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南涧行

2022-03-03 00:31张云梅
大理文化 2022年2期
关键词:古道茶树茶园

张云梅

南涧,无量山和哀牢山深处、与澜沧江交汇的苍毓灵秀之地,唐蒙舍诏之南,一个形似大涧槽的地方,自唐宋以来便是滇藏茶马古道的重要通道。我们走进重重叠叠的山,弯弯曲曲的路,难见,南涧,一涧倾心。

虎街,古道悠悠余韵长

南涧的虎街,我早有耳闻,却从未亲临。汽车绕过一段又一段弯弯曲曲的山路,当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虎街的石板路上,我这才知道,原来虎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个由马蹄踏出来的古镇。

灿烂的阳光下,路边的商铺,门窗紧闭,没有任何的商业气息。几位老人悠闲地坐在门前的草墩上唠嗑,时光变得温顺柔和。现在的虎街,是茶马古道繁盛时期的重要驿站,当年,普洱、景东沿线的茶商、烟商和大理、丽江等地的盐商、碱商及丝绸商在此相遇歇脚,虎街渐渐成了茶马古道上的一个繁华小镇,成了古时“走夷方”的重要驿站之一,也成了驿站中最好的梦乡。

据悉,在唐朝时期,虎街就有彝族先民居住了,但人数不多。到明清的时候,南京、江西、浙江等地的商人经常往来于茶马古道,并在虎街歇脚,慢慢在此定居。迁来的李、陈、沈、席等八姓人带来了中原文化,推崇儒家忠孝仁德精神。随着人口增多,村子慢慢扩大,这个山村逐渐繁华和热闹起来,最终形成了茶马古道上的一个重要古镇和集市。

多年后的今天,虽然马帮的身影已远,但在古老商业文明影响下的虎街,依然是南涧县境内做生意最多的村镇之一。千百年来,从这条蜿蜒的道路上走出来的不仅有才子,有商人,有官员,更多的是那些为了生计而奔波的小商贩。

一条石板路蜿蜒在大山之中,没走几步,一座新修的牌坊出现在眼前,上有一横匾“蒙乐古镇”,两边有一副对联:“古有彝祖创造母虎文化绵延古道千里,今具慧眼穿透历史尘埃力现蒙乐古韵”。

沿着青石板路往前走,想触摸虎街旧时的模样,虽然没有看到昔日的马帮,但历史的沧桑深深印刻在古道的石板上,马帮文化的印记也随处可见。石板路边的一口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井旁有个亭子,亭上悬匾,上书“鸟乘风飞”,再看下面的石刻,一个威猛的虎头下面有“玉觉井”三个字。沿着井旁的小巷往里走,是一个没有人住的老院子,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井水清澈见底,立有石碑,上刻“鱼得水逝”,边上的石条上摆放着一只干净的胶皮桶,显然,这井水一直在供人们使用。看了两幅字,不解其意,回来查阅资料才得知,语出国学古籍经典《菜根谭》,原句为“鱼得水逝而相忘乎水,鸟乘风飞而不知有风。识此可以超物累,可以乐天机。”反复琢磨,猛然顿悟,是啊,山无言,水有声,树无语,风有声,阴与阳,水与山,天地间与大自然对话,让自己的人生更加的恬淡,生活更加多彩,只有超然置身于物欲的诱惑之外,才能生活得云淡风轻,获得人生的真正乐趣。

水井背靠一个斜坡,斜坡上有一个小小的石塔,仔细看石塔,塔分两层,斑驳的印记,似乎在诉说着历史的故事。同行的文联主席介绍说,这是一个山坡上的村庄,旧时用水困难,所以当地的村民就建了这个塔,有锁住水源的寓意。

前方,一座新修的亭子吸引了我,走近才发现,这就是母虎日历碑亭。从正面观赏,正中有一神像端坐,上书“母虎神灵”,背后是栩栩如生的十二兽神的雕像。端详着威武的老虎雕像,我才明白人们把虎街称作“十二兽神守护的地方”的原因了。

村尾亦有井,在我们围观的时候,一个来打水的老爷子和我们主动搭话,介绍这井水冬暖夏凉,水质一流。清冽的泉水从水井的石缝里缓缓流出,我忍不住拿起摆在石板盖上的瓢,咕咚咕咚喝了一饱,一股甘甜、清凉的滋味在口中回味不已,久违的童年味道弥漫开来。

在村中那棵有300多年树龄的滇朴树下闭目静思,虎街沧海桑田,往事如烟,古树记刻着一段尘封的过往,马背驼铃,环佩叮当。

走在返回的石板路上,那份历史的厚重感,就在老宅的大门,就在斑驳的木窗棂,就在那些脱落了墙皮的拐角,还有被岁月磨得圆滑的石台阶上……狭窄的小巷和破旧的院落,就像那饱经沧桑的守望者,见证着一个时代的兴衰与繁荣。

这样的怀想被扑面而至的山林气息打断,而“人”字屋脊下的墙壁上蓦然涌现的虎头图画活生生窜入镜头之中,于是,虎街如同活了过来,仿佛看见,真的有一只老虎,在高山之巅的云雾之间,徘徊远去,时而短暂地回头一瞥。

从一道敞开的木门往里看去,古院落里斑驳的栏杆瞬息之间变得温和起来,在我的镜头里,画面跟着沧桑而更加鲜活,看着看着,仿佛炒茶声、汤沸声、马蹄声、竹叶穿林声……声声在耳畔交织回荡,消弭尽俗世繁扰。

夕阳西下,告别虎街,一次次回望,虎街依旧静卧于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山风阵阵,古道依旧绵延,伸向远方……

期待,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里,撑着一把油纸伞,闻着无量山的茶香,看雨滴冲洗过的马蹄印,听雨打芭蕉叶的声音……

无量山的一场茶事

蔚蓝的天空下,满眼的绿扑面而来。无边的静谧,空气中充盈着草木的气息。置身无量山茶园,狗吠在村中起落、回荡;鸡群在茶丛觅食、打鸣;蜜蜂在茶园飞舞、吟咏;婉转歌唱的鸟儿被我们惊扰,展翅飞向密林深处。暖风拂面,微醺,迎着阳光惬意地闭上双眼,茶香缭绕,恍然间,自己也成了其中的一员,远离都市的喧嚣,忘却尘世的烦扰,与整片茶园融为了一体。大自然赐予人们的,是值得感恩的光阴。

这里是南涧汇创无量茶园阿基苴村生产基地,是南涧古茶树分布相对集中、规模较大的古茶树群。无量山,以“高耸入云不可跻,面大不可丈量之意”得名,古称蒙乐山,西北起于南涧彝族自治县,向西南延伸至镇沅、景谷等地,西至澜沧江,东至川河。

清代诗人戴家政在《望无量山》中写道:“高莫高于无量山,古柘南郡一雄关。分得点苍绵亘势,周百余里皆层峦。嵯峨权奇发光泽,耸立云霄不可攀。”金庸先生笔下的无量山,是一个真实与神话交织的,富有神秘色彩的世界。我眼中的无量山,又是一番别样的风景。

阿基苴村是南涧无量山的一个行政村,境内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水土丰美、环境宜人,茶叶远近闻名。这里的古茶树,零星分布在山地边,镶嵌在核桃树之中,与山村小院為伴。古茶树的枝干上长满了苔藓、藤蔓、野生菌类等附生物。从树牌上来看,大多已有两三百年的树龄,据介绍,也有上千年树龄的。历经千百年的悠悠岁月,古茶树仍呈现出鲜亮的光泽,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在这片净土里,古茶树和核桃树相映成趣,空气似滤过一般,在那清澈的清凉中,深深地吸一口,那种清凉沁人的感觉充盈了整个胸肺。茶树下、小路边,铺满了生机勃勃的野花野草,人走过去还能听到昆虫的声音。

阳光下,一片片新叶发出绿意盈盈的光芒,纤细的茶毫、脆嫩的叶脉,使人浮想联翩。随手摘下一个嫩芽含在嘴里,山野气息扑面而来,感觉整个身体都弥漫着春天的气息。那茶韵醇厚,滋润心灵,沁入心扉,山之灵气悄然注入灵魂深处。

31岁的彝家汉子,汇创无量茶园的主人杨晓军告诉我们,阿基苴村这一片区域是汇创无量茶园四个基地中的一个,这里挂牌保护的百年古茶树有1300多株,野生茶树有200多株。这些古茶树能够自己生存,不需要单独浇水、施肥、打药,全靠自然肥力生长,是纯粹的原生态古茶树。

同伴中有人问,为什么这些已经有几百、甚至上千年树龄的古茶树,却长得不太高,树冠也不是很庞大呢?晓军笑着说,不仅他自己小时候看到的古茶树是这么大,爷爷奶奶跟他讲,他们小时候看到这些树的时候,也是这么大。我这才知道,原来茶树属于慢生长的植物,生长是极其缓慢的。

听完介绍,往茶园深处走去,阳光直直地射过叶缝,斑驳的树影晃动在人身上,让人生出无尽的遐思。看着一棵棵、一篷篷充满着勃勃生机的古茶树,除了拍照,忍不住就想触摸一回,感受古茶树一路走来的岁月沧桑,感受古茶树的从容坚韧、平静沉稳。

轻轻抚摸古茶树的树干,感受一段古村旅行漫漫,回忆一段千古情怀。古茶树悠远深沉的韵味从历史中传来。据说,500多年前阿基苴村就有先民种植茶叶,“山间铃响马帮来”,茶马古道悠扬的马蹄声仿佛声声入耳,在一阵阵铃铛的撞击声中,一队满载着茶叶、盐巴等物资的马帮商队从阿基苴村打马而过,山路颠簸无意间将茶籽留下,自此茶树在这里生根发芽,阿基苴村也与茶有了不解之缘。

环顾四周,每一棵古茶树都有编号和简介,但我们却无法找寻那些栽种茶树的人了。我想,当初照顾茶树和采摘茶叶的人,有多少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古茶树见证着这里一代代人的生活和成长。是古茶树告诉我们,这块土地上有人类密集居住的历史,我不禁想问,到底是古茶树滋养了无量人,还是无量人滋养了古茶树?

流连于古茶树林中,鸟语花香,虫鸣溪涧,有震撼,也有“置身方外,不畏浮云”之感。在一阵欢声笑语声中搜寻,只见几个当地的妇女头戴草帽,正爬在古茶树上,双手翻飞在茶枝间,一个一个的嫩芽瞬间飞进了她们斜挂肩上的茶篓里,动作娴熟得让人惊叹。

鲜茶叶在被采摘后,都会进入初制所。从手工到机械,民间传统茶农的智慧、勤劳,一切都那么令人感动……杨晓军的老家在丰收九社福海庄,这里是汇创无量茶园的粗制茶厂之一。

这个只有10多户人家的小村落,房前屋后,林间地里,随处可见长满树苔的高大茶树、核桃树。弯曲盘旋的枝丫见证着千百年的风风雨雨,续写着人人懂茶、人人制茶的历史与故事。

走进初制茶厂,屋檐下有几台简易的普洱茶加工机械设备,院子里摆满了竹编的簸箕和篾笆,上面都是空的。晓军说,我的汇创茶园每年只在春季采摘,现在这个时节,基本上是进入采茶的尾声了。

喝了这么多年的无量茶,都是坐享其成,真正是“只喝茶汤,不见茶山”。因此,我对一睹手工制茶的过程充满期待。此时,晓军倒出一大袋青茶说,普洱茶的制作有五道工序,第一道工序采茶,工人已经代劳,接下来的四道工序:摊晾、杀青、揉捻和晾晒,给大家体验一下吧。我和同伴们一个个跃跃欲试。

一口倾斜的厚铁锅,泛着茶油浸透过的光泽,摊晾后的嫩芽,仿佛穿越时空,不早不晚落进铁锅里,熊熊柴火烤炙的铁锅里,经过晓军的手反复翻滚、揉制,左右旋转,茶叶也随之跳跃,颜色一点点发生着变化,那些滴翠,少了水分,慢慢变黄,嫩芽挺直的身子,慢慢软绵卷缩,初步形成的泡松条索,再乖乖躺到了簸箕里,任由我们的一双双手,揉捻成紧细、圆直、光润的外形。一炒一揉之间,飘出浓郁、醇厚的茶香。

我注意到,由于高温烘烤的缘故,晓军的额头上,一会儿就渗出了大颗的汗珠。而我自己呢,单单是体验揉捻的过程,只一会儿,就感觉到胳膊酸了。我这才体会到传统手工制茶工艺的艰辛,也才似乎对晓军的做茶理念“传承百年彝族制茶工艺,只为与品味非凡者共享”有了进一步的感悟。

捧起那些略带涩涩的茶叶,放在鼻尖,思索一片茶叶到一杯茶汤的过程,我不禁对漫山的古茶树多了一份敬畏。是啊,历经千百年的风风雨雨,古茶树不畏严寒酷暑、不畏野火肆虐,依然蓬勃生长,还要经历热锅的考验,把香气醇厚的茶叶送到城乡的各个角落,送到千家万户的杯盏之间。从古茶树身上,我读懂了“坚忍顽强”。

日到中午,我们一个个都口渴难耐,在一套古色古香的木椅上坐下,看杯内翻腾的茶叶舒展开来,叶底黄绿匀齐,汤质饱满,汤色黄绿敞亮,宛如山林的色彩。品第一口,略带淡淡的涩,再品一口,便有了醇的香,品第三口,回味着清甜……而后这香甜之气便留在唇齿,颇有山野气韵,让人久久回味,就像喝下了阿基苴村最明媚的春光。诗词中描绘的场景“雾淡千树茶,云开万壑葱,香飘千里外,味酽一杯中”瞬间再现眼前。又喝了几杯,真有“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的意蕴,真是茶不醉人,人自醉。

陶醉在醇香的普洱茶中,耳边传来了动听的曲调,原来是晓军用树叶吹起了彝族山歌调,音色青翠悦耳。袅袅乡音伴着普洱茶的香味,我感觉自己也做了一回无量山的神仙姐姐。此时,我想起了晓军的话“我喜欢音乐,我想让音乐融进每一片茶叶,每一片叶子都经过音乐的熏陶。”果然,音乐人做出来的茶,真是韵味无穷……

茶是对青山绿水的收藏,如果说,有茶喝,会喝茶,是一种清福。那么,伴着树叶吹出来的曲调喝茶,仿佛治愈了我疲惫的心灵,让奔波的心灵找到一方休憩的净土,也让喝茶更有仪式感。

透过杯子,看着茶叶一片一片舒缓地展开,它们那么从容与优美,像极了我们的人生。人生也不正像一碗茶吗?先苦,后甜,再香,正如眼前的杨晓军。杨晓军,土生土长的无量山人,退伍后,他独自经营着汇创无量茶园。31岁的年轻人,已经在这大山深处打拼了5年,把茶园做到了4个乡镇,每年的产量达到了3吨左右。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其中的酸甜苦辣,只有他自己能体味。

一方水土滋养一方灵气,也只有无量山这样雄浑的山山水水,才能滋养出如此悠远丰厚的古茶树,也才能滋养出杨晓军这样质朴、宽厚,拥有山一样情怀的爱茶人。

返程的路上,反复欣赏《无量山茶歌》:“夢中有个金太阳,在无量茶山闪金光;梦中有个茶姑娘,身背背箩采茶忙;梦中的采茶姑娘,十指在把春追赶。”感受着那种平凡真切中透着的生活韵味,雄浑中不失温婉,更像是一壶醇香的无量山茶,沁人心脾、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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