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国兵
2021年9月,位于北京门头沟区马鞍山麓的戒台寺中的戒坛殿完成修缮并正式对外迎客,这里被誉为“天下第一坛”。所谓的“戒坛”是何意,又为何能称誉“第一”?据传戒台寺为隋唐时所建,当时命名为慧聚寺。明朝宣德九年(1434)重建马鞍山废寺,正统五年(1440)赐名为万寿禅寺。清代又因乾隆皇帝作诗而得名戒台寺。千百年来政权更迭,戒台寺的变化看似仅在名号,但其间却有特定的历史内涵。历史上戒台寺虽几易其名,但俗称一直为“戒坛寺”,可见戒坛之于寺庙的影响力。戒台寺历经千年风雨,有何古今沧桑变幻,寺名变换之间又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历史渊源?让我们在历史文献中寻找答案。
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戒坛是昙摩迦罗与昙帝二僧于三国时期在洛阳设立,二人善律学,昙摩迦罗更是被奉为律宗始祖。律宗着重研习及传持戒律,戒坛由所谓的律宗先祖推动修建也是合乎其宗。北京戒台寺戒坛位于大雄宝殿西北的戒坛殿中,始建于辽咸雍五年(1069)。根据殿外简介可知,该戒坛为辽代律宗高僧法均大师所建,与福建泉州开元寺戒坛、浙江杭州昭庆寺戒坛并称为“全国三大戒坛”,其中北京戒台寺戒坛规模居三座戒坛之首,故有“天下第一坛”之称。戒坛是高僧讲经,考察僧人学识、僧人受戒之所。随着僧人学识修为的提高,经过考试合格,所受戒律等级也相应提高,从沙弥戒到具足戒,直到菩萨戒。不同等级的戒坛具有授予不同等级戒律的资格,戒台寺戒坛可以受佛门最高等级的菩萨戒,是佛门的最高学府。受具足戒的僧人可以修成罗汉果,受菩萨戒的僧人可以修成菩萨果,菩萨修为达到一定程度可以升级成佛,因而高僧又被称为“佛子”。戒坛是培养高僧之所,故而有“选佛场”之称。在明清两代,戒台寺开坛受戒必须持有皇帝的敕谕,可见其地位之高。
据目前戒台寺所能见到的碑刻,其朝代最早能明确追溯到辽代法均赴门头沟马鞍山开戒坛。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法均才是戒台寺的开山祖师,戒台寺以“戒坛”而著名正是他的功绩。关于法均的生平,今戒台寺中立于辽大安七年(1091)重立于明正统三年(1448)的《(辽)故崇禄大夫守司空传菩萨戒坛主法均大师遗行碑》有所记载:“法均俗姓无可考,在其出家后,拜辽燕京紫金寺律宗高僧非辱律师门下为徒。”师法高僧奠定了法均日后传戒的基础。辽清寧七年(1061)春,法均开始崭露头角,先是被朝廷钦命校对佛典章疏,后又被推荐为燕京三学寺的论法师。在任期结束后,辽道宗赐予法均紫色袈裟并赐德号——严慧。
此后,尽管法均在燕京(今北京市)西边的马鞍山隐居修行,但许多信众却慕其修为而云集马鞍山。经过法均的传播,佛教深入燕京地区的官民。咸雍五年(1069),辽道宗命法均为辅佐燕京僧录的僧判。皇帝的这一任命可谓夺其志,是法均所不愿意的。于是他在信众的请求下,于咸雍六年(1070)在马鞍山创设大乘菩萨戒坛,这也是戒台寺的戒坛得名之始。由于法均精通律宗戒律、修为高深,并且众生平等皆可受戒。不但契丹境内百姓蜂拥而来从法均那里接受菩萨戒,而且宋朝、西夏的信众也纷纷而来,在当时引起了很大反响。法均传戒之盛也引起了辽道宗的注意,皇帝不久便接见了法均。在法均的影响下,辽道宗和皇太后都接受了法均的菩萨戒。接着辽道宗又赐法均以崇禄大夫守司空官衔及“法均”这一法号。在得到皇帝的认可之后,法均巡游上京临潢府,中京大定府、兴中府,西京大同府等,向众生传受菩萨戒。
大康元年(1075)三月,法均在马鞍山圆寂,享年55岁。法均虽然开戒坛只有五年,但当时在社会上却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自法均之后,裕窥、悟敏等大师作为戒台寺的住持,延续了当年的鼎盛。辽帝封法均继承者裕窥为崇禄大夫检校太尉并赐御制《菩提心戒本》给他受戒;金代的悟敏大师同样获得了金朝皇帝赐的“紫色袈裟”和“传戒”法号。[2]经过法均几代人的传戒,戒台寺名扬在外。这也使得菩萨戒和律宗在辽境内大为盛行,达到一个新的历史高度,发展成为全民受持的佛教戒律。[3]
迨至明初,戒台寺早已是浮屠塔断、古庙垣残。其实辽金之后戒台寺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在历史长河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明宣宗宣德年间,司礼监阮简等太监前往西山游览,面对遗迹感慨万千,意欲重建戒台古刹。于是,司礼监太监王振、阮简等人在前朝、内廷募集善款修建戒台寺。寺庙重建之时,司礼监的太监们便邀僧录司讲经的知幻大师主持这名山古刹。知幻先是坚辞不许,但在了解戒台寺的来龙去脉之后,喟然叹曰:“释迦如来三千余年遗教,几乎泯绝,吾既为佛之徒,岂忍视其废而不兴耶?”而后毅然组织戒台寺的重建工作。此次修建始于宣德九年(1434),成于正统五年(1440),修建了正殿、左伽蓝殿、右祖师殿、斋堂、僧舍等,一座崭新的庙宇在伽蓝灰烬中重新屹立。由于王振是明英宗近侍,明英宗特赐庙额为“万寿禅寺”。这一官方寺名也一直延续至今,如今戒台寺山门的匾额便是“万寿戒台禅寺”。从“禅”字也可看出,戒台寺正式由辽金以来以律宗为主体的寺庙转变为以禅宗为主体的禅寺。
明亡清兴,傍依清统治者,戒台寺香火依旧鼎盛。清初,戒台寺依旧由知幻大师的法裔主持着寺内大小事务。清定鼎中原后,统治者很快就注意到这一古刹,康熙皇帝多次前往戒台寺进香并下旨修缮保护该寺。如康熙御制碑记禁止在戒台寺附近采煤,以“葆灵毓秀山川”,并御笔亲题“莲界香林”于大雄宝殿。深山古刹孕育了戒台寺独特的松景,吸引乾隆皇帝多次游幸并留下诸多咏松诗作,如《初至戒台六韵》等。除统治者的重视外,民间的供奉也使得清代戒台寺香火不断,这一切都记录在寺内遗留的捐赠碑中。
清末,尽管社会动乱、饿殍遍野,但戒台寺香炉不灭。这既得益于统治阶层对戒台寺的重视,却也是对清统治者莫大的讽刺,不顾苍生却信神佛。光绪十年(1884),恭亲王奕因中法战争失利被慈禧革去议政王和领班军机大臣职务。奕为避权力纷争前往戒台寺“养疾”,在此期间他对罗汉堂、千佛阁、慧聚堂(牡丹院)等进行修建。随着封建社会的谢幕,戒台寺也迎来新生,服务于劳动人民。
戒台寺从辽代法均和尚开坛以来,历经辽金两代香火鼎盛并声名远播。后虽沦为废墟,但在明代又得以重建,历经几百年不衰,离不开千百年来信众们虔诚地供奉和戒台寺的“宗教精义”。从明代至新中国,各个政权对该寺都持保护的态度,如曾禁止在戒台寺附近开窑采煤等。千年沧桑巨变,如今经过科学保护的戒台寺依旧是天下第一坛。
*本文系2019年度北京市哲学社会科学北京学研究基地开放课题“三山五园地区地名研究”(项目编号:BJXJD-KT2019-YB01)部分成果。
参考文献:
[1](唐)道宣撰,续高僧传[M].郭绍宁,点校.北京.中华书局,2014:699-700.
[2]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辽金历史与考古第三辑[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11:245-262.
[3]彭瑞花.论辽代菩萨戒的流行[J].宗教学研究.2018.1: 90-95.
作者单位: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