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多年来,我一直想写一个讲述一个人成长故事的系列小说。在我的构想中,这个系列由“青少年时光”“中年时光”和“老年时光”三个短篇组成。这个无意间写成的短篇小说,构成了这个系列的开篇。
这是一个关于青春期成长的故事,讲述的是孩子与父母之间、学生与老师之间、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与社会人之间的关系。
这些看似简单实则非常复杂的关系,组成了一个青春期孩子成长过程中都会经历的疼痛与迷茫,冒失与奋进,坚持与放弃。我认为,每个人的成长都值得我们去关注,唯有如此,多年以后,当这些孩子站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会无愧于他们的成长,我们构成了他们成长路上的阳光和雨露。
需要说明的是,这并不是一篇传统意义上的小说,作为一个小说创作者,我并不习惯于按传统的模式来讲述故事,我喜欢将一个个完整的故事打碎后,再进行拼接组合。现在呈现在大家面前的,就是我拼接组合而成的故事。
1
2004年7月,一个暴雨如注的下午,18岁的王发财站在窗前,看着滚滚洪流漫过房前的沟渠、漫过低矮的楼房、漫过车辆,向下狂奔而去,他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深深震撼了。平日里,这条小沟渠出水并不多,潺潺溪流在乡下的时光里慢悠悠地流淌着。这场暴雨搅和着棍棒、泥沙、动物的尸体形成滚滚洪流,横冲直撞地冲了下来,一时间,小沟渠变成了大河道,滂沱大雨冲洗着大地。风声、雨声、流水声在寂静的乡村响彻开来,粗暴地撞击着人们的耳膜。多年后,当王发财再次回到花街时,依然会想起那场他平生见识过的第一场暴雨。
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王发财和三个朋友一直在这间小屋里玩牌。他喝了许多啤酒、抽了许多烟,身上的两千块钱都输了,手里还多了一张一万块钱的欠条。
“给你爹妈打电话,让他们送钱来,否则就别想走出这个房间。”一个男声威胁道。
王发财盯着滚滚洪流,突然想放声大哭。他担心着这场暴雨给家里带去的损失,他担心着父亲又喝醉了酒,他担心着如果赔不了这一万块钱他们会不会将他扔进那洪水中,他想起了哥哥王发顺不玩失踪的话就可以得到他的帮助了。
“做事情,先三思,后行动!”他想起了读职高时的班主任张老师在毕业会上的讲话,“没有想好就行动的后果就是想吃后悔药,但这世上并没有后悔药。记住了没,同学们?”
“记住了没,同学们?”这是张老师的口头禅,他是一个中年语文教师,喜欢给学生们讲人生道理。
“你倒是打电话呀,呆迷日眼地盯着洪水,洪水会给你冲来钱吗?”一个女人粗鲁地叫道。
王发财仰头去看无量山,无量山早已被暴雨拥抱住了,在雨雾中显得白茫茫一片。王发财再次想起了张老师。作为一个有着20多年教龄的老教师,他一直践行着一个理念,那就是所有的教学都应该在课堂上完成,因此,他的一节课就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由他讲,第二部分则给学生自习和作业。也许是他的理念太过超前,也许是学生们不够自觉,让他从教20多年来却从未教出一个好学生来。王发财算是他教书以来遇到的最为聪明的一个学生,他曾希望他职高毕业后继续读书深造,可王发财的父亲并不支持他的这种想法。
“只要坚持,三年职高毕业后,你们的水平就不是一般的了,关键是要主动。”在进入跳菜艺术班的第一天,张老师就给学生布置了一个系统而宏大的任务,但他这一厢情愿的宏伟构想没有一个学生抓住了他所说的那个“关键”,因此也就没有一个学生将它变成了现实。王发财坚持了一段时间,最终也放弃了。
王发财初中毕业后,到县城职中读了三年的跳菜艺术班。这是他成就梦想的第一步。那些年,花街一带的年轻人喜欢打歌,逢年过节或哪里举办朝山会,人们都会聚在一起打歌。王发超和王发财两兄弟从读初中开始就加入到打歌的大军中了。王发财显得更为主动,他用生活费购买了一个三弦和芦笙,只要有空就学。有了三弦和芦笙,打歌场成为他展示才华的最佳场地,只要听说哪里要打歌,他就要跑着去参加。后来,县里开始大力发展跳菜艺术,在县职中开办了跳菜艺术班,他就成了这个班的学生,开始做起了吃“艺术饭”的梦来。
两年前,他从职中毕业时,本想着继续到外面读书深造后再回到花街开一个跳菜文化公司之类的。当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他爹时,他爹王大有冷笑了一声:“你是在做梦,你二哥大学毕业了也就是一个代课老师,一个月拿着两百多块钱的工资,连饭都吃不起,天天吃方便面。难道你也想深造成一个代課老师吗?”
“那就让我到花街开一个小店。”王发财说道,“等小店有了一定规模,我就开个公司,专门为别人跳菜打歌!”
“开个小卖铺,你就那点出息?”他爹打击道,“家里有那么多事可做,你就是不愿做。就凭你那点小本事,也想把打歌跳菜当饭吃,真是在做梦啊,儿子,你醒醒吧。”
“那就让我去打工。”王发财没有和父亲争辩,他哀求道,“我到外地打工,也许还能找到我哥呢!”
“你哥早已死了,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畜生。你读书毕业了不回家帮父母,还想着出门给别人打工。打工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那就是在帮别人赚钱,真是脑子进水了,变日脓了。”王大有嚷道,“只要你回家发展,以后你就有使不完的钱!”
“我哥怎么可能死了呢!你帮过他吗?你想过他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吗?”
“他放火烧山了,回家来要钱,我不是都给他了,他又考虑过我的感受吗?”王大有大声反问道,“就要高中毕业的人了,说不读就不读了,你说说,在他的眼中,还有我这个爹吗?”
“这些问题,你去问我哥,我懒得和你扯。”
听着王发财的口气,王大有压住了心中的怒火,换了一种口气:“你回家以后,不愿种地就去赶马。只要村里的公路一通,我就给你买辆大车。”
这里所说的赶马,其实是对赶着骡子驮运东西的一种习惯叫法。
“村里通公路,那要等到猴年马月呀?何况我也不想开大车呀。”
听到儿子问,父亲自信地说:“用不了几年,我们村也会有公路的。开车拉货来钱快,你看二铺子的大顺财,才开了两年的大车,现在家里就盖起一栋小洋房了。”
父亲不让他继续读书,不允许他开店打工,王发财只好回到村里,开始了他的赶马生涯。
王发财的父母在家里搞种养殖,五十多头生猪,二十多亩茶园是家里的主业。一些举家外出的村里人家留下的庄稼地,只要主人家说一声,他和老婆都一口答应下来帮忙照看。因此,随着村里的打工人逐年增多,他夫妻俩的田地也在逐年增加,到如今已超过二十多亩了。他觉得家里的事业实在是太顺利了,急切地等着儿子回来继续奋斗。他看不起那些出门打工的人,认为那些人都是在为别人流汗挣钱,所以,儿子职高一毕业,他就催促他尽快回到家里来发展,尤其是老大儿子王发顺失踪后,他希望王发财一直都留在家里。只是王发财一心想走出花村,他想换一种活法,比如开个公司当个老板什么的,但这是父亲王大有理解不了的。
“你们现在毕业了,有的还将继续上学,有的就要步入社会。”张老师站在课桌前,语重心长地说,“我送给大家的第一句话是,坚决不做后悔的事,第二句话是,有了梦想就要坚持,这里的关键词是主动,人不主动,失败就会主动来找你了,记住了没,同学们?”
“你倒是放个屁呀,一万块钱就把你吓傻啦,真是个傻逼!”那个粗俗的女声,再次飞进他的耳中。
听到女人骂他,他转过头瞪了她一眼。那女人被他的眼神吓得后退了一步,用右手反复拍着她的胸脯。王发财挨近她道:“何春花,真想不到,我们小学六年的同学情,都被你糟蹋了,你真是只大黑毛驴!”
“大黑毛驴”是当地骂人用的,意思是没心没肺的东西。何春花刚才被王发财一瞪眼就吓得不轻,现在又听到他骂自己是“大黑毛驴”,伸手就给他了一个耳光,回骂道:“你才是大黑毛驴的。输了钱就怪我,输不起就别玩,你真是一匹大黑毛驴。”
看到王发财举起了手,何春花连忙将脸凑上前去,叫嚷着:“打呀,有本事就打呀,大黑毛驴,你打啊!”
一个男人跑过来握住了王发财的手,厉声道:“你可不能打人啊!你不是有个哥在教书吗,打电话求求他。”
此时,王发财想到了王发超。
他打电话时,王发超正在办公桌前批改作文。他喊道:“二哥,你借给我点钱吧,我玩牌输了,他们说不还钱就不让我离开。”
“不让离开就待在那里好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王发超说道。听到他玩牌输钱了,王发超挂了电话。他起身走到窗前,窗外的雨依然很大。王发财再次打电话过来,说话的却是一个女声:“你兄弟在我这输了钱,他说你可以帮他。”
“他和你们玩牌,怎么会输了那么多钱?”王发超慢声细语地问,“是你们合伙骗他吧?”
“别废话,有钱就还,没钱你还废什么话,真是的!”那女声粗鲁地叫嚷后挂断了。随即,王发超的手机里跳出一条信息:“二哥,求你帮帮我,我以后再也不赌了。”
王发超没有回信息,他在考虑要不要把此事告诉二叔。
王发财是王发超二叔的儿子。他是昨天下午从花村走路来花街信用社还利息的。正当他在信用社门口的小摊上吃无量油粉时,被他的小学同学何春花看到,就约他到饭店里玩玩。他吃了东西就到“大春花饭店”玩了起来。这一玩,不仅那两千块钱没了,还欠下了一万块钱。
再说这个何春花初中毕业后就跟着姐姐到深圳打工,两年后,姐妹俩回到花街开起了这个名叫“大春花饭店”的饭店。当时,花街的饭店还不多,人们上馆子消费的习惯还没有养成,也就是周日学生上学来了或赶集日稍有点生意外,平日里的生意异常冷清,姐姐给妹子出了个主意后继续到深圳打工去了。根据姐姐的金点子,何春花将二楼重新做了装修,买了三台麻将机供大家玩。从此,她的“大春花饭店”就天天都有收入了。后来,她和一个叫大黑哥的男人好上了,大黑哥就成了麻将室的老板,麻将室里也就发生了许多离奇的故事,王发财就是其中的故事主角之一。
王发财第一次到那里赌博,就赢了五百多块钱,第二次他又赢了一千多块,第三次去他又赢了六百多,这让王发财觉得,凭着他的好手气,他是完全可以靠赌博赚钱的。大黑哥看透了王发财的那点小心思,便故意让王发财赢钱。有一次,王发财居然赢了三千多块钱,他立刻到信用社将钱存了起来。他心里乐开了花,盘算着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用这些钱开公司了。
连续得胜,必有一失,这是麻友们都知道的道理。大黑哥计算着王发财已赢了四千多块钱了,决定让他“出点血”,于是就发生了王发财借钱还债的故事。
四个人玩牌,怎么会输了那么多钱呢?王发超感到一定是他们玩了手段。于是,他打电话过去,点名让那个女人接电话。他说:“现在我就给你们五千元,如果不同意,那就让王发财和你们生活,我也帮不了他。”
那边没有说话,王发超接着说:“王发财是你们约他去的,现在你们又不让他走,你们这是在限制人身自由。”
那边挂了电话,王发超也将手机扔在办公桌上。几分钟后,手机果然响了起来。那个女声道:“大哥,发财是我的小学同学,我怎么会害他呢。我们这是愿赌服输嘛,没有谁逼迫他呀。既然大哥开口了,那就按你说的办吧!”
当时,王发超到花街中学虽然已有一年多时间了,但身份依然是代课教师,他也没有钱,只好打电话向哥哥求助。哥哥知晓情况后立刻将钱打到王发超的卡上,王发超冒雨到信用社取出钱,走進了“大春花饭店”。这是一间两楼的饭店,一层是饭店,二层作为起居室,里面放着麻将桌。他一走进房间,就有一大股啤酒味、烟味和霉臭味钻进他的鼻孔,地面上到处都是烟头和啤酒瓶。他看到王发财站在窗前,一脸疲惫不堪的样子,有两个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一个细腰长发的女人,双手叉腰地站在王发财身边。他径直走到王发财面前,将钱递给他,王发财又将钱交给了那个女人。
“以后不要再玩了。”站在“大春花饭店”门口,王发超说道。
“二哥,谢谢你了。”王发财反复说着,“谢谢你了,二哥!”
“想干事创业就不要鬼混,鬼混是永远不会有好结果的,兄弟。”王发超搂着王发财劝说道。此时,雨过天晴,阳光撒在大街上,照在无量山上,王发财的心情随之亮堂了起来。他俩走到“姗姗百货”,王发超给他买了两袋面包一瓶啤酒,他便蹲在墙角大口地吃了起来。
2
王发财有一个哥哥,名叫王发顺。
2000年11月,他和女朋友杨凯西在县城后背烧了一座荒山后开始了他的离家出走生活。当时,王发超正在昆明一所专科师范学校读大一,二叔二婶到昆明寻找王发顺时,专门找到他,让他留意一下王发顺这个兄弟,一见到他就将他送回家。这是二叔第一次请他办事,可王发超却始终没有见到王发顺。
作为家族里的兄弟,王发超只记得王发顺年幼的样子,他是一个聪明而帅气的人。听二叔讲,从读初中开始,王发顺就迷上武侠小说,他特别爱读《天龙八部》,在家里随时都看到他捧着那本书读,因此,他读高中时的成绩很糟糕,特别是数学可用一塌糊涂来形容。读高一的时候,地理会考就亮了红灯,补考了一次才过关的,后来还在学校谈起了恋爱。就是因为谈恋爱,他才出事的。
那是一个周六的中午,在县一中读高三的王发顺和杨凯西一起到学校背后一座山岗上复习功课。功课复习完后,两人就走进山里玩。那是一座成“V”字型的山岗,一条峡谷将山分成两半,山的这边是茂密的森林,那边则长满了荒草。当天下午,王发顺和杨凯西躺在山这边的一棵大树下,他看到对面的山坡上有几朵红花,就想着摘给杨凯西。当他爬到那里才发现是几块红色塑料袋,他很失望,干脆坐在杂草丛中玩起火机。
“还没摘到吗?”杨凯西的声音飘了过来。
“不是花,是塑料袋呀!”他喊道。
“那就过来,我们该回学校了。”杨凯西喊。
“我这就过来了!”王发顺玩着火机回应。他点燃一根杂草,然后用脚将火苗踩灭。突然,一阵风吹来,杂草上的火苗被风一吹,遂成了燎原之势,他急忙脱下外衣扑打,火却越烧越大了,他顿时慌了手脚,害怕了起来。
“着火了,你快去报警,我留下来打火。”王发顺大声喊道。但杨凯西没有听到他的话,她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灭火。看着火势越来越大,他只好拉着她逃离了火灾现场。两天后,当他揣着三千元钱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突然产生了不再读书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进入头脑就无法遏止。
杨凯西和他交往已有两年多了。此次大火烧山把她吓坏了。尤其是王发顺回家找钱的两天时间,她的心思都被掏空了,她没心思听课没心思吃饭。三天来,那把熊熊燃烧的野火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心中一把火,烧了一座山。”班主任站在讲桌前说道。班主任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在学校教语文。
杨凯西低垂着头,听着班主任喋喋不休地说教。她的眼前又出现了大火烧山的前景。她看到王发顺脱下外衣拍打火苗、看到王发顺拉着她惊慌失措地在毛毛路上奔跑、看到他坐着警车去指认现场、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想到这些场景,她的眼泪又来了,她觉得自己已被世界抛弃了。
“流泪能解决问题吗,啊?”班主任站到她的桌前,盯着她的脸说道,“学生谈恋爱,总会发生些意想不到的后果,这就像玩火。玩火者自焚這句话,你们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杨凯西抬头看了一眼班主任,又低了下头。班主任用手敲击着书桌道:“真想不到,你居然与王发顺那种人混在一起,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她的口水喷在杨凯西的脸上,她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来。
在班主任的训话声中,杨凯西再次想起王发顺。当他俩逃到那个山头前,看着眼前的悬崖,王发顺蹲在地上哭了起来。小路断了,逃走的希望破灭了,王发顺只好让她原路返回,他则飞快地跑到森林派出所报案。
傍晚时分,当他坐着森林派出所的警车来到火场时,见到十多个机关干部坐在地上休息,大火已被扑灭了。杨凯西蹲在一个角落里,她在瑟瑟发抖。王发顺无声地哭了起来,世事变化太快了,上午他们还在一起复习功课憧憬着美好的未来,转眼之间他就成纵火者了。他担心着被学校开除担心着被送进监狱担心着杨凯西再也没有上学的机会了。那个傍晚,他指认了现场、做了笔录后走出森林派出所,他理了发、换了身衣服后就独自到班主任家中求情。
“你也太不珍惜了,我还能帮你什么呢,你最好去找校长。”班主任说道。听了班主任的意见,他又跑到校长办公室。
“事情既然发生,我们就勇敢地面对,你也不要着急。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纵火的,是吧,你是不小心才烧了山的,是吧。这几天,你就全力地配合好森林派出所,他们怎么处理,你都要接受。”校长抽着烟说到。
第二天,两名警察走进了校长办公室,他也被通知到校长办公室里。
“你要服从派出所的处理决定!”校长坐在黑皮座椅上,微笑着对他说,“你小子算是幸运了,是吧!烧的是自留山,但里面有些果苗被你烧毁了,你得赔偿。你现在就回家找钱去,将钱交到森林派出所后就回学校来上课。”
走出校长办公室,他就坐车到了花街,然后又走了十多公里的山路,回到花村时,天已黑了。
当他把烧山罚款的事告诉父母时,母亲哭了,他爹则骂道:“你这个畜生,不在学校念书,却跑到山上放火,哎,作孽啊作孽。”
父亲一边骂一边倒了碗白酒喝了。王发顺知道父亲一定很痛心很失望了,他每遇到不高兴的事就要喝酒。
“你打我吧,爹!求你不要再喝酒了。”他跪在父亲面前,哭喊着。
“打你,管个球用,你怎么会闯那么大的祸呢!”父亲骂完,又喝了一口白酒,“你成绩那么差,还有脸带着个姑娘去放火烧山,真是造孽呀。”
“他爹,你就少说几句,你看看,儿子都被你吓坏了。”母亲走过来,摩挲着王发顺的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
“儿子,你别着急啊,你先坐着,妈给你做点吃的!”母亲安慰道。
“他还有脸吃,不要给他做,饿死他算了。”父亲喝干了碗里酒,骂道。
母亲给儿子煮了碗面条,但王发顺没有胃口,他坐在火塘边一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来给猪喂食了,王发顺跟在他身后。
“要不,爹和我去学校求求情,说不定就不用交罚款了。”王发顺鼓起勇气说道。
父亲扭头瞪着他,王发顺在父亲的目光里看到了冷漠。
“你就拿着钱走吧,不要再来戳我的眼了,我不想见你。”父亲端着猪食盆说道。王发顺听到这话,眼泪突然涌了出来,他转身走进堂屋,拿了包在一个黑塑料袋里的钱,含着泪跑出了家门,他发誓再也不回这个家了。母亲跟了出去,望着儿子的身影渐渐走远。
“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班主任说道,“男女生之间正常交往,这是我们提倡的,但不能过火,一旦过火就会烧山,甚至做出比烧山还要严重的事来。”
听到班主任的话,学生们都哄堂大笑起来,目光都朝向杨凯西。
“凯西,现在后悔了吧,啊?”班主任故作小声地叫道,“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你给我清醒过来,否则,你的大好前程就要被你葬送了!”
此时,放学铃声响了,班主任走出了教室,同学们都去吃饭了,杨凯西则趴在书桌上,小声地哭泣起来。
王发顺到森林派出所交了罚款,和杨凯西一起到班主任的家里,他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班主任。
他说:“凯西的成绩好,考个大学没有问题,但我的成绩不好,现在又发生这种事,我没脸留在学校,我要去打工。”
王发顺成绩不好且贪玩,他离开学校有利于杨凯西的学习,班主任也是这样考虑的,因此,她赞同了王发顺的做法。
在他俩返回学校的路上,杨凯西哭着哀求他不要离开学校,但他毫不动容。
“你一定要上大学,我成绩不好,现在又花了那么多钱,我要出去打工挣钱。”
杨凯西想起班主任的话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遥不可知的未来想起了那场熊熊燃烧的野火,她擦干了眼泪,松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哭着跑回了学校。王发顺则收拾了行李,在县城郊区租了一个房间住下。
住在租来的房间里,远远地听着学校的钟声,他难过得流下眼泪。他躺在床上,想着如果能这样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那该是一种多么美好的解脱。可一想到父亲的那张脸和他的话,想起班主任看他的眼神,他就浑身不自在起来,一种生命被轻视的感觉让他非常的不自在,他告诉自己必须干出番事业来,否则就真的对不起自己了。他来到县城大街上找工作。他最先找到的工作是在一家名叫“琴之批发”的批发部做搬运工,老板教他骑会了三轮车后,他就按单将货物送到指定的地方。每天下午下班后,他都会走到他烧的那座山上去,坐到很晚才离开。
“琴之批发”的批发部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他的老婆也是五十多岁的样子。夫妻俩一起经营着日用百货批发,生意非常火爆。夫妻俩对他都很好,问起他的身世,他撒谎说自己是红星人,因为家里姐妹多,他初中毕业就出来打工了。老板直夸他懂事,小小年纪就给家里挣钱了,鼓励他要多学点手艺,有了手艺就有个饭碗了。老板的话让王发顺燃起了生活的信心,他第一次感到,人生是值得奋斗的,未来是值得期待的。
那一年高考,杨凯西考取了上海的一所高校,王发顺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3
王发超是花村人,父亲16岁就到外地参加修公路的工作了。到了结婚的年岁,他回到花村举办了婚礼后继续到外地去修路。几经辗转,最后落脚在一家路桥公司上班。后来,哥哥也到父亲身边上学。家里只有王发超和母亲一起生活。王发超上小学三年级时,父亲回家探亲,准备将他带走,可客车駛出花街不远,王发超就哭喊着要回到妈妈身边,父亲只好一个人走了。从此,为了王发超的上学,母亲一直留在花村。直到王发超到县城读高中后,她才离开了花村。
那些年,二叔王大有刚一结婚,就写信给他的大哥说要分家,让嫂子赡养老人,他和老婆则要分家出去。当时,王发超的爷爷奶奶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重活基本干不了。王发超的爸爸接到二弟的信后,专程回家来主持了分家仪式,将二弟夫妻俩分家出去,让老婆照料公公婆婆的生活。他的老婆没有二话,开始独自撑起了这个家。王发超的妈妈是村中的女强人,因为老公在外地工作,家里的大小事务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种地的时候,她请人耕地,收割庄稼的时候,她请人帮忙。她和别人不一样,只要她请工帮忙,她都要做最好的饭菜给大家,结束后,她都会支付给人家几十块钱,因此,她在村里人缘关系还算不错,生活也过得算是风生水起。这让二叔心生嫉妒,几次写信给他的哥哥,造谣说嫂子对爹娘不好,希望他哥哥离婚,好在他的哥哥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一直相信自己的媳妇。就这样,王发超家与二叔家的关系一直都不是很融洽。
如前所述,王发超到花街中学上初中以后,每次母亲来花街赶集,都会给王发超几十块钱,每个月父亲也要给王发超汇来生活费,哥哥只要发了工资,也要给他汇一百块钱。因此,那时候的王发超,在学生中可算是一个有钱人了。
司徒小波曾说过,要干废一个学生,最简单的方式就是给他过多的钱。读初中那三年,父母和哥哥纷纷给他生活费,差一点就把王发超给干废了。
他小升初时是全乡最高分的学生。初一那年,每个周五下午放学后,他都走路回到母亲身边,周日再走路回到学校,那一年,他的成绩也一直都是全级第一,但从初二开始,他开始嫌每周走路回家太累太麻烦,就告诉母亲自己要留在学校搞学习,周末就不回家了,母亲欣然同意。他由此而成为了一个有钱而自由的学生了,他的成绩也在不断往后滑落。
有钱就有许多同学乐意跟在他身后,他们喊他大哥。对于这个称呼,王发超是喜欢的。每天放学后,王发超吃过晚饭吆喝一声,就有一伙同学跟在他身后。他们走出校园,他们每人手拿一本书,很散漫地从学校大门出去,然后更加散漫地向大街延伸开去的马路闲逛。他们像一群小混混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在马路中间,马路两边是许多用功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在边走边背书,他们像一群采花的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地飞翔着,他们的双眼从路边看书的女生脸蛋上飞过,不时他们还会吆喝一声,以引起女生们的注意。路的尽头是一家小卖铺,到了那里,王发超给每个兄弟买上一支香烟和一包麻辣豌豆。有时候,他还会买一瓶啤酒让大家轮流着喝。这样每次花钱都要在五块多钱,王发超觉得专门由他掏钱买东西很不公平,于是就提议设立一个“好玩银行”,由他当行长管理钱财,只要每个弟兄每星期都往这个“银行”里存入两块钱,钱就会越存越多,他们每次出去潇洒,也就可以尽情地吃上些零食了。这个建议得到大家的赞同,王发超也由此而当上了“行长”,每天想着自己银行里的钱,将学习的事抛到脑后了。
有一天下午,王发超和兄弟们在那家小店门口轮流喝着一瓶啤酒。突然一个男生从眼前走过。那男生穿着球衣,身上挎着一把吉他,脚下赶着一个足球,正往学校的方向走去。看他那目不斜视赶着足球走路的鸟样,让王发超非常不爽,更让他恼火的是,他的那派头引得许多女生都在偷看,他们扔下啤酒就朝他跑去。那个足球男孩看到他们,很灿烂的一笑。王发超认为他的笑,是对他们的蔑视,他抬起右腿去踢足球,却被那男生巧妙地避开了。
王发超说:“我不喜欢你鸟样,脚下踢着个球,身上挎着个鸟东西。”
足球男孩说:“小子,小心祸从口出啊。”
王发超说:“汉子人不怕。”
足球男孩说:“你连个足球都不会踢,还自称汉子人,真是不知羞耻啊,给相信我一脚把你踢到天上去。”
“切!”王发超笑着说,“我正想到天上去呢,来踢呀,就算是帮帮我啦。”
此时,身边的弟兄们都叫嚷着这小子太狂了必须给他点颜色。听到大家的叫嚷,王发超举起右手朝足球男孩打去,足球男孩躲开了后连忙说:“小子,说归说,可不能动手啊。”
王发超哪里听得进去,他跳起来就飞出一脚,朝他的头踢去,却又被他轻松地让开了,就见他右脚踩着足球,笑眯眯地看着王发超。此時,许多看书的学生都来看他们打闹。王发超心里得意了起来,正想动手再打他时,就见他潇洒地飞起一脚,将足球踢向学校大门,然后就朝着大门方向飞奔而去。
“他被我们吓走啦,他奶奶的!”王发超喊道。
兄弟们都哈哈大笑起来,喊道:“他奶奶的!”
第二天晚饭后,当他们走出校门的时候,王发超又看到他在学校门口,因为四周没有女生,他便不想搭理他。但兄弟们说那个小子又在那里向我们示威了,我们得给他点颜色看看。王发超看到他坐在足球上,正拨弄着吉他。他走上前,吉他声戛然而止,就见他将吉他扛在肩上,站到了他们的面前。王发超抬起手想去打他,就在王发超的手掌要落到他的脸上时,他用右手抓住了王发超的手。弟兄们看到这情形,又退后了一步。
“小子,你还想打我。”他说,“你不好好学习,整天东游西荡,还想欺负人,你说你还是个学生吗?”
王发超转过头喊:“兄弟们,你们都死了吗?”
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们只呆呆地看着。足球男孩用力将王发超推到了一边,喊道:“小子,不要乱来。”说完他就踢着足球朝学校大门走去了。这时,弟兄们围了过来问大哥打伤了吗?王发超不理睬他们,独自走回了学校。
第二上午上第一节课时,王发超一直在想着对付足球男孩的法子:我们一起耀武扬威地走到他面前一人给他一记耳光,然后就看着他流着鼻血眼里满是委屈的泪花,我们就一边哈哈大笑,不行,这主意不好,何况我已经说过不再理他们了。花点钱叫街上的小混混揍他一顿,我呢就躲一边看那些人揍他时他哭爹喊娘的鸟样,等他们把他打倒之后我就跳出去教训他让他向我求饶。
正当王发超想得入迷之时,突然有人喊他的名字,他随口回了一声:别烦老子。身边响起了笑声,王发超才意识到还在上课呢!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你在上什么课?”声音从讲台上飘来,王发超抬头看到的是数学老师,便小声答道。
“再大声点。”老师大声道。
“数学课。”王发超放大了声音。
“那请你给大家总结一下我刚才所讲的内容。”老师说道。
因为一直没有听课,他无法总结。老师没有让他坐下,开始总结所讲的内容。下课后,他就跑回宿舍里抽烟解烦,他觉得数学老师是在羞辱他。他不知道,这是他的班主任请数学老师要多留意他的,因为那个足球男孩已将王发超的事告诉了他哥哥了。
班主任是一个刚刚大学毕业的青年才俊,他中等身材,终年身着西装,眼镜下面有一双幽深的眼睛。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老师,他从来不会大声批评学生,他所上的语文课是从来不会照本宣科的,他将课文肢解开来,从字词句入手开讲,到课文片段欣赏,最后是让学生仿写。遇到一些情景剧,他还会让同学们进行表演。他上课非常认真,只要布置下去的作业,他都要检查批改,所要求背诵的课文,每个学生必须完成。
那天,就在王发超在宿舍里点上烟想接着谋划整治足球男孩的时候,班主任走进了宿舍,他急忙将烟头捏在手里,迅速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你烟瘾又犯了?”他问。
“没有。”
“你不想上学了?”他盯着他的手,不紧不慢地问。
“不是。”
“小心烟头灼伤了你的小手。”他微笑着提醒,“你不是一直都在为离开学校做准备吗?你每天放学后,都带领着兄弟们悠闲地去散步,你们到小卖部里抽烟、喝酒,看别人不顺眼你就打;你上课开小差,逃课躲在宿舍里抽烟;你初一入学时是年级最好的学生,现在就要毕业了,你看看都成什么人了;你看看自己还像个学生吗?”
班主任的话像一颗颗炸弹,在他心里一颗接着一颗地爆炸开来,炸出了他的眼泪、炸出了他的虚荣、炸出了他的自以为是。
4
在花村赶马两年多来,王发财始终看不到村里通公路的迹象。他开始频繁地出入“大春花饭店”吃饭赌钱。就在王发财向王发超借钱还债两个月后的一天,二叔来学校找到了王发超。
时值中午,王发超正在批改作业,突然房门被重重地敲了几下,王发超打开门看到了二叔,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袋,一个鸡头伸在袋子外。
“你何必大老远的拿鸡来呢,我这里也不烧火做饭吃呀。二叔,我给你弄点吃的吧,你先坐着喝水。”王发超一边泡茶一边说。
“这是正宗吃虫草长大的无量山乌骨鸡,很有营养的,拿来给你补补身体。饭不要做了,我和你讲几句话就走了。”二叔说道。
王发超听他这么说,就坐在沙发上和他拉起了家常。作为家族里的二叔,王发超与他并不亲近。这些年来,由于父亲一直在外工作,王发超家与二叔家来往并不密切,相互之间也并不关心。
“你兄弟来找过你吗,他卖了家里的两头猪,说要来找你还钱。”二叔坐在沙发上,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
“他说要出门打工去了,钱倒是没有还我。”
“哎,这个畜生,让他在家里赶马,他就是不愿意,总想着出去打工。”二叔说道,“你见到他,也帮我劝劝,让他安心赶马,只要村里通了公路,我就给他买大车。”
听二叔的口气,王发财肯定又犯错误了,王发超立刻拨通了他的电话,但没有接。
王发超告诉二叔:“两个月前,他和人赌钱,输了一万多块钱,打电话找我要,我给了他们五千块钱了事,他也就和我借了那五千块钱。”
“那五千块钱就让他来还,我不认这笔账了。哎,他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不知道,才过了几天,他又去赌了,又输了一千多块钱。”二叔深深地吸了口烟,“那次输钱后,他就自作主张地卖了两头猪说要去还债,我骂了他几句,他却说,他回家来劳动了两年,卖两头猪的一千多块钱就算是他的辛苦费了,你说说看,你这个兄弟还是不是人呐。”
听到王发财又去赌博了,王发超也很生气,但他还是安慰二叔道:“他刚从学校毕业,做事还不稳重,二叔,你就别生气了。”
“他就不是一个做事的料。他职中毕业回家,还说要继续读书学本事,以后要在花街开个公司,但我不同意,他那是大白天做黑日夢。”
“刚步入社会的年轻人,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很正常,你要相信自己的儿子。”
“那就是一个白日梦,我儿子有几斤几两,我最清楚了。哎,就是那个叫何春花的女人害他的,那女人是他小学的同学,在街上开了个饭店。”二叔介绍道,“饭店里还开着赌场,许多人都爱到饭店吃饭赌博。哎,你兄弟是被那个女人骗了。以后,你不要再借钱给他,只要是赌博所产生的债务,我们都一律不管,你是知道的,我是最反对赌博的。”
“二叔,我也最恨赌徒了。”
“是呀,你就是不参与那些坏事,才读书成器的嘛!”二叔吸了口烟说道,他的脸上有了笑容。王发超松了口气,连忙给他倒了杯酒。二叔端起酒杯,一口就干了。喝完酒,他站起来就要走了。走出家门口时,他转过身认真地说:“小二啊,你要记住,王发财是你的兄弟,你爹和我虽然关系不好,但你们之间还是要讲感情的,你说是不是。”
送走了二叔,王发超再次打电话给王发财,他没有接电话,却回了条信息:“二哥,我已坐在去昆明的客车上了,我要到外面学本事去。”
王发超打电话将此消息告诉了二叔,二叔骂道:“真是个小畜生!”
王发超挂了电话,看着还在包装袋里挣扎的乌骨鸡,他想到了杨姗,于是就拎着鸡到“姗姗百货”,让杨姗烹调了。从烹调这只鸡开始,王发超开始频繁地到杨姗那里吃饭了。
前文讲到过,王发财在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因为输了钱而站在“大春花饭店”窗前看着暴雨,他流下了泪水,他多次想起了读职高时班主任张老师的谆谆教导,一直隐藏在心中的那个成立公司干大事的梦想苏醒了,他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他的父亲是一个天天喝酒的农夫,他眼里只有那块茶园、五十多头猪和一直在增加的田地。他将自己所有的耐心都花在了种养殖上,对待自己的儿子却一直冷言冷语的,他从未给过两个儿子哪怕是一句鼓励的话,他只希望儿子都和他一样:做一个农夫。
花村是一个藏在无量山深处的村庄,离花街10多公里。王发财两兄弟读书的那阵子,村里还没有通公路,只有一条人背马驮踩出来的小路通向外界。
可以这样说,王发财的父亲王大有是最早看到村里商机的人。他小学没有毕业就开始了赶马。在一次又一次将村里的东西驮运到花街的路上,他就多次畅想只要村里通了车路就要买辆大车跑运输。那些年,因为交通闭塞,村里的许多人都到外地打工挣钱去了。一个40多户人家150多人的村子,已有50多人到外地打工了,有些人家干脆举家外出,留下了许多空房子和荒芜的田地。
父亲的想法虽然美好,但得不到儿子的拥护,他渐渐地对儿子们失去了耐心,因此,王发财和王发顺都是在家庭那种冷暴力中成长起来的。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王发顺永远不想回家,他不小心烧了山,心里充满着恐惧,他是多么希望得到老师的安慰与鼓励,但班主任没有,他是多么希望得到父母的安慰,但父母没有。冷漠的眼神和绝情的话,让王发顺产生了绝对的抵抗:他想离开学校,离开他的家。
王发财也一样,他职高毕业了,想着继续深造一番后回乡创业干一番事业,但父亲不支持,还一再说那是在做梦。因此,王发财只好回到花村,赶着两匹骡子往返在花村和花街之间。只要他一到花街,就会找人去赌博。
再说那次王发财输了一万块钱后几天,他就撒谎说自己又输钱了,并自作主张地卖了家里的两头猪,揣着一千块钱到昆明去了。在昆明,他专门找有跳菜表演的那种大饭店。所谓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一家。在那家饭店里,他先后干过洗菜工、端盘子工。干了两年后,他终于获得了和师傅们一起上菜的机会。
5
王发顺作为一个高中肄业生,一场意外的火灾将他推向了另一种人生。
在高考前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饭后,他都要穿上一件大衣,从县一中学的校门口走过,他是多么渴望在那里遇见杨凯西,但他从未见到过她。火灾发生以后,杨凯西的生活就来回在教室、食堂和宿舍三点一线间。她听了班主任的话,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中,那把熊熊燃烧的野火也淡出了她的记忆。
自从离开花村发誓再也不进家门的那天开始,王发顺就谋划着要干一件大事。因此,只要发了工资,他就将大部分钱都存进了银行,留下少部分作为生活费。有一些晚上,他也会到松南路的“时光酒吧”里喝上一壶青梅煮酒。
“时光酒吧”是最近才开起来的一家酒吧。他读高中的时候,那里是一家名叫康洁餐的饭店,一对中年夫妇在经营着小吃,他与杨凯西每到周末都会去那里吃扒肉饵丝。当时,松南路的路面还只是坑洼不平的土路,路两边的缅桂树还没有如今这般高大茂密,但一到夏天夜晚,浓郁的缅桂花香就会尽情地释放出来,一些高中生都会到这里背书,他和杨凯西喜欢每天晚自习后就从学校后门出来,沿着松南路一直走回到学校。杨凯西考取大学后,当他再次来到松南路时才发现路面已是柏油路面了,康洁餐饭店也变成了时光酒吧,有一个白衣飘飘的长发女子在里面忙碌着。
有一个晚上,他在“时光酒吧”喝了一壶青梅煮酒后,走进酒吧的二楼去找洗手间,却无意间发现那里有一个读书室。有一个书架,上面摆着一些文学书籍和过期杂志,书架前面有一张白色的圆桌。他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名为《百年孤独》的书,他翻开就读到:“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读完这句话,他立刻被那种奇特的开头吸引住了,一口气读完第一页,之后他就顺势坐在圆桌前继续读了起来。直到那个白衣飘飘的女主人站在了他面前,他都毫不觉察。
“这位小哥,我们要关门了,你也该休息去了吧。”看到他抬起头,她才温和地说道。
他看到一个白衣飘飘的长发女郎站在面前,便开口道:“我能借这本书回去吗?或者直接卖给我也行。”
那个女子微微一笑,轻声细语地说:“当然可以。我这里的书,都是爱书人捐赠来,专门提供给爱书人士免费阅读的,如果你有好书,也欢迎加入到这里来。”
他舍不得耽搁一分钟,连声道谢后就拿起书飞也似地跑回到出租屋里阅读起来。当他读完全书时,已是第二天的黎明了,但他睡意全无,又随意翻动书本阅读起来。
在第二遍阅读的时候,他突然想到垂垂老矣的父母在花村土地上劳动的场景,一种悲怆感和自责感瞬间涌上了心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因为自己犯了错,父亲责骂几句他就发誓不回家,他第一觉得自己太冒失了,因一时冲动就放弃了读书。想到这,他索性合上书本,躺到床上去,想认真地想想自己的未来,可头一靠上枕头,瞌睡虫就飞来了,他睡着了。在梦里他看到父母迈着蹒跚的步伐在山林里呼喊着他的小名在寻找他,他看到村里已通了水泥路,路上车来车往;他的小弟王发财开着车在路上奔驰,他看到王发财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精神抖擞地站在一间装饰一新的店门口向他挥手,他清晰地看到王发财身后的那个店名“王頔梦工厂”,他跑上前去嘴里连声说着,小弟你成功了,你成功了,哥哥祝贺你啊。
就在这叫喊声中,他醒了。看时间已是中午。他坐在床上回忆起梦里的场景,他突然迫切地想回家看看。想到这,他立刻起床跑到车站坐上了开往花街的車,到花街后吃了碗无量油粉后迈步走向花村的路。傍晚时分,他走进家门。父亲坐在火塘边喝着烧酒,母亲则忙着做饭。见到突然出现的儿子,父亲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就突然站起来,他看到父亲眼中满是喜悦的眼神,接着他听到父亲喊道:“儿子回来了儿子回来啦。”母亲抬头看见儿子,哭着跑到儿子面前,打量着五年未见的儿子,反复念叨着“你可回来啦你可回来啦,我的儿啊,你终于回家来了!”她的脸上已爬满了皱纹,激动的泪水在她的皱纹间流淌着,她明显地老了。
那个晚上,他收拾了已有五年多时间未住的房间。这是他和兄弟王发财从小就一起住的房间。几年来,兄弟俩虽然都不在家里,但母亲依然将它收拾得干净整洁。
那个晚上,他在一本破旧的笔记本写下了一句话:没有一场雨会有始无终,没有一种恨会永不消散,生活需要奋斗,人生值得期待。
那次回家,他在家里住了一个星期后才回到县城。
回到县城后,他辞掉了批发部的工作,走进一家理发室,他要到那里当学徒。
6
2002年7月,王发超从昆明的一所专科学校毕业回到县城等待分配通知时被告知,从这一年开始就实行逢进必考制度,在正式录用之前,毕业生先到乡镇中学代课。就因为这个缘故,王发超就到花街中学当起了一名代课教师。
花街是无量乡的政府所在地,当地人习惯叫它无量,这个地方山多水多,风光甚美。花街中学是这个乡的唯一一所初级中学。前文讲到的王发超的堂弟王发财,就是在这所学校毕业后才到县城读职高的,也正是他职高毕业的第二年,王发超来到这所学校当起了一名代课教师。他们虽然是兄弟关系,但因王发超一直读书在外,他们之间的交往并不多。王发超只依稀记得王发顺和王发财两兄弟小时候的模样。
领到第一个月的250元工资那天,王发超就打电话告诉父亲不用再汇钱了,他已有工资了。
“250块钱,刚够你抽烟吧,那你要吃什么?”父亲在电话里问。
“250块,吃饱是没问题的。”
“吃是一件重要的事,你可不能随便!”父亲又开始说教了,“一个人,只要在吃这个问题上一随便,其他的生活就会跟着随便起来,因此,你要买上锅碗瓢盆,自己做饭吃,这可是一种重要的生活仪式呀!”
“我会的,爸爸。”
“我给你两千块钱,去买些做饭的餐具,以后,我就不再给你生活费了,你需要的话,再告诉我。”
收到父亲的汇款,王发超将钱存了起来。他在这所学校只是代课,以后考取了教师,还不知道要分配到哪里呢,买了这些东西只会给以后搬家造成麻烦。
在学校门口,有一个名叫“姗姗百货”的小店,王发超经常到那里去买方便面,每次去都买一件。开店的是一个名叫杨姗的中专毕业生,她毕业后回到花街开了这个店。杨姗的家在离花镇不远的小铺子村,两个姐姐都已工作,她中专毕业后不想再考试,于是在两个姐姐的资助下,她在花街中学门口开起了这个“姗姗百货”。
“王老师,你每天都吃方便面,这样对身体可不好!”在一次买东西时,杨姗忍不住说道。“吃方便面方便,还省钱。”他看着货架上的东西,随口答道。杨珊看了眼王发超,不再言语。
到花街中学教书三个多月来,他每天都等着刘小慧的电话,但始终没等到。当时,手机还未普及,人们的通讯基本靠书信和座机电话。刚分开的那段时间,刘小慧曾来过一封信,说她已报名参加公务员考试了,他也回信告诉她,自己正准备参加教师招录考试。为了和刘小慧保持联系,他用父亲给的钱买了部手机,然后写信将电话号码告诉了她。
2003年6月的一天,刘小慧打来电话告诉他,她已考取当地公务员了。王发超则告诉她考试又失败了,她只淡淡地说,明年还有机会嘛。又过了一个月后的一个深夜,她突然发来信息:“我已不是原来的我了,你忘了我吧,去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王发超立刻打电话过去,可她没有接,再打过去依然没有接。他知道,那简短的三句话,就是她的分手信了。他径直走到“姗姗百货”,买了一瓶白酒和一盒烟。
“王老师,有喜事啊?大晚上的来买酒买烟。”杨姗姗好奇地问。
“有啥喜事呢,就是想喝点!”王发超回道。
“怎么也抽上了?”杨姗担忧地问。
“突然就想抽烟了!”王发超说这话时,眼泪差点流了下来。事实上,烟是他从读初中就开始抽了,到这所学校代课后才戒掉的。
“哥抽的不是寂寞吧?”杨姗瞟了王发超一眼,开玩笑道。
“每天都在上课、写教案、批改作业、找学生谈话,反反复复没完没了的,哪来的寂寞。”王发超感到杨姗对他的关心,觉得有必要多说几句。
“你可要注意休息,干那么多工作,却只吃方便面,哎,真够可怜的。”
“我会的。”他说道。
刘小慧早已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了。毕业那天,他送她到车站,说好了各自回家等待分工,等工作落实了再想办法走在一起。如今,她有了稳定的工作,却发来信息提出了分手。刘小慧是他的初恋,让他想不到的是,当时在学校还谈得轰轰烈烈的爱情,一毕业就被现实湮灭了。那个晚上,他坐在窗前的书桌上,将酒倒在碗里,一碗接一碗地喝,他每过几分钟就拨打一次电话,但刘小慧始终没有接听,最后,那个号码直接成了关机了,他将碗里的酒喝干,生气地将酒碗砸碎在地上。一瓶酒喝完,他还想再喝。走出宿舍时才发现外面下着小雨,他冒雨跑到“姗姗百货”去买酒,可店门已关了,他就走进雨中,摇摇晃晃缓缓地沿着大街找酒,可店铺都关着门,只有细雨在灯光下不断地飘落。看着空寂的大街,他置身在纷纷落下的雨中,他大声哭出声来。
也就从那晚上开始,他每次到杨姗店里买东西,都要买上一瓶白酒,每天晚上他都要喝上一杯,有时候还会给刘小慧打个电话,但她从未接听过他的电话。
“王发超,你每天都吃方便面喝白酒,身体受得了吗?”杨姗开始直呼他的名字。
“没事的。”看着杨姗,王发超才突然发现杨珊的脸,是那样的精致和美丽,不觉怦然心动。杨姗的脸微红起来,她急忙转身,装作去收拾东西。
“我也只是一个人吃饭,你哪天不想吃方便面了,欢迎你到我这里来吃。”杨姗边拾掇东西边说。
“那不是占你的便宜了嗎。”王发超红着脸说。
“我乐意呀。”杨姗抬起头,看着他说道。
再说,王发超回到母校当代课教师,他领着低廉的工资、吃着廉价食品,却一直想着在教育上干出点成绩来。这些年来,他一直记得初中时的班主任。当他到学校报到的那一天去他找时,才知道他已到县一中工作了。
这所学校是全乡的一所初级中学,全校有一千多名学生,五十多个教师,他是那年进校的唯一的一个代课老师。由于刚从师范专科学校毕业,校长就让他担任一个初一班的班主任,教两个班的语文。
“你现在虽然是一名代课教师,但我相信,凭着你优秀大学毕业生的实力,不久就会成为一名正式教师的。”坐在校长办公室里,高校长说道,“你在这里读初中时,我还是一名普通老师,虽然没有教过你,但你的名字我是知道的,现在你回到母校,就要好好地发挥作用,没问题吧?”
“感谢高校长的信任,我一定会教好书的。”听着校长鼓舞人心的话,王发超表了决心。
“你只要像当年你的班主任对你一样对待你的学生,成绩自然也就上去了。”高校长指点道。
“我会的,高校长。”
转眼到校任教就满三年了,他所教的班级也面临着中考。有一个晚上,他备课到很晚才睡去。第二天一早,一阵刺耳的敲门声把他从睡梦中拉扯了出来,他只好去开门,门口站着同事吴老师。
“怎么搞的,电话也关机了,杨修逃学了。”吴老师没好气地说道。
吴老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道:“今早四点多,我去上厕所。看到你们教室里亮着灯,我就上去瞧。”
“看到什么,你就说嘛!”王发超突然担心起来。
吴老师熄灭烟头,一本正经地说:“教室里点着一根蜡烛,杨修和一个女生头挨着头在讲话呢。”
“那个女生是谁?”王发超老师忙问。
“字凤珠啊!”看到王发超铁青着脸,吴老师改变了语气。
“我推门进去。一听到推门声,他们就迅速吹灭了蜡烛从教室后门逃走啦!他们一跑我就追。字凤珠跑进女厕所,可杨修被我逮住了,我当场就教育了他一顿后让他去睡了,之后我就站在暗处,看着字凤珠进了宿舍我才回家呢!可今早早跑时,杨修就不见了!”
字凤珠是学校的名人,男生们在私下里都叫她美女姐姐。这是一个脸蛋俊俏身材高挑的女生,可惜成绩并不俊俏,这让老师们很有意见,一个看上去那么可爱的女生,一到课堂上,她要么埋头静睡,要么看与课堂无关的书籍。
王发超急忙跑到教室,看到杨修的座位是空的,只有他的同桌孔武在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他转身回到宿舍,向吴老师借了摩托车去找杨修。
他骑着摩托在大街上转悠,问了几个人都说没有看到。他只好骑着摩托到杨修的家里去找。从学校到杨修家要花三十多分钟,当他赶到时,大门已上了锁。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杨修的名字,没人应答,王发超只好返回学校。一回到学校,他就跑到教室门口,他看到杨修的座位依然空着。
杨修是一个好学生,但他逃学了,这让王发超很失望。这是他第二次逃课了。第一次逃课发生在他读初一的时候,那次逃课,也是他借了别的老师的摩托车,到县城将他们找回学校的。
杨修的父亲早在两年前就出门打工去了。之前他是个农民,和老婆盘着一大块菜园。后来,那块菜园被政府征用,得到了三十多万的赔偿款。家里突然有了一大笔钱,两口子就产生了意见分歧。老婆说要买车,老公坚决不同意。为此,老婆埋怨他不会心疼老婆,几天不和他说话。他只好答应老婆的要求,买了辆小车开了个服装店。可老婆自开店以后迷上了赌博,两年的时光,并将小车抵押出去了。那婆娘不仅不收敛,反而用她的肉体做赌注开始疯狂地赌。杨修的父亲无法容忍老婆的所作所为,和她离婚后就到外边打工了。奶奶因为儿子的事,心情一直郁闷,只好喝酒来解闷。那时的杨修正上初一,他多次想到退学回家照料奶奶。
王发超知晓后,就不断给杨修的父亲打电话动员他回家照看母亲和孩子。听了王发超的勸说,杨修的父亲终于回家来了,杨修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可到了第二年,杨修的父亲终因不堪忍受别人的闲言碎语,又踏上了打工之路。父亲出门去了,奶奶又喝上了酒,这就苦坏了杨修。每到太阳西落,奶奶就在自家的大门口晒太阳,手里拿着一个酒壶,老泪纵横地喝。许多时候,她还蹒跚着走到爷爷的坟前边喝边骂她的老头。这样,时间就在她絮絮叨叨中流逝了。当杨修回到家里,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生火没有熟饭,他只好跑到爷爷的坟前,将奶奶找回来,给她弄好吃的以后,也就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他只好跑着去上学。有时候,奶奶喝醉了,他就只能陪在奶奶身边。而只要杨修没到学校,王发超就会借了别人的摩托车将杨修接回学校。
让王发超想不到的是,时隔两年后,杨修又跑了。
转眼到了中午,杨修依然没有回到学校。王发超到教室里准备发动全班学生去找。
“都别吵了!”大老远就听到女班长的声音。
“我就想讲话,你能把我怎样!”这是孔武的声音。王发超加快了步伐,当他走到教室门口时,教室里的吵闹声戛然而止。他站在门口向里扫射了一圈,看到孔武旁边的座位依然是空的,孔武则在装摸做样地看书。他走进教室,教室里许多学生都扑在桌子上午休,只有几个勤奋的学生在看书。他走到孔武身边,小声叫他出去!
“杨修吃过饭了吧?”他以这种猝不及防的方式问道。
孔武脱口道:“吃了!”话才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出卖朋友了,只好如实地说:“他早上就在教室后面的森林里转悠,中午我给他弄了一碗饭,现在也许在后面那个坟场里睡大觉吧。”
此时,午间休息的铃声响了起来,学生们都冲出教室,一些学生跑到篮球场上,一些学生走到水龙头边冲头,一些学生则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上看风景。阳光突然就减弱了力度,湛蓝的天空突然飞来了许多乌云,整个校园变得更加闷热了。他走出学校的时候,太阳已隐进厚厚的云层里。他沿着学校背后的林间小路走去,他知道孔武所说的那个坟场。
学校背后是一片森林,在森林中有一片草地,坟地就砌在那里。他穿过森林的时候,雨突然就来了。他站在坟场上,仰头看着雨滴从天而降。雨越下越大,他只好躲进坟地背后的一棵大树下。此时,一个人影正往他这边奔来。王发超看清了来人正是杨修。他径直跑到坟场,躲进墓檐下避雨。雨水减弱了下来,杨修钻出墓檐,站在小雨中。
“杨修!”王发超飞快地从树下跳出来,大声喊道。
听到有人喊,杨修扭过头来看,一看到老师他拔腿就跑。王发超拔腿就追,两个人在雨中奔跑起来。他们穿过森林,跑到一块旷野上。突然,王发超在雨中摔倒了。杨修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向前跑去。王发超看着杨修的背影,失望之情涌上心头。过了不久,王发超感到有人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抬头便看到了杨修。
“对不起,王老师!”杨修说道。
“逃学旷课这种事,说句对不起,有什么用呢,你对不起的是你的未来呀!”王发超说完,转身朝学校走去。回到宿舍,他换了衣服,泡了杯绿茶,点燃了一根烟,整个人开始暖和了起来。不多时就听见敲门声,门打开时就见门口站着浑身湿漉漉的杨修。
“先去换身衣服!”王发超说,但杨修依然站在那里。
“去吧,换换衣服再来!”听到老师和颜悦色地说话,杨修才放心地跑回了宿舍。几分钟后,杨修来到了王发超的面前,王发超给他倒了杯热水。
“你都到哪里去了?”
“我一直都在学校背后。”杨修小声回答。
“为什么要逃学?”
“我不想读书了,但我不知道去哪里?”沉默了一会,杨修小声说道,“对不起,王老师,我给你添麻烦了!”
王发超看着哭泣的杨修说道:“其实,人生总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事,就像今天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但雨总是会停的,没有一场雨会有始无终,你觉得呢?”
“我一逃出学校就后悔了,但一想到我妈,我就没心思来上课了。”杨修哽咽起来。
“你碰上了那样的母亲,是你无法改变的事。你能做的就是努力学习!你设想一下,如果现在就去打工,十年后你会是什么样?”王发超说道,“如果继续读书,十年后你又会是什么样。这个问题你仔细想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王发超将问题留给了杨修,自己则走出了屋外。过了十多分钟后,他才回到宿舍。
“王老师,我选择读书。”杨修说道,“我想上大学。”
“这就对了,你就该上大学。”王发超说,“我们生在大山之中,就要像雄鹰一样展翅高飞,你的生活不该停滞在眼前,而是在远方。”
“知道了,王老师,我会努力的。”杨修郑重地给王发超鞠了个躬后,兴高采烈地去上课了。
这是王发超任教以来的第一届学生。那年中考,杨修被州级一所高中录取。
后记
王发顺、王发财、王发超等花村人的成长故事,都曾真实地发生在花村那块土地上。作为一个写小说的人,我在采访中得到了这些故事,但故事并不是小说,我在努力让这些故事成为小说,他们的未来扑朔迷离,有些人活成了我们希望的样子,有些人的生活在意外与迷雾中继续往前。
编辑手记:
小说《没有一场雨会有始无终》,源于作家在新闻采访工作中所获取的故事,但作家深知故事不是小说,故事只是小说的一部分,那些获悉的故事早已有了结局,当它们成为小说中的故事时却不是。小说的主题是成长,几个人的成长,他们的成长生活相互交错,又各自独立,他们在无量山深处憧憬着未来,又被现实蛰痛,他们的成长经历着各种阵痛,未来似乎变得敞亮起来,未来又终将是一团迷雾。小说中的那些人,少数人,或者也是很多的人,在人与人交往中有所顿悟,在与现实碰触中得到不断磨练,正如小说题目一样,生活带来的诸多慌乱,成长中所要承受的痛苦,都只是一个过程,一切的不如意一切的坎坷一切的阻扰都只是一场雨,可能是暴雨,可能是蒙蒙细雨,但终究会结束,“没有一场雨会有始无终”。在这篇小说创作中,作家把故事打碎重新拼贴,让小说与传统的小说写作有了一点点区别,也是对小说写作重要的尝试。
杨训波,七零后人士,大理南涧人。高中时代开始文学习作,倾向于小说写作,已创作一百多万字的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部分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云南日报》《大理日报》《大理文化》等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