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巍,王善善
(大连理工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
时间自人类文明诞生伊始就成为人类社会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生活要素。从古时的圭表、日晷等利用太阳的射影长短和方向来判断时间的工具,到后来根据流体力学和机械传动计时的沙漏、浑天仪等,再到现代社会使用的钟表、电子设备等时间观测工具,人们对时间的把握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而逐渐增强。在资本主义产生以前,人们把时间看作是益于自己生活的有利因素,时间不仅丰富了人们对整个自然界的认识,更帮助人们利用世界的自然运行规律服务于人类自身生活,例如二十四节气就是我国古人根据自然运行规律划分出的时间节点并以此服务于农事的智慧结晶。然而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时间越来越成为控制人们行为和情感的规范模式,使人们在生活中感到越来越压抑与束缚,因此时间规范性及其压迫问题成为现代社会批判理论急于研究和解答的重点问题。日常生活中的时间表征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逐渐表现出新的内涵和形式,与人相关的日常时间、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处于不断加速的过程中,而这些加速并没有服务于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满足。基于此,哈特穆特·罗萨(Hartmut Rosa)从时间角度探寻人类社会产生病状的原因,阐述了时间包含的多重意蕴,指出了资本裁制下时间运行的必然趋势,并探讨了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时间规范性,为人们寻找时间解放的途径提供了有益借鉴。
在时间社会学产生以前,时间一直被广泛地看作一种物理概念,是帮助人们观测世界的客观途径。而自工业革命以来,时间日益体现出多重的概念意涵。在马克思、海德格尔、柏格森等哲学家的著作中,都可以看到他们对时间不同意涵的表述。罗萨在探讨时间概念时借鉴了彼特·阿尔海特(Peter Ahlheit)和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对行为者时间协调过程的划分,总结出时间在社会学意义上的三重意蕴:即日常时间、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
人们在生活中最先面对的时间模式是日常时间,即“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不断重复的工作和休闲时间之间的例程和节奏”[1]11,比如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工作等。日常时间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都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对个人而言,它是人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因素,是连接人与生活世界的必要条件,人们的日常生活就是用一段段时间组合起来的;对社会而言,它又是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影响社会结构的稳定与变化。哈特穆特·罗萨认为日常时间自古以来就体现着“高度的重复性或循环性”[1]11,但这种重复和循环指的是人们的行为而非时间,人们在资本主义产生以前几乎每一天都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遵循长期形成的习惯和程序。但是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日常时间又体现出规范性和强制性,它已经不是个人能够决定的因素,而开始成为控制人们行为的规范力量,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很难遵循既定的习惯和程序,而逐渐被日常时间所制约。
时间不仅包含日常时间这些零碎的时间形式,还包含着将这些时间整合起来的时间形式,即“生命时间”[1]12。生命时间是一个整体性概念,是对自己生命的整体把握,例如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在不同的生命阶段应该怎样合理安排,在有限的生命里应该怎样丰富自己的人生。法国哲学家柏格森将生命时间看作是一种“纯绵延”的形式,他在其著作《时间与自由意志》中指出:“对于时间确有两种可能的概念,一种是纯粹的,没有杂物在内,一种偷偷地引入了空间的概念。当我们自我让自己活下去的时候,当自我不肯把现有状态跟以往状态隔开的时候,我们意识状态的陆续出现就具有了纯绵延的形式”[2]67,柏格森反对用刻度来衡量时间,认为人们应该从生命实践中来体验时间,生命时间应该是连续的、整体的,而不是间断的、局部的;海德格尔也从生命的“绽出”来描述生命时间,他认为“时间性并非先是一存在者,而后才从自身中走出来,而是时间性的本质即在诸种绽出的同一种到时”[3]375,即时间并不是外在于我们的独立要素,而是内在于我们的生命之中,“我们自己生命的绽开就是在时间之中的绽出”[4]。因此人们只有把握这种生命时间的整体性,才能获得更加丰富的时间体验。
无论是日常时间还是生命时间,都存在于人们所处的“时代、代际和年代统领的时间”[1]12,即代际时间。人们在不同时代中所获得的生活和体验都是不同的,从大方面来看,马克思将人类社会划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这是无论在生产力还是生产关系上都有本质区别的五种社会形态,人们在不同社会形态中的生活体验也有本质上的不同;从小方面来看,生活在同一时代但不同年代的人也有着显著差异,比如在现代社会中年轻人和老人之间就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罗萨认为在不同时代的推进过程中,代际时间不仅体现人们在当代的生活状态,更体现出过去的发展进程以及人们对未来的期望与要求,是过去、现在、未来相联结的时间模式,是对整个人类社会历史的把握。因此时间在社会学意义上体现为人们的日常时间、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这三种概念意涵。
但是日常时间、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并不是相互独立的三种时间模式,而是相互影响、相互依赖,共同影响人们生活的整体时间模式。哈特穆特·罗萨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一书中不仅区分了时间的这三种概念意涵,还阐述了这三种概念意涵之间的关系以及它们在人们生命当中的价值:一方面人们对所有时间资源的分配都要将这三种时间模式考虑在内,人们的日常生活安排、对人生的规划以及对时代局势的把握,构成了人们生命中所需要的完整时间结构,当一个人能够合理安排自己的日常时间、能够对生命时间进行合理规划、能够正确把握代际时间,他就能够有效利用自己所拥有的时间资源;另一方面人们对时间资源的分配必须随着新的变化而改变,人们在每个人生阶段对生命的理解和把握都不同,且世界也处于永恒的变化和发展中,这就意味着人们对日常时间、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的分配不可能一成不变,人们必须根据环境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时间结构,使自己的时间资源分配与新的变化相协调。但是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们越来越难以把握日常时间、生命时间与代际时间所构成的时间结构,这三种时间模式之间也越来越分离和失衡,人们的时间经验和未来期望之间的地平线逐渐断裂,人们在日常时间中获得的经验已经不能够帮助他们正确把握生命时间和代际时间的未来发展趋向。这使得罗萨把社会批判的视角转向时间运动过程,探讨了资本裁制下时间运行的必然趋势。
哈特穆特·罗萨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一书中总结并分析了时间模式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两种发展趋势,即社会加速与社会停滞。一方面加速原则贯穿于现代化进程的各个方面,时间总体是朝向加速的趋势发展;而时间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又体现出不可忽视的“停滞”趋向。人们要想对现代社会中的时间模式进行研究,就必须进一步分析这两种时间运动形式及其之间的内在关系。
随着现代社会的不断发展,加速原则已经成为推动现代化进程的重要驱动力,人们在科技进步与竞争逻辑的推动下体验越来越快的发展速率,几乎一切社会领域都处于加速过程之中。在加速概念的讨论中,罗萨将其定义为“时间单位内的数量增加或相对每份确定的数量所需要的时间量的减少”[1]79,他从众多的加速现象中区分出了三种相当不同的加速范畴——科技加速、社会变迁加速和生活步调加速,他所认为的“数量”不仅是简单的物理学概念,而包含丰富的社会学意涵,比如科学技术中的数字符号、人们职业或配偶的更换次数、日常生活中需要处理的事务等都体现出“数量”变化速率的加快,由此可见“加速并不是单纯的物理性质,而是现代化过程中根本的社会时间结构改变,是社会本身的性质”[5]。罗萨认为现阶段人们对现代化的研究总体上可分为四个方面,分别是自然关系上的驯化研究、自我关系上的个性化研究、文化上的合理化研究以及社会结构上的分化研究,而加速原则贯穿于这四项研究的各个方面。在自然关系上,技术加速极大地改变了人们与自然的关系,减小了自然界对人类社会发展的制约,人们能够有效利用自然界来优化生活、实现自己的目的;在自我关系上,生活步调加速影响人们个性特征的养成与发展,生活节奏的加快会改变人们个性特征形成的实践环境,从而间接促进人们个性特征的变化;在文化领域中,人们在实践中所形成的文化观念随着社会变迁加速而不断改变,对个人及整体的思想与行为起着重要的修正作用;在社会结构上,社会变迁加速促进不同领域的分化进程,加快社会结构的变革(如图1)。因此在现代化的推进过程中,加速已经是人类社会不可逆转的发展趋势。
图1 现代化进程——社会加速
然而令人讶异的是,罗萨发现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在时间模式上又表现出相反的停滞趋向。从现代化研究的四个方面来看,在自然关系上,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造成了物理上的不灵活性以及严重的生态危机,一方面人们在享受速度加快的同时,也会感受到新的固态和不流动性,就如坐在高铁上的乘客,他们只是被动地被运输着,而逐渐削弱自己身体的灵活性;另一方面技术加速也导致了严重的生态环境破坏,工业革命以来人类与自然界的关系逐渐失衡,人们向自然界的过度索取必定会带来严重的生态问题。在自我关系上,生活步调加速可能会导致人们个性特征的丢失以及病态的时间感受,现代社会中的人们总是奔波于各种各样的事务无法脱身,截止日期、日程表等时间工具控制人们的日常行为习惯,导致人们的个性特征正在逐渐消弭;且越来越快的生活节奏也使人们在生活中感到更加迷茫和窒息,正如左翼加速主义者斯尔尼塞克(Nick Srnicek)和威廉姆斯(Alex Williams)所描述的那样:“在一个日益不稳定和要求越来越高的世界重压下,美好生活的曙光被践踏和遗忘,每一天我们都像往常一样回到工作岗位:疲惫、焦虑、紧张、沮丧”[6]2,人们只能加快速度来保持自己的竞争力,否则就会从加速社会中甩脱出去。在文化领域中,社会变迁加速又导致人们“感官资源的侵蚀以及文化实质性发展的丧失”[1]73,随着社会变迁速率的不断加快,文化表现出令人惊讶的稳固性,似乎不可能再有任何实质性的改变,由此人们才会在现代社会中有着一种“时间终结”和“永远一样”的感觉。最后在社会结构上,社会变迁加速所导致的分化趋势可能会带来整个社会体制的“崩塌”,因为加速原则会使各个社会领域之间产生严重的不同步性,当它们之间的差异变得足够大时,整个社会体制就会面临崩溃与断裂的危险(如图2)。因此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社会停滞”也是时间问题研究中不可忽视的时间运动形式。
图2 现代化进程——社会停滞
社会加速与社会停滞看似互相对立的两种时间模式,但它们在现代社会中正体现出逐渐融合的发展趋向,保罗·维希留所提出的“极端惰性”就非常形象地说明了两者的关系。一方面几乎所有的社会领域都被卷入到加速的漩涡中,经济、科技等领域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发展,甚至政治、生态等发展速度缓慢的领域也在尝试加快速度以适应越来越严峻的加速形势;但在另一方面,过快的速度也体现出现代化进程加速的相反面,一切看似都在发展,却又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和突破,整个人类社会仍然在加速的漩涡中不断循环,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停滞和凝固。哈特穆特·罗萨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一书中总结了三种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明显存在的“极端惰性”状态:从时间角度来看,人们在现代社会中已经不能通过固定的确定的特征来判断一个人的身份和地位,而只能通过时间来确定,“人们的行为、时间和联系在时间中决定自身,它们不再遵循预先确定的时间计划”[1]273,这就使得人们的日常生活不再像以前那样有着明确的规律的时间计划,而越来越表现为弹性的灵活的、不固定的时间规划,表面上看人们似乎在时间中拥有更多的自主性,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时间上的不确定性和不同步性所带来的不安全感和恐惧感;从历史角度来看,近代社会以前的历史表现为一种静止状态,社会生产力发展较为低下,整个社会的发展是缓慢且漫长的,随着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近代社会体现出不断增强的动态性和灵活性,马克思早在《共产党宣言》里就指出:“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关系等不到固定下来就陈旧了”[7]31,而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历史发展又重新表现为一种静止状态,但这种静止和近代社会以前的静止不同,在现代社会加速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历史不再被看作一个有指向性的、动态的过程,而表现为一个很难有实质性改变的时代;从生活角度来看,人们的职业、家庭、信仰等都不再是固定不变的存在,人们在生活中具有更多的选择性和不确定性,无法根据过去的经验来预测自己的未来,而只能在汪洋大海的小帆船里“随波逐流”。但是罗萨并没有因此否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加速趋势,他仍将加速原则看作是现代社会的基本特征,因为“减速力量的状态、重要性、功能,在面对主流的社会加速力时都是次要的”[8]55,其始终无法与加速力量相抗衡。
社会加速与社会停滞作为时间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两种运动形式,不仅影响整个人类社会的发展进程,同时也为人们的日常生活带来不可避免的负面影响。罗萨认为时间在现代社会的加速进程中潜移默化地规范人们的行为和思想观念,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时间俨然已经成为一种潜藏的规范模式。
自人类社会产生以来,人们在不同历史时期总是被不同的力量所束缚,例如封建社会中的政治统治、资本主义社会中的资本控制等。但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除了对人类社会发展起重要作用的政治和经济力量,人们还能够感受到一种新的力量在无形中控制着自己的行为实践,这种力量无法摆脱、难以察觉,且出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而哈特穆特·罗萨认为这种神秘的力量——就是时间。
时间在物理学意义上具有一维性,即“一去不复返”,每个人所拥有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不可逆的,错过即不可再来,因此无论在生活还是文本中人们都可以看到无数告诫自己“珍惜时间”的名句;而时间在社会学意义上又具有价值性,它可以为人们带来更为丰富的价值资源,其不仅是人们认识世界的途径,也是帮助人们改造世界的手段。马克斯·韦伯在《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中提到富兰克林的名言:“时间就是金钱”[9]32,浪费时间的人是可耻的,人们需要抓住一切时间去创造财富,这深刻表明人们对时间从不重视向重视的转变,体现人们在思维观念上的巨大变化,虽然这充满了资本主义的利益本性,但也表明时间在人类社会发展中开始发挥其重要作用。而时间的这种价值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表现得更为明显,随着近代以来机器和大工业生产的兴起,资本家用尽一切手段逼迫工人加快工作速度、加长工作时间来为自己创造更多的经济利益。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时间的价值性以更多的形式体现出来,人们可以通过多种途径实现自己的目标,但仍然需要依赖时间这一媒介。人们要想在现代社会中保持自己的竞争力、获得期望的成就与地位,就必须比别人把握更多的时间,以更快的速度完成更多的工作,由此时间与速度之间的联系更为紧密。由于时间是不可逆、有限的,人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付出更多的精力才有可能“站在原地”而不“滑下斜坡”,时间的一维性和价值性导致了时间的第三个特征,即规范性。现代社会中的人们被日历、截止日期等规定时间束缚,生活在处处都是时间限制的生活中,无论是大的人生规划还是小的日常工作,人们不得不服从于时间的控制和规范,且这种控制力量涉及广泛,谁都无法逃脱。
虽然时间的规范力量涉及整个人类社会,但时间对不同群体的规范作用却有所不同。罗萨在他的社会加速批判理论中渴望建立一个适用于全体人类的理论体系,因此他更加倾向总结人们在加速社会中的共同特征,而并没有详细地分析不同群体在加速社会中所体现出的差异,但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对不同群体在加速社会中的不同特征进行研究,有助于人们对加速社会的进一步理解与认识。韩国水原大学的一名老师车胜元(Seung-Eun Cha)就曾对“韩国不同群体在2004年、2009年、2014年三个年度对PTP(Perceived Time Pressure)的感知差异”进行调研。调查结果显示,从年龄看,青壮年的时间压力要比小孩和老人的压力大很多,因为大多青壮年承担着整个家庭的重担,需要付出更多精力才能完成自己的目标,而在青壮年的年龄段中,青年的时间压力则最大;在不同的工作群体中,人们对时间压力的感知也大有不同,车胜元表示“教育水平更高的人会更加忙碌、时间压力也会更高,且中等工资的人会比高等、低等工资的人花在工作上的时间更多”[10]。来自巴西的一位研究员露西娅·罗滕伯格(Lucia Rotenberg)在研究“社会加速对学术界工作实践的影响”中也表示,“时间缺乏导致教授们无法高质量完成工作,而‘为留在原地而上坡’的感觉使教授们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11]。但无论不同群体中的人们正在承受何种方面、何种程度的压力,这些压力产生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时间对人们的控制和统治。
时间以巨大的无形的控制力量规范着人们的日常生活、人生规划与时势把握。从日常生活方面来看,生活在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大多根据时间来规划自己的日常生活,总是被密集且众多的时间规范所束缚着,比如我在早上八点要准时上班、中午十二点要准时吃饭、晚上十点要准时睡觉,如果没有遵循日常的时间安排,我就会有种落后的感觉,并且要承受那些没有遵循时间规范的惩罚,正如没有按时上班会被扣工资、不准时睡觉第二天就会精神不振等,因此人们越来越按照规定好的时间安排来生活,时间对人们日常生活的规范和束缚力量也逐渐增强;从人生规划方面来看,人的一生根据年龄被分为几个不同的阶段,如少年、青年、壮年、老年等,在没有外界力量或特殊因素的影响下,人们在不同时期承担各自对应的任务、有不同的人生规划,他们在不同阶段所获得的经验和作出的选择都是截然不同的,对自己的未来规划也总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变化,因此人们在进行人生规划时要受到时间要素的制约;从时势把握方面来看,人们对时代形势的把握依赖于自己的生活和实践经验,而人们在不同的时间段内有不同的阅历和体验,在不同时期对时代形势的理解和把握也有所不同,因此人们对时势的把握也要受到时间的影响和限制。由此罗萨在其著作中明确表示:“时间规范已经是社会中最具支配性的规范”[8]104。
但是时间本身是人们用来认识世界的途径,它又是怎样成为控制人们行为实践的规范力量呢?从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初期开始,时间就逐渐失去其日常使用工具的单一性质,而被注入资本要素,成为资本家生产和积累资本的重要工具,无论是前期的增加工人劳动时间,还是后来的发展技术赚取更多剩余价值,都是资本家利用时间要素企图在更短时间内获得更多利益的手段。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竞争与时间规范性之间有紧密的联系,“加速运动不是我们自愿的选择,而是社会竞争的必然结果”[12],现代社会中的竞争已不仅仅局限于金钱,还有对成就、地位等其它要素的竞争,人们要想实现自己的预期目标、保持自己所获得的成就,就必须不断提高自己的竞争力,而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这种竞争形势将越来越激烈,这就促使人们不得不遵循时间的规范模式,加快时间节奏来适应日益严峻的加速社会,以保证自己不被社会所淘汰。因此从本质上来讲,时间规范并不是一种正常现象,而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异化”现象,是资本主义社会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时间本身并没有控制能力,只有当它具有资本性质的时候才会反过来控制人们。由此现代社会中时间规范性产生的根本原因仍是资本主义社会所存在的固有矛盾和弊端,且资本主义下的竞争逻辑是时间规范力量增强的重要推动力,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必须要寻找有效途径来缓解或避免时间规范性及统治力量的增强,以寻求人们与时间之间关系的平衡。
时间规范并不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客观力量,而是越来越被大众所察觉与重视的存在。人们虽然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承受着时间要素带来的压力与束缚,但人们并不是被动地永恒地接受这种束缚,而是能够在实践和理论研究中寻求有效方案来解放人们的时间压力。因此如何从时间本身入手,构建人们对现代社会中时间规范性的应对机制,是现代时间问题研究的重点内容。而在现代社会中,寻求时空关系的平衡、重建时间的连续性、把握时间规范的本质是寻找解决方案的有效切入点。
时间压力的解放必定离不开空间要素,两者相辅相成紧密联系。在近代社会以前,时间与空间是相互结合在一起的,人们生活在稳定的时空环境中,受到时间与空间的双重影响,并且由于生产力水平的低下,时间与空间的变化也极其缓慢。而罗萨指出,“现代化进程中的时间和空间并不是平等的”[1]35,两者之间的地位关系在近代以来发生着巨大的变化。罗萨认为,空间要素对人类本身而言要比时间拥有更高的优势,人们对空间的敏感度从出生开始就远远大于时间,例如人们对“前后左右”的空间掌握比“时分秒”的时间掌握要早得多;但是随着科学技术特别是交通工具的快速发展,空间的重要性逐渐减弱,资本家对利益的追逐使得人们对时间的重视程度逐渐提高,空间逐渐被时间所压缩;尤其是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互联网时代的全球化使得时间逐渐被构想为压缩或消灭空间的手段”[13],时间的地位似乎已经远高于空间。这为人们带来不可避免的时间压力,社会运转速度越快、空间作用越小,人们就越需要相应地提高速度来适应加速社会,因此要想解放时间对人们的压迫与束缚,就必须重新考虑时间与空间的地位关系,将时间与空间放置于同等的位置上。罗萨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一书中指出:“时间和地点必须是作为观念和理解的平等的、基础的、不可欺骗的形式”[1]35,过于重视空间可能会阻碍社会发展的流动性,而过于重视时间则可能会带来严重的时间压力,理想中的时空状态应是时间与空间相平衡相协调的发展状态,这也是人们在现代化进程中必须要努力实现的发展目标。
时间的连续性是罗萨在阐述“新异化”问题时所关注的重点内容,罗萨认为社会加速导致现代社会中的空间异化、物界异化、行动异化、时间异化与自我异化,而罗萨就是从时间连续性的角度来证明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时间异化”。现代社会中的人们在加速运转中体验到更多的可能性,但却很难将这些体验内化为自己的经验,在时间规范性的影响下,人们将自己的时间划分为一个个小的时间段,在每个时间段中所经历的事务都被有序计划,但这些小的时间段之间又几乎没有关联,这就使得人们无法将时间体验串联为一个整体,从而忽视时间要素的连续性和整体性,当人们无法对时间以及整个世界有完整认知的时候,就可能影响思维与行为能力。因此要想解放时间压力,还需要重建时间的连续性。一方面人们要正确对待生活中的时间压力、善于发现生活中的乐趣,生活绝不只是由一个个时间段所固定下来的僵化生活,而应是包含诸多可能性且多姿多彩的丰富生活,在现代社会中每个人都面临或多或少的时间压力,但不同的是人们对待时间压力的态度,有些人会将压力视为阻碍、有些人会将压力视为动力,只有正确对待时间压力,人们才能克服其带来的消极影响;另一方面人们要将生活体验内化为自己的经验、将时间体验整合为一个整体,时间本身是连续的而不是零散的,也只有在时间的连续性中,人们才能体会到生命的价值与内涵,才会找到自己存在于世间的位置和意义。
然而无论是寻求时空关系的平衡还是重建时间的连续性,都只能缓解而不是从根本上解放人们的时间压力。在现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只要有资本主义的因素存在,国际秩序依然会被资本主义国家所主导,现代化进程中仍旧会存在资本主义社会所固有的矛盾和弊端,人们也依然要遵守以利益为核心的资本主义竞争机制,时间压力始终无法获得真正的解放。因此要想从根本上克服时间规范所带来的压力,就必须从资本主义制度的本质入手,消灭资本主义制度的固有弊端,寻求新的美好的社会制度。而马克思的理论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提供了新的科学的发展路径,从马克思对人类社会发展阶段的分析及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认为未来社会应该是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社会物质财富极大丰富、每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理想社会,劳动会成为享受生活的方式而不再是赚钱的工具,这是在以利益为目的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永远无法实现的,只有在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共产主义社会中,人们才能获得良性的、公平公正的竞争机制,才能结束人类社会的加速运转,真正摆脱时间规范性所带来的压力和束缚。共产主义并不是束之高楼的空中楼阁,它是能够且必定会实现的发展目标,我们现在尚处于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离实现共产主义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但我们要对社会主义制度有信心、对共产主义的实现有信心,认清资本主义社会本身所存在的剥削本性,坚持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坚持人类解放的正确路径。
时间作为现代社会中潜藏的规范模式,无论在理论还是实践层面都具有新的内涵和形式。时间规范性所带来的时间压力已经是现代化进程中不可忽视的重点问题,哈特穆特·罗萨从时间运动过程入手论述了社会加速发展趋势,为人们研究时间问题提供新的视野和见解,也为人们寻找时间解放途径提供有益借鉴。但罗萨并没有从根本上找到时间解放的有效路径,而是将希望寄托于收效甚微的“共鸣”,对罗萨而言,人们在加速社会中之所以与自然、社会和自身之间的关系发生扭曲是因为人们与世界之间的互相呼叫得不到回应,而“共鸣”则使“主体和世界用各自的方式来与对方进行呼应,并且在呼应过程当中两者始终保持着自己的声音,不被对方占据、支配”[14]298,因此要想使人们摆脱社会加速所带来的压迫和束缚,就必须要努力重建人们与世界之间的共鸣关系。从罗萨所阐述的“共鸣”这一解放路径中可以看到罗萨显然没有认识到时间规范的本质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内在固有的矛盾和弊端,寻求时间解放的根本途径仍需回到马克思的理论中去,通过对资本主义社会内在本质的分析和批判来进一步研究人类社会发展的当代形式。回归到时间问题本身,如何将理论应用于生活实践中,采取怎样有效的方法能够既高效又实用地解决人们在实践中所面临的时间压力,尚是当代时间问题研究中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