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罗萨 战胜心魔

廖建蓉

在寒冷的天气里，尼克德穆斯·德拉罗萨顶着一盏即将熄灭的头灯，在长满荆棘的山林中艰难跋涉。他很清楚，与大部分其他参赛者一样，自己无法完成全程160多公里的巴克利越野赛了。这是世界上难度最大的越野赛之一，完赛率不到1%。赛道沿途没有任何标记，参赛者需要累计爬升18000多米，相当于攀登两次珠穆朗玛峰。

如果回到职业生涯初期，德拉罗萨很可能对没有完成比赛感到羞耻，甚至觉得自己毫无价值。但今年3月，在田纳西州的丛林里，他看到了事情积极的一面。德拉罗萨说：“我没有打击自己，相反，我为已经取得的成就而自豪。我意識到自己不需要在巴克利越野赛中证明任何东西，在内心深处，我不用再消灭任何恶魔。我很高兴能早点结束奔跑，然后回家和妻子待在一起。”

德拉罗萨一直在与严重的精神疾病斗争，病魔已经危及了他的跑步和生活。这位年少成名的超级马拉松运动员参加过许多极具挑战的赛事，过去总说将赢得比赛视为目标，但如今他意识到，动机比获胜复杂得多。

年轻时，德拉罗萨经常遭遇情绪困扰。他没有寻求治疗，而是坚持严格的训练，参加了一些最艰苦的比赛。直到2019年，他已经29岁，被诊断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这是一种精神疾病，患者的情绪容易发生波动，很难保持稳定的工作或维持人际关系。许多患者曾经试图自杀，德拉罗萨就是其中之一。

据统计，美国大约有1400万人受边缘型人格障碍的影响，这项数据达到了美国阿尔茨海默氏症患者人数的两倍，几乎是精神分裂症和双向情感障碍患者人数的总和。

德拉罗萨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头发蓬乱，脸上的雀斑使他显得有些孩子气。在德拉罗萨看来，精神疾病既是一种力量，也令他苦不堪言。“在巴克利越野赛这样的比赛中，它像一种超能力，能够激发人的全部潜力。当风暴来临时，哪怕白痴都会停下脚步。然而，我不愿放弃，因为获胜对我意义重大，我会比任何人都努力。”

与许多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的人一样，德拉罗萨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用1到10的等级来解释情感强度：一旦等级达到7，“战斗或逃跑”反应就会被触发，他可能产生轻生的念头，变得愤怒或者特别厌恶自己。

《活得长久：长寿的科学与艺术》一书的作者彼得·阿提亚博士指出，他怀疑患有精神疾病、成瘾或曾经遭遇心理创伤的人之所以被耐力运动所吸引，部分原因在于他们需要分散注意力，渴望获得尊重，却又有一种自我惩罚的冲动。德拉罗萨也有同感。十几岁时，父母离婚，德拉罗萨与母亲一起移居圣迭戈。他回忆说：“我在念高中时，越野跑成绩并不怎么好，很少拿到名次。不过，当我参加了一场马拉松后，大家都惊呆了！”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德拉罗萨从超级越野跑中找到了自我价值。

2017年底，德拉罗萨被诊断出患有心脏病，如果不及时治疗，可能会失去生命。他接受了手术，术后却患上了心包炎。由于无法以当初的水平训练或比赛，跑步活动陷入停滞，德拉罗萨情绪失控了。几个月后，他和妻子贝尔兹伯格在加拿大的不列颠哥伦比亚省跑步。妻子担心天气恶化想折返，德拉罗萨却生气地将她推进雪地，甚至威胁说要把她推下山。很快，他又感到羞愧，试图找一处悬崖跳下去。贝尔兹伯格回忆说，德拉罗萨在下山途中情绪反复变化，“时而哭，时而尖叫，时而狂笑”。

2019年，德拉罗萨在社交媒体上透露自己属于自杀高危人群，还分享了医学诊断结果。从那以后，他基本上退出了高强度的训练和比赛。按照贝尔兹伯格的说法，德拉罗萨接受心脏手术前，就有迹象表明患有精神疾病。有一回，因膝盖受伤无法跑步，他就想淹死自己。

德拉罗萨被确诊患有边缘型人格障碍后，贝尔兹伯格带着丈夫去看心理医生。她说：“我建议他住院治疗，后来又建议他吃药。每次都像一场战斗，我感觉非常孤独，因为很少有人知道幕后发生的事情。”

在贝尔兹伯格的不懈努力和悉心照顾下，德拉罗萨的精神状态逐渐好转。过去4年里，德拉罗萨一直在接受辩证行为疗法，并定期服用药物。如今，他正在西部州立大学攻读运动心理学硕士学位，还与妻子共同构建了在线培训平台，与大约70名跑者合作。

研究表明，随着时间推移，大部分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的症状都会在治疗后得到改善，但德拉罗萨认为康复过程太缓慢，令他沮丧。他说：“康复就像坐在一英尺远的地方，开着最大音量看电视。多年后，我将电视机搬到楼上，放进脑海里的另一个房间，调低音量。我恐怕永远无法关掉电视，但它的声音不像以前那么吵闹了。”

今年春季，德拉罗萨决定半途退出巴克利越野赛。他的内心非常平静，“赛前我觉得自己准备好了，也确实想跑完全程，这样人们就会继续关注我。但后来我突然意识到，并不是非要不惜一切代价来赢得尊重。”

德拉罗萨夫妇收养了21只动物，包括小猫、小狗、兔子、豚鼠、老鼠、一匹35岁的马和一只宠物乌鸦。两人表示，并肩跑步为他们带来了巨大快乐。贝尔兹伯格说：“我一直很钦佩他的决心，从他的生活中留意到了这一点。例如，在与边缘型人格障碍的抗争中，只要可能对自己有所帮助，他愿意尝试任何事情。我认为这是一种非常值得称赞的品质。在马拉松比赛中，他既拥有突然爆发的非凡能力，也能坚持不懈跑完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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