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平
(包头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扬雄是蜀郡成都人,出生于公元前53 年(宣帝甘露元年),卒于公元18 年(王莽新朝天凤五年),为西汉后期颇有成就的思想家、文学家以及语言学家。扬雄一生著述颇丰,思想内涵丰富,涵盖政治、哲学、历史、民族、伦理、教育等诸多领域。本文仅就其社会教育思想作一简要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批评、指正。
从广义而言,社会教育包括学校教育、家庭教育及社会生活中一切具有教育意义的活动。从狭义来说,社会教育“应限定在有意识、有目的地改善社会习俗的带教育性质的制度措施范围内,包括推广礼教,宣传有关伦理道德,厉行劝善惩恶,尤其是旌德扬善,作为表率和示范,以供民众效法”。[1]404本文所讨论的主要是狭义的社会教育。
扬雄的社会教育思想虽在其思想体系中不占主导地位,但仍有可圈可点之处,通过对集中体现这一思想的《法言》的梳理,可以将其社会教育思想的主要内容归纳为以下几点:
同前人一样,扬雄也是围绕人性的善恶问题来分析社会教育的可能性与必要性的。扬雄之前的思想家已对人性的善恶问题有过多方面的思考,提出了一些看法,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孟子所主张的性善论和荀子所坚持的性恶论。对于这两人的观点,扬雄并不完全赞同,而是将其加以综合,提出了人性善恶混的主张。他说:“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2]85对此,司马光评论道:“故杨子以为人之性善恶混。混者,善恶杂处于心之谓也,顾人所择而修之何如耳。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斯理也,岂不晓然明白矣哉!如孟子之言,所谓长善者也;如荀子之言,所谓去恶者也。杨子则兼之矣。”[2]85司马光认为扬雄在综合孟子性善论和荀子性恶论的基础上,纠正了二者各自的偏颇。这一评论是符合实际的。扬雄所要表达的意思就是,“人性中同时具有善和恶两种对立因素,它们是内在的、与生俱来的,至于后天哪种因素占优势,则取决于‘修’,发展善的因素就成为善人,发展恶的因素就成为恶人”。[1]171
扬雄特别重视学习对于修养人性的作用,他说:“学者,所以修性也。视、听、言、貌、思,性所有也。学则正,否则邪。”[2]16认为学习之目的是为了使人性得到修养,如果人们能够努力地去学习,就会成为善良之人,否则,只能滑向恶的深渊。扬雄对老子提出的“绝学无忧”的观点进行了批判,他说:“夫人而不学,虽无忧,如禽何!”[2]26认为如果一个人不去学习,那么,即使他没什么忧患,也和禽兽差不多了。有人认为学习没什么作用,对此,扬雄进行了反驳。他认为,那些主张学习对于改变人的本质不起作用的人,是对这一问题没有进行深入的思考。“夫有刀者砻诸,有玉者错诸。不砻不错,焉攸用?砻而错诸,质在其中矣;否则辍。”[2]8刀要经过磨砺,玉石要经过琢磨,它们才能有用处,人的优良素质同样要通过学习来发扬光大。有人提出这样的问题:“鸟有凤,兽有麟,鸟、兽皆可凤、麟乎?”扬雄回答说:“群鸟之于凤也,群兽之于麟也,形性。岂群人之于圣乎?’”[2]183鸟、兽与凤凰、麒麟在形体和性质上是相异的,而圣人和凡人在本性上是没有差别的,凡人只要努力学习是可以达到圣贤人格的。“学者,所以求为君子也。求而不得者有矣,夫未有不求而得之者也。”[2]27学习是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君子,只有努力去追求才有可能达到目标。扬雄指出:对颜回仰慕的人,实际上跟颜回属于同一类人。人们只要肯学习,就可以成为颜回一类的人。颜回曾学习过孔夫子,正考甫、公子奚曾经学习过尹吉甫。不想学习就算了,如果想学习,任何人都阻挡不了。董仲舒曾提出性三品说,认为人生下来就有三品之性。上品的圣人之性是至善的,圣人和凡人之间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而扬雄认为圣人和凡人之间是相通的,凡人通过努力是可以学至圣人的,这就否定了董仲舒性三品的先验论。扬雄还形象地提出了“铸人”的概念:“或曰:人可铸与?曰:孔子铸颜渊矣!”[2]15“铸人,是说人可以凭借师法和教化发展他的德性。一个人要求道德的成长,必须靠人的力量,像颜渊靠孔子,天是无能为力的。”[3]344扬雄认为,一个人是放纵情欲,还是追求礼义道德,将会导致不同的结局,“天下有三门:由于情欲入自禽门,由于礼义入自人门,由于独智入自圣门”。[2]104放纵情欲,最终与禽兽无别,因而需要依靠礼义对其加以引导和约束,而礼义的获得来自于学习。
既然学习如此重要,那么,如何去学习呢?扬雄特别强调要拜师求学,他说:“务学不如务求师,师者,人之模范也。”[2]18教师是学生效法的榜样,会在为人处世、治学修身等各个方面对学生给予积极的引导。而学习的内容就是儒家的五经,因为其包罗万象、博大精深。扬雄指出:“说天者莫辩乎《易》,说事者莫辩乎《书》,说体者莫辩乎《礼》,说志者莫辩乎《诗》,说理者莫辩乎《春秋》。”[2]215五经是衡量一切是非的标准,要想认识真理、修养身心,就必须去学习五经,“舍五经而济乎道者,末矣!”[2]67
扬雄认为,所有人都存在着向善、向恶发展的两种可能性,而究竟向哪个方向发展,则是由人们后天能不能用心去学习、修养所决定的。人只有用心去学习、修养,才能去恶扬善,最终成为善人。这就克服了性善论和性恶论的缺陷,既说明了教化的可能性,又肯定了教化的必要性。
扬雄大力倡导以社会教化治国,他指出:君子治理国家,要树立制度准则,重视教育感化。“导之以仁,则下不相贼;莅之以廉,则下不相盗;临之以正,则下不相诈;修之以礼义,则下多德让。”[2]296提出治国只要对民众进行“导之以仁”“莅之以廉”“临之以正”“修之以礼义”的社会教化,他们就会形成“不相贼”“不相盗”“不相诈”“多德让”的良好行为习惯。扬雄十分重视仁义礼智信等封建伦理道德对培养人的良好品性所发挥的作用,他说:“仁,宅也。义,路也。礼,服也。智,烛也。信,符也。处宅,由路,正服,明烛,执符,君子不动,动斯得矣。”[2]92仁是人们爱人的品德,义是人们行为的准则,礼是人们面貌的特征,智是人们所具有的辨别是非的能力,信是人们取信于他人的保证。作为一个君子,要想有所作为,就必须把仁作为居所,把义作为道路,把礼作为装饰,用智慧来辨别事物,用诚信来获取他人的信任。扬雄又说:“道、德、仁、义、礼,譬诸身乎?夫道以导之,德以得之,仁以人之,义以宜之,礼以体之,天也。合则浑,离则散,一人而兼统四体者,其身全乎!”[2]111在他看来,“道德、仁、义、礼四者,是一个完整的统一体,它们各有自己的特殊功能”。[4]140一个人只有兼备了这些道德品质,才可以全身保性。这都是强调要把仁义礼智信作为对民众实施社会教化和个人修养的主要内容。
扬雄坚决反对不对民众进行教化就加以杀害的做法。他指出,治理民众如果只是一味地“先杀后教”,就是违反“先春而后秋”的自然规律。“民可使觌德,不可使觌刑,觌德则纯,觌刑则乱。”[2]300如果让民众经常受到良好道德氛围的熏染,他们就会形成淳朴敦厚的民风;如果经常让他们看到犯法的事情,就会出现社会混乱。他对法家实行的严酷的刑罚给予了批评:“申韩之术,不仁之至矣,若何牛羊之用人也?”[2]130认为法家以对待牛羊的态度来对待百姓,这种做法是不把人当人看,是不仁到了极点!
扬雄虽极力推崇以社会教化来治国,但这并不是说他否定法治的作用。他指出:从前舜和禹,继承尧的爵位,实行尧的方针,法令制度很清楚,礼乐仪式很明白,垂手什么也不做就可以看着天下的百姓富庶。如果是接续夏桀、商纣的后果,法令制度被废弃,礼乐仪式被破坏,怎么能够看着百姓死于非命而无所作为呢?只有“法度彰”“礼乐著”才能使国家富强、百姓安乐;而“法度废”“礼乐亏”则会导致国家混乱、百姓流离。也就是主张在治国时把社会教化和法治结合起来,二者缺一不可。但社会教化和法治在治国中的地位是不一样的,在对民众实行社会教化的前提下,“如有犯法,则司狱在”。[2]296这就是说,扬雄虽主张社会教化和法治两者并用,但把社会教化放在首位。
对于如何开展社会教育工作,扬雄也作了一些思考,提出了如下之主张:
第一,执政者自身要道德高尚,能给民众树立榜样。孔子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5]24强调统治者要自觉地以身作则,才能对百姓起到示范启迪的作用。荀子也曾指出:统治者就像立在地上用来测量时间变化的杆子,而百姓就是杆子投下的影子,如果杆子立得正,那么影子自然是正的;统治者就像盘子,百姓就是盛在盘中的水,如果盘子是圆的,那么盘中的水也是圆的。形象地说明了统治者若自身端正,就可产生上行下效的积极影响。扬雄继承了这一思想,有人问:“齐得夷吾而霸,仲尼曰小器。请问大器。”扬雄回答说:“大器其犹规矩准绳乎?先自治而后治人之谓大器。”[2]297执政者自身首先要加强道德修养,然后才能谈得上去治理民众。执政者还要做到“自敬自爱”。一个人必须自己爱戴自己,然后别人才会爱戴他;一个人必须自己尊敬自己,然后别人才会尊敬他。“自爱,仁之至也;自敬,礼之至也。未有不自爱敬而人爱敬之者也。”[2]515自爱是仁的最高标准,自敬是礼的最高标准,只有懂得自尊自爱的人,才能真正关爱尊敬他人。执政者自身的道德素质如何,决定着政治的成败。有人问:“何以治国?”扬雄回答说:“立政。”又问:“何以立政?”答曰:“政之本,身也。身立则政立矣”。[2]286执政者要在自身人格完善的基础上去开展对民众的教化工作。“敢问日新。曰:‘使之利其仁,乐其义,厉之以名,引之以美,使之陶陶然为日新。’”[2]290这些都强调了执政者对民众的身教示范作用。“在古代中国大众传播手段十分原始的条件下,伦理和政治价值的普及除了行政推广之外,榜样效应的作用极为重要。”[6]262
第二,要教化民众注重行动。扬雄说:“学行之,上也;言之,次也;教人,又其次也;咸无焉,为众人。”[2]5学习的最高境界是付诸实行。他做了一个比喻:“百川学海,而至于海;丘陵学山,不至于山。”[2]31百川之所以能最终流入大海,是因为其在日夜奔流不息;丘陵为什么不能与山比齐,原因就在于其静止不动。这就是说,无论是学习还是修养,都要落实到行动上才能达到目的。因为只有通过实践的检验,才能知晓所学的知识是否符合实际。他说:“君子之言,幽必有验乎明,远必有验乎近,大必有验乎小,微必有验乎著。无验而言之谓妄。”[2]159
第三,对民众的教化必须建立在满足其基本物质需求的基础上。先秦的儒家已提出了先富后教的主张,《论语·子路》载:“子适卫,冉有仆。子曰:‘庶矣哉!’冉有曰:‘既庶矣,又何加焉?’曰:‘富之。’曰:‘既富矣,又何加焉?’曰:‘教之。’”从这里可以看出,孔子认为首先要让百姓富裕起来,然后才能对他们开展教化活动。孟子也有类似之主张,他认为:作为人应该有需要遵循的道理,如果人们只是追求吃得饱、穿得暖和安逸的生活,而不去接受教育,那么他们就跟禽兽差不多了,因此,作为统治者应该对民众“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叙,朋友有信”。[7]49即在人们吃饱、穿暖、居住安逸后,就要对其进行伦理道德教化。扬雄受到了孔孟观点的影响,提出:“君人者,务在殷民阜财,明道信义,致帝者之用,成天地之化,使粒食之民粲也,晏也。”[2]557他认为,作为统治者,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如何使百姓富足上,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教化百姓,使他们按礼义行事。扬雄继承了先秦儒家仁政的思想,要求统治者关注民生。有人问:“治理国家的关键是什么?”扬雄回答说:“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使百姓怀念而不让他们厌恶。”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使百姓怀念,而不让他们厌恶呢?扬雄的建议是:“老人老,孤人孤,病者养,死者葬,男子亩,妇人桑之谓思。若污人老,屈人孤,病者独,死者逋,田亩荒,杼轴空之谓斁。”[2]286扬雄希望统治者努力去追求建立“思”政,即能够对别人的老人给与尊敬,对他人的孤儿予以爱护,对生病的人给与帮助,对去世无力安葬者予以安葬,使男人有土地可以耕种,女人有桑树可以采摘。而要极力避免“斁”政的出现,即对别人的老人进行污辱,对他人的孤儿进行欺凌,对生病的人不予理睬,让死者陈尸荒野,使男人无可耕之田,把女人所织的布帛搜刮一空。扬雄的这一主张,尽管有着浓厚的理想化色彩,但也“体现出一种同情农民、为民请命的人道精神”,[8]218对于改良政治、维护统治,无疑具有积极的意义。
扬雄社会教育思想的形成并非偶然,而是有着多方面的原因,既离不开前人积累的优秀思想成果所奠定的基础,又得益于扬雄对现实问题的积极思考,同时也是其勤奋好学的结果。
扬雄生活在西汉晚期,在其前有不少的思想家如孟子、荀子、董仲舒等已对关涉社会教育的诸问题,如开展社会教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社会教育的内容、社会教育的作用、社会教育的方法等,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思考和论述,提出了一些很有价值的观点。比如对于开展社会教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思想家们几乎都是围绕人性的善恶来立论的。孟子主张人性是善的。他通过把人与动物相比较,揭示了人对他人具有同类相亲的感情,即所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7]44具体来说,就是人生下来就有四个“善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无这“四心”之人不能被看作是人类。恻隐之心是仁的端倪,羞恶之心是义的端倪,辞让之心是礼的端倪,是非之心是智的端倪。人具有这四种端倪,就如同他的身体拥有四肢一样。这种人与生俱有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仅仅是“仁义礼智”四种道德范畴的发端,要使其发扬光大,还必须“扩而充之”,否则其就会像刚刚燃起的火苗一样很快熄灭。所谓“求则得之,舍则失之”。[7]65这就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后天培养的作用。
荀子主张“性恶”论。他认为:人一生下来就有喜好利益之心,如果一味顺从这种本性,就会有争斗的事情发生,就不会再顾及谦让了;人一生下来就有忌妒仇恨之心,如果一味顺从这种本性,残害忠良的事情就会发生,忠诚信实的品德就不复存在了;人一生下来就有喜好声色之心,如果一味顺从这种本性,淫乱的事情就会发生,道德规范和礼仪制度就会被破坏。正因为人有“好利”“好声色”的本性,说明人在自然本性上是恶的,而所谓的善则是人为的结果。要改变人的恶性,荀子认为必须通过教育,“今人之性恶,必将待师法然后正,得礼义然后治”。[9]538只有通过人为的教育,借助一定的道德规范和法律制度,对恶性加以“矫饰”,才能使人们的行为变得端正,社会才能有秩序。“化性起伪”的提出,突出强调了后天教育的必要性。
前人丰富的社会教育思想,为扬雄提供了思考的精神食粮,使其得以在继承前人思想成果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发展。
扬雄生活在西汉后期,这一时期总的时代特征是阶级矛盾逐渐激化,社会危机日益严重。“汉世衰于元成,坏于哀平,哀平之际,国多衅矣。”[10]3741整个统治集团,上至皇帝,下到贵族官僚,都追逐着荒淫腐朽的生活。元帝时设在首都长安专门为皇室制作服装的官营纺织厂——东、西织室,每年所需费用达到五千万。设在蜀、汉的官营金银器制造厂,每年所花费用各达五百万。另外,“厩马食粟将万匹”。[10]3070成帝更是因沉溺于酒色而出名者,他对后宫宠幸远超于前代诸帝。他为最迷恋的赵飞燕所提供的物质条件为前代所未有:昭阳殿内都用红色的油漆刷新,门用黄铜、黄金加以装饰,上殿的台阶用白玉建成,用金环、玉璧、翠羽等装饰大殿内壁上露出的横木。成帝还重用外戚,将政权交由外戚掌管。据晋王嘉《拾遗记》载:外戚王氏兄弟五人“同拜五侯。馆第僭于京都,嫱姬丽于宫掖。瑰赂南金,弥玩于王府;缇绣雕文,被饰于土木。高廓洞门,极夏屋之盛;文马朱轩,穷车服之靡。自古擅骄,未有如斯之例”。哀帝在位时,沉湎于声色犬马,国家大事全部由其宠爱的董贤与外戚把持。哀帝为董贤在皇宫前建起了一座富丽堂皇的住宅,以及一座类似皇陵的坟墓,并赐给他大量的钱财珍宝,前后达四十三万万。
与统治阶级骄奢淫逸、吏治腐败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广大劳动人民所遭受的剥削、压榨日益加深。哀帝时的大臣鲍宣就上书指出当时的人民有“七亡七死”之惨状。为了求得生存,不少人被迫起而反抗,各地的起义斗争此起彼伏,这从史书中频繁记载的“盗贼并起”即可看出,西汉王朝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王莽取代汉朝建立新朝。为了挽救江河日下的国家形势,王莽打着“复古”的旗号实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但均以失败告终。社会危机不仅没有得到缓和,反而更加严重。
面对政治黑暗、阶级矛盾激化、社会危机四伏的现状,扬雄不可能置身其外。徐复观指出:“两汉的知识分子的一切活动,无不归结到政治问题之上,这是因为由政治暴流而来的对一切人的巨大冲激压力,始终无法使其得到‘安澜’的途径;尤其是自大一统的专制政治成立后,政治的压力对任何人来说,皆无所逃于天地之间。”[11]333虽然扬雄的官职很小,但这并不妨碍他的政治热情,况且他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完全具备思考现实问题的能力。他所提出的有关社会教育的主张,即是其试图化解社会矛盾,为维护统治所做的努力。例如,自汉武帝采纳董仲舒的建议后,虽然儒家思想在治国中的主导地位得以确立,但统治者对法家思想并非从此弃而不用,实际上的统治方略是“霸王道杂之”。汉武帝时的律令十分繁多,共有359章。因为条目太多,司法人员很难把这些内容熟悉和消化,以致出现了“奸吏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傅生议,所欲陷则予死比,议者咸冤伤之”的弊端。[10]1101元、成二帝意欲减省刑罚,成帝曾下诏指出:现在单死刑就有千余条,且律令太繁琐,共有一百多万字,连司法官员们也很难把这些内容掌握清楚,又怎么能够向百姓宣讲清楚呢?因此要求政府相关人员“议减死刑及可蠲除约省者,令较然易知”。[10]1103但实际效果并不明显。正是针对这一情况,扬雄高扬以礼义教化治国的旗帜,无情地批判了法家一味依靠刑罚暴力手段来维护统治的做法。
扬雄自幼喜欢学习,对于当时流行的严遵师法规则的章句之学不屑一顾,“训诂通而已,博览无所不见”。[10]3514实际上,扬雄已经开创了东汉古文只究训诂的朴实学风。扬雄为人非常平和,他有口吃的毛病,因而说话不利索,但他喜欢安静地去思考问题,没有太多的嗜好和欲望。“不戚戚于贫贱,不修廉隅以徼名当世。家产不过十金,乏无儋石之储,晏如也。”[10]3514扬雄虽然一生过着比较清贫的生活,但他能泰然处之,少嗜寡欲,深沉好思。扬雄非常推崇同乡司马相如所写的赋,经常加以模仿。在四十多岁的时候,他来到京师,大司马车骑将军王音欣赏他的文章,任命其为门下史,后来又把他推荐给了非常喜欢辞赋的汉成帝,担任黄门侍郎,这期间他写下了《甘泉赋》《河东赋》《长扬赋》《羽猎赋》等作品。由于扬雄没有显赫的家庭背景,也没有权贵作为靠山,而他本人又不善巴结逢迎,故长期得不到升迁。直到王莽称帝后,扬雄才“以耆老久次转为大夫”,仅在天禄阁校书而已。
仕途上的不顺,使扬雄无法把政治作为主要事业,这就使他有更多的精力利用京城浓厚的文化氛围进行自己的学术活动。扬雄前期热衷于创作辞赋,但后来他认识到辞赋只是“雕虫篆刻”,“壮夫不为也”,[2]45于是转而潜心研究哲学和伦理等问题。扬雄一生勤奋好学,勤于思考,因而著述很多,“意欲求文章成名于后世”。[10]3583扬雄认为经书没有超过《易经》的,所以仿照其写出了《太玄》;认为传没有超过《论语》的,因而仿照其创作了《法言》;认为史篇写得最好的是《仓颉》,所以仿照其写了《训纂》;认为箴类作品中最好的是《虞箴》,因而仿照其创作了《州箴》。其中《太玄》和《法言》影响较大。《太玄》探讨的主要是哲学问题,文字艰涩,不易读懂。《法言》探讨了政治、伦理道德、教化等问题,语言平实,容易理解,是我们研究其社会教育思想的主要材料来源。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法言》的实质内容“无不立足于当时的社会现实,表现出扬雄自己创造性的思想与见解。它虽然简单,没有展开,很少论证,但言简意赅,极具针对性、批判性、战斗性。它‘言之有物’,在同时代,是富于思想见解的高人一等的作品。它所包含的理性精神及对尚智的引导,对神仙迷信的批判,对社会弊端的揭露,以及关于学习、道德、人性、政治等等问题的见解,都是益人心智、扣人心弦的”。[12]459
扬雄在继承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对人性问题的看法,认为人生下来并非是已善或已恶,而是包含有善、恶两种成分,即善恶混杂在一起的。如果善的成分居于主导地位,那么就成为善人;如果恶的成分占据主要位置,那么就成为恶人。究竟哪种成分能够成为主导者,则完全取决于人们后天的修养和所接受的教化。这就为社会教育开展的可能性和必要性提供了理论依据。在治国上,扬雄提出了以德治为主的思想,认为只要用仁义、廉洁、正道、礼仪去教化民众,就会形成良好的社会风尚,充分肯定了社会教育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在社会教育的方法上,扬雄特别强调统治者自身必须注重道德修养,努力提高道德水平,能够率先垂范于民众。这些主张,在今天看来仍有可借鉴之处。在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日益发达的当今社会,社会教育仍有着无可替代的功能。我们要坚持人人可教的理念,充分发挥社会教育全民性的特点,力求使每一个社会成员都具有适应社会的能力,使全体国民的素质得到提高。依靠法律来治理国家是现代文明社会的一个基本做法,法律在现代社会治理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法律不是万能的,它不可能涵盖社会生活的全部,属于道德范畴的问题,就需要依靠道德教育的力量来解决。特别是在市场经济的冲击下,道德滑坡、道德缺失现象日益严重,发挥道德教育的作用就显得尤为必要。通过道德教育,可使社会成员的道德觉悟得到提高,使他们能自觉地遵守法律所规定的行为规范,维护社会的正常秩序。以德治国和依法治国是相互补充、相得益彰、缺一不可的。另外,要想使社会教育取得良好的效果,就需要发挥教育者的表率作用。教育者的一言一行对被教育者都有很大的影响,因而,作为教育者一定要关注自身的道德修养状况,努力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平,发挥道德示范作用,以高尚的人格力量影响和带动被教育者。这些就是我们研究扬雄社会教育思想所得到的有益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