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曹植的炎黄观与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2022-03-03 01:32婧周洪宇
关键词:神农曹植黄帝

赵 婧周洪宇

(1.信阳师范学院 炎黄学研究院,河南 信阳464000;2.华中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 湖北 武汉430079)

华夏文明有着5 000多年的历史,可以追溯到炎黄时代。然而,关于炎黄时代的具体情况,先秦的文献极少,并且互有出入。关于炎黄的相关记录,主要保存在《逸周书》《国语》《山海经》《左传》《大戴礼记》等古籍中。即便如《诗经》《论语》之类的儒家经典,也罕有提及炎黄之事。直至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从出生、战争、世系、功德等方面对黄帝做了全面论述,建立起儒家的帝王谱系,才以正史的形式确立了黄帝的中华民族始祖地位。

至此之后,有关炎黄的记载与赞颂增多。炎黄的形象在世人的想象与描绘中也越来越丰满。此时,有关炎黄的“赞”也悄然兴起,曹植的《神农赞》《黄帝赞》是最早的,以四言诗歌形式赞颂炎黄的作品。《神农赞》《黄帝赞》是他的36首赞体诗之中的2首。此36首画赞是以四言诗的形式颂赞古帝先王、名士将相等,并将炎、黄二帝赞列为首位。除了《神农赞》《黄帝赞》之外,曹植画赞诗中其他诗文也多次出现炎帝与黄帝,从中可以看出曹植的炎黄思想。

一、曹植诗文中的炎黄形象

曹植诗文中出现的炎黄形象至少可以分成以下四种类型。

(一)圣人君王

曹植诗文中赞颂的炎黄形象首先是有为的圣人君王。在《制命宗圣侯孔羡奉家祀碑》中,首句“维黄初元年,大魏受命,胤轩辕之高纵,绍虞氏之遐统”[1]227直接将轩辕黄帝列为帝王。该句意指曹丕登帝位为承受天命,根据五德终始论之说,轩辕黄帝以土德王,而曹魏亦以土德代汉而受禅,继承了虞舜久远的功绩。曹植的作品多次直接将炎黄作为圣人君王来记叙。可见,炎黄作为圣人君王的形象出现在曹植的作品中,同时也是他心目中圣贤明君的标准。

《学官颂》是为歌颂孔子而作,在其序中云:“自五帝典绝,三皇礼废,应期命世,齐贤等圣者,莫高于孔子也。”[1]137五典是传说中五帝之书,意谓三皇五帝之后,莫有贤德高于孔子之人。《学官颂》重申孔子“德伦三五,配皇作烈”[1]115,意为孔子的德行可比三皇五帝,足以配得上帝王之位。虽然孔子有帝王之德却无帝王之位,但他的功绩与帝王一样显赫。从曹植对孔子“圣者”的评价,可以推断出曹植对三皇五帝的推崇。

在《汉二祖优劣论》中云:“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称;高尚淳朴,有羲皇之素。”[1]104这里评价光武帝刘秀有唐尧、虞舜、伏羲之德。

在《责躬》诗中云:“超商越周,与唐比踪。”[1]269称赞曹操伟业,与尧舜禅代相似。

在《矫志》中云:“济济唐朝,万邦作孚。”[1]317唐朝指传说中的唐尧时代,万邦指天下各地。《诗·大雅·文王》:“仪刑文王,万邦作孚。”郑玄:“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写出万邦臣服唐尧时期的盛况,体现出曹植对三皇五帝时代的向往之情。

在《黄初五年令》中云:“《传》曰‘知人则哲,尧犹病诸!’”[1]320意思是深入了解人的优劣长短,就是具有卓越智慧的人。即便是唐尧,仍然是很难做到这样。“故唐尧至仁,不能容无益之子;汤武至圣,不能养无益之臣”[1]320。此处引用尧的典故:尧的儿子丹朱,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因此尧不让位于他。由此说明明君任用贤能之人治国治民的重要性。

在《魏德论》中云:“于是汉氏归义,顾音孔昭,显禅天位,希唐效尧。”[1]215认为魏德成立,实则是顺应天命,仿照尧舜禅让之制。

在《画赞序》中云:“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1]67观画的人看到三皇五帝的画像,没有不敬仰尊奉的。世人把画像作为品鉴的对象,自检自持。此序主要通过人们对不同时期的人物的评价,来说明要以史为鉴的道理。

(二)神灵仙人

关于炎、黄的传说有很多,经过一代代人的流传,不免加入神化的色彩。在《游仙》诗中云:“人生不满百,岁岁少欢娱。意欲奋六翮,排雾陵紫虚。蝉蜕同松乔,翻迹登鼎湖。翱翔九天上,骋辔远行游。东观扶桑曜,西临弱水流,北极玄天渚,南翔陟丹丘。”[1]265此诗运用了黄帝在鼎湖乘龙飞仙的典故。同样,在《仙人篇》中云:“不见轩辕氏!乘龙出鼎湖。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1]263轩辕氏即黄帝,这里亦借登鼎湖指代黄帝升仙。

在《飞龙篇》中云:“晨游太山,云雾窈窕。忽逢二童,颜色鲜好。乘彼白鹿,手翳芝草。我知真人,长跪问道。西登玉堂,金楼复道。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1]397-398主要叙写求长生成仙的故事,此处的“神皇”指的是神农氏,是仙人的代表。篇中曹植游泰山,遇到真人,真人授其“神皇所造”的仙药。

在《相论》中云:“世固有人身瘠而志立,体小而名高者;于圣则否。是以尧眉八彩,舜目重瞳,禹耳参漏,文王四乳。”[1]118引用《史记》《淮南子》等书中关于尧舜文王的描述,来论证天道人事有着不相应的现象。此处引用具有神话传奇的色彩。

(三)英雄领袖

在曹植的诗文中,炎黄时常作为英雄领袖的形象出现。炎帝即神农氏,相传他始教民众作耒耜,务农业,曾尝遍百草,发现中草药材,并治疗疾病。神农氏是我国古代农耕经济与文化的创始人。

曹植在《神农赞》中云:“造为耒耜,导民播谷。正为雅琴,以畅风俗。”[1]71意指神农氏教耕播谷、创五弦之琴,歌颂了神农氏的功绩。在《籍田说》其一中云:“昔者神农氏始尝万草,教民种植。”[1]428-429赞颂神农氏尝百草,始农耕的贡献,将神农氏当作整个民族的英雄领袖。

在《黄帝赞》中云:“服牛乘马,衣裳是制。云氏名官,功冠五帝。”[1]72黄帝在位期间,大力发展生产,使用牛马,始制衣冠,规创音律,可以称得上是五帝之首。在这两篇赞中,炎黄二帝之所以被赋予这么高的地位,正是因为他们都是为民造福的英雄。

在《禹渡河赞》中云:“予受大运,勤工恤民,死亡命也!龙乃弭身。”[1]260记叙了禹渡河的故事,歌颂了禹勤于政事,体恤万民,继承帝位乃顺应天命之举。曹植认为只有为民造福的英雄才有资格成为帝王,神农、黄帝、大禹,是因为有着这样的高尚品质,才被后人尊崇。

(四)典故人物

在曹植所处的时代,关于炎黄的事迹,一部分来自于古书文献,还有一部分来自于传说故事。在曹植的作品中,时常引用炎黄的典故寓言。

在《大暑赋》中云:“炎帝掌节,祝融司方;羲和按辔,南雀舞衡。暎扶桑之高炽,燎九日之重光。”[1]148南方之神炎帝,司夏;祝融,颛顼之孙,为高辛氏火正之官,号为祝融,死为火神。这里便引用炎帝执掌夏季之典故。

在《喜霁赋》中云:“禹身誓于阳旰,卒锡圭而告成;汤感旱于殷时,造桑林而敷诚。动玉辋而云披,鸣鸾铃而日阳。指北极以为期,吾将倍道以兼行。”[1]211此赋所征史实,如禹锡玄圭、汤祷桑林,皆是关于远古开国帝王的传说。此赋引用大禹、商汤的典故,有为曹丕受禅做准备的意味。

综上所述,曹植诗文中出现炎帝与黄帝共33处,在这33处之中,炎黄形象可以大致分成四种类型:有时以圣人君王的形象出现,有时又以神仙、神灵的形象出现,有时又是为世人造福的英雄,有时被作为典故或寓言故事引入创作,呈现出炎黄形象的多样性。

曹植诗文中的炎黄形象呈现出多样性的特征,与曹植所处的时代以及个人的经历有关。首先,炎黄的故事自古流传,到了汉魏之际,黄帝在民间的信仰与传播已经非常普及了,曹植很自然地把关于炎黄的传说、典故写入诗文。其次,炎、黄二帝是人文始祖,有着不同于一般英雄人物的特殊价值。早在《史记》中,司马迁便将五帝的地位确立下来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虽然各族各代统治者不同,但是都归宗于炎黄正统。三国时期,曹魏据中国,且假天子之威而令天下,孙吴、蜀汉偏居一方,曹植赞颂炎、黄二帝,其实在暗示曹氏一族为奉天承运的帝王,表明其一统中原的政治合法性。最后,炎黄形象还寄寓着曹植的个人理想与精神寄托。据赵幼文先生《曹植集校注》分类,《神农赞》《皇帝赞》等作品当写作于建安时期。在曹植这些早期的作品中,炎、黄二帝是建功立业的英雄领袖,寄托着他“建金石之功”的政治抱负;《游仙》《飞龙篇》当作于黄初、太和时期,曹植经历了立嫡之争,处于政治斗争失败的困顿中,炎黄形象也变成了他求仙超脱世事的精神寄托了。

二、曹植的炎黄观及《神农赞》《黄帝赞》的创作意义

从曹植诗文中对炎黄形象的描写可以进一步探究曹植的炎黄观。曹植所生活的时代是中国大分裂、大动荡的时期,推崇黄帝是当时的主旋律。司马迁《史记·五帝本纪》云:“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诸侯咸尊轩辕为天子,代神农氏,是为黄帝。天下有不顺者,黄帝从而征之。”[2]1-3司马迁认为黄帝是少典之子,生下来就很聪明伶俐,年龄很小的时候就善于言辞,幼年时对事物的理解能力很强,长大后不仅思维敏捷,而且忠厚聪明,各方诸侯尊称他为天子,最终取代神农氏成为首领,各地若有不顺服者,黄帝便率军征伐。而曹魏自称汉相曹参之后,陈寿引王沈《魏书》曰:“其先出于黄帝。当高阳世,陆终之子曰安,是为曹姓。”[3]1曹氏自认为是黄帝子孙。从这个角度来看,曹植创作出《黄帝赞》便非常容易理解了。

(一)曹植的炎黄观

曹植的《黄帝赞》以四言诗的形式赞扬了黄帝。“土德承火,赤帝是灭”[1]72。史料记载黄帝以土德王天下,而土为黄色,因此又称他为黄帝。黄帝与神农族战于阪泉之野,消灭了神农氏,继帝位。“服牛乘马,衣裳是制”[1]72。黄帝驱使牛马驾车,开始制造衣裳。曹植赞扬黄帝,赞扬他的伟大创造和为民造福的德行,作为帝王,不仅要有先天的才智和异于常人的聪慧,而且要有所建树,能推动生产、时代的进步;在功成名就后,才有资格顺理成章登上帝位。这也是对汉代以来“德合天地者称帝,仁义合者称王”[4]43观念的继承。曹植在《神农赞》中写道:“少典之胤,火德承木。造为耒耜,导民播谷。正为雅琴,陶冶情操。”[1]71炎帝作为少典的后人,秉承火德。他的主要功绩是制造耒耜等农具,教人们种植五谷;制作琴瑟,使人们娱乐,以音乐感染人民,畅通风俗。从《神农赞》中可见曹植对神农教会民众种植谷物、解决人民生存困境的赞美,也可见对神农制作乐器、以音乐教化民众的赞美。

从《黄帝赞》《神农赞》中可总结出曹植的炎黄观:为君者要建功立业,造福子民,不但要播种五谷、服牛乘马让人民过上温饱的生活,而且要垂裳而治、正为雅琴使人民懂风俗、知礼仪、好音乐,从而造福百姓,福泽后世。这也是曹植心中理想的领袖人物形象。曹植的炎黄观与他的思想经历密不可分。一方面,赞美炎帝、黄帝是为了赞美古往圣贤;另一方面,表达了他的政治理想与抱负。诗文中炎黄以圣人君王形象出现的次数最多,也体现出曹植的道统思想。这种赞美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将自己的政治抱负寄托在“圣主”“圣君”上的表现。

另外,炎黄作为神仙意象出现在曹植的诗文中,别有深意。他在《飞龙篇》中写道:“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1]397-398由于受到政治上的迫害和精神压抑,寻仙访道成为曹植的精神寄托,神皇的仙药也成为曹植摆脱现实困境的希望所在。他在炎黄的引导下,服食仙药,摆脱现实中的压迫,成功地寿同金石,永世难老。诗人在幻想的仙境之中,获得了现实里求不得的自由。

总之,曹植作为曹魏统治集团中的一员,儒家思想在他身上有充分的表现,神农、黄帝、少昊、颛顼、帝喾作为圣君,自然也出现在他的吟咏之中。综观曹植笔下的炎、黄二帝,作为圣人君主,他们无私贡献,为民造福;作为神灵仙人,代表了人们某种美好的期望;作为英雄领袖,他们推动农业、医学等方面的发展,促进人类进步;作为典故或寓言故事引入曹植的创作中,表达了作者的理想抱负及对自由的向往。所以在曹植心中,炎黄是理想的存在,诗文中呈现出种种不同的炎黄形象,其实是他复杂内心的折射,表现出了他不同人生境遇下的政治理想与社会理想。

(二)《神农赞》《黄帝赞》的历史意义

古代人们炎黄观的形成,经历了漫长的阶段。先秦时期,尚处炎黄纪事阶段;东汉时期,班固《白虎通义》等处于炎黄资料整理阶段;魏晋时期,发展到价值评价阶段。这既与当时文坛上的品评之风相关,亦是炎黄观发展的必然。在对炎黄的价值评价阶段,曹植是最早在诗歌中使用“赞”这种文体歌颂炎黄功德的文人,《神农赞》《黄帝赞》赞扬了炎、黄二帝的功绩,也确立了此类赞体的范式。

首先,《神农赞》与《黄帝赞》是最早以炎帝、黄帝为主题而创作的诗篇,歌颂了炎帝与黄帝的功绩,对后世歌颂炎、黄二帝起到了示范与引领作用。曹植在文学上取得的举世瞩目的成就与他在政治上的失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他始终抱有“戮力上国,流惠下民”的信念,对于三皇五帝的崇敬与赞颂,暗含着他的政治抱负和“成教化,助人伦”的良苦用心。

曹植的《神农赞》与《黄帝赞》在歌颂炎黄的同时,传承了炎黄的传说与故事,反映出那个时代人们对炎黄的认知。后人读此作品,可知炎帝教民众务农、制造农具、削桐制琴等多方面的创举,也可知黄帝助力生产、制作衣冠等方面的创造。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源远流长,“炎黄文化是中华文化的根基,是中华民族形成与发展的黏合剂与催化剂。中华文明是世界几大古老文明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中断的文明,而联系、凝结这个文明的关键就是以儒学为核心、圆融儒释道的中华文化,就是以华夏文化为主体、兼容各民族文化的中华文化”[5]。炎黄文化蕴含着优秀的文化传统和精神品质,是值得我们学习传承的。曹植赞扬了我们祖先伟大的创造与优秀的品德,为炎黄文化的研究提供了史料依据,也为树立文化自信做出了贡献。

其次,曹植的《神农赞》与《黄帝赞》确定了有关“炎黄”这一类“赞”的体式与写法。“赞者,明也”,赞的本意就是一种说明,用于先秦祭祀、会盟及其他礼仪中司仪的唱赞。在刘勰的《文心雕龙·颂赞》中这样总结道:“然本其为义,事在奖叹,所以古来篇体,促而不广,必结言于四字之句,盘桓乎数韵之辞;约举以尽情,昭灼以送文,此其体也。发源虽远,而致用盖寡,大抵所归,其颂家之细条乎!”[6]158-159由此可见,赞是赞美与感叹的述说。

关于四言诗的发展,倪其心先生说:“汉代四言诗歌的异化,主要是在实际运用中促成了三类不同的现象:一是形成了颂、赞、铭、箴等专类应用的四言韵文;二是导致了大量民间谚语采取四言韵语形式;三是影响到辞赋创作中大量运用四言骈语韵句。”[7]61他认为正是因为汉代四言诗的流变,才使得四言诗形成“赞”这种新的体式。马世年先生所论“四言诗与颂、赞、铭、箴的互渗。颂、赞、铭、箴等应用文体,多以四言韵文写成,其目的、内容、规范、体式大都事先规定,文句辞藻也多套用习语,写法固定”[8]。四言诗的发展,促成了“赞”这一体式的形成,所以曹植“赞”的创作受四言诗发展的影响,同时也对后来“赞”的创作产生巨大的影响。

曹植在《黄帝赞》中云:“土德承火,赤帝是灭。服牛乘马,衣裳是制。云氏名官,功冠五帝。”[1]72采用四言的体式与写法使后世在赞扬炎、黄二帝的创作中更倾向于四言。例如,唐朝魏征《唐五郊乐章·黄帝》云:“黄中正位,含章居贞。既长六律,兼和五声。毕陈万舞,乃荐斯牲。神其下降,永祚休平。”[9]32乃至于现在,在歌颂炎黄的时候,作家也更倾向于用四言体式创作。曹植在继承了汉代诗歌的传统之外,属意赞体,从而形成了《黄帝赞》的固定体式,以四言诗写成,从功绩等方面写成,庄重典雅,成为典范,为后世赞体的创作奠定了体式基础。

再次,曹植的《神农赞》与《黄帝赞》将炎黄视为中华文明的发祥,曹植在颂赞中也劝勉族人:为帝王者,应像炎、黄二帝那样,要有所建树,有所创造,造福于民。蔡方鹿在《中华道统思想发展史》中说:“从广义的中华道统思想的角度看,道统文化源远流长,可以溯源于伏羲、神农、黄帝等‘上古圣神’。”[10]4在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曹植是以赞体诗歌颂炎、黄二帝的开创者,其后涌现出大量的赞体作品,比如,挚虞《神农赞》《黄帝赞》、牵秀《黄帝颂》、曹毗《黄帝赞》、郭璞《轩辕国》、谢庄《宋名堂歌·赤帝》《宋名堂歌·黄帝》《齐雩祭歌·赤帝》《齐雩祭歌·黄帝》、萧子云《梁名堂祭歌·赤帝》《梁名堂祭歌·黄帝》、陆卬《北齐五郊乐歌·黄帝高明乐》《北齐五郊乐歌·赤帝高明乐》、庾信《黄帝见广成子赞》《北周祀五帝歌·赤帝云门舞》《北周祀五帝歌·黄帝云门舞》。

即使在魏晋南北朝之后,为始祖炎黄写颂赞、怀古之作的文人志士也不绝如缕,如牛弘《隋五郊歌辞·黄帝》、魏征《唐五郊乐章·黄帝(四首)》、范仲淹《祭黄陵》、鲜于枢《桥山》、李延机《五帝纪·黄帝》、刘基《黄帝陵赞》、梁启超《黄帝(四首)》。到了近代,孙中山先生亲自撰写《黄帝赞》,再次见证了在风雨飘摇时期的中国,炎黄精神对于统一民族精神的重要性。毛泽东也有《祭黄帝陵》一诗,这是1937年毛泽东为黄帝所写的祭词。

三、曹植的炎黄观与魏晋时期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曹植炎黄观的形成与其所处时代的特点、曹操贵子的身份地位、立嫡之争的政治经历、建金石之功的理想抱负密不可分,同时也受到魏晋时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影响。《神农赞》《黄帝赞》等一系列作品,反映了曹植心目中的帝王谱系。如《神农赞》“少典之胤”[1]87;《黄帝赞》“少典之孙”[1]88;《少昊赞》“祖自轩辕,青阳之裔”[1]89;《颛顼赞》“昌意之子,祖自轩辕”[1]90;《帝喾赞》“祖自轩辕,玄嚣之裔”[1]91;《帝尧赞》“火德统位,父则高辛”[1]91。神农与轩辕黄帝都是少典之后,而少昊是黄帝之子青阳的后裔,颛顼是黄帝之子昌意的后裔,帝喾是黄帝之曾孙,帝尧是高辛氏之子。这是曹植心目中以轩辕黄帝为中心的五帝谱系,这一帝王谱观也深刻地影响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形成。

轩辕黄帝作为华夏民族的祖先,一直受到后世的推崇。司马迁在《史记》中将黄帝中华民族始祖的地位确立下来。在司马迁的笔下,不仅尧、舜、禹、汤、文王、武王这些圣贤明君是黄帝子孙,而且秦、晋、卫、宋、陈、郑、韩、赵、魏、楚、吴、越等诸侯们也是黄帝之后,甚至连匈奴、闽越之类的蛮夷原来亦为黄帝苗裔。如此一来,便把各族都纳入以黄帝为始祖的华夏族谱系中了。

根据高强的观点,历史上尊崇黄帝有五次高潮[11]。其中西汉初年出现了第二次尊崇黄帝的高潮。王莽曾下书曰:“予以不德,托于皇初祖考黄帝之后,皇始祖考虞帝之苗裔。”[12]3007“莽自谓黄帝之后,其自本曰:黄帝姓姚氏,八世生虞舜。……至汉兴,安失国,齐人谓之‘王家’,因以为氏。”[12]2951王莽宣称自己是黄帝、虞舜之后,黄帝是自己的初祖,是在为自己找寻代汉的依据及合法性。周洪宇先生在《炎黄国祭论》中说:“中华统绪中的炎黄认同包括两种形式:一是宣称自己就是炎帝、黄帝后裔,其统治中华合理合法;二是遵循旧制遵天,而炎黄是天的代表者,所以,受命于天,也就是受命于炎黄。”[13]88

魏晋南北朝时期延续了汉代以来的尊崇炎黄的观念。“我们看到,在历史上,在中国,凡建立了政权的民族,尤其是少数民族,如果要实现对于全国的统治,都要以对炎黄的认同为前提。他们或者以炎黄子孙自称,为其入主中原寻求统治权的合理性、合法性依据;或者虽然不自称炎黄子孙,但他们敬重炎黄,承认炎黄在中华统绪中的至尊地位。在中华统绪中,政权存在的合理性、合法性在于认同炎黄。”[13]88因此,我们可以看到《魏书·僭晋司马睿列传》记载王敦意图篡位之事,王敦明确地说:“尚未南郊,何为天子!”南郊祭祀即为祭祀五帝。孙权曾“祭南郊告天”;刘备也曾“诏丞相诸葛亮管南北郊于成都府”。到了两晋南北朝时期,晋武帝、宋孝武帝、齐高祖、梁武帝以及北齐、北周等皇帝均在明堂中设五帝位,并有《宋明堂歌·赤帝》(谢庄)、《北周祀五帝歌》(庾信)等作品存世。甚至,北周统治者宇文氏也自称是炎帝之后(《周书·文帝纪》)。这种“以‘宗庙社稷’为内容的炎黄精神‘原始基因’或‘最初质点’,构成了中华文明的圆心”[14]7。可见,虽然魏晋南北朝时期是我国分裂割据的时期,但是炎黄的祭祀却得到了政权的认可与垂范,形成了炎黄精神与华夏治统,体现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正如李俊所论:“他们以其血缘性的文化认同和农耕时代的发明创造,奠定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根基;他们坚持为民担当的情怀、秉承‘共襄和合’发展理念,确立了中华文明民族凝聚力的精神内核。”[15]高强也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强化了炎黄记忆,促进了民族融合,为隋的统一乃至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奠定了文化心理基础。”[16]

综上所述,曹植的《神农赞》《黄帝赞》等一系列作品,赞颂了炎帝、黄帝厚生爱民的丰功伟绩,反映了他作为贵族阶层的炎黄观,也暗合了他“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的厚德爱民思想,寄托了他对政通人和、国家兴旺、民族繁荣的愿望。同时他的炎黄思想也侧面反映出了魏晋时期人们的炎黄观对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成的重要作用,其初创的以《黄帝赞》为代表的赞体诗范式,一直影响到后世,更直接影响了后人对炎黄的尊崇,为炎黄文化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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