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
偶然间有幸翻阅《嘉靖大理府志》,传抄本中记载:“淳佑四年,蒙古来攻祥兴,高禾逆战,败死。宋遣使祭之。”
读到这里不禁又勾起我好奇之心。一直以来,对于这段历史或读或听,耳目见闻过很多版本,但每个版本都令我觉得不可思议。
缘何?因为每个版本都各执一词、各持己见。相同的历史事件,却得到不同的疑问答案。每每遇到这种境地,总会令我茫然无措。今日想来,若要醍醐灌顶,只能说服自己,从聆听“金戈铁马、刀枪剑戟”的声音中,回头探寻这场战事背后真正的史实,用以解开我心中多年的各种疑云。
一
“点苍山月碧玻璃,光泛榆河万顷陂。却忆美人何处是?欲随风到玉关西”(《山月有怀》明李元阳)。
作为一个退隐大理,怀才不遇又勤于著述的文人,李元阳当时绝对没有想到,《嘉靖大理府志》对于蒙古攻打大理国的记述,虽说只有只言片语,但相对于野史记载和世人的以讹传讹,从历史的真相意义上讲却非同一般。
比如,胡本《南诏野史》载:“甲辰淳佑四年(1244年),蒙古兵出灵关伐大理,祥兴遣将高禾迎战,禾败死之。段连祐归宋,宋遣使吊祭,致经书银缎,为高禾拒蒙古兵战殁也。”
又比如,王本《南诏野史》载:“道隆六年(1244年),元兵至九禾,命高禾率三千人迎战,为所败。连祐归宋,宋遣使同来,致新经书,赐银百两,祭文一通,为高禾拒元兵士卒战亡也。”
相对于野史,《嘉靖大理府志》则告诉我们:淳佑四年,也就是公元1244年(南宋理宗赵昀的第五个年号),蒙古来攻打大理国,国主段祥兴派大将高禾出战,高禾战死,南宋还专程派使节到大理国凭吊。
关于这场战事,史料上记载不多,暂且不问孰输孰赢。先来谈谈蒙古军队攻打大理国这段史事中的疑云。因为,与其说攻打,不如说成是侦察部队前来探听虚实。
为何这样说?
首先,从时间上讲,它是“斡腹之谋”的延续实施。
“斡腹之谋”计划其实就是蒙古军常常采用的迂回包围战略的升级版。
蒙古汉族谋士郝经曾总结道:“国家用兵,一以国俗为制而不师古,不计师之众寡,地之险易,敌之强弱,必合围把槊,猎取之若禽兽然。”
郝经告诉我们:蒙古军队作战由于受民族狩猎生活的影响,不会照搬古代兵法,打仗的时候,不论军队的多少,地形的险易,敌人的强弱,都采用狩猎合围的战略战术。
早在成吉思汗伐金时期(1211年),金国降人郭宝玉在回答成吉思汗提出的“取中原之策”的问题时,就曾献计说:“中原势大,不可忽也。西南诸藩勇悍可用,宜先取之,藉以图金,必得志焉”。
这也就是最早的“斡腹之谋”1.0版本。
其高瞻远瞩的战略计划就是先征服南宋西南的吐蕃、大理等国,进而包抄南宋王朝的后方,以实现“斡腹入蜀、斡腹入广”的企图,而后再采取南北夹击的策略,最终达到攻克南宋的目的。
据此可知,“斡腹之谋”最早是在蒙古军队灭金时期就提出来了。也可以说是在宋蒙开战之前就有此计策。因为,提出此计之人或许就是金国降人郭宝玉。
那么,金国降人郭宝玉何许人也?竟如此了得,能够大胆提出此计划。
欲成大业,先得其人,欲得其人,先知其志。
此人可以说是成吉思汗身边的著名大将之一。
我们来说一下郭宝玉。成吉思汗准备西征,曾授郭寶玉为抄马都镇抚之职。因为征战有功,他还被任为断事官(管理政务的官职)。
除了著名的“斡腹之谋”,他还曾向太祖献策说:“建国之初,制定颁布新的法令。”成吉思汗听从他的建议,发布了五项命令。其中,有一条:行军作战,不得枉杀无辜。
从另一角度看蒙古铁骑第二次攻打大理国的战事,当忽必烈率领蒙古铁骑兵分三路一路南下时,严禁杀戮抢掠和焚烧房屋。特别在攻陷大理国入城时,也没有实施血腥的“屠城”之策,我想这也是一直在落实“行军作战,不得枉杀无辜”这项军令。
“花界倾颓事已迁。浩歌遥望意茫然。江山王气空千劫,桃李春风又一年。”
从耶律楚材这首诗中不难看出,作为13世纪中国的一位大政治家和大学者,他真的是一位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儒家“楚材”。
“斡腹之谋”计划,其实耶律楚材也曾提出过,只不过是2.0的升级版而已。
耶律楚材,被成吉思汗称为“吾图撒合里”(蒙语长胡须人的意思)。1234年,南宋翰林学士、知制诰兼侍读真德秀曾上奏朝廷,当年出使南宋的蒙古使者王檝所说的“鞑相移剌楚材(耶律楚材)曾上平南(宋朝)之策,与王檝议不合”一语当“似实语”。
姑且不论“斡腹之谋”计划究竟是谁提出的。但从有记载的史料中分析,也足以证明淳佑四年,蒙古与大理国“九禾之役”,其实就是在延续“斡腹之谋”计划。
二
南宋嘉熙三年(1239年),据南宋四川安抚制置吏陈隆之报告,蒙古军“欲由大渡河攻破大理等国,‘斡腹入寇’。”
而据他分析,蒙古军此举的阴谋诡计,未必不是在盘算“江之尾亦必有路可以窥我”(《乞严为广西之务疏》)。
1243年初,播州安抚使杨文提醒刚刚入蜀的四川安抚使余玠:“近年西蕃部落为贼所诱,(蒙古)势必绕雪外以图云南,以吞并蛮部,阐我邕广,窥我沅靖,则后户斡腹为患。”
据此可知,从1238年以来经过多年的试探,蒙古已经开始着手实施“斡腹之谋”计划。
1243年,余玠上任四川安抚置使后改革军政,围绕地势重新部署山城防御体系。余玠所创的山城防御体系一度有效抵御了蒙古军队对四川的进攻。
淳佑四年正月,主持南宋军机大事的枢密院发出通报说:“四川帅臣余玠,大小三十六战,多有劳效,宜第功行赏。”
综上所述,从1239年—1243年,蒙军想从蜀西打开进攻南宋大门的计划受阻后,蒙古经“藏彝走廊”南下进攻大理国的“斡腹之谋”也已具备实施的成熟条件。
因此,同样是在淳佑四年,蒙古与大理国“九禾之役”的那支侦察部队从何而来?其实,讲到这里也就有了答案。
淳佑四年,多达那波作为金字使臣奉阔端之命,入藏召萨斯迦派首领萨班赴凉州拜见阔端。
联想“斡腹之谋”计划,多达那波所率领的部队很有可能就是经“藏彝走廊”南下参加“九禾之役”的那支侦察部队。
因为,蒙古的侦察部队是“初不经四川地分,且举甲辰直至大理之九和”,“破三城,杀三节度”,先锋部队直指大理九禾。
其实,早在1239年,阔端就曾令大将多达那波率军万人进入吐蕃侦察虚实。
由于自9世纪吐蕃王朝崩溃后,吐蕃各部落、各教派就一直深陷于“群雄割据”的状态。而这一时期的吐蕃又处于最混乱的年代,加之长期分裂割据、不相统属的各部落势力与各教派之间纷争不断,整个吐蕃根本无法抵挡蒙古大军。
很快,多达那波便控制了沿途的主要地区。
期间,多达那波还采用“恩施并用”的策略,迅速得到当时吐蕃僧俗群众的广泛支持,并诱降蜀西多数吐蕃部落。
这也为他后期(淳佑四年)绕过南宋蜀西,假道吐蕃而直至大理境内远征做足了“功课”。
而这些,在南宋方面得到的情报中也有所体现。
“或言謀入思、播,以窥沅、靖。或言取到番部,径趋大理;或谓吐蕃已得人旗号,为向导……”次年,吐蕃归降蒙古。
通过两年多的留驻,蒙将多达那波还充分掌握了吐蕃宗教、军事、经济等各方面的情况。于是,他写信给阔端,建议阔端邀请萨迦派代表人物萨班前往凉州商谈吐蕃归属问题。
1244年,阔端命多达那波携带诏书第二次入吐蕃邀请萨班前往凉州会谈。
1244年,63岁的萨班带着10岁的八思巴和6岁的恰那多吉两个侄子,从萨迦寺动身,历经两年的长途跋涉,于1246年8月抵达凉州。
1247年,阔端与萨班在凉州会晤,举行了重大历史意义的一次会谈,史称“凉州会谈”。
“凉州会谈”后,萨班写下致吐蕃各部落、各僧俗首领的公开信,这封信就是史学上著名的《萨迦班智达致蕃人书》。
这封信也表明吐蕃各地归属蒙古。元朝建立后,蒙古统治者继续对吐蕃地区行使行政管理权,从此吐蕃正式成为元朝直接管辖下的一个地方行政区域。
淳佑五年(1245年),蒙古加快实施“斡腹之谋”步伐。
1248年冬,蒙古出兵南侵四川。余玠派俞兴率军“西征”,杨文率“步骑三千,由碉门出雪外,遇虏于(岩)州之马鞍山。三战三捷,擒贼酋秃懑于大渡河。”
这也是宋军成功阻止蒙古军队进攻大理再次实施“斡腹之谋”计划最经典的一役。
三
为何说“九禾之役”的那支蒙古军队是前来探听虚实的侦察部队,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通过史实分析,这主要从“九禾之役”后蒙古大军采取不进反退的策略中而得出的论断。
“九禾之役”后蒙古军队不进反退,不完全是军事策略上的因素。从政局上讲,也很可能是“推选新汗”时势所迫。
李元阳的《嘉靖大理府志》记载“九禾之役”发生在淳佑四年,也就是公元1244年。而当时,从政局上讲蒙古宫廷正处于“汗位之争”的“宫斗”内乱之中。
许多人认为“九禾之役”后,蒙古铁骑没有乘势追击继续前进,反而后撤离开大理国境,与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不无关系。
《滇考》中记载说,“今蒙古主卒,兵还”。
其实不然!
《元史》本纪(卷二)中记载:(太宗)十三年(1241年)辛丑二月……奥都剌合蛮进酒,帝欢饮,极夜乃罢。辛卯迟明,帝崩于行殿。在位十三年,寿五十有六。葬起辇谷。追谥英文皇帝,庙号太宗。
许多史料也足以证明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是在1241年,而非1244年。
据此可知,“九禾之役”后,蒙古军队撤退的真正原因绝非是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引发的。
如果还有这种错误想法,很可能主要基于野史的记载,甚至十有八九又是“以讹传讹”形成的认知理论。
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后,长子元定宗贵由由于西征尚未归来。当时,他正随着术赤的儿子拔都在马札儿(匈牙利)作战。
《元史·本纪》(卷二)中记载:“太宗尝有旨以皇孙失烈门为嗣。太宗崩,皇后临朝,会诸王百官于答兰答八思之地,遂议立帝。”
由于当时的皇孙失烈门(三子窝出的长子)尚且年幼无知,这便给了他母亲乃马真·脱列哥那“称制”(摄政)的机会。
蒙古“汗”必须通过忽里台大会(宗亲盟会)以选举的形式认定其领导权,并打败其竞争对手。
在成吉思汗逝世后,召开忽里台大会推选“新汗”,大会开了四十多天才最终选出窝阔台汗。
而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后,乃马真皇后在未与宗亲们商议,也未曾召开忽里台大会的前提下,便夺取了国家政权。
从辛丑年(1241年)阴历十一月到丙午年(1246年)阴历七月,乃马真·脱列哥那“称制”(摄政)的时间竟有四年半之久。
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后,因为蒙古宗王们和多数高级将领按照惯例都必须要回去参加忽里台大会(宗亲盟会)推选继承人。
所以,导致许多军事行动的目标和规模都会受到限制。例如:蒙古大军入侵中欧的军事行动就曾因此而自动停止。
1241年,第一次蒙宋战争也因为蒙古大汗窝阔台的病逝而以失败告终,蒙古军队最终撤退。
窝阔台汗去世之后,蒙古上层贵族为争夺汗位展开了激烈的斗争。这也导致削弱了其进攻南宋的势力,直到宋理宗淳佑十一年(1251年)成吉思汗的孙子蒙哥成为大汗之后,蒙古才重新开始筹备攻打南宋的计划。
讲到这里,对于“九禾之役”后,蒙古铁骑没有乘势追击继续前进,反而后撤离开大理国境的原因,在这里其实也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和答案。从主观上讲,是因为“蒙古主卒”(元太宗窝阔台汗去世)后要召开忽里台大会(宗亲盟会)推选新“汗”;从客观上讲,是因为蒙古宗王们和多数高级将领必须都要参会,而“九禾之役”中的高级将领也肯定必须参加。
“军不可一日无主”!所以蒙古铁骑最终撤退,而没有继续攻打大理国。这也可以从窝阔台汗去世后召开的忽里台大会找到证据。
同样是在甲辰年(1244年)春天,贵由到达和林之西的额垤儿水(色楞格河的南源,倭贴尔河)。乃马真皇后在额垤儿水的水边召开忽里台大会。但这次大会,由于拔都没有来,最终导致没有结果而不欢而散。
以术赤的儿子拔都(金帐汗国)为首的反对派,以各种理由,想方设法拖延了四年,最终也没能阻止贵由成为新汗。但是,他们却为乃马真皇后“称制”(摄政)提供了时间,让她可以长期以丈夫的名义管理国家事务。
乃马真皇后“称制”(摄政)期间,可以说是为所欲为,陷害忠良,任用奥都剌合蛮等奸臣将蒙古上下搞得乌烟瘴气。
1244年,身居相位的耶律楚材,因为屡次弹劾皇后宠信之人——奥都剌合蛮,渐渐被排挤,渐渐失去信任,也最终导致郁闷、悲愤而死。
“历代兴亡数张纸,十年胜负一盘棋。因而识破人间梦,始信空门一着奇。”
这也许,就是对耶律楚材一生的真实写照。作为提出以儒家治国之道并制定各种施政方略之人,他为蒙古铁骑军团的发展和元朝的建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元史·本纪》(卷二)中記载,“秋七月,即皇帝位于汪吉宿灭秃里之地。”丙午年(1246年),乃马真皇后又召集一次忽里台大会,才最终推选出贵由为新汗,也就是元定宗贵由汗。
三年戊申三月,帝崩于横相乙儿之地。在位三年,寿四十有三。定宗崩后,议所立未决。当是时,已三岁无君,其行事之详,简策失书,无从考也。
定宗三年(1248年),定宗去世之后,商议立谁即位为帝的事还是不能决定。这时已经三年没有皇帝了。当时处理政务的详情,简策、文件上缺乏记载,已经无从察考。
元年辛亥夏六月,西方诸王别儿哥、脱哈贴木儿,东方诸王也古、脱忽、亦孙哥、按只带、塔察儿、别里古带,西方诸大将班里赤等,东方诸大将也速不花等,夏大会于阔帖兀阿阑之地,共推帝即皇帝位于斡难河。
这次忽里台大会推选出来的新汗就是元宪宗,蒙哥汗。
《元史类编·兀良合台传》说,“宪宗初立,大理方结好于宋,帝锐意图宋,乃遣皇帝忽必烈先进兵讨西南夷”。
“斡腹之谋”计划也因此而得以再次延续再次实施。
综上,所以说“九禾之役”中的蒙古军队就不可能是真的抱着攻打目的来到大理国境,主要目的还是派出侦察部队前来探听虚实,而后蒙古大军才想从“藏彝走廊”找到南下攻打大理国的最佳路径。
四
“数千年往事,注到心头。把酒凌虚,叹滚滚英雄谁在!想:汉习楼船,唐标铁柱,宋挥玉斧,元跨革囊。”这是现存于昆明大观楼长联中的一段。
“元跨革囊”的典故其实就是“乘革囊及筏以渡”。描述的就是忽必烈率蒙古铁骑前去平定大理国时,渡过大渡河时采取的办法。
《元史·本纪》(卷三)记载:秋七月,命忽必烈征大理。八月,忽必烈次临洮,命总帅汪田哥以城利州闻,欲为取蜀之计。三年癸丑春正月,汪田哥修治利州,且屯田,蜀人莫敢侵轶。九月,忽必烈次忒剌地,分兵三道以进。冬十二月,大理平。四年甲寅,忽必烈还自大理,留兀良合台攻诸夷之未附者,入觐于猎所。
从上面的记载中我们可知:蒙哥汗派其弟忽必烈征大理,是分兵三路。中路由忽必烈亲自率领,南下大渡河,西向金沙江,入丽江东部,再南攻大理。
相对于《元史》记载,元翰林院臣程文海所撰的《元世祖平云南碑》对其过程的记载就比较详细。
《元世祖平云南碑》中的碑文记载:秋季九月出发,冬十二月渡黄河,第二年春天经历过宁夏,四月出箫关,驻扎在六盘山。八月渡洮河,越过吐蕃。分兵三路,严禁杀戮抢掠和焚烧房屋。先派使臣前往大理招降,因道路不通而回。十月,蒙古铁骑过大渡河,忽必烈率领精锐骑兵由中路先行进发。十一月渡过泸水,所经过的地方都望风归附。再派使臣前往招降,到大理遇害。十二月,忽必烈率领的大军迫近大理国都城。城依靠点苍山西洱河,非常坚固。大理国主段兴智和掌握权柄的大臣高泰祥背城出战,被杀得大败。又再派使臣招降,返往三次,大理国均不听从,于是下令攻城。东西两路兵马也到达大理,于是登上点苍山俯视大理国之城,晚上城中溃败,段兴智逃奔鄯阐(今昆明),蒙古军追击高泰祥于姚州,俘获后将他斩首,以警告敢于顽抗的人们。分兵征战过的地方所有的都被攻打下,唯有鄯阐没有归附。
碑文中的记载相对于《元史·本纪》的内容而言,已经非常详实,从中也可以回答和解释一些疑问之处。比如:大理国覆灭时并没有被屠城,而是被“平定”。
为何说忽必烈是“平定”大理呢?
忽必烈平定大理采取的是“先礼后兵”的“仁爱”之策。
从时间上讲,忽必烈曾先后在三个时间节点派使臣前往大理国招降。从次数讲,则有五次。
第一个时间节点是“八月渡洮河,越过吐蕃”以后。“先派使臣前往大理招降,因道路不通而回。”这是第一次派使臣前往大理国招降。这在《元史·列传》(本纪卷四)也有记载:秋八月,师次临洮。遣玉律术、玉君侯、王鉴谕大理,不果行。
第二个时间节点是“十一月渡过泸水”以后。“再派使臣前往招降,到大理遇害。”这是第二次派使臣前往大理国招降。这在《元史·列传》(本纪卷四)也有记载:十一月辛卯,复遣玉律术等使大理。
第三个时间节点是“十二月,迫近大理国都城”以后。“又再派使臣招降,返往三次。”这是第三、四、五次派使臣前往大理国招降。这在《元史·列传》(本纪卷四)也有记载:城破而我使不出,计必死矣。
忽必烈为何采取“先礼后兵”之策平定大理呢?
其实,这里有一点不得不提,就是他早就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耳濡目染间便已心存“仁爱”之意。因此,才会有平定大理国时的“三番五次”招降之事,这从《元史·姚枢传》记载中也可以得出结论。
壬子(元宪宗二年,1252年)夏,(姚枢)从元世祖征大理,至曲先脑儿之地。夜宴枢阵宋太祖遣曹彬取南唐不杀一人,市不易肆事。明日,世祖据鞍呼曰:“汝昨夕言曹彬不杀者,吾能为之,吾能为之!”枢马上贺曰:“圣人之心,仁明如此,生民之幸,有国之福也。”
从忽必烈与随军谋士姚枢的言谈中也不难看出,他已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
明年,师及大理城,(元世祖)饬(姚)枢裂帛为旗,书上杀之令,分号街陌,由是民得相完保。《刘秉忠传》记载:癸丑,从元世祖征大理。明年,征云南。每赞以天地之好生,王者之神武不杀,故克城之日,不妄戮一人。
“弘霈纵俘囚,下令明不殺。”
郝经在《渡江书事》中也曾宣扬忽必烈攻打南宋时蒙古大军的不杀之令。
这一“仁策”,还令一些地方的百姓主动迎降。
“白兆有居民,烟萝蔽乔木。负担来迎降,马首争蒲伏。”在《白兆山》中也曾提到。
面对主动归顺的百姓,在《白兆山》中还有“遽令巾其巅,重为赐米肉。偏裨好护送,纵归不令宿”这样军民其乐融融的描述。
另外,《张文谦传》记载:文谦与秉忠、姚枢谏曰:杀使拒命者高祥尔,非民之罪,请宥之。由是大理之民赖以全活。
蒙古大军的止杀令在刘秉忠的《过鹤州》中也得以验证。
“千山险阻此山平,未审州何鹤传名。绿水洄环绕成垅,黄尘隐约认孤城。留畴傍舍存恒声,兵火谁家得乐生。代罪令行原不杀,远蛮归附感仁声。”
“鹤州”就是今天的大理州鹤庆县,是当时忽必烈平定大理国中路军经过之地。而“代罪令行原不杀”这句话,则为后来蒙古大军攻下大理国而不杀城中百姓埋下伏笔。
这也从另一个侧面间接反映出忽必烈当时早就胸怀“仁爱”之心,这也与他所接触的儒士有很大的关系。
《元史·本纪》(卷四)中有载:岁甲辰,帝在潜邸,思大有为于天下,延藩府旧臣及四方文学之士,问以治道。
彼时,忽必烈就开始广泛招揽祖父部下旧臣和四方文学之士,用以探寻治国之道。
《元史·本纪》有载:“遂改更庶政:命皇弟忽必烈领治蒙古、汉地民户。”
早在1251年,忽必烈受命蒙哥汗管治漠南汉地时,他就开始重用中原儒士。比如身边的张德辉、刘秉忠、赵壁、姚枢、许衡等。其中,他最重要的谋士应当属刘秉忠和姚枢。
“世祖奇其才,动必召问”。这说的就是随忽必烈平定大理的谋士姚枢。他是出身于中原汉族著名的理学家之一。
《元史》曰:世祖度量弘广,知人善任使,信用儒术,用能以夏变夷,立经陈纪,所以为一代之制者,规模宏远矣。
“信用儒术,以夏变夷”。崇尚汉文化,重用儒士,“行汉法”,这些做法更为忽必烈建立元朝打下坚实的基础。
五
“脊背沧江面对山,兵逾北险更无难。投亡置死虽能胜,履薄临深未敢安,赳赳一夫当入路,萧萧万马倒征鞍。已长虚邑如平地,应下诸蛮似激湍。”
刘秉忠在《过白蛮》一诗中分析了忽必烈征云南时的军事形势。
“天王号令迅如雷,百里长城四合围。龙尾关前儿作戏,虎贲阵上象惊威。开疆弧矢无人敌,空壁蛮酋何处归?南诏江山皆我有,新民日月再光辉。”
他还在《下南诏》一诗中,简要记述了蒙古大军平定大理国都的过程。
《元世祖平云南碑》则对蒙古大军平定大理国都的过程记载的更为详实。
“兴智奔善阐,追及泰祥于姚州俘,斩以徇。分兵略地,所问皆下,惟鄯阐未附。明年春,留大将兀良合台经略之。上振旅而还。未几拔鄯阐,得兴智以献。释不杀,进军平乌蛮部落三十七,攻交趾,破其都,收持磨溪洞三十六。金齿白夷罗鬼缅中诸蛮相继纳款,云南平,列为郡县,凡总府三十七,散府八,州六十,县五十,甸部寨六十一,见户百二十八万七千七百五十三,分隶诸道,立行中书省于中庆以统之。”
大理国王段兴智被擒后,大将兀良合台派人将他送去见元宪宗蒙哥,蒙哥赐以金符,并命他返回大理,与大将兀良合台和宣抚使刘时中共同安抚大理。这在《元史·本纪》中也有记载。
《元史·本纪》(卷四)记载:癸亥,获高祥,斩于姚州。留大将兀良合台带戍守,以刘时中为宣抚使,与段氏同安辑大理,遂班师。
以上这些,皆足以说明忽必烈在平定大理国时,还采取过“怀柔安抚”的稳政“招安”之策。
《元史·信苴日传》中记载:乙卯(宪宗五年,1255年),兴智与其叔父信苴福入觐,诏赐金符,使归国。丙辰(六年),献地图,请悉平诸部,并条奏汉民立赋之法。宪宗大喜,赐兴智能名摩诃罗嵯,使悉主诸白爨等部,以信苴福领其军。
段兴智与其叔父信苴福两次入觐元宪宗蒙哥,在“献地图,请悉平诸部,并条奏治民立赋之法”后,元宪宗蒙哥则指令“段兴智主国事”“信苴福领其军”。
忽必烈正是利用大理国主段氏的威信和威望,一方面,采取“招安”的办法,让当时民族众多的各部落迅速归附于蒙古政权;另一方面,还采取“怀柔安抚”之策,抚恤归附的民众,让他们有归属感。
而这些,还可以从段兴智叔父信苴福的一首诗(《世祖陟玩春山纪兴》)中找到佐證。
“时膺韶景陟兰峰,不惮跻攀谒粹容。花色映霞祥采混,炉烟拂雾瑞光重。雨沾琼斡严边竹,风袭琴声岭际松。净刹玉毫瞻礼罢,回程仙驾驭苍龙。”
《新纂云南通志·汉至元耆旧传》记载:“段福,字仁表,大理人,段思平之后。元世祖驻跸大理,福扈驾,以文学得幸,尝从段兴智入观,献地图,条奏治民立赋之法。”
这段记载讲的就是元世祖忽必烈在平定大理后,曾驻跸大理观景,而段福(信苴福)曾经随侍帝王的车驾,因为文学得到宠幸。这也足以说明元世祖忽必烈在驻跸大理时,是在进一步实施“招安”之策,用以不断地收揽民心。
对于元世祖忽必烈驻跸大理的详细地点,在郭松年的《大理行记》中还有具体的记载:“又山行四十里至赵州甸,卽赵睑也……出寺门,东北行一里余,有高原,号澄城。其地空而不畊,乃世祖驻跸之所也。”
驻跸大理期间,元世祖忽必烈甚至还通过参加瞻礼崇圣寺的佛教仪式活动来进一步实施“怀柔安抚”策略。这从段福(信苴福)的另一首诗《又题扈从诗》中也可以知晓。
“叨从万乘陡兰峰,一片青螺起梵钟。日映丈霞祥彩偏,花明辇路景光重。天戈肃肃参严竹,仙乐冷冷响涧松。停看玉毫明海国,朱旗挥霍拥苍龙。”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现在看来,忽必烈平定大理采取的“怀柔安抚”的稳政“招安”之策,不愧为上策,不失为良计。因为,在完成平定大理的任务后,这为蒙古大军进一步实现“斡腹入蜀、斡腹入广”企图,进一步实施南北夹击的策略,而最终实施攻克南宋的作战计划做出了最好的铺垫。
开庆元年(1259年)初,段福(信苴福)率爨僰军万名,跟随兀良合台共同参加元宪宗制定的三路合围南宋的战争,从云南北上攻潭州(今长沙),在鄂州(今武昌)与忽必烈会师。这在《元史·兀良合台列传》中也有详细的记载。
《元史·列传》(卷八)有载:宪宗遣使谕旨,约明年正月会军长沙,乃率四王骑兵三千,蛮、僰万人,破横山寨,辟老苍关,徇宋内地。宋陈兵万以俟。遣阿术与四王潜自间道冲其中坚,大败之,尽杀其众。乘胜击逐,蹴贵州,蹂象州,入静江府,连破辰、沅二州,直抵潭州城下。潭州出兵二十万,断我归路。兀良合台遣阿术与大纳、玉龙帖木儿军其前,而自与四王军其后,夹击破之。兵自入敌境,转斗千里,未尝败北。大小十三战,杀宋兵四十余万,擒其将大小三人。其州又遣兵来攻,追至门濠,掩溺殆尽,乃不敢复出。壁城下月余。时世祖已渡江驻鄂州,遣也里蒙古领兵二千人来援,且加劳问。遂自鄂州之浒黄洲北渡,与大军合。
“选锋一万骑,掣电铁满眼”。这是郝经跟随忽必烈攻打南宋期间,在《云梦》这首诗中描写蒙古铁骑英勇作战的场景。
《嘉靖大理府志》记载:元世祖中统元年,段兴智入朝道卒。二年,信苴日入朝,赐虎符,诏领大理等诸郡。(纪传)三年,置元帅府于大理。命昔撤昔总制鬼国、大理两路。
1260年,段兴智在去朝见大汗的路上死去。1261年,信苴日(段兴智之弟段实)入朝,元世祖忽必烈赐虎符(古代帝王授予臣属兵权和调动军队的信物),命令段实为大理总管,继承段兴智的封号和职权,诏领大理各郡。1263年,蒙古在大理设置元帅府,命令昔撒昔总管鬼国、大理两路。
使然,这就是“大理总管”作为名门望族存在长达11年之久的重要意义。
可以说,兀良合台在云南期间取得的战功也均与大理国段氏国主有关,这也是“怀柔安抚”稳政“招安”之策的最大作用。
亦然,这也就是为什么说忽必烈采取的是“平定”大理的原因所在。
延续300多年的大理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随着云南行省的建立,云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才逐渐迁至昆明。
缘起缘终,最后还是以大理文人周仁书写在中和寺内聚仙楼前木刻长联作为结尾,已示对李元阳《嘉靖大理府志》的别样尊崇。
巍巍十九峰前,蒙颠段蹶,依旧河山。最难忘郑回残碑,阿南烈炬;状元写韵,待御游踪。世变几兴亡,往事都随流水去。
遙遥百二里内,关锁塔标,无边风月。况更有苍岭积雪,洱海奔涛;玉带晴云,金梭烟岛。楼高一眺览,此身疑在画图中。
编辑手记:
1252年,忽必烈率领蒙古大军,绕道迂回,开始进攻南宋后方的大理。两年后,随着段兴智被俘,大理国灭,为蒙古南北夹击南宋奠定基础。早在8年前,蒙古攻四川不得后,随即派出小队人马进攻过此地,大理国将领高禾领兵拒战而死。可蒙古在取得这一胜利后却没有继续进攻,作者对其中原因在文中也进行了思考与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