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篇“写错了”的作文

陈 杰

隔壁邻居的儿子小烨是位四年级的小学生，平时活泼开朗，爱好广泛，爱运动，爱阅读，但对语文学习并没有太大的兴趣，成绩也属中等，让他的爸爸常感苦恼。知道我是语文老师，烨爸常来请教我一些语文问题，希望儿子能有所长进。

统编版教材四年级下册第二单元的主题为“我的奇思妙想”。有一晚，在他家闲坐时，烨爸给我看了一篇小烨写的作文《我想发明“自动作业机”》，引起了我的注意与兴趣：

“哦，作业机，世界上最完美的机器！”读着谢尔·希尔弗斯坦的诗歌《作业机》，我产生了想发明一台“自动作业机”的冲动。如果愿望成真，小学生们就脱离苦海了。

这台自动作业机有两个按键，一个是蓝色的，按下之后会弹出作业答案，让你参考；另一个是红色的，当你发现作业实在太难了，就可以将作业本放在扫描处，再按下红色键，一阵咝咝的声响后，一张写满答案而且还是你自己字迹的作业就新鲜出炉了。老师和家长绝对不会看出来是自动作业机“写”的呢。

它还可以变大变小，方便随身携带。装在口袋里的神奇的自动作业机，实在妙不可言，拥有它，就不用恐惧很难的作业了。容易的作业自己做，解答不了的让它帮忙，这样就拥有了大把的休闲时光！自动作业机，多么令人期待！

到文章结尾时，小烨写道：

“小烨写作业啦——”妈妈又催了。

“来啦！”有自动作业机的帮助，什么科目都能搞定，哈哈，完美！我再也不用担心作业问题啦！

烨爸说小烨这篇文章写得很开心，我问小烨，可以写的“奇思妙想”那么多，为什么要写作业机？他笑着答道： “有时作业又难又多，好多同学晚上都去上作业辅导班呢。真希望每天作业能少点，容易一点，就能有时间多看课外书……”

烨爸继续说，后来这篇文章被老师收上去批改，老师给了这样的评语： “不想做作业，还能有好成绩吗？”看了老师的评语后，小烨的情绪有点低落，自己的得意之作老师不但没有表扬，反而质疑，他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一到家，就懊丧地说： “爸爸，我的作文写错了……”

这时，我想起烨爸不久前给我看的小烨的另一篇文章：

我和神笔马良过一天

“啊！你……你真的是书中的神笔马良？”我望着眼前这个衣服上打补丁的男孩，心中不禁纳闷。

今天是周末，一早起来，发现爸妈都不在家，但有一个长得像马良一样的男生竟然坐在我们家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我那本《神笔马良》。我走到他身边问： “你真的是……是……马良吗？”他没有回答，而是拿出一支笔，在地板上画了一个苹果。我刚想跟他说，别在我们家乱涂乱画。突然，这个苹果变成了一个红通通的真苹果！

我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惊奇地发现，确实是真的，而且还特别甜，他肯定是马良没错了！

我吃完早饭就带马良去游乐场，……我们刚到门口，发现游乐场没开门。我伤心地对马良说：“游乐场关门了，我们玩不了了。”马良一言不发，拿出他的神笔，在空地上又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游乐场，然后，这个游乐场马上就成真的了。我们在这个游乐场玩了过山车、海盗船等很多项目。

好玩的一天结束了，马良也要回到他的世界里去了，我静静地目送着他回到书里去。真希望马良下次还能来到我们的世界！

同样，在文章的结尾处，我也看到了老师的评语： “文章怎么尽写吃吃喝喝玩玩啦？”面对老师的评语，我不禁陷入沉思：小烨的作文真的“写错了”吗？

在我看来，两篇文章，通篇表现出孩子的纯真无邪、童真烂漫的一面，他的奇思妙想表达了“作业少一点” “不要太难了”的所想所愿，也表达了孩子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让我觉得最可贵之处是“保持了孩子的本真状态”，毫无矫揉造作。

两篇文章，一定程度上透视出作文教学的普遍现状——老师总是以成人的角度、成人的眼光看待孩子的所作所为所想，总是将儿童看成懵懂无知、有待教化的对象，企图通过写作使他们明白各种行为规范和社会道德。老师眼里有对学业的重视，有对道德的约束，但却缺少了儿童的眼睛，儿童的视角，儿童的情趣，缺少对孩子天真的关照，对孩童生活的慈悲，对孩子心灵的抚慰与感怀。

这两篇文章，也让我们想起一直纠缠在作文教学界的“有意义”和“有意思”之争。

“有意思的思想，在我看来却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它在价值上绝不亚于有意义的。”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先生说，“一个人走路，不小心摔了一个跟头，摔倒的样子非常可笑，那你的文章能不能写，能写，没有问题，但是可能是没有意义的了，但你会写得非常有意思。大家都看过米老鼠与唐老鸭，我到现在还是非常喜欢看，可我现在说不出它的意义在什么地方，就是非常喜欢看，我也知道它给了我很多东西，但我说不清楚它的意义在什么地方。”

再细细思量，写作的价值与意义是什么？说白了，习作是交际的工具，习作是生活的镜子，用写作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愿，才是作文的本质。有时没有什么教育意义，可是学生就是喜欢，如果我们总是以道德的范畴规束孩子的话语系统，久而久之，孩子还敢说真话，还敢表达自己的心里话吗？这其实恰恰是对孩子创造思维的泯灭，对创新能力的扼制。

追求轻松好玩并不意味着对内涵的放弃。我们必须心中有儿童，我们的教材、教学必须有将教育“直达儿童目光”的意识，在作文教学中能多一些快乐，少一些说教，才会让儿童永远保持对语文的喜爱和新奇感。

愿“站在儿童的立场上”的作文教学，离我们并不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