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怡帆,田富军
(1.宁夏大学 人文学院,银川 750021;2.宁夏师范学院 文学院,宁夏 固原 750021)
王崇古,字学甫,号鉴川,山西蒲州(今山西永济)人,生于明朝正德十年(1515),卒于万历十六年(1588)。王崇古嘉靖四十三年(1564)巡抚宁夏,隆庆元年(1567)总督陕西四镇军务,前后在陕七年。明朝二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中始终受到北部蒙古势力的威胁。嘉靖(1522—1566)年间俺答势力崛起,入主河套,成为威胁明廷的主要势力。[1]明军难以完全征服蒙古,蒙古又无实力再次入主中原,在二百七十多年的历史中明蒙始终呈现僵持的局面。王崇古为官三十多年,其中七年都在西北部戍边,明朝北部设九镇,王崇古先后掌管七镇。《明通鉴》曰:“崇古在陕七年,数建袭塞功。”[2]戍边期间,王崇古南征北战,总结经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御边策略。
1.攻守结合
明朝初期,明廷制定的战略是以防御守备为主。王崇古巡抚宁夏之时,多次实施主动进攻的军事作战方式,一改明军之前低迷的士气。进攻的同时王崇古又注重边线的防守,主要通过修筑边墙达到进可攻、退可守之御边局势。
洪武六年(1373),朱元璋提出“来则御之,去则勿追,斯为上策”的军事防御策略。[3]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后,明廷的军事实力明显弱于蒙古,由积极的防御转变为被动的防御。嘉靖(1522—1566)时期是明廷北部危机最为集中的时期,明世宗对河套地区边防并不重视,军备废弛。嘉靖十九年(1540),“虏酋吉囊拥众数万,由延绥西路定边营入寇。时诸镇兵悉分布守边,虏乘虚攻固原城,分兵四掠,杀戮甚惨。”[4]4901
嘉靖四十三年(1564),王崇古任职宁夏,他意识到明军防御的弊端,提出“主动进击”的作战策略。他侦察敌情,研究地形,占据有利时机主动率兵出击。嘉靖四十四年(1565),鞑靼部众侵袭清水营,王崇古派遣吴鼎出击,力败蒙古军队,招降三百余人。[5]在王崇古的指导下,宁夏镇官军多次主动进攻,有效扭转了明蒙两军在宁夏地区敌强我弱的格局。隆庆元年(1567),王崇古总督陕西三边军务。隆庆三年(1569)四月,蒙古袄儿都司部著力兔台吉驻扎于河东,王崇古指挥宁夏总兵官雷龙率军于兴武营暗门处出边,至敖忽洞前袭击著力兔部队。《(乾隆)宁夏府志》载:“龙潜出兴武,袭破其营,斩获甚多。”[6]284因此次战功,王崇古升为右都御史。
王崇古的军事出击讲究出其不意:“如遇……近远,别无侵犯声势,始须任彼住牧,慎勿轻动泄机”,待其松懈防范之时再发兵突袭。[7]卷13,41王崇古在陕的一系列捣巢行动对蒙古诸酋形成了威慑,改变了明廷之前“只守不攻”的作战方式。
明中期虽然蒙古势力增强,但其又无足够的实力深入中原,明廷战斗力衰弱,因而亦不能统一漠北,两方达到了一个相对持衡的状态。明廷“守”的主要表现是“修边”。正统十四年(1449)土木堡之变后,明蒙实力发生转变,明廷开始大规模修筑边墙。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之后,因为蒙古入套,更是进入了边墙修建的高潮。[8]
与宣大、蓟辽等镇相比,延宁甘固的边墙修筑不勤,且因经济、地理问题墙体多为土夯,与砖石结构相比更易倾颓。嘉靖四十年(1561),宁夏发生大地震,从延绥西路到花马池再到宁夏后卫,边墙损毁严重。王崇古认为有险不修、有边不守无异于无险无边,因之上疏要求修边以固防秋。“城堡不能自固,其衰败危急之状,节该边臣具实陈报,真可寒心,在甘宁尚可支持,在延绥凋残已极,且地当河套之冲,绝无险阻之固。”[9]1962隆庆三年(1569)二月,王崇古修宁夏广武营等处大边;隆庆三年(1569)十月,修延绥镇靖堡、龙州城等处大边;隆庆四年(1570)五月,修延绥定边、宁夏横城等处大边。所修新边可有效抵御蒙古进攻:“照得延宁新旧大边,横当河套之冲,系二镇之门户,为全陕之藩篱,平时阻零寇之侵扰,保沿边之耕牧,可裕公私边饷,秋高御大虏之聚犯,预边腹之收敛,以卫全陕军民。”[7]卷15,42
2.防秋部署
河套地区蒙古部众一般选择在秋高马肥之时南下入侵,明军需要在这个时期投入更多的军力来抵御进攻。防秋自明初便开始实施,嘉靖(1522—1566)至隆庆四年(1570)和议之前为防秋力度最大的阶段,王崇古恰好在这一时期任职。在部署上,王崇古改变原有的兵力分布,并上疏兵部减少入卫兵马,保证四镇防秋兵力充足。
宁夏花马池在西部防秋中占据重要地位,每值秋高马肥之时,蒙古部众东西聚集,王崇古命令各级官兵严阵以待,临境部队互相驰援,河东河西内外兼备,“敌虏方至境,兵已迎前,未遂深入,颇多俘获,地方保全”[7]卷14,29。王崇古上任之前,往年的防秋主要防守河东花马池一带,而河西军备空虚,蒙古部众侵袭河西一带较易,从而导致防线内退。嘉靖四十四年(1565),王崇古改变往年将军队主力集中在河东的作战方式,将军力分为三批:第一批仍驻河东,第二批调守河西,第三批留守花马池。他在奏折中奏请:“拟将正兵一营及备御班军、东路灵州二参将、各营兵马仍赴河东,分墙伏守,其旧游兵一枝并中西二路,往年调发守墙,军丁俱留河西,画地自守。其入卫回兵一枝宜令在城休息,以备各路策应。”[10]卷18,48
王崇古亲自率领延绥、宁夏、固原三镇官兵于七月奔赴花马池,“或照旧规分墙摆伏,以御套虏之及溃,或布诸将分屯要害,以御延绥中东二路,无边之虏卫仍留陕西”[7]卷12,2。固原入卫兵马专门对抗河西的宾兔黄台吉诸酋,严防其过河。兵部认为王崇古所陈之策“均切西夏要务”[11]963。杨博也对王崇古的策略予以肯定:“查得宁夏一镇,河东、河西均系军门所辖。先年专重河东花马池一带防守,以故河西镇城一带极其空疏。所据巡抚此议似为明尽。”[11](963)
1.严明军纪
嘉靖(1522—1566)时期,边境军纪涣散,蒙古入侵时明军多有畏惧,败多胜少。王崇古上任之初便整肃军纪,方法之一是申请王命旗牌。
嘉靖七年(1528),蒙古入侵固原境,之后北上自花马池出境,其间宁夏官军杭雄、李勋等人不敢阻截。《北虏事迹》载:“套虏常年侵夏境,官军不敢御,故虏尝轻夏兵”[12],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军纪不明。《明经世文编》载:“原无设有统兵专官,每以闲住将官,权司中军,临阵或有退缩,平时或肆骄悍……众心滋玩。”[9]3391若要严申军令、整肃军纪,方法之一便是施行王命旗牌制度。
王崇古总督陕西三边后,上奏《陕西四镇军务事宜疏》,第一条便是申请旗牌。王崇古认为正是因为巡抚没有旗牌,所以对官军而言才无威慑力。法令不行,军纪便不能明,军纪不明是造成各镇积弊的原因之一,“官军畏敌而不畏将,总兵之令不能行于偏禆诸将之令,不能行于部伍,酿成各镇积弱之弊”[9]3392。旗牌赋予了封疆大吏便宜行事的权力,军中若有临阵退却者、若有姑息养奸者,抚臣可以治其罪,亦可以凭旗牌调度军队,无误战机。如此既威慑了官兵,又对军情大有裨益。
山西宣大等镇、江南之地都有旗牌,而宁夏、延绥、甘肃却无,陕西三边主要镇守西北边防,地理位置重要,旗牌亦不可或缺。兵部回复王崇古:“延绥、宁夏、甘肃、陕西四巡抚,往时止令纠察,将领不预战阵,故不给旗牌。今已指挥诸将统领标兵,宜更撰勅谕……各颁旗牌,令得以军法从事。”[10]卷18,34—35同意为陕西四镇颁布旗牌。王崇古给四镇奏请旗牌后各镇巡抚能有效督战。击败沃尔都司著力兔台吉,于白城子击败吉能,都得益于旗牌的颁布。
2.严选官兵
在官员的任用上,四镇存在的问题一是委任乏人、二是遴选制度不善。王崇古把选才、用才作为治理西北的重要部分,制定了一系列措施,改变西北“统兵之将不尽得人”的局面。[14]
陕西三边一带地方偏远、土瘠民贫,多数官员、将领不愿意来此地任职。“近年以来仕者惮边远之苦,铨曹惜科第之木,多以贡行纳粟充选……甚至州县正官,经年未补。监收府官,累补不赴。所遗民事边储,往往委署乏人,职务渐废。”[9]3349陕西四镇官员缺职严重,王崇古建议吏部清理缺职、选贤才上任:“命所司尽将陕西沿边州县缺官逐一查出,勿拘养缺待补之例。府佐各官,或于存留考语才守素优,附近有司内推升。州县及各佐贰,于精壮科贡内铨补。务俾一一选补通完,勒限秋前赴任”[9]3349。选拔考语簿为才守素优之人,命其尽快补缺赴任。王崇古非常看重官员对当地边情的熟悉程度。补职官军最宜选取之前在附近任职之人,若地理位置相隔过远,不熟悉本地情形亦会对守边不利。嘉靖四十四年(1565),王崇古条陈宁夏边务,其中一条就是任用熟悉军情地利之人。[10]卷18,48王崇古在《为遵议条陈用人理财要务自陈督边无策乞赐罢斥选贤代任事》中认为官军因罪受惩时,最宜降其俸禄、官级,而不得轻易使其调迁,可令其就近自赎。[7]卷14,67
陕西三边面临的第二个问题就是缺少有才能的官兵。陕西三边大堡需要各设操守官一员以及坐堡官一员。“操守官专管一堡兵马,防御外敌入侵;坐堡官负责管理地方,或者兼管仓场。”[15]操守官和坐堡官处于抵御蒙古入侵的最前线,需要冲锋涉险,因而多无人担任此职,“或一年而数易一二人,或一人而历管诸善堡,或滥用纳级商贩以司仓场,或概以老弱昏庸而守要地”[9]3403。王崇古认为领兵打仗之人,必须要“智勇之才、砺忠洁之志……必谙韬钤之略、决胜负之算”[7]卷12,,85。王崇古提议户部在选拔官兵一事上应多方考核。“务年力精壮,操持慎洁,期以三年方许更代,毋或滥用纳级私人,数易滋扰。”[9]3403对操守官、坐堡官更应仔细考核:“除原有钦依守备外,余堡见任操守官,俱听抚镇逐一考核,不堪者革退。另选精壮洁慎官员,各务地方相宜,开具职名。”[9]3403每年防秋之后,巡抚应对操守官再次进行考核,根据其防御功绩进行弹劾或举荐。如此,既有利于防秋的部署,又能筛选贤才。隆庆二年(1568)三月十二日,兵部接受并推行王崇古的提议。[16]508
1.发展屯政
屯田历来为守边的政策之一,洪武三年(1370),陕西一带已开始发展军屯。[17]洪武九年(1376),宁夏开始大规模移民进行屯田。[18]陕西四镇地处偏远,相比蓟辽等镇粮饷分拨少,固原以北到宁夏花马池一带地广人稀,比较适合开垦田地。屯田在洪武(1368—1398)、永乐(1403—1424)时期实施得较为有效,但自嘉靖(1522—1566)之后,边境基本都出现了屯政溃乱的现象,尤其是西北一带。给事中管怀理曾言:“屯田不兴,其弊有四。疆埸戒严,一也。牛种不给,二也。丁壮亡徙,三也。田在敌外,四也。”[13]1886
其一为粮食收成不好。四镇所在之地基本都气候干旱、土地贫瘠。王宪在《防御十事疏》中描述延绥:“延镇孤悬河套,四面飞沙,地不耕稼。”[19]相比之下,宁夏镇因有黄河之水灌溉,在屯田上占据优势。嘉靖四十四年(1565),王崇古任职宁夏之后发现此地“水利不通,屯田半为蒿莱”[10]卷18,48,便督工修缮王现湃。王崇古认为“王现湃之将颓,则屯田所系,不可缓者”[6](533),便命屯田都司魏继武总理其事,修缮好之后引流灌溉了诸多屯田,所收屯粮均用于宁夏军民。宁夏长史张应台记载:“以屯种而养军士,以军士而居城守。”[6]533
其二为屯丁逃亡严重。嘉靖四十四年(1565),王崇古上疏:“一岁中,各卫屯堡逃丁已至千余,年复一年不尽不止。”[10]卷18,48四月,王崇古上疏《条上边务六事》,提出要宽减屯兵的杂役。王崇古鼓励军民开垦荒田,给开垦者分发足够的牛具。
其三就是要管制豪强。王崇古总督陕西四镇军务后,发现延绥到花马池新修筑的边墙夹道的万亩屯田均被豪强所占,且这些豪强又不依法交租。王崇古便实施清丈,要求占地豪强依法缴纳税粮。隆庆四年(1570)五月,王崇古上疏《为条议陕西各镇善后事宜以图疆埸永利事》,提议将黔国公在固原境内的田地“载入屯田册内征粮以充军饷”[16]1142,并清点西安、固原、平凉、庆阳、环县等屯地,所收粮食收归军用。
其四是解决“田在敌外”之弊。隆庆五年(1571),王崇古总督山西时提议与蒙古俺答部族议和,其中原因之一就是他认为连年征战,屯田荒芜过多,而议和之后边境就有足够的时间来恢复屯田。“边境有数十年之安……残破之城堡,可以渐充实,荒芜之屯田,可以渐开耕。”[9]3367高拱在答王崇古一书中亦认为屯边一策既可省钱粮又可修养兵力:“于东于西,皆可为重,诚为得策。”[20]
2.整治盐法
明代政府的财政收入一大来源就是盐政。[21]洪武三年(1370),实行“开中法”。商人将所需物资运往边境,向政府换取盐引,凭借盐引到盐场支盐。明初期,此法有效解决了边境物资短缺的问题。到成化(1465—1487)、弘治(1470—1505)年间,私盐盛行,商人再去边境以粮换引则显成本高昂,加上权贵之人垄断边境盐利,“开中法”到明中后期已遭破坏。《新修固原直隶州志》载:“立开中之法,则令民输刍粟而给盐。然恃豪右专请托者,率占虚名而鬻之……盐法日沮,而边储所由不充也。”[22]
通过对地基土壤进行改良的方式,使其能够达到建筑物地基加固的效果。通常采用钻机进行灌浆加固,将钻孔钻入到事先设置好的软土基础层中,然后利用高压灌浆设备将配置好的水泥浆液通过钻孔灌入到软土地层中,通过物理化学反应,土层与浆液产生胶结现象,在挤压、劈裂、凝结等共同作用下,使土体结构与性能得到有效的改善,提高建筑物地基土体的强度。
造成盐法壅滞有诸多原因,其一为时估不合理。明代的军用粮食折价依据民间时价而定,但实际上因边地经常受灾荒、战争的影响时价不甚稳定[23],盐与粮之间的比价严重影响了商人开中的积极性。嘉靖四十三年(1564),王崇古巡抚宁夏时调查发现,延、宁前任户部主事蔡国熙所定时估过高。每遇荒歉之年,粮食价格增高。若粮草价贵,盐商便不愿收购粮食换取盐引,更愿意用折色换引,如此导致仓场空虚、官军粮饷不足。据此,王崇古提出户部要宽减时估:“不分年分,米麦每银一钱,各定七升,豆九斤,草每钱六七束。”[9]3404时估减落之后,以本色换引的利益增加,盐商争相购买盐引,交纳粮食增加。
其二为盐引勘合之弊。为增加粮储,边镇为盐商开派的盐引增多,但政府又无足够的盐勘,只能欠赊。隆庆二年(1568),延绥镇多开派淮盐、浙盐引五万余,但只给边商一半的盐勘。“粮草催纳久完,支用已尽,商勘无可填给,本官升任,商本无归。”[9]3404嘉靖四十五年(1566),黄鹤多开派盐粮四万余数,但仅发给盐商一半盐勘,致使诸商资本空虚。王崇古奏请户部“除将见在盐勘,挨序均填给发外,其余纳过盐粮七八万引之数,议请户部添给淮、浙盐勘”[9]3405,若淮、浙两盐勘不足,亦可用花马池盐课补足。
其三为边商、司商利益不均。王崇古言:“然则疏通盐法者,当求之运司,而不在九边。”[9]3373盐法堵塞的原因之一为边商与司商之间的矛盾,边商缴纳粮食换取盐引,司商向边商购买盐引。延绥、宁夏镇偏远穷荒,边商需持勘合到淮、浙一带支盐,但盐勘不能迅速兑换,需要守支,有时甚至长达多年,“一遇边商盐勘到司,变卖则无主承买,守支则无资不能挨及”[9]3373。为减少守支消耗,边商一般选择将盐勘贱卖给司商:“淮盐费本五钱,止三四钱。浙盐费本三钱五分,止卖一二钱。山东盐仅卖五七分”[9]3373。针对此类问题,王崇古提议户部要规定边商引勘的价值,令各司商必须遵守勘引之规,且令屯引的司商务必承买新引,如此一来,既解决了边、司商的矛盾,也疏通了盐引。
戍边西北时期,属于王崇古思想的成熟阶段。在这期间,王崇古的边防思想不断变化、不断完善,其边防思想的变化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
王崇古抚夏、督陕期间,主要是对前任官员的治边政策进行借鉴。自弘治十年(1497)王越任首任三边总制到王崇古督陕,陕西三边已历经了十几位总督的管理,也基本形成了边防策略的体系化,基本涉及捣巢、修边、发展茶马屯盐等。
王崇古在宁、陕御边时所采取的主动出击,属于明代的军事捣巢行动。捣巢行动始于成化(1465—1487)年间,将捣巢一策实施得最为有效的是首任陕西三边总制王越。王越(1426—1499),字世昌,明中期名将。红盐池之战是王越军事捣巢的代表战役之一,王崇古所指挥的白城子之战就采用了王越的作战方式。红盐池战役是与满都鲁部作战,白城子一役是与吉能对抗。捣巢中最重要的是情报的搜集,王越与王崇古都是先从降人处得到蒙古欲入侵的消息,满都鲁部是向西进攻,吉能是欲渡黄河,王越与王崇古均先通知各地兵马严阵以待,待蒙古大军离营之后突袭其巢。[24]王崇古借鉴了王越釜底抽薪、出其不意的军事策略,但与王越所指挥的红盐池之战不同的是,满都鲁是已经率领大兵离巢,而吉能是还未率领部队离营。王崇古便采用声东击西之法,先派李震率三十骑兵马突袭,混淆敌军视听,再另派一队精锐入巢。[25]298-299如此,捣巢行动大获全胜。王崇古在捣巢一事中,部署严谨,用兵出其不意,多次行动均取得大捷。
修边一策王崇古是受明代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时期整个修边趋势的影响。明代对北部的防守策略主要是据险守固,历任三边总督都以修缮边墙为重。延绥长城的修筑基本始于成化(1465—1487)时期,由时任延绥巡抚的余子俊主持。余子俊(1428—1489),字世英,主要修筑了延绥段长城,初步建立了延绥南北两道防线。正德(1506—1521)年间,杨一清上疏修筑延绥西段长城,主要是从陕西定边到宁夏横城一带。杨一清(1454—1530),字应宁,多次任陕西三边总制。嘉靖(1522—1566)年间王琼对线路进行了变动,主要是从宁夏红山堡到定边马跑泉一带。王琼(1459—1532),字德华,嘉靖七年(1528)总督三边军务。自嘉靖二十五年(1546)之后,朝廷分给陕西四镇的经费减少,长城的修筑工程停滞不前,一直到嘉靖四十四年(1565),总督贾应春将边墙补修到镇静堡处。[26]贾应春(1499—1560),字东阳,嘉靖三十二年(1553)总督三边军务。王崇古任职期间,主要主持补修了镇静堡以东四十里的边墙。王崇古之前的官员一直把精力放在西段长城的修筑上,王崇古则提出东二路边墙也亟待补修,隆庆三年(1569),王崇古便补修了东二路榆林石硖一带。与余子俊、杨一清、王琼等人相比,王崇古在修边上的功绩略有逊色。
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远离京畿,军事地位低于蓟辽、山西等镇,这也充分反映在军费、军饷的分拨上。陕西四镇所得军饷相对较少,因而来此地上任的官员一般都会大力发展屯政,减轻四镇财政压力。宁夏因有黄河之水灌溉,故屯田较受重视。永乐(1403—1424)时期,何福到宁夏推行屯政。[27]何福(?—1410),永乐元年(1403)镇守宁夏。明初所开垦的田地到宣德(1426—1435)年间多数被豪强侵占,不得已只能向越靠近边境的地方开垦,主要在花马池西、固原北一带。[28]弘治十四年(1501),三边总制秦纮在固原以北开垦闲田,《明史》载:“固原迆北诸处亦各筑屯堡,募人屯种……可得五十万石”[13]4745。秦纮(1426—1505),字世缨,弘治十四年(1501)总制三边。嘉靖七年(1528)二月,杨一清题奏屯种事宜,提出要“广屯种”“补兵丁”“清埋没”。[4]1933-1934王崇古治理屯政的手段基本与杨一清相似,但相比其他官员,王崇古在清丈田地、打击豪强一事上更为果断与坚决。多数清丈的官员一般都畏惧权贵的势力,不实心任事。正德五年(1515),皇帝派大理寺少卿周东清丈宁夏屯田,周东为攀附宦官刘瑾,“以五十亩为一顷,又亩敛银为瑾贿”[13]3590。而王崇古在面对权势时毫不畏惧。滇南黔国公沐英在平凉府固原州有牧马草场,占地174顷。隆庆四年(1570)五月,王崇古上疏将沐氏所占土地留50顷给沐家,其余都充军所用。沐氏家族奉命统治云南二百多年,占据庄田不计其数,但因其权势基本无人弹劾。王崇古不畏权贵,敢于直谏,之后黔国公在固原所占之地的地租就成为固原镇军饷的一大来源。[29]
王崇古初仕于刑部,入郑晓之门,后转为兵部,在政治和军事上王崇古的思想都受到了好友及同僚的影响。
王崇古出自郑端简公门下。郑端简公(1499—1566),即郑晓,字窒甫,号淡泉,著有《九边图志》等。郑晓非常器重王崇古,“悉以国朝掌故及战守机宜指授之”[30]。郑晓认为宁夏镇是西北第一道防线,地理位置关键。郑晓《壮游录序》中记载:“朔方乃在河外,西北虽倚贺兰山。而东南清水、兴武、花马池三营无阻固可恃。三营与灵州相倚附,不能守,则朔方益危,而环、庆孤矣。”[31]郑晓认为清水营、兴武营、花马池为防守宁夏镇之关键,王崇古在职期间非常重视三营的防秋。自余子俊之后,历任陕西三边总制都以修边为重。而郑晓认为:“敌台足御小寇,顾兵寡势分;虏大举,辄不能遏。”若蒙古兵力众多之时,大边则难以抵御,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捣其巢穴。[32]事实证明,尽管四镇边墙的修筑从未停止,蒙古大军依然破墙而入。郑晓的这一观点影响了王崇古,王崇古总督三边时期,虽然也多次修筑边墙,但与前人相比,王崇古投入的精力较少,反而在捣巢一事上王崇古屡立战功。
任陕西三边总督之前,王崇古有四年时间在东南沿海抗倭,这一时期主要是跟随俞大猷,多次随其出海征战。俞大猷(1503—1579),字志辅,号虚江,明代抗倭名将,著有《兵法发微》等。明中期,军士不操、边备松弛成为普遍现象,边地士兵军心涣散、不重操练。吏部尚书王邦瑞评价这一时期的军队作战能力:“今武备积弛……而操练者不过五六万……率老弱疲惫、市井游贩之徒。”[13]2180王崇古对练兵的注重受俞大猷影响。俞大猷在《奉王鉴川书》中记载与王鉴川共同推行战车:“战车,猷初呈一辆。名公见之,即奉造一千二百辆……本兵阅视。闻相公不日亦阅视。”[33]553王崇古在协理京营戎政之前专门请俞大猷协助训练士兵:“时王崇古协理戎政,请专委大猷。训练三年有成,方欲推之九边。”[34]俞大猷在书信中建议王崇古“社稷事,当以练兵为急务。”[33]553王崇古上奏兵部“选取精壮,编成伍队”,命将士勤于训练,学习击刺射打之法、火器守具使用之法,并定期进行考核。[9]3347俞大猷对王崇古的边防功绩非常认可:“名公于塞上事,不顾利害,而以身担之。功在社稷,泽及苍生。”[33]591王崇古在仕途初期便能跟随这些大将作战,毫无疑问为自己之后守御北部边防积攒了经验。
王崇古想恢复开中之法在明初的程序与效果,他多次上奏户部,主要想通过政府的调停来维持开中程序,此策略主要受盐都御史庞尚鹏的影响。庞尚鹏(1524年—1580),字少南,明代中期经济改革家,著有《百可亭摘稿》等。庞尚鹏与王崇古的区别在于他主要针对两淮盐政,王崇古主要针对宁夏、延绥一带盐政。王崇古在处理边、司商的问题时借鉴庞尚鹏的“边商司商兼掣之法”:“查得前任屯盐都御史庞某,曾立边商司商兼掣之法,定边商引勘价值之例,责司商承买边引之规。”[9]3374庞尚鹏认为边商纳粮、司商分拨引目,两者应为相济关系。他所采取的方法是酌处引价,《清理两淮盐法疏》中载:“若边商仓钞已到,而内商执拗留难,许边商赍送运司,照数给价银……凡有引目在官,内商依原价承买,其官给价银”[35]。庞尚鹏采取的措施也是要政府规定边商与司商之间的引价,改变之前专利偏累的局面。王崇古上疏户部按照庞尚鹏的策略,酌定引价,让边商与司商形成互相掣制的格局。
王崇古出身河东盐商家族,其家族蒲州王氏是赖于开中制发展起来的盐商家族。王崇古之父王瑶、伯父王现都曾是到边镇运输粮食的盐商,兄长王崇义在王崇古任职期间主要经营河东盐业。[36]盐商家族的出身使得王崇古在巡抚宁夏及总督陕西四镇期间一直对盐业十分关注,王崇古认为引起盐壅滞的一个原因是盐商无利可图。在盐引勘合等措施中都保证了盐商的利益,这一方面促进了边镇盐业的有效运行,另一方面也保证了边防的后备军需。
在费用一事上,王崇古始终坚持不可因小废大,小费可省大费不可省。隆庆四年(1570)正月,王崇古上疏反对削减四镇军费。延绥、宁夏、固原、甘肃四镇合计费用仅为蓟镇的一半。陕西三边本经济落后,加之抵御南番北虏,户部不仅不施援反而计划削减四镇军费。王崇古言:“理财之道,费出有大小,省其大则小者可并,省大者费则小者虽省无济也。”[16]1030王崇古深知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时期国库空虚的根源所在,统治者放任权宦敛财占田,却又从军费中节省开支,无异于舍本逐末。其对财政经济的敏锐把握,原因之一也是受其商人家族的影响。
王崇古策略的形成与他长期的仕宦生涯密不可分。嘉靖三十四年(1555)王崇古任常州兵备副使,在江苏抗击倭寇。嘉靖三十四年(1555)八月,苏松巡抚曹邦轴等人追击倭寇,倭寇逃往苏州,副使王崇古汇集各路兵马“扼其东路,四面蹙之”,最终斩获倭寇多人。[4]7363王崇古所采用的分路围追堵截之法,在宁陕抗蒙期间也多次采用。王崇古在巡抚宁夏之前,已有二十年的仕宦经历,为王崇古总督陕西三边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王崇古的边防策略相对完备,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等多方面,无疑为后人治理陕西四镇提供了经验和理论上的借鉴。
王崇古任总督期间,石茂华巡抚甘肃,隆庆二年(1568),二人同因延绥捣巢受赏。石茂华于万历元年(1573)任陕西总督,在秋防中仍基本沿袭了王崇古等人的方法,秋防时期亲诣花马池,摆边布兵按照旧例。《题为照例申饬秋防事宜以固边陲事》中载:“查照节年事规,边段关隘冲缓,将摆边伏空兵马逐一分拨停留……则照旧分布以扼冲守要。”[37]卷1,16但与之不同的是,石茂华任三边总督时,已与蒙古通贡互市,三边局势已相对稳定。“虏酋款塞入贡互市,三边无烽火之警,军民蒙宁谧之休”[37]卷1,15,此局势亦赖王崇古推行“隆庆和议”而成。石茂华应兵部之议将之前的持续防守战略调整为“无事则修筑边城,有警则相机拒守”[37]卷1,16,这与王崇古在和议之后对蒙的态度不谋而合,其亦主张在通贡的同时也要保证边墙防线。
王崇古抚夏三年、督陕四年,功勋卓著,张居正在《答陕抚王鉴川》中评价其“仗公雄略,分陕得人,朝廷无复西顾之忧”[38]。
王崇古的“转守为攻”策略有效改变了宁夏地区频受蒙古侵袭的状况。之前明军一直受蒙军牵制,节节败退。王崇古改变排兵布阵,亲历行阵,在与蒙古势力交战中能够达到势均力敌的状态,也取得了多次军事捣巢上的胜利,这在当时河套边防整体疲惫的状态下实属不易。《明史》评价道:“崇古……数出兵捣巢。寇屡残他镇,宁夏独完。”[13]5838
前任陕西三边总督陈其学守边无策,《明史》评价其“无威略”[13]5838。嘉靖四十四年(1565)四月,蒙古侵袭皇甫川堡,九月入静堡,鲁聪战死。嘉靖四十五年(1566)七月,入犯安塞、延安府,八月入甜水堡,总兵郭江战死,两年间明军损失一千多官兵。[10]卷18,56隆庆元年(1567),兵部罢免陈其学总督一职。王崇古上任之后,在宁夏、陕西一带所指挥的军事进攻行动给蒙军带来了沉重打击,改善了之前频繁受袭的局面。
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年间的军事捣巢行动,明军并非压倒性的胜利,通常都要自损诸多兵马,但王崇古军事进攻的成功增强了边地将士的信心。王崇古虽未完全改变明军奉守的“守为主,攻为辅”作战方式,但从明廷整体的防御态势而言,王崇古显然推动了明军主动进攻的军事作战能力。庞尚鹏评其:“故以战守为实务,以捣巢为权宜,审其正而善用之,兵家常胜之术,惟曲当其机焉。”[25]300
相比军事上的成就,王崇古在政务上所作改革因受明代整体社会环境影响,效果并不显著。
洪武(1368—1398)、永乐(1403—1424)时期,屯田一制确实达到了“一军之田足以赡一军之用”[16]970。但自宣德(1426—1435)以后,屯政便遭受破坏。《明宣宗实录》载:“近年各卫所不遵旧例,下屯者或十人或四五人,虽有屯田之名,而无屯田之实。”[39]西北一带因战争和过度开垦,多变为沙碱地。屯政的衰落直接造成了粮饷的短缺,屯地荒芜,米价上涨,所收粮食已无法满足军队的需求,加之国库空虚,三边粮饷补给不足,无论是经济还是军力,三边已呈衰微之势。
王崇古虽然一直致力于屯政,“然是时,因循日久,卒鲜时效”[13]1886。王崇古仅能在自己所辖之地做一些制度上的改善,对嘉靖(1522—1566)、隆庆(1567—1572)年间整个屯政局势并没有起到明显的效果。明中期的土地兼并从根本上决定了屯政将走向衰落的局面,王崇古等对屯政所作的补救终究只是昙花一现。王崇古在政务上的改革效果不显并非个人原因。
隆庆四年(1570)七月,因抚夏、督陕有功,王崇古调任右都御史,总督山西宣大军务,之后协理京营,进兵部尚书,仕途顺遂。在陕之功绩,实则为王崇古扬名之始,亦为其仕途巅峰之奠基。王崇古的边防策略虽不尽善,但也是明代百年防御史中重要的一部分。明神宗在赠王崇古谥诰中给予其高度评价:“生为人豪,殁膺国恤,古称不朽。”[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