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泽,王保中
(1.陕西理工大学人文学院,陕西 汉中 723001;2.西安市未央区半朵文化馆文艺创作研究室,陕西 西安 710014)
自斯芬克斯之谜被解开,以《俄狄浦斯王》为范例的命运主题作品就一直在文学发展史上占据独特位置。命运主题虽然不像爱情主题、死亡主题那样呈现无孔不入的态势,被诸多作家用丰富的样貌加以表现,但它同样与人的生存发展密切相关,且在现实世界和精神家园都无法回避。对命运这一主题的展现,在文学表达上往往会体现为哲学性的思考。深圳大学王晓华教授从个人的层面,给命运做过这样的总结:“已生,必变,将死。”[1]这简洁而精准的总结表明:生与死这两端是我们无法改变的,必然且不可逆的,而其间的变化构成了命运的神秘性和不可控的特点。
文学的主题可以被简单理解为中心思想,在文学创作中处于“上层建筑”的位置。当然,一部文学作品可以涉及多个主题,主题之间可以不分主次,此时主题本身便会被“去中心化”,作品也会呈现出多元解读空间。然而当命运作为作品的主题进入文学创作中,由于其哲学性的思考、深层次的生存反思,以及常常关涉生死的创作指向,往往能够在作品的丰富意蕴中占据突出位置,成为解读和接受作品的主导方向。在现有关于命运的诸多阐释中,蔡永宁先生使用马克思主义观点给出的定义,与文学对命运的讨论达到了较好的契合:“命运是指人的生命主体与其赖以存在的环境在相互作用中所形成的生存状态及生命历程。”[2]基于此,我们可以为本文探讨的“命运主题”做以下界定:探究和展现人的生命主体与其赖以存在的环境,在相互作用中所形成的生存状态及生命历程的主题。
《雷雨》《红字》就是两部讨论人的命运对生存的深刻影响的作品,它们分别用一组人物在命运压力之下的生存状态,展现了人和命运的尖锐冲突,描摹出丰富的生存意识,表达了超越时代的生存主题。其中,以民国初年中国的社会现实为背景的《雷雨》,聚焦于动荡和变革时期人们的行为和心理,突出表现了具体人物生存状态的不自然,刻画出个人成长与时代要求的冲突,将个人与命运的抗争或妥协完整地再现给读者,构成了多种原因、多层矛盾冲突导致的多重悲剧。
《雷雨》是土生土长的中国现代话剧作品,虽然形式上吸收了西方戏剧的优点,但其文化基因仍是中国现实、中国故事。当学界出现“《雷雨》的‘命运’主题借鉴了《俄狄浦斯王》等古希腊悲剧的艺术创作手法,剧中人物命运的巧合使人相信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主宰着人的命运”这样的观点时,有学者指出:“古希腊悲剧以神话为题材,整个故事带有浓厚的神性色彩,《雷雨》则是以社会矛盾为题材的,具有深刻的理性特征。”[3]在《雷雨》塑造的一组区别度极高的典型人物群中,我们从命运观对人物的影响以及人物对命运的态度这两个层面,选取其中三位加以解析,并依据其心理状况、行为方式、人生目标,将他们的生存状态区分为奉献型、救赎型、掌控型。
(1)奉献型。奉献一词,与中国的文化传统、民族性格是相吻合的。曹禺谈到:“在《雷雨》里的八个人物,我最早想出的,并且也较觉真切的是周蘩漪。”[4]但《雷雨》的鲜明时代特征是表现旧思想统治力的顽固,新思想反抗性的幼弱,所以具有反抗性格的女主角蘩漪在相应主题的要求下,表现出了对存在欲求的张扬,和破坏性极强的行动。“女一号”蘩漪身上具有强烈反抗的性格倾向、行为路径、价值追求,需要有可信的现实背景、合理的解读空间支撑。那么,要在有着奉献精神的中国文化背景下塑造反抗性极强的女性角色,将同时塑造成功的奉献型人物形象作为观照就是一条绝佳路径。四凤正是这样一个生于封建家庭,长于封建礼教下,笃信传统,感受新知,同时又极力维护那套已经运行千年的伦理道德制度的典型形象。她没有良好出身、缺少教育,默默奉献、不溺流俗、心怀理想、不争不抢,这是能让所有读者信服和感动的一个形象,也是凝聚了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可取之处,包容了那个时代几乎一切受人诟病之处的形象。换句话说,四凤形象的成功塑造,不仅让蘩漪的行为变得有迹可循,还撑起了整部《雷雨》的叙事背景,为一众人物形象创造了生存空间,构建了历史语境。与其母鲁侍萍不同,四凤的奉献是寓于持续、勇敢的追求之中的,这是命运观对其生存状态影响的一个显著结果。她的默默奉献、从容处世,不仅受自身价值观的影响,更源于对命运的默默抗争。相夫教子、成为男性的贤内助不是她的追求,她渴望独立地生存,追求精神和物质上与男性对等。在她默默的奉献和追求中,体现的是生命力的坚韧,张扬的是不屈的命运观。奉献与不屈,统一在了四凤的命运观之下,她希望通过当下的奉献获得长远的幸福,并将个人的成长寓于对环境改善的期待和助力之中。在维护传统制度的过程中,她保持了对传统的疏离,展现出对新事物的好奇,在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同时,也为其发展进步带来新鲜活力。在《雷雨》主要人物所展现的命运观之中,四凤的表现是对奉献的现代诠释,也是特定时代进步的曙光。
(2)救赎型。众所周知,在《雷雨》的8个主要人物里,除了少不经事的周冲,其他都处于对某段有罪过往的逃避与挣扎中。其中,周萍对救赎与解脱最为渴望而又求而不得,以至于最终只能走向死亡。作为拥有新思想,但信念不坚定的封建大家庭长子,周萍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这些矛盾在他身上的结合具有偶然性,他是周朴园的长子,却恰好在继母蘩漪最需要关怀与温暖的时候彰显了男性魅力,又正巧在新思想的指引下追求了善良质朴的四凤。他的内心有着对父权的反抗,但当鲁大海找上门来时,他的第一反应仍然是怒骂:“你这种混帐东西!”[5]他对封建父权的反抗是盲目的,对自己所处环境的认识是片面的,对未来理想社会的期待也是模糊的。他不愿在父亲安排的命运中度过一生,又没能看清自己所处的立场为他安排了什么样的命运。在这种纠结寻觅的生存状态下,他对命运的思考与追问必定是主观的,寻求救赎也成为一种别无它法的排解方式。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胡德才教授在其研究中将《雷雨》的人物关系按照血缘关系、性爱关系和阶级关系分别讨论,并用一张简明的图对8个主要人物的血缘关系进行了展示(图1)。
由图1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处于中间位置的周萍恰是其他主要人物关系的汇聚点。我们以为,在社会关系网络中的多重身份、复杂位置,是周萍思而无解,求而不得,进而从一段错误走向另一段错误,在救赎需求的重压下最终走向毁灭的一个重要原因。理智状态下,他有成为沟通新旧思想媒介的意愿,但又缺少对二者的清醒认识,只能在无法遏制的压抑状态中做出更多错误的抉择。希望通过追求不同人生道路获得救赎的他,因为没有抛弃过往的执着与勇气,而困囿于眼前混乱不堪的现实。吴秉杰先生说:“命运的强大当然并非在于它无解、无根据、无可把握,而是因为它处处伴随、影响、笼罩着我们的生活,成为我们人生发展的总体根据。”[6]当周萍感受到处处伴随、影响、笼罩着他的生活的命运,和自己对命运无可奈何时,用自决的方式回归永恒的救赎必定是早已在他心中萌生的选择。
图1 《雷雨》中主要人物血缘关系示意图[7]
(3)掌控型。《雷雨》营造的具体人文环境是中国传统的封建大家庭,如果说四凤形象构建起了《雷雨》文本中积极向上的一面,那么有着皇帝式掌控欲的周朴园则代表了由不同命运观塑造的又一类人物形象。青年时期的周朴园有着同周萍看似相同的追求女仆的行为,这至少说明他也曾有过与命运抗争的意愿。而最终他选择向命运妥协,成为封建家长,通过掌控和压迫他人来获得满足感,成为封建制度的卫道士,这依然是在命运的伴随和观照下,经过对命运的审视和考量自行选择的一种生存状态。叔本华这样谈及命运:
古人把命运视为某种藏于总体事物当中的必然性。这种必然性既不理会我们的意愿、请求,也不会考虑我们的罪孽或功德。他指引着人类的事务,并且通过一种秘密的关联,把那些从表面上看彼此没有关联的事情,根据命运的需要各自牵引到了一起。[8]
可以说,周朴园对命运从抗争到妥协的转变,恰是藏于封建制度大厦将倾的命运之中,其自身命运选择的必然结果。周朴园的“命运”按照其需要把他的抗争、妥协牵引到一起,这看似偶然的组合,最终展现出一种与社会发展的秘密关联,表现为作品中在命运主题观照下人物的掌控欲与空虚感。作为自诩最了解命运的人物,周朴园用自己的选择要求身边人的行为,而支撑他保持高傲形象的心理慰藉却是看似良好的愿望:维持家庭的和谐发展。他也有看似正当的理由:“我也是读过新书的。”但这其实是在命运与现实的压力之下,他对人生追求改变带来的挫败感的掩盖。我们以为,周朴园在《雷雨》中最接近常人的表现并不是希望给予鲁侍萍补偿的心理,而是对自己改变人生追求的愧疚与赧然。正是这种内疚与外在的威严所形成的对比,让周朴园的形象变得立体,对于文本而言则极有力地为命运主题的展现铺平了道路。
命运主题之所以常常被用来展现悲壮的情节,表达深沉的意蕴,客观原因正在于每个生存主体最终都无法避免死亡的结局。基于这一结局,将命运描述为不可抗拒的、宗教的,乃至神秘的存在,便成为一种实际的归宿。虽然现实主义写作在今天文学类型丰富的发展状态中已经不占绝对优势,但现实主义作品必定会继续在文学发展与接受过程中为读者创造丰富的精神世界,给各类读者的人生选择、现实生活带来重要影响。英国戏剧理论家威廉·阿契尔在其著作《剧作法》中对观众与戏剧作品的关系有这样的表述:
我们就好像是处在上帝的地位上,正在以不可思议的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着那些可怜的、盲然无知的凡人如何跌跌撞撞、瞎摸瞎碰地在生活的迷宫中踟蹰彷徨。[9]
从中可见,命运主题的文学作品由于自身独特的生存观照,而在被读者接受时与接受者有着特殊的对话和共鸣,这是主题对文本的一种促进。与此同时,出于对这种共鸣的追求,命运主题的作品相对于其他主题的创作而言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现出文本限制。具体如下:
命运主题首先对作品结局产生了限制,这表现在该类作品中常见的悲壮与死亡结局上。不以悲剧为结局的命运主题作品无法成为一部受广泛认可的作品,这在已有的命运主题作品创作中似乎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也让悲剧结局成为该类写作的特征。因而,当读者在阅读过程中领悟到命运这一主题,总是能够预料到主要人物的结局会是悲壮的。当然,这与读者的阅读能力也有重要关系。任何一个重要的文学主题都应该有丰富的发展形态、多样性的价值引导、广阔的文化视域,如果命运主题始终在当前悲剧结局一家独大的现状中前进,这一限制将会成为该类作品发展的桎梏。
其次,命运主题限制了人物的选择。矛盾集中而尖锐,是剧本创作的一个特色。但我们看到,在命运主题的其他体裁作品中,所选的主要人物身上往往也集中了尖锐的矛盾,包含多重冲突。为了使人物形象更加丰富饱满、富有张力,选择具有尖锐矛盾的人物无可厚非。但是正如曹禺对《雷雨》的不满:太像一部剧了,而不像真实的生活了。面向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学创作,在展现写作技巧、凝聚主旨意蕴、达到作者既定表达效果的同时,应该向现实生活倾斜,以臻于贴近实际生活,反映真实情感,引领文学风尚,最终创作出让最广泛的社会群体都能获得共鸣,最丰富的人物类型都被观照的文学作品。
另外,命运主题限制了行动元类型。如果我们把实际生活中人们对命运的态度分为有意识和无意识两类,会发现命运主题的作品往往会选择对命运有主动思考、明确意识的人物进行塑造。权且用积极和消极来归类人物对命运的两种态度,我们又能发现,在命运主题的作品中,两种思考都发挥着展现人物性格、促进人物行动,乃至推动情节变化的作用。换句话说,命运主题的作品大都以对命运的态度作为人物的行动元。在纷繁复杂的现实社会中,人物的行动元显然不仅限于对命运的思考这一类,如果命运主题作品中的主要人物都在同一类行动元的指引下才会采取行动,作品中能够展现的社会生活层面就会受到局限,细节表现也会相对单一,这可能正是曹禺反观《雷雨》自觉不满意之处。所以命运主题对该类作品的这一限制,显然也是重大的和亟待突破的。
除了限制作用,命运主题对作品的生成也有明显的促进作用。
其一,对命运主题这类较深刻的文学主题的涉足,能够激发作家的创造力,提高其文学追求,提升其文学素养,有助于形成良好的作家团体,弘扬纯正的创作风气。尝试命运主题的创作,一方面要求作家进行深度思考,具备理性的判断力和一定的理论水平,另一方面也会促进文本形态的创新,增强文本内容、结构的深刻性,有助于作家建构凝练而新颖的情节结构,生成创新性文本,最终实现对命运主题的表现,达到文本生成与深刻主题展现之间的良性互动,推动作家个人和该主题作品不断向前发展。
其二,在现有的各种文学主题中,命运主题能够充分展现人物成长、心理变化的完整过程,帮助塑造血肉丰满、真实可信的人物形象,是具有较高文学追求的一类。文学是人学,人物形象始终在文学作品中处于不可替代的位置。对命运主题的成功表现,有助于塑造典型人物,表达作者丰富而深刻的人生观、价值观,从而使文学发挥其现实意义,洗涤人的心灵,引导人们追求更好的生活。
当然,并不是每一部命运主题作品都能塑造丰富而深刻的典型形象。一部文学作品的成就高低,在主题表现之外,还受到诸如作家自身文学素养、体裁、题材选取、政治文化背景、整体接受氛围等因素的影响。我们认为仅就人物塑造方面而言,命运主题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作家塑造出典型人物形象,达到较高的文学追求。
其三,命运主题的作品在时代背景勾勒和人物生存体验描写的有机结合方面,有其他主题不具备的优势。每一部具体作品的创作,都需要选取特定的时代背景作为人物的生存土壤,成为整部作品的环境依据。优秀的作家能够在人物塑造、情节设置等环节中将时代背景充分展现出来,而我们也看到,不乏有文学作品将时代背景描写得过分刻意,反映出“具形不具神”的特征。而命运主题的作品,往往能够通过对人物具体生存体验的描写,勾勒出相应时代氛围给人的生存状况和心灵发展带来的影响,传达出相应历史语境与人的生存体验的关系,从而既达到展现时代背景的目的,又实现抒发主体生存体验的目的,为创作者既定文学追求的实现奠定现实基础。
互文性研究至少可从两个层次展开。其一在于形式研究,这是对结构主义优点的继承。相关研究指出:对文本间的踪迹即两个具体或特殊文本之间关系的考察是互文性理论在实践操作中的第一步。文本的语词、修辞、题材、文体等都是文本间踪迹的表现,互文性批评也正是在文本的细节中获得批评可成立的前提条件[10]。其二,从历史顺序来看,任何当前出现的文本都是对过去的引文的重新组织。米勒解释道:“一个文本自身并不是一个‘有机统一体’,而是与其他文本的关系,其他文本又是与另外文本的关系,因而文本研究就是对文本互涉性的研究。”[11]因而,互文性批评最终就必须要在文本和文本间,亦即文本内容的关系中寻找可追寻的踪迹,从而获得对整个文本群的认识[12]。我们分别从题材的选择和命运主题影响下的人物塑造两个层面分析《雷雨》与《红字》在形式和内容上的互文性关系。
“题材”是构成文学和艺术作品的材料,即作品中具体描写的生活事件或生活现象[13]。“题材”一词通常有广义和狭义之分。广义来讲,题材指的就是文艺作品所描绘的社会生活领域的生活事件或生活现象,如战争题材、历史题材、农村题材等。而狭义来说,作品中服务于主题意蕴、艺术追求等方面的任何具体社会生活,都能够看作其创作题材,如家庭伦理题材、复仇题材、宗教题材等等。本文选取讨论的两部作品,在题材选择上可以分为现实题材、家庭伦理题材。
在文学创作发生、构思、物化三个阶段中,题材选择处于发生阶段的材料储备与艺术发现过程中。就此三个过程而言,处于文学创作构思阶段的主题确定,应该滞后于处在发生阶段的题材选择,但我们知道,创作主体用相应主题观照过的材料,重新体验过的经历,与初次体验带给他(她)的感受是不同的,只有经过主题观照之后的材料储备,才能成为文学创作的题材。从这个意义来看,主题的确定又是先于题材的选择的。《雷雨》与《红字》两部作品产生于差异明显的中西方文化背景,分别选取封建大家庭和新移民家庭生活中最能反映命运对个体生存状态深刻影响的诸多典型事件,根据作者的基本创作意图,即展现命运影响下不同类型人物的生存状态,组合成完整的文学生态。我们认为,《雷雨》选择的与中国传统纲常伦理相违背的母子乱伦、兄妹乱伦的现实题材,和《红字》选择的与西方传统宗教禁欲思想相对抗的牧师越界、妇女失节的现实题材,在表现命运主题的过程中具有明显的互文性关系,共同丰富了命运主题作品的文化形态、题材领域、体裁风格形式,为世界范围内的文学沟通、文化交流提供了范例。同时,与《雷雨》同属命运主题文学作品的《红字》,其主要人物在命运的观照下也能够依据相同的维度标准,用奉献型、救赎型、掌控型进行分类。
与四凤形象相对应,《红字》中的海丝特在多年的坚守中也展现出受命运影响的奉献型人生选择。如果说海丝特直到孩子出生也没有离开那个对她而言陌生的城镇,直至最终被抓捕是她所没能预料到的,那么在齐灵渥斯赶到并目睹了海丝特的受罚且在牢房与她相认,之后自己得到释放的情况下,她完全有理由离开那个对她而言充满恶意的城镇。在这里独自生活的7年之中,海丝特没有在物质或精神上依赖任何人,反而只在请求齐灵渥斯放过丁梅斯代尔牧师时,才与丈夫齐灵渥斯在漫长的共存中有了一次会面。她用持久的奉献,把生命力寄托在珠儿身上,希望珠儿长大后能得到世人的尊重,也祈愿自己找到心灵的宁静。有学者认为:“小说《红字》使用了各种自然形象的象征性隐喻,以此来唤醒人们被欲望所异化的心灵。”[14]在我们看来,这里提及的《红字》文本中自然形象的隐喻与命运主题观照下的人物行为选择具有照应关系,二者共同给文本的生成提供了路径,直接或间接地服务于主题的展现。
丁梅斯代尔牧师是《红字》中典型的救赎型人物形象,与周萍形象具有互文性关系。他的理想是成为纯粹和优秀的牧师。虽然现实中人们已经日渐接纳他并认为他是牧师中的德高望重者,但他知道与海丝特的私情决定了他不可能真正被众人接受,因而人们越是给予他信赖与肯定,他内心的纠结、迷茫乃至撕扯、崩溃就越深重。在多年的心理压力与自我否定中,在对长久伴随他的医生的复仇者身份最终被察觉后,获得救赎的现实需要比成为优秀牧师的渴望更加迫切。在那场能够成全其理想的布道结束时,他以献身的方式获得救赎与解脱,因为在他看来,这种救赎才是终极的,是超越现实世界连接精神领域,并且能够取得与命运抗争的最终胜利的方式。相关研究也指出:“丁梅斯代尔依靠信仰的力量登上刑台认罪,摆脱魔鬼(齐灵渥斯)的控制,最终恢复神与人之间的纵向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横向关系。”[15]对于纠结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复杂关系的恢复与解脱,是丁梅斯代尔与周萍共有的救赎向往和精神需要。
老齐灵渥斯医生形象,则是与周朴园形象对应的掌控型人物形象。关于海丝特独自来到陌生的城镇生活期间齐灵渥斯的经历,文本中并未提及,但我们能够从他赶来后阴暗、险恶、自私的人生选择,判断出他在与命运抗争的过程中选择了屈服。报复的动机支撑着他在世人和仇敌面前扮演善良的医生,但能够让他数年保持这种状态的根本原因,是他在与命运对话后选择了活在对他人的掌控之中。我们看到,齐灵渥斯对现实中仇敌的憎恨程度离不共戴天相去甚远,以至于他甚至能够以医生的名义陪伴自己的仇敌数年。与此同时,他却完全没有为妻子海丝特考虑,从未有过陪伴与照顾她,替她打抱不平的想法。可以说,复仇者齐灵渥斯的冷酷与封建家长周朴园的威严,渴望救赎的封建大家庭长子周萍的死亡与被掌控已久的丁梅斯代尔牧师的献身,奉献青春与情感几近失去自我的四凤和海丝特,是《雷雨》和《红字》两部作品在命运主题观照下人物塑造方面互文性关系的明确表现,体现了命运主题在时间跨度上的持久性、空间分布上的多元性,和强大的文化包容性、丰富的文本解读空间。
《雷雨》《红字》两部作品不仅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下具有范例性的意义和丰富的解读空间,为命运主题观照下的人物形象塑造研究提供样本,还在互文性等理论视域下具有开放的文本格局,给不同国家之间文学的相互促进、共同繁荣带来新的契机。
命运主题无论是在过去、当前还是可见的将来,都具有强大的生命力、独特的辨识度。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发挥独特作用的文学主题,命运主题在新的历史时期应该有新的发展,开创新的体系与格局。当前的文学发展在多种文化产业繁荣并进的背景下进入了一个相对滞缓的时期,而像命运主题这样较深刻的文学主题,应该被更多作家、文学理论家和评论家所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