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 莹,黄 悦,施 瑛
西京古道,又称“西京路”,是古代西京(汉、隋、唐的都城,今陕西西安)通往岭南最为近直的主要干线的南段[1](图1)。它南起广东英德,与连江相接,北上至湖南郴州,与骑田岭道相接,也是重要的湘粤走廊之一(图2)。古道绝大部分位于粤北溶蚀高原和山地丘陵区,沿途崇山峻岭,地势变化大,是典型的山地型古驿道。
图1 唐代西京古道连通广州到西京的路线图
图2 西京古道路线图
西京古道不仅兼具军道、官道、商道的功能,更是一条反映民族民系迁徙与文化融合的“民道”。西京古道开凿于东汉时期,起初以秦军征南越踏出的路径为雏形而修建,早期用于政务往来,并逐渐发展为南北商贸交流的纽带。自汉代以来,每遭天灾人祸,就有大批北方汉民沿古道南迁,向岭南地区输送了大量移民人口。西京古道乐昌段居于总长约195km的西京古道最北段,主路长44.3km,位于湖南广东两省交界处,是广东的“北大门”,其独特的交通区位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吸引了来自湖南、江西、福建等地的移民聚居于此,形成了丰富的移民历史层叠,创生了多元的移民聚落文化。从移民视角对该古道段落沿线聚落开展形态研究,能够深层解析当地的居住文化衍生规律,理解多元族群文化交流与聚落形态之间的互动。
21世纪初国内学者在针对文化线路或遗产廊道进行研究时,逐步提出文化线路是一种复合型文化遗产,沿线聚落是此类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从而开始关注线性文化遗产沿线的聚落与建筑形态。既有研究中,相关学者主要对跨地域商道的沿线聚落进行了探索,包括奚雪松的西南丝绸之路驿道聚落研究[3]、李翔宇的茶马古道沿线聚落及藏族住宅研究[4]、牛会聪的京杭大运河天津段聚落形态研究[5],以及赵逵的川盐古道沿线传统聚落研究[6]。近年来,随着南粤古驿道保护与活化利用工作的兴起,已有学者对南粤古驿道不同线路的聚落展开研究。其中,陆琦等指出了粤东、粤西、粤北、海上古道的村落形态和建筑风貌的多元特征[7],朱雪梅对粤北古道沿线传统村落特色进行了比较研究[8],潘莹等总结出移民文化对粤北古驿道重点线路传统聚落景观的影响机制[9]。目前研究着重于南粤古驿道传统聚落研究体系的建立,强调多条古道聚落之间的差异性,而较少注意到单条古道上的聚落也存在着多元文化现象。
本文以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作为研究对象,按迁徙源地对聚落进行分类,结合移民的迁徙历程与方式,比较不同源流的移民聚落形态上的差异,包括宏观层次的选址偏好、中观层次的聚落空间形态以及微观层次的民居形制,最终讨论聚落形态的形成机制。
通过对地方志[10、11]等历史资料的研读和统计可知,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的移民主要为湘赣籍和福建籍移民(表1)。研究选取古道所经的5个镇区中的260个传统村落进行统计,其中92个为湘赣籍移民聚落,来自于江西吉安地区或湖南郴州汝城、永州蓝山等地,166个是祖籍闽西的客家移民聚落。
表1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部分传统聚落迁徙源流
湘赣籍移民的迁移路线主要有3条(图3),分别是宜章线:从赣中地区迁出后,一支经湖南郴州宜章,通过骡马古道或白沙水进入乐昌后,沿西京古道到达乐昌坪石;汝城线:一支经湖南郴州汝城,沿桂阳古道[12]到达乐昌黄圃,再顺西京古道进入乐昌坪石;蓝临线:一支经湖南永州蓝山、郴州临武,沿武江支流进入乐昌后,顺西京古道南下至乐昌梅花、云岩。福建籍移民迁徙路线比较统一,主要从闽西上杭、长汀地区出发,途径广东河源、英德、翁源等地到达乳源,再沿西京古道北上至乐昌梅花、沙坪、秀水等地(乳源线)。
图3 西京古道乐昌段移民迁移路线图
相较于粤北另外两条重要古驿道:连州丰阳—东陂古道和梅关古道,西京古道乐昌段的移民组成更为丰富。丰阳—东陂古道移民的迁徙源地为江西、湘南,以湘赣民系为主;梅关古道移民多来自赣南至粤北始兴,以客家民系为主;而西京古道乐昌段兼具湘赣、客家的多元文化背景,族群间的交流与互动也会更加复杂。
西京古道乐昌段上移民历史主要可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宋元时期湘赣籍移民的少量迁入,第二阶段是明朝初期湘赣、福建籍移民的大规模入迁。
宋代以前,虽不断有中原氏族因乱流落粤北,但古道沿线人口较少,如今较难考证。南宋末年,元军攻掠广东,部分义士与流民逃难至乐昌,成为较早迁入古道沿线的湘赣籍移民。这批湘赣籍移民主要来自湖南郴州宜章和汝城(从宜章线和汝城线迁入),如建于南宋端平元年(1234年)的户昌山村,其先祖便是“义不侍元”,弃官从江西经湖南郴州迁至韶关乐昌[13]。
明初,粤北饱经战乱、地广人稀,当地政府鼓励外省人民入籍垦荒、发展生产。在这支劳动力大军中,移民成分复杂多元,湘赣籍、福建籍移民都于该时期大规模地迁入沿线地区,迁徙路径涉及所有四条线路(宜章线、汝城线、蓝临线和乳源线)。清初,这股移民浪潮仍有延续,据清宣统年间的《曲江乡土志》记载,“曲江(今韶关)土著民籍,多来自赣闽。远在明代,近在国初,殆十而八九”。到了清朝中后期,移民聚落开枝散叶、分村发展,族群组成趋于稳定。
自宋元至明清,移民通过西京古道不断迁徙至五岭以南,使古道沿线呈现出湘赣民系、客家民系共存的局面,形成了文化背景各异的聚落。
古道沿线的湘赣籍移民与福建籍移民具有不同移民方式,湘赣籍移民的迁移过程历时较长,是典型的墨渍式移居,福建籍移民则属于距离远、时间短的蛙跳式移居[14]。湘赣籍移民祖上多在两宋时期从赣中地区缓慢地向周边地区就近扩散,并于宋元时期在湘南地区有过较长的居住史,到明清时期再向粤北迁徙。以出水岩村为例,廖氏于北宋太平兴国元年(976年)由江西省吉安府泰和县迁居湖南蓝山,直至明正统八年(1443年)才迁到粤乳北马山(今乐昌云岩镇)肇基开业。福建籍移民则多是为了逃荒而迁徙,在明初的较短时间段内大规模地转移到远距离的迁入地。以山背村陈氏为例,其先祖乃是明成化三年(1467年)从福建迁移至广东翁源芙蓉埠陂下立基,明成化十一年(1475年)从翁源北上迁至乐昌辽水,全过程仅用八年时间。
利用ArcGIS软件,将古道沿线的坪石镇、梅花镇、云岩镇、沙坪镇、秀水镇中的260个传统聚落进行精确落点,并按聚落祖籍进行分类,发现移民聚落中存在同源聚居的特性,并从北向南形成了三个主要的片区(图4):北片区中主要是沿宜章线与汝城线迁入的湘赣籍聚落,南片区中主要是沿湖南蓝临线迁入的湘赣籍聚落,跨越古道中、南段片区中主要是沿乳源线迁入的福建籍聚落。
图4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片区分布与迁移路线图
图6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高程分布图
图7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坡度分布图
图8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沿河流分布图
三个片区中,湘赣籍与福建籍移民聚落的空间分布规律也有所不同,主要表现在地貌、高程、坡度和滨水距离四个方面。研究将聚落点与Google earth卫星影像和DEM数据进行叠图(图5~8),获取并统计各片区聚落的自然地形指征数据。结果显示,北片区湘赣籍聚落大部分位于红砂岩盆地丘陵区,其中86%的聚落海拔小于200m,平均海拔为170m,平均坡度为5.19°。该片区具有发达的武江水系,古道与河流多处并行。村落滨水距离在3km以内,沿着河流和古道呈现枝状分布,并在河谷宽阔地带形成组团。
图5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地貌分布图
福建籍聚落主要分布在石灰岩岩溶高原区,84%的聚落海拔在300m~900m的区间内,平均海拔473m。聚落内部高差较大,平均坡度为7.52°。石灰岩岩溶地区属于喀斯特地貌,山峰林立,地下水丰富而地表径流稀少,只有小部分村落靠近河流。福建籍聚落较均匀地分布于山丘间的小盆地中,靠近古道与河流处的聚落密度较大。南片区湘赣籍聚落位于海拔较高的岩溶高原区,有82%的聚落分布在海拔400m~800m的地区,平均海拔534m,平均坡度为7.02°。聚落均位于距离古道约5km范围内,同样散布于众多的山间盆地中,没有滨河聚落。将聚落点按建村年代分类并与古道线路进行叠图(图9),可以得到古道沿线地区开发时序有从北往南推进、从近古道到远古道推进的特征,表现在:(1)宋元时期建立的聚落均在古道北段且为湘赣籍聚落,多数位于古道上;(2)明代建立的聚落在古道各段都有分布,集中在距离古道5km范围内;(3)清代建立的聚落大部分分布在古道5km以外的范围,且以北片区湘赣籍聚落和福建籍聚落为主。
虽然位于同一条古道沿线,聚落的分布特征仍具有明显差异。经宜章线、汝城线迁入的湘赣籍聚落,在选址上多考虑低平地势和具有水运交通条件的古道北段地区;经蓝临线迁入的湘赣籍聚落,大部分位于中高海拔山地区,对河流的依赖性很小;福建籍聚落选址的海拔跨度大,上限也最高,整体最适应坡地地形,有滨河分布的现象但依赖性不大。三个片区的聚落都呈现出沿古代交通线路集聚的特征,南片区湘赣籍聚落沿古道集聚的特征最为明显,这是因为沿蓝临线迁徙的群体较小,势力单薄,对古道的依附性较强。而福建籍聚落和北片区湘赣籍聚落实力较强,在距离古道5km以上的地区也多有分布,拓展范围更大。
移民聚落因在选址上的差异,产生了适应不同自然环境的聚落景观格局。依照聚落中山、水、林、田、居地等不同用地之间的位置关系,可将聚落景观格局分为沿河型、傍山型和环丘型(表2)。
表2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的景观格局与居住地空间结构
北片区湘赣籍聚落景观格局主要是沿河型和傍山型。沿河的商贸型聚落通常位于低平地带,与水具有比较亲密的关系。聚居地前部与河流邻接,受河流牵引形成条带状,并设有多个码头,凭借水运优势发展成为商业集镇。沿河的农业型聚落为了防御山洪,通常将农田置于河溪与聚居地之间,以保障居住地的安全。傍山型聚落位于丘陵间小盆地,聚居地多呈块状,选址在盆地稍高的地方,聚落最前端设风水塘,具有收集雨水和防火的用途,农田位于盆地低处,有时还会在山坡上少量开垦梯田。
福建籍聚落和南片区湘赣籍聚落的景观格局主要是傍山型和环丘型。傍山型聚落呈一侧紧贴山脚的块状组团,具有前塘后林的风水格局。环丘型是傍山型聚落的衍生形态,岩溶山地区峰林成群,聚落发展扩大的过程中逐渐变得倚靠多个山丘,从而形成山丘环绕的格局。相比北片区湘赣籍聚落,福建籍聚落和南片区湘赣籍聚落的梯田面积占总耕地面积的比重更大,出现大片山坡被开垦成梯田的景象。
由于地形条件和文化观念的差异,移民聚落呈现出多样化的居住地内部的空间结构,主要表现在街巷体系和公共空间形态上。
北片区湘赣籍聚落中,商业型聚落前通常为河流,主要街巷为垂直于河流的纵巷,村中建筑顺坡而建,前低后高,像梳子一样纵向排列。部分村落的纵巷前端设有门楼作为出入口,门楼与纵巷共同起到划分聚居空间单位的作用,门楼前有一处小广场,通往河边的码头,形成空间轴线。傍山型聚落由于坡度较大,采用纵横巷结合的街巷体系,总祠堂均是独立式布局,位置有的在村前与河流或水塘相对,有的置于村后最高处。祠堂前往往有一处稍大的平地,用于举办公共活动。
福建籍聚落和南片区湘赣籍聚落中,由于山势起伏较剧烈,横巷比重明显增多,且与等高线方向平行。环丘型聚落由于多侧靠山,等高线走向不同导致街巷体系较为复杂,内部形成多个方向的横巷组团。聚落采用居祀合一的聚居模式,以一座或多座大型聚居建筑为核心,外部散落多个中小型排屋式民居。祠堂位于大型聚居建筑的中轴,前设门楼加以管理,门楼前有晒坪,晒坪正对水塘,形成一条“水塘-广场-门楼-宗祠”的主轴线。
聚落的民居形制与居住地空间结构是相辅相成的。住宅建筑作为聚落中最基本的建筑类型,不仅数量最多,也最能够反映聚落建筑总体风貌。按照内部空间的组合方式,可将古道沿线聚落的民居分为天井体系与排屋体系,民居形制与聚落源流之间也存在着一定的对应关系(表3)。
表3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聚落的民居形制
北片区湘赣籍聚落中,天井体系民居较为常见。天井体系民居多为奇数开间,最小的民居单元是一种“一堂四房”独立式三开间建筑,当心间为厅堂,两侧各有两个房间。民居整体以纵向发展的趋势为主,横向的开间数受到限制。聚落中的中型民居是由三开间建筑通过天井或天井院串联、纵向组合的两进房屋,部分民居在横向上也有拓展,但一般不超过五开间。大型民居则是在三进天井式建筑的基础上,两侧拓展出两路房间,具有居祀合一的功能。
福建籍聚落和南片区湘赣籍聚落通常采用排屋体系民居。排屋体系的民居基本单位更小,通常一个家庭居住在“一堂三房”的两开间明字屋内,甚至出现“前堂后房”的单开间房屋。民居以横向拓展为主,每户住宅并不单独存在,而是彼此之间共用山墙,在横向上并联成为长条型排屋,通常在五开间以上,有的可达十几开间。中型民居是几个长条排屋中轴纵向串联而成,中心的厅堂一般为二到四进。部分防御性较强的民居在串联排屋的外部设有围屋,形成体量最大的民居建筑。受地形限制,围屋的形状通常不太规则,或只有局部围合,属于异形围屋[15]。
从聚落形态的类型学分析可以看出,福建籍聚落与南片区湘赣籍聚落的形态近似,与北片区湘赣籍聚落的形态差异较大。北片区湘赣籍聚落形态呈现出较强的湘南、赣中聚落风格;福建籍与南片区湘赣籍聚落形态的客家文化特色较为明显。古道沿线的移民活动是造成聚落形态多元化的重要原因,移民聚落形态不仅受其原乡文化影响,还经历了对新居地环境的适应以及与周边族群的文化融合,并且与方言文化现象具有同构关系。
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移民活动对聚落形态的影响主要有以下三个方面。
(1)移民来源和迁移路线对聚落文化成分的影响:移民沿古代交通路线寻找新家园的过程中,其起点、终点和途经点都对移民聚落的文化成分有着不同程度的影响。赣中、湘南地区作为湘赣籍聚落的迁出地和途径地,对北片区的湘赣籍聚落文化影响较大;南片区的湘赣籍聚落形态则更多地体现了对古道沿线环境的适应和周边福建籍族群的文化浸染;福建籍聚落与原乡闽西地区的聚落形态不太相似,而是与途径地——广东韶关、河源等地的聚落文化一脉相传,后文将进一步比较分析。
(2)迁入时序对聚落选址分布的影响:
移民在移居环境选择上通常存在两个规律,一是尽可能选择较好的生存环境,二是尽可能选择与原居住地相似的生存环境[16]。但这两条规律不是绝对的,在移民来源多样化的地区,各族群迁入的先后顺序会进一步影响移居环境的选择。迁入时间早的移民能够优先选择资源条件较好的落脚点,成为当地的“主族群”[17]。后来的“客族群”为了避免族群冲突,则会选择新址另建家乡。宋元时期,沿宜章线和汝城线迁入的湘赣籍移民是最早迁入的一批移民,因此他们选择了生存条件最好、且与湘南自然环境相似的古道北段盆地丘陵区定居。到明初,后迁入的宜章线、汝城线湘赣籍移民纷纷依附同乡,而蓝临线湘赣籍移民作为“客族”,选择在古道南段的高原山地环境建立第二家乡,于是形成了南北片区分布的态势。
(3)迁移方式对聚落形态变迁的影响:
古道沿线移民主要采用墨渍式和蛙跳式的迁移方式。墨渍式是小股的、分散式的移民,在迁入地的势力有一个从弱到强的过程,并在势力较弱的时期吸收了部分的当地族群文化。而蛙跳式移民一直保持着相对集中的分布方式,文化实力较强,能够维持固有的文化特色并向外输出。因此北片区的湘赣籍聚落融汇了赣、湘两地的文化特色,福建籍聚落维系了客家强烈的宗族观念并影响了南片区的湘赣籍聚落。南片区湘赣籍聚落停留在墨渍式移民的初期状态,群体较弱小,融合了较多的福建籍聚落文化。
移民聚落形态的文化传承通常发生在迁出地或迁移过程环境与迁入地环境相近的情况下。在适应客居环境时,移民往往首选原乡的、已掌握的建造经验与技术[26],使聚落形态呈现出与迁出地、途经地相似的地域性特点。通过比较分析(表4),可以发现北组团湘赣籍聚落延续了较多的湘南、赣中地区聚落的形态特征:宏观层次上,聚落具有逐水而居的选址偏好;中观层次上,具有纵巷和纵横巷结合的街巷体系,并以街巷划分房支空间领域;微观层次上,天井在建筑的平面空间组织中具有核心的作用,并呈现纵向拓展的趋势。
福建籍移民在迁移过程中曾在粤北韶关、河源等客家地区短暂停留,其聚落中的横巷组织方式与串联排屋、围屋等建筑形态,亦多传承于粤北客家民居(表4):宏观层次上,聚落选址通常与山地相结合;中观层次上,采用横巷式的街巷肌理;微观层次上,民居具有横向拓展的趋势,并出现大型的居祀合一建筑,体现出较强的宗族核心观念。
表4 移民迁出地、途经地的典型聚落形态与民居形制
当生存环境发生改变时,移民以往的营造习惯与实际条件产生冲突,迫使移民向当地建造水平较高的族群学习,或通过自身创新的方式对原聚落形态进行改良,促进了新建筑文化的诞生。
在盆地丘陵区,北片区的湘赣籍移民面对坡度更陡的地形变化,将以纵巷为主的街巷体系发展成为横纵巷结合的形式,并减少了多进天井式民居的使用。在高原山地区,南片区的湘赣籍移民遭遇的环境变化更加剧烈,由于过去的建造习惯不再适用,他们转而学习福建籍移民的山地营造技术,其聚落和建筑形态都与福建籍聚落大程度相似。福建籍聚落形态也发生了转变,古道沿线地形相比闽西山地更加破碎,耕地更加稀缺,因此福建籍移民也舍弃了原来以方形、圆形围屋和堂横屋为主的民居形式,转而采用可灵活组合的排屋和更贴合地形等高线的异形围屋。
除了自然环境的影响,移民与周边族群交往沟通的过程中,逐渐受到新文化环境的浸染,聚落形态也会随之改变。南片区湘赣籍移民在空间分布上被福建籍移民所包围,其聚落形态受到客家文化影响,不仅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是由于客家势力人数众多、总体力量强大,出于社会因素上的考虑而较大程度地融入了客家文化氛围[27]。福建籍移民在与湘南地区居民交流的过程中也吸收了湘南的建筑文化,聚落中出现了湘南地区特有的民居形式和装饰风格。
人口迁移是语言演变的重要原因之一[28]。在各类文化要素中,语言的演进是比较缓慢的,一旦语言发生变化,则反映其他文化要素也发生了变革,因此古道沿线区的方言区划与建筑文化区划存在着一定的同构关系。根据《韶关市志》[29]绘制方言区划图并将移民聚落进行落点,不同源流的移民聚落分别使用不同的粤北土话和通用语。粤北土话是该地区居民在本村内使用的方言,由移民母语变化而来,种类繁多。北片区中,不同源地的湘赣籍移民分别使用梅田话、皈塘话、莲塘话等土话,南片区湘赣籍移民过去曾通行蓝山话,但由于逐渐被客家人同化,如今已少有人讲了。通用语是方言片区内的主导语言,使用人数最多。北片区湘赣籍移民的通用语为坪石话(西南官话的一种,与湖南话相近),福建籍和南片区湘赣籍移民主要讲客家话。对照各移民族群的方言使用情况和聚落形态,不难发现,主导方言区的分化与移民聚落形态的分化存在同构关系。方言系统是民系得以区分的特征之一,聚落形态则是民系文化在物质空间层面的表现,因此古道沿线的聚落形态与方言相互对应,验证了聚落形态的差异化发展。
文化线路具有流动的特质,使其沿线地区必然发生丰富的迁徙与交往活动。西京古道乐昌段的移民背景尤为复杂,在多元文化交流融合的背景下,沿线聚落呈现出复杂多样的聚落形态。不同源流的聚落形态的差异性,提示人们不应同质化地看待古道沿线地区的聚落文化,应当认识到古道的移民功能本质,挖掘移民迁徙的历史背景,通过动态的思维、比较的方法解读移民聚落的独特个性。
移民聚落形态是在多元环境因素作用下形成的,既受到原居地模式影响而体现文化传承,又受到迁入地自然环境和族群文化影响而产生流变。同时,移民活动发生在特定的历史和地理背景下,不同的移民时序和路线亦会导致聚落形态发生变化。探讨古道移民聚落形态的形成机制时,要避免固化思维,应注意各类自然人文因子的复杂性,梳理多样化聚落形态背后的生成逻辑。
古道沿线移民聚落反映了我国民族文化包容性和多元化的特质,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研究通过对西京古道乐昌段沿线聚落形态的全面分析,阐明了移民聚落形态的形成机制,望能够有助于乡村历史文化特色的保护与传承,为乡村振兴和可持续发展提供学术依据。
图、表来源
图1:作者改绘自参考文献[2]的中国唐代中外交通图;
图2~9:作者绘制;
表1:作者基于参考文献[10,11]的信息进行整理绘制;表2、3:作者基于调研资料绘制;
表4:作者基于对文献[18-25]的信息进行整理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