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燕,高 朋,黄大炜,邹维兴
(1.毕节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贵州 毕节 551700;2.六盘水市第一中学,贵州 六盘水 553002;3.华中师范大学心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4.兴义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兴义 562409)
留守学生是指父母双方或其中一方在外地务工,由父母单方或其他亲属代为监管并继续生活与学习的在校学生[1]。长期的亲子分离、家庭功能减弱等不利处境会让留守学生在成长与发展过程中面临诸多潜在危险因素[2],使其心理功能处于不利地位,不仅容易产生孤独、自卑、焦虑、敏感、退缩、自伤等心理及行为问题[3],而且也容易面临学业困难、出现学业倦怠[4]等问题,降低学业成就[5]。积极心理学是当前心理学研究的重要趋势,强调心理学应关注和研究人的积极心理品质。受积极心理学的影响,研究留守儿童在不利处境中的积极心理品质也逐渐成为当前心理学研究的重要内容。生活满意度作为积极心理学研究的核心内容和衡量个体心理健康水平的重要指标,主要是指个体对目前生活状态与生活质量的主观评价和满意程度[6]。研究发现,生活满意度较高的留守儿童会表现出较多的亲社行为和较少的情绪行为问题[7];生活满意度较低的留守儿童在人际关系、学习动力、社会适应等方面的表现相对较差[8]。由此可见,生活满意度对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有重要的作用。
生物-社会-认知理论模型认为,生活满意度是个体外部环境因素和内部认知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9],因此,外部环境因素的父母关爱缺乏和内部认知因素的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的共同作用可能会影响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生态系统理论指出,作为微观系统的家庭环境与个体的身心发展有最为直接和最为密切的关系[10]。良好的家庭环境不仅能维护个体的身心健康,而且也能为个体的未来发展保驾护航;而家庭功能的损伤会影响个体的身心健康,例如,父母关爱缺乏会影响儿童青少年的身心发展。父母关爱缺乏是指长期的亲子分离导致父母对子女的关心关爱减少或缺失,使子女难以从父母那里获得足够的支持和保护[11]。留守学生长期处于留守状态下并缺乏父母的关心关爱及照料,因此,他们对父母的关心关爱会表现出较为强烈的需要[12]。研究发现,缺乏父母的关心关爱会让儿童面临较大的心理压力[13],并产生焦虑、抑郁、孤独等消极情绪体验[14],从而导致生活满意度较低[15-16]。
自我系统理论认为,外部环境因素虽然会直接影响个体的身心发展,但真正影响的是个体的内部认知系统[17]。父母关爱缺乏的外部环境因素很有可能会通过损害留守学生的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等内部认知系统,从而降低其生活满意度。主观社会地位是指个体对自己在社会等级中所处位置的认识和评价[18]。研究发现,父母的支持、帮助、关心关爱和情感温暖能让个体形成积极的生活态度,并对自身社会地位有较好的认识与评价[20]。而父母关爱缺乏的状况,则容易让个体在学习与生活中面临各种压力与挑战,并体验到较多的消极情绪从而形成对自己的消极认识与评价[21],从而降低主观社会地位,容易使个体表现出抑郁、低自尊、低心理韧性等问题[19]。相对剥夺理论也指出,在与别人进行比较时,如果比较的结果是自己处于劣势,则容易表现出自卑、失落、失望的消极情绪;如果比较的结果是自己处于优势,则会表现出自豪、愉快的积极情绪[22],因此,较高的主观社会地位对维护个体的生活满意度有重要作用。研究也发现,主观社会地位是生活满意度的有力预测指标,对个体的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预测作用[23],而主观社会地位较低的个体容易出现自卑、失落等问题,从而影响生活满意度[24]。
自尊是自我系统的核心成分和心理健康的重要预测性指标,常表现为个体对自我能力与价值的积极评价与情感体验。[25]92自尊的发展对个体当前的身心健康和成年后的生活质量都有较好的增益作用。[26]自尊水平较高的个体,在面对不利处境时有较高的自信心和较好的缓冲能力[27];自尊水平较低的个体,在面对不利处境时缺乏自信心,难以缓冲不利处境带给自己的伤害及痛苦体验[28]。研究发现,支持、关爱、温暖的家庭氛围能有效促进个体自尊水平的发展,而冷漠、忽视、缺乏关爱的家庭氛围则会阻碍个体自尊水平的发展[29]。自尊的缓冲器理论认为,自尊水平较低的个体在面对不利处境时会难以保持积极的态度和较高的自信水平,并影响个体的生活品质[30],进而降低生活满意度。研究也发现,自尊与生活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对生活满意度有正向预测作用[31]。
心理资本是一种重要的积极心理资源,包括乐观、自我效能、希望和韧性四个核心心理要素。[32]95在面对不利处境时,心理资本能帮助个体调用积极的心理资源来有效应对不利处境带来的各种困扰及痛苦体验[33],从而维护个体的身心健康发展。以往研究发现,家庭亲密度、父母关心关爱等家庭因素与个体的心理资本呈显著正相关,对心理资本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34],可以看出,父母对子女的态度和行为会影响子女积极心理资源的培养。张效芳等人认为,父母对子女的拒绝、冷漠、忽视等行为会容易让子女缺乏安全感和自信心,并产生消极认知与情绪,降低心理资本水平;反之,父母对子女的支持、肯定、鼓励等行为会给子女提供安全、舒适、和谐与温馨的家庭氛围,从而给子女安全感并培养其自信心,提高心理资本水平[35]。在留守儿童群体中,留守儿童会经常面临缺乏父母关心关爱等状况,这种不利处境会不断消耗其积极心理资源,致使留守儿童缺乏自信、缺少韧性、对未来失去信心[33]。研究也发现,心理资本与生活满意度呈显著正相关,对生活满意度有正向预测作用[36]。
此外,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之间也有密切关系。社会比较理论认为,每个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想要通过与他人进行比较来了解自己所处的社会位置[37],当与他人进行比较的结果是自己处于劣势时,就会产生心理落差,这不仅容易挫伤自己的自信心及自我效能感[38],而且也容易降低个体应对不利处境的心理反弹能力[39]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希望感[40],从而降低了个体的心理资本水平[41]。有研究指出,对社会地位的感知以及与他人的比较是个体自尊形成与发展的重要变量[24]。陈艳红等人的研究也发现,主观社会地位与自尊呈显著正相关,对自尊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17];自我系统理论也指出,自我认知过程对自尊的发展起决定性作用[42]。因此,较低的主观社会地位则会影响个体自尊的发展。研究发现,自尊与心理资本呈显著正相关,对心理资本有显著正向预测作用[43-45],这说明自尊的发展对培养个体的积极心理资源有重要作用。
综上所述,父母关爱缺乏不仅会降低个体的生活满意度,还有可能会通过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等认知因素间接影响个体的生活满意度[9]。因此,本文基于“生物-社会-认知理论模型”的观点,以留守学生为研究对象,考察留守学生的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及心理资本在父母关爱缺乏和生活满意度之间的中介作用,为提高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和维护其身心健康发展提供研究依据。
采用方便取样的方法,于2020 年4 月至7 月对贵州省的贵阳市、毕节市、六盘水市、遵义市、铜仁市、黔南布依苗族自治州等地的留守学生进行匿名问卷调查,共回收问卷2408 份,剔除无效问卷后,有效问卷2306 份,有效率为95.76%。其中,男生661 名,女生1465 名;初中学生402 名,高中学生763 名,中专学生241 名,大专学生900 名;年龄范围为12~24 岁,平均年龄为18.07±2.40 岁。
1.父母关爱缺乏量表
该量表由范新华等人根据情感关系量表(ARS)修订而成[46],共8 个条目,采用5 级计分方式,“1”表示“非常多”,“5”表示“非常少”,量表的最终得分越高表示父母关爱缺乏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94。
2.青少年主观社会地位量表
该量表由程刚等人编制[47],共7 个条目,采用10 级计分方式,“1”表示“最低等级地位”,“5”表示“中等等级地位”,“10”表示“最高等级地位”,量表的最终得分越高表示青少年的主观社会地位越高。在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2。
3.自尊量表
该量表由Rosenberg 编制[48],共10 个条目,采用4 级计分方式,“1”表示“非常不符合”,“4”表示“非常符合”,量表的最终得分越高表示个体的自尊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7。
4.积极心理资本问卷
该问卷由张阔等人研制[49],共26 个条目,包括效能感、乐观、希望和韧性4 个维度,采用7 级计分方式,1 表示“完全不符合”,7 表示“完全符合”,量表最终的得分越高表示个体的心理资本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2。
5.生活满意度量表
该量表由Diener 等编制[50],共5 个条目,采用7 级计分方式,“1”表示“非常不同意”,“7”表示“非常同意”,量表最终得分越高表示个体的生活满意度水平越高。在本研究中,量表的Cronbach’s α 系数为0.80。
使用SPSS 23.0 软件包对数据进行描述性统计、相关、共线性诊断、多元线性回归和Bootstrap中介效应等分析。
对父母关爱缺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和生活满意度进行相关分析,结果如表1 所示。父母关爱缺乏与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生活满意度呈显著负相关(r=-0.38~-0.25,p<0.001),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生活满意度两两之间呈显著正相关(r=0.33~0.68,p<0.001)。
表1 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
以性别、年龄和学段为控制变量,对父母关爱缺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和生活满意度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如表2 所示。留守学生的父母关爱缺乏对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β=-0.27~0.12,p<0.001),主观社会地位对自尊、心理资本、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β=0.14~0.40,p<0.001),自尊对心理资本、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β=0.16~0.56,p<0.001),心理资本对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β=0.11,p<0.001)。
表2 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续表2
参考以往研究,如果VIF≥5 或VIF≥10,则表示自变量之间存在严重的共线性问题[51-52]。以父母关爱缺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为自变量,以生活满意度为因变量,对数据进行共线性诊断,诊断结果显示,Tolerance 容差值(0.98,0.96,0.98,0.98)均大于0.1,VIF 值(1.02,1.04,1.02,1.02)均小于5,因此,自变量之间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
对父母关爱缺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和生活满意度进行标准分转换,以父母关爱缺乏为预测变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为中介变量,生活满意度为结果变量,性别、年龄和学段为控制变量,构建中介效应模型(如图1)。使用SPSS 宏程序Process 中的模型6 和Bootstrap法重复抽样5000 次,对中介效应95%置信区间进行估计,结果如表3 所示,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的各中介效应及总中介效应的95%置信区间均不包含0,说明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在留守学生父母关爱缺乏对生活满意度的作用中存在显著的中介效应,中介效应值为0.14,占总效应值的36.84%。
表3 中介效应检验
图1 中介效应模型图
研究发现,父母关爱缺乏与留守学生生活满意度呈显著负相关,对生活满意度有显著的负向预测作用,这说明缺乏父母的关心关爱会让留守学生在生活与学习过程中处于不利地位并影响其生活满意度。生态系统理论指出,家庭环境是个体早期成长的重要环境,对个体的成长与发展能产生最直接的作用[53]。发展情境理论也指出,成长中的环境因素会持续影响个体的发展,家庭环境作为环境因素中的重要因素,在个体发展过程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54]。对于留守学生而言,缺乏父母的关心关爱等不利处境会使他们承担较大的心理压力,容易产生焦虑、抑郁、自卑等消极情绪[3],从而降低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55-56]。由此可见,支持、鼓励、温馨、关爱等良好的家庭环境对维护留守学生的健康成长及提高其生活满意度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中介效应检验发现,父母关爱缺乏对留守学生生活满意度的作用,可以分别通过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的简单中介作用来实现,也可以通过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的链式中介作用来实现,详见以下几点:
第一,主观社会地位和自尊分别在父母关爱缺乏与生活满意度之间起中介作用,这说明父母关爱缺乏会造成留守学生不能正确感知与评价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消极评价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从而缺乏自信心并产生悲观失望的心理,降低生活满意度。研究发现,父母对子女的情感温暖和关心关爱减少甚至缺失,会使留守学生在学习与生活中面临较大的心理压力,从而使其心理功能处于不利地位[57],容易产生自卑、冷漠、退缩、敏感等问题[3],不利于留守学生正确感知自己的社会地位和评价自己的能力与价值,导致主观社会地位和自尊水平较低[20]。根据社会比较理论的观点,当与他人进行比较时,家庭环境等不利因素也会让留守学生体验到明显的消极情绪,并影响其生活满意度[58]。此外,自尊水平较低的留守学生往往会对自己的能力与价值持否定态度,在生活中缺乏自信并体验到较多的负性情绪,其生活满意度较低[59]。综上,父母关爱缺乏制约了留守学生的主观社会地位提升和自尊水平的发展,从而降低了生活满意度。
第二,心理资本在父母关爱缺乏与生活满意度之间起中介作用,说明父母关爱缺乏会消耗留守学生的积极心理资源,从而降低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留守学生经常处于缺乏父母关心关爱的“脱管”状态,这种状态会严重制约留守学生的身心健康发展。当遭遇不利处境时,由于缺乏有效、及时的支持性资源而不得不消耗自身的积极心理资源时,心理资本便会受到影响。[60]心理资本作为生活满意度的有效预测因子和个体的积极心理资源,当积极心理资源缺乏时会让个体无法感受到乐观、希望、自信等积极心理能量,从而影响其生活满意度。[36]因此,“脱管”下的留守生活会让留守学生长期感受到各种压力和面临各种潜在风险,这种压力状态会不断消耗留守学生的积极心理资源,在面对新的困难或挫折时会让留守学生缺乏韧性和积极的心理能量,导致留守学生对未来失去信心、悲观失望[61],从而严重损害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
第三,主观社会地位和自尊、主观社会地位和心理资本、自尊和心理资本分别在父母关爱缺乏与留守学生生活满意度之间起链式中介作用。首先,以往研究[20]发现,缺乏父母关爱会使个体的学习、生活及身心发展处于不利地位,并影响个体正确感知与评价自己的社会地位,以及消极评价自己的能力和价值,进而降低其主观社会地位和自尊水平。在本研究中,主观社会地位与自尊呈显著正相关,能显著正向预测自尊[62],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基本一致[17,24],说明当留守学生感知到自己处于较低的社会地位时,其自尊水平也会受到影响。自尊水平较低的留守学生,不能正确评价自己的能力与价值,也无法维持自己良好的生活满意度[63]。其次,本研究发现,主观社会地位与心理资本显著正相关,对心理资本有正向预测作用。从社会比较的角度来说,个体会不自觉地与他人进行比较[37],并感知到自己的社会地位是处于优势还是劣势,如果是处于劣势则会产生心理落差,影响自己的自信心和效能感[38]、心理韧性[39]和希望感[40],从而降低心理资本水平[41],并最终影响自己的生活满意度[36]。再次,本研究还发现,自尊与心理资本呈显著正相关,对心理资本有显著的正向预测作用,这与以往的研究结果也基本一致[43-45],说明对自己能力、价值的积极评价与情感体验也会影响自己的积极心理资源,进而影响生活满意度。
第四,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在父母关爱缺乏与生活满意度之间起链式中介作用,虽然该中介效应比值较低,但也说明父母关爱缺乏对留守学生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可以通过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和心理资本的链式中介作用来实现。留守学生往往由于父母外出务工而亲子分离,父母对子女的关心关爱减少或缺失等会使子女容易出现各种心理及行为问题,从而影响对自己社会经济地位的认识和评价,导致主观社会地位较低[64]。主观社会地位较低的留守学生,容易产生较大的心理落差或心理不平衡,出现悲观、失望、自信心受损等问题,并影响其自尊水平的发展[62]。根据自尊的滤波器假设的观点,低自尊水平的留守学生在面对困难或挫折时较难过滤掉更多的负面信息[65]。如果留守学生长期处于这种不利处境下,其自信心会受到严重打击,并表现出对未来悲观失望的态度和行为,从而降低了心理资本水平[33]。在遭遇新的困难或挫折时,留守学生因无法调用更多的积极心理资源加以应对,进而容易出现焦虑、抑郁、失落等消极情绪,并影响生活满意度[36]。
本研究较好地厘清了留守学生父母关爱缺乏、主观社会地位、自尊、心理资本和生活满意度之间的相互关系,这对提高留守学生的生活满意度有一定的参考价值。社会与学校应重视父母关爱缺乏等不利处境对留守学生身心健康发展所造成的消极影响,并通过个体心理咨询、团体心理辅导、心理危机干预和心理健康讲座等方式,培养留守学生树立正确的自我意识和合理的认知方式,努力挖掘自身亮点和优势,积极看待不利的家庭环境状况,以帮助他们能够有效应对学习、生活与成长过程中的各种压力与挫折,从而维持留守学生较高的生活满意度和较好的心理健康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