不可调和。“历史本身就是审判官,而无产阶级就是执行者”[5]581,无产阶级只有打碎资本主义制度的枷锁,才能使劳动活动同其交往关系的本真性得以体现。某种意义上,马克思对劳动异化的积极扬弃和人本质复归的探索促成了劳动解放的实现。
资本逻辑是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和霸权体系存在的基础,马克思劳动正义思想超越了资本逻辑对外扩张、唯利是图、反和平的品性,通过构建以劳动为本的正义理念,重塑人的本质个性和劳动正义的理论品质。
在古典政治经济学早期,经济学家为了捍卫“资本永恒正义”的谬论,展开了对于劳动目的和价值的讨论。马克斯·韦伯深受宗教改革影响,认为劳动是人的“天职”,劳动不是为了展现自己而是为了“荣耀上帝”;以边沁为代表的功利主义者,认为劳动是个人利益获取和欲望满足的手段;而马克思在扬弃黑格尔人学思想基础之上提出劳动是人的本质力量,“人之为人”使得人与动物根本地区别开来,也正是因为劳动使人类成为社会历史创造的主体。在资本主义社会,工人的劳动带有深刻的阶级印记和偏见,“资产者用歪曲的形式把自己的利益充当为普遍的利益”[6]195,虚情假意地将剥削工人的劳动描绘成合乎情理的事。马克思对此披露了资本生产中劳动被异化、劳动者被奴役和剥削的非正义事实。只有等到社会生产力高度的发达,劳动才能从异己的力量中真正解放出来,那时劳动摆脱了谋生的压力,成为充分展现人的才能和力量的本质活动,劳动者的劳动和价值才得以完全彰显。
在商品交换领域内,马克思指出:“资本是对他人劳动及其产品的支配权力”[3]130,源于资本的原始积累,使劳动者与生产资料和生活资料强制分离开来,劳动者为了生存不得不出卖自己的劳动力,劳动和资本形式上的交换看似公平的等价交换,却掩盖了它血腥和无情的一面。马克思在《1841-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中批判道,“金融贵族贪图不靠生产而靠巧骗他人现有的财产来发财致富”[5]83,指出劳动与资本交换之间实质上的非正义性。在劳资关系中,也存在着不公正现象。劳动力这种商品的使用价值能够创造更多新的价值,被资本家无偿占有,工人仅得到维持生活和生产所需要的劳动报酬。在生产中,工人遭到不公正的待遇,“剩余价值的生产……使劳动力本身未老先衰和过早死亡,它靠缩短工人的寿命,在一定期限内延长工人的生产时间。”[2]307劳资关系不可调和的矛盾,会引发工人暴动,为了更隐蔽地获取利润,资本家通过改变工作制、改进生产技术、提升管理理念等更高明的手段压榨和剥削工人。马克思透过劳资关系及交换实质虚假正义的面纱,揭露了劳资关系非正义现象。劳动者根本上想要克服劳资关系不和谐的困境,就要通过大力发展生产力以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物质财富的分配关系到个人生存状况、生活水平和发展空间的自由程度。在私有制下,劳动者同其所关联的劳动活动、生产过程和分配方式发生异化,劳动由自我支配转向由资本支配,如何公平正义地分配社会财富成为关注的话题。马克思立足于唯物史观对私有制下社会财富分配的批判,指出了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资本主义分配方式具有非正义性,它必定将劳动者的权利排除在外,“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为工人生产了赤贫。”[3]158在资本主义雇佣制度下,劳动依附于资本,资产阶级掌握生产资料从事剥削活动,对劳动及其成果全面的支配和控制。以按资分配为主、按劳分配为辅的分配方式,必定会造成社会贫富的两极分化。在马克思看来,资本主义私有制不合理的财富分配造成工人的绝对贫困,强制劳动和过度劳动已经使得劳动成为异己的力量而存在,“劳动对于工人来说是外在的东西……他们在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3]159他在《共产党宣言》中指明,劳动者理应为社会劳动,即使劳动者出于一定原因不劳动,社会不应加以道德谴责,而应给予人文关怀和物质保障。
马克思基于资本逻辑的批判,披露出资本主义制度下沉重的压迫与剥削,资本的贪婪和扩张造成了严重的生态危机,并呼吁无产阶级要勇于革命,建立新的生产关系,实现全社会普遍的劳动正义。在当代中国,马克思劳动正义思想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在资本主义私有制下,资本家被异化为资本和利润的奴隶,嗜血着劳动者创造的全部财富,劳动者消耗着无意义的生命支出,产生对劳动厌恶的抵触情绪。马克思反对资本家不劳而获、巧夺私利的无耻做法,认为其严重损害了劳动者劳动的积极性。当劳动变得不人性,劳动得不到应有的尊重,劳动者没有快乐可言,那份源于工作热情所产生的忠诚和奉献精神也就荡然无存。因此,在当今社会,要重视和激励劳动者的劳动,提倡因劳称义和奉献精神,所谓的“义”,即道义、义荣,因劳动而体面。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建设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大军,弘扬劳模精神和工匠精神,营造劳动光荣的社会风尚和精益求精的敬业风气”[7]14,提倡全社会要崇尚劳动,热爱劳动,以劳动为光荣,大力弘扬新时代无私奉献的劳模精神、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和敢为人先的创造精神。这些劳动精神不仅是一种美德,更是劳动者对自身本质力量的确证。
马克思认为,“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3]194,劳动是人谋生和维系生存的根本。“任何一个民族,如果停止劳动,不用说一年,就是几个星期也要灭亡。”[8]289时至今日,劳动是人和社会存在的基础这一论断依然未变。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业是民生之本,如果社会不提供劳动保障和就业机会,就势必会陷入贫穷和苦难,遭受生存的危机,社会也难以存续和发展。马克思尖锐地批判了资本主义社会雇佣劳动关系的非正义性,资本家把工人视为资本增值的抽象物,对工人肆意的践踏和剥削,漠视工人合理的权利诉求,以至于工人的命运极度悲惨。如今,我们生活在物质资料丰富、社会文明和谐的时代,马克思主义劳动正义思想依然焕发着时代的光芒。在就业问题上要秉持人文关怀,坚持以人为本,充分保证劳动者就业的权利,捍卫劳动者体面劳动的尊严。同时要构建和谐的劳动关系,保障劳动者在劳动关系中地位和权利的平等。这是因为融洽的劳动关系是现代社会生产中最重要和最基本的关系,关涉到社会的稳定和发展。
在资本逻辑主导下的资本主义生产活动中,资本家把劳动看成资本的派生物,宣扬“资本永恒正义”,试图为掩盖他们剥削劳动者的制度寻找合理辩护。马克思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致使社会分配的不公正,只有通过变革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才能实现劳动的正义分配。当代中国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生产力不够发达,劳动在很大程度上仍是谋生的手段,因而按劳分配仍应是社会财富分配的主要原则。构建社会公平正义的劳动关系,须坚持和完善以按劳分配为主体的多种分配方式,坚持生产资料全民所有,劳动面前人人平等,这样劳动者的合法权利和尊严才能够得以保障。因此,应大力发展生产力,健全社会收入分配体系,推进收入分配制度化改革,初次分配兼顾效率与公平,完善再分配制度,鼓励三次分配。同时,深化科技、知识和信息、管理经验等生产要素在价值和财富创造中所起作用的认识,并对生产性劳动作出新的界定,让社会财富充分涌流,使劳动者能够享受更多的劳动成果。
技术和资本统摄的经济和政治系统的媒介已经渗透到生活中的全方面。公众语言权被权利和金钱所控制,同化变成了工具理性,具有了强烈的意识形态性。物化和异化的人由于缺失对资本和权利反思批判的向度,成为了“单向度的人”,导致传统价值伦理规范的崩溃。马克思指出:“资本逻辑……无情地斩断了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以冷酷无情、赤裸裸的金钱关系代替了人与人之间的任何关系,并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的价值,从而用公开无耻和直接露骨的剥削代替了以往尚有掩盖的剥削。”[5]34资本家权利的肆意乱为,资本的贪婪无情和野蛮扩张,造成了劳动者贫苦、命运悲惨的现状。资本的本性是狭隘的,资本主义以资本为本,建立在对劳动的剥削之上,目的是追逐利益最大化。社会主义虽然承认资本的经济地位,但不盲目崇拜,而是以人为本,以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神圣使命。资本为了实现价值增值,本身带有一定的掠夺性和蛊惑性,如果资本运行和权力运用的界限和范围不明确,就很容易造成资本的泛滥和社会奢靡之风的盛行;如果权力得不到管控,守护劳动正义的规则就会陷入虚空,必然滋生腐败。这就要求必须走一条规制和驾驭资本逻辑的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以劳动为本,以实现共同富裕为最高原则,处理好劳资关系、政商关系和干群关系,健全资本和权力规制体系,利用国家权力和意志来驾驭资本,以此保障劳动者的合法权益。
马克思的劳动正义思想贯穿于资本逻辑生成和发展的全过程,深刻揭示了资本主义私有制“资本永恒正义”的虚伪性和雇佣劳动制度的非正义性。马克思从人本学的价值立场出发,批判了资本逻辑强权话语体系对人类劳动正义性的扭曲。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劳动的非正义性批判,启示当下社会要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首创精神,倡导全社会尊崇劳动、热爱劳动、以劳动为荣的风气,不断完善社会劳动保证性制度和技术规范体系,破除阻碍劳动者发展的一切障碍,努力创建和完善以人为本、以劳动为荣的文明型社会,让劳动者真正实现体面劳动和全面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