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的劳动观及其对职业教育的启示

2022-03-01 01:39张丽熊宗武胡斌武
职教论坛 2022年11期
关键词:闲暇杜威劳动

□张丽 熊宗武 胡斌武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高度重视、加快发展职业教育,努力培养数以亿计的高素质劳动者和技术技能人才。由于职业教育以实践应用为导向,从劳动入手开展研究,有利于丰富职业教育的理论体系,并带来新的启示,而这不仅要以马克思主义劳动观为指导,也要积极借鉴外国的教育理论和优秀经验,吸收其中科学的、合理的、有益的成分。

作为实用主义的集大成者,杜威(J.Dewey)对劳动的看法十分精辟,并提出许多创新性观点。但目前,国内学界对杜威的劳动观研究凤毛麟角,仅有学者从劳动与闲暇对立统一的角度进行了探究[1],杜威对劳动的大量重要见解及思想观点尚未发掘。对之作一探讨,不仅有助于人们从新的角度理解劳动的内涵,获取劳动教育改革的有益思路,深化劳动与教育变革之间关系的认识,培养适应新时代需要的劳动者;而且对职业教育中的一些重要问题,如技能型社会建设、职业启蒙以及“普职融合”等也具有启示意义。

一、杜威对劳动内涵的理解

19世纪80—90年代到20世纪初,由于工业的快速发展,美国从一个农业小邦一跃成为资本主义头号强国。城市规模的扩大,带动了商业、交通、住宅、医疗等设施的发展,对劳动力的需求也在不断增加,大批失去土地的农民以及新移民不断涌向城市,并聚集在工厂所在的地区。工业化加快了城市化的进程,也带来了贫富差距增大、劳资矛盾、文化冲突、失业、道德滑坡、经济危机等一系列问题,但也极大地改变了美国社会的面貌,形成了城市—工业文明,为美国社会和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全新的基础。

杜威亲历了这一重要转型时期,他深深感到,工业化“笼罩并控制了所有人的变化”。尽管杜威也看到工业化带来的问题,但他也同时看到科学的广泛应用、人的能动力量以及实现“完美人生”的可能性。有志于改造社会的杜威希望能寻找到新的出路,便提出建立民主社会的主张,而这个社会就如同他在著作中所说的那样,一定是劳动至伟的。因此,杜威对劳动作出很多深刻的思考,而这首先体现在他对亚里士多德(Aristotle)的批判上。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只有为了安生立命或养家糊口才去从事体力劳动,并且这些实用的训练,都是卑下的营生,毫无理智和美学可言。按照他的观点,观察、冥想和沉思才是真正的理智的生活,而这属于高贵的闲暇阶层,这个阶层是不需要用手劳动的,“因为一旦使用双手或者用手去接受技巧训练,就意味着是为别人提供服务,而这都是在社会或政治上处于依附地位的标志。”[2]281

但杜威认为,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是错误的,“他是将某个历史阶段的社会习俗等同于自然的必然。”[3]208在古希腊,劳动之所以受到鄙视,那是因为这些与谋生相关的活动都是凭经验,并不涉及农业劳动者和技工的智力,因而这些活动往往被看作是卑微的[3]210。但如今,科学的发展引发了工业革命,在大多数经济行业中,那些基于习俗和常规的许多产业要素已经基于科学研究之上,甚至连家务、农业和制造业、运输以及人们的交往都涉及应用科学。经济产品不但影响了人类生活的地区,而且影响了它们的消费。这种变化使人们相互依存的关系更加紧密,并且强化了相互服务的观念。

由于社会环境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闲暇”阶级已成为过去,人人必须从事劳动,而且人类要生存下去,就必须通过工作为自己提供生活物资。劳动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重要,杜威甚至明确指出,“劳动是光荣的,为社会服务是受人称道的道德理想。”[3]250

除了认可劳动的光荣性,杜威还提出劳动的“理智”价值。在他看来,那种单调、乏味、机械的劳动,哪怕是达到“自动化”的程度,也不是真正的劳动。“因为这样的劳动只是通过适当的实践练习,获得了做事的才能,获得了使用机械工具的能力,……但这样的训练只能培养习惯和专门技能,它依靠的是应用中的反复操作和孜孜不倦,而不是唤起思考和思维能力。”[3]206在这样的情况下,工作会变得机械和屈从,投入机械操作中的操作员,在掌握这些不变的工作时,“他的工作就控制了他,这种习性同化并吞噬了他。”[4]111

与这种单调、乏味、机械的取向相反,杜威认为,劳动应该能激发人的想象力,训练独立判断的能力,培养创新精神,融入审美因素;并且对自己所从事的行业怀着极大而真诚的兴趣,了解其社会的和科学的意义;对工业的原料和过程中所产生出来的各种事实、观念和方法作出科学认知,且能够发展实验室的方法,使它们能与人类通常的工业行为联系起来[4]112。所有这些,杜威都看作是劳动的“理智”价值。

实质上,杜威在批判亚里士多德的同时,也吸收了后者思想中的一些合理成分。他也认为,人与其他有机动物最大的不同是理性,并且应该充分发展这种理性,而沉思、观察、思考也是人的正当的生活。难得的是,杜威并没有止步于这种观点,而是顺应社会发展潮流,将劳动与“理智”相结合,使之体现出科学和文化的一面,让工人在日常工作中也能找到全部重大的属于人的意义,而不是把自己变成所操作机器的附庸。

不仅如此,在“闲暇”问题上,杜威也没有简单地将其作为劳动的 “对立面”,而是提出创新性见解。闲暇,这个古希腊贵族专属的标志,在杜威看来,它的内涵在现代社会已经发生变化,已然和劳动一样,是生活的一个正常部分。杜威认为,“从人的需求看,人在劳动之余需要休闲,而休闲本身就是指精力的恢复,在人性中,没有什么需求比休闲更紧要,更无法回避的了。”[3]169那么,如何能够享受生活并以对社会有益的方式来利用闲暇时间,成为一个品味高雅,能欣赏艺术、科学、历史和文学的人,就是一个重要问题。对教育而言,如果不为此提供机会,“不去训练寻求和发现休闲的能力,被压抑的本能便会以各种不正当的途径释放出来。”[3]169从而会去寻求一些低成本的娱乐,甚至会诉诸赌博、喝酒,等等,因为他们追求的仅仅是“感官的愉快”。

从社会角度看,杜威认为,只要一个社会是理智和健康的,它的整个趋向就是增加休闲时间,而人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面对参与日常工作的众多男女,当他们离开工作岗位进入闲暇阶段时,如果获得的娱乐是如此的廉价和容易,那么,这对成千上万在工业和经济生活中没有灵魂的人们来说,将会构成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因此,杜威指出,“充分提高休闲娱乐的乐趣,是教育中最为严肃的职责。”[3]169学校为社会培养人才,给予的不仅仅是知识和技术,还应培养其利用闲暇时间的能力,以能够更具美感地享用各种劳动产品,发展科学、文化或艺术品味,有兴趣地阅读书籍,欣赏音乐和戏剧。由此,学校才可以说履行了它的社会义务,或者说尽到了它的社会责任[5]。

也正是这种广阔的社会视野,使杜威没有将劳动等同于单一的体力活或技术活,并且指出了闲暇对于劳动的积极意义。而这也印证了杜威观点的深意——单纯地认定自由、理智,或者劳动是高贵的,都无法超越古希腊的生活哲学和教育哲学,“最重要的是,发展一个真正民主的社会,即,对所有人参与有用的服务并享有有价值闲暇的社会的考量。 ”[3]209

二、杜威对劳动教育的分析

早在殖民地时期,美国的一些学校就借助劳动教育来培养学生的良好品格,以及脑、眼、手的协调能力,同时也为将来的生活做准备,这种传统为后来的职业教育运动打下良好的基础。在杜威的著作中,他曾用大量的篇幅,对美国加里市(Gary)、印第安纳波利斯(Indianapolis)和其他一些地方学校的劳动教育作过分析,并认为这些学校的经验为劳动教育改革提供了很好的范例,而杜威也在分析的过程中发表了很多有价值的观点。

在他看来,“劳动在教育中的地位,并不是为了具体的行业而仓促加快培养学生,而是应该为每个学生必须掌握的理论知识提供实际的价值,让学生理解自身所处的环境条件及其制度。一旦做到这一点,学生就会具备必要的知识和智力,从而正确地选择工作,并努力获取必要的技能。”[2]315从杜威的话中看出,他所指的劳动教育,是具有职业启蒙特点的。

那么,依照杜威的观点,劳动教育如何能为理论知识提供实际价值呢?从他的分析中发现,很多学校设有木工、电工、机器、模具、锻造、浇铸等车间,午餐厅和缝纫间可以供女生学习烹饪和制衣。此外,很多学校还设有油漆部、金工间、印刷所、记账班、速记班,等等。值得一提的是,尽管学生在老师的指导下参与多种多样的劳动学习,但并不是孤立地为劳动而劳动,而是与学生平时所学的物理学、生物学、化学等课程有密切的关联。

比如,在很多学校,植物学和园艺课是结合起来教授,女生学化学,是以食品化学基础的形式来教授的,厨房也变成了人类生活的实验室,学生在烹饪过程中学会了度量,学会了精确的操作,知道了水和加热的原理。还有的学校开设电学实验课,就让学生把所学的定律应用到劳动之中,讲到电流的时候,学习如何布线,讲到磁铁的时候,就学习制造发电机,等等。[2]298学校的热力电厂也变成了学生的实验室,学生一边参与电厂运行的有关日常工作,一边在用完全符合实际的方式学习供暖和照明原理,为他们学习物理科目打下基础[2]292。并且所有的学生都学习科学基础课,以便对事物运动的方式有一个真正的基本认识。这样一来,“学生不仅积累了植物学、动物学、化学、物理和其他科学方面具有实践性和科学重要性的知识,而且变得精通实验探究和证明的方法。”[6]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部类之间的课程联系非常紧密,以便让学生看清任何一种工作与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之间的联系。比如,在杜威的分析中,曾有这样一个鲜明的例子:教师让一组学生制作真空吸尘器,为此,不同的课会针对不同的元件提出答案。当然,学生在制作吸尘器之前,必须有一定程度的物理学和电学的知识,而在熟悉了吸尘器的原理之后,他们就开始画草图,在机械加工车间展开讨论,不断修改,直到草图变为现实。另外,在上机械制图课时,学生还要准确画出整体以及每一个局部,然后到模具车间根据图纸去制作模具。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学生们自己做模子,自己搞浇铸,等所有的部件全部齐全之后,再到机械加工车间和电气车间去制作真空吸尘器。[2]300

按照杜威的评价,这样的功课,都是按照其教育价值和实用性来选择的,学生自己完成与生产有关的一切,不管是在实验室,还是在教室,他们从弄明白理论到拧紧最后一颗螺栓,一直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不仅使理论知识变得具体易懂,而且动手的工作也不会变得乏味狭窄,学生们检验了自己学过的东西,明白了如何运用理论知识,以及知识代表什么,不但变成有用之才,还培养了独立运用自己智力的信念。

最终,这些做法证明,即便是在试验阶段,学生的书本知识学得比过去还要好,而且动手的课程极大地激发了学生的学习动机。更重要的是,“这些做法在把知识和日常生活的事物结合起来,给书本知识赋予了意义和趣味的同时,也对他们今后作为成人谋生时所需要的东西提供了心理和身体的训练。 ”[2]298

除了与理论学习相结合以外,依照杜威的观点,劳动教育还要让学生了解自己所处的环境条件及其制度。在他看来,从事各种职业技能的学习,并非是为了习得技能,更不是将来一定要成为这个行业的技工,重要的是了解该行业的实际环境,以便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并最终作出明智的选择。

为此,杜威特别指出,学生可通过车间的理论课学习,对自己所选行业的机会和可能性有总体的了解,知道这个行业还需要更多地学习哪些东西。不仅要熟悉这个行业工人的情况,知道不同技术等级的工资情况,以及额外的培训可以把一个人提高到什么地步;而且对自己想从事的行业,要掌握全面的信息,并有自己的展望。[2]294

因此,在杜威分析的例子中,就可以看到这样的事实:很多学校的学生,在车间里满足了他们渴望工作的欲望;课堂上对行业的充分了解也使他们认识到额外的理论培训对满足自己的职业目标所具有的价值,以至于学生离开学校的非常少,即使不得已离开学校,也会回来上夜校或者周日班,继续参加学习。

此外,杜威还指出,学校里学习科学基础的各种实验室应发挥积极作用,学生以此来学习现代工业基础,对自己的环境有一个总体的认识。如果缺乏这种全面、整体的视野,职业启蒙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因为学生只有不断了解不同种类工作的地位及其关系,他才能真正选择今后的职业。”[2]298

除了在校内学习外,学生也会去校外工厂参加实践学习,但这种学习是具有实验性质的。如果学生在第一个工厂没有作出准确选择,学校也会努力使其在第二个工厂的体验更接近他的能力与兴趣。同时,课堂学习也作为一种线索。如果学生课堂学习好,工厂实践效果差,说明他的工作不合适;如果学生课堂学习差,工厂实践效果好,学生就要显著提升其理论学习。如果两方面成绩都一般,学生就需要更换工作。[2]302总之,实践学习是为了让学生有机会检验自己的能力,发现自己的兴趣,即使选择不正确,也有了形成正确判断的科学依据。

总的来说,杜威对劳动教育的分析是独到的,他并没有将劳动教育等同于厨师、裁缝、木匠等职业技能的学习,而是与课堂知识的学习紧密结合,让理论学习有了用武之地,学生不但书本知识学得比过去好,而且也得到将来谋生时所需要的心理和身体的训练,一样达到了职业启蒙的目的。

实质上,在杜威看来,学生虽然会通过多种多样的积极作业来发现自己的职业倾向,但过早限定在某个职业上也会限制一个人的发展。当然,这并不等于不去发现和培养自己的职业能力和兴趣。就学校而言,如何培养学生的全面视野,使其了解整个工业基础,以及不同种类职业的地位及其关系,并提供各种各样的劳动学习和实践机会,帮助学生作出明智的判断,尤其是让学生认识到,若要达到职业目的,还需要再做哪些准备并且自愿为之而努力。这种劳动教育的方式,反而是真正抓住了职业启蒙的要领。

三、从劳动的角度看教育变革:杜威的思考与探索

对于工业化的到来,杜威将其比作一场迅猛、宽广而彻底的革命,足以改变地球的“样貌”,并且他认为,这一革命不会影响到教育的其他方面——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那么,教育如何面对来自工业化的挑战呢?对于这一问题,杜威有自己的思考,并且他说出了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随着社会的发展,教育如何作出调整和重组,以适应社会环境的变化,只有从劳动的角度才看得最清楚。”[2]285为什么要将劳动作为角度,杜威给出了三个方面的理由。

第一,在现代社会,人人都要工作,而且必须是自尊、自立、理智的工作。

第二,每个人的工作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能够影响他人,现代商品的生产与交换,已经让这个世界处处体现出相互依存的关系,一场战争可以使数千里之外的银行倒闭、贸易瘫痪,而在古代,这是不可能的,那时候,人们只是生活在相对孤立的小团体中,因此,知识可能也是孤立的,但在今天,如果脱离知识的社会意义去积累知识,则比没有知识更糟糕,学习各种技术却不知道如何运用于社会,就应该受到谴责。

第三,今天的工业方法比过去更加依赖自然科学和社会事实及法律,铁路、蒸汽船、牵引车、电报甚至普通家用电器等,它们的存在都取决于人们对复杂的数学、化学、物理学及生物学的深刻理解,而它们最终的最佳用途又取决于人们对社会生活中种种事实和关系的理解。杜威甚至明确指出,工人大众只要不想变成自己所操纵机器上的无名螺丝钉和齿轮,就必须对自己所处理的材料、器具背后的物理事实及社会事实有所了解。[2]285-286

从杜威给出的理由看,在现代社会,劳动体现出的是人的自尊、自立,知识背后的联系及其科学和社会的意义。因此,教育要培养出能适应社会环境变化的劳动者,就不能再局限于狭隘的技能教育了,并且杜威明确指出,“对科学、技术的宽泛了解比行业中的操作技巧还要重要”[4]118,原因是,“那些特殊的、专门的技能模式,以及不断重复的操作方法,只能在狭隘的行业内保证技术水平,而狭隘有限的技能的实用性不可能超出其自身,只有随着知识深入和判断完善而取得的任何技能才容易在新的情境中投入使用,并为个人所控制。”[3]210

由此,杜威极力呼吁,教育应作出变革和重组,尤其是应加强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的融合,否则,二者分隔开来,势必会让教育变得更加狭隘,更加毫无效果和毫无意义。值得一提的是,杜威指出“普职融合”的必要性,这已经是学界人所周知的共识,但二者究竟该怎样融合,学界尚缺少深入探索。

在《职业教育:答戴维·斯内登》一文中,杜威提出,不管是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除了让各自学校延伸其教学,复制另一类学校的教学,如何才能避免二者的分隔呢?沿着这样的思考方向,杜威不但主张普通教育和职业教育应纳入统一管理,还提出了一些具体主张。他认为,不管是以自由教育为主的普通教育还是以实用劳动为主的职业教育,“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人们应该顾及并保障两种结果同时出现,相互交织。”[3]204也就是说,“那些直接以闲暇为目标的教育应该间接提升工作的效率和对劳动的乐趣,而以实用劳动为主的教育则应该养成情感和理智上的习惯,实现相称的文雅的闲暇生活。 ”[3]204

而对后者来说,杜威倾注了更多的思考和探索,因为他看到,工业革命给科学、政治和社会带来了巨大影响,人人都必须通过专业学习获得职业,但如何能让这种以实用劳动为主的教育也能同时培养理智和情感的习惯呢?杜威认为,最有效的途径,就是将普通教育那种自由的精神融入专业学习中,拓宽专业学习范围,深化其精神,改造机械化的课程,使之不那么狭隘和技术化。[4]122

杜威不但提出构想,而且作出实际探索。在他看来,构建一套既实用又自由的课程并不那么困难。比如工程学校,虽然能够培养技术上有能力设计和指导各种创新性和建设性事业的人,这些事业会涉及工厂、铁路、电报、电话等行业,但得到训练的工程师必须熟知其中所涉及的工业组织和社会重组等更重大问题,否则他只是被财政利益所雇佣的执行人[4]123。像法律,不管普通文化有什么独特的理由,法律本身必须包含比原先社会哲学、政治经济学、社会学和政治科学等更广阔的知识,同时也不能只增加法律的实践训练,更应当增加他对所选择的法律专业的背景及前景的理智认知,拓宽他们为法律工作所做的各种准备要素[4]123。

按照杜威的看法,这种方法同样适用于医学、商贸学,等等。对医学来说,不仅仅是通过治疗某个病人、临床陪护收取酬劳的行为,应该更像是一种公共卫生事业,一种对工作和业余生活环境的公共管理[4]123。而对于商科教育,也并非是定期训练学生并向他们传授某些特别的技能,而是以科学为基础,因为科学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没有了解科学的能力,也必定不了解生活[3]209。总之,杜威一再强调的是,尽量培养学生的主动性和独立判断能力,只有教会学生思考,才能让他们为未知环境、为新的发明创造和新的组织模式所带来的影响做好准备。

实质上,杜威作出这样的探索,与他对当时教育的反思不无关系。他发现,大学教育包括其预备教育,甚至是基础教育,依然以古老的自由教育为主,虽然随着社会的发展,它们已经对忙着营生的大众和越来越重要的经济活动作出让步,为各专业、工程、手工训练和商业开办了专门课程,以及一些职业教育和职前预备课程,同时也重视讲授基础科目,但结果却造成了这样一种体系:“即‘文化的’和‘实用的’科目并存于一个缺乏有机结构的混合体中,其中‘文化的’科目的主要目标不是对社会有用,而‘实用的’科目的主要目标也不是解放想象力或思维能力。”[7]杜威将此称之为不融贯的混杂体,并认为,这种结果其实是很难令人满意的。

也许正是看到这种“混杂”的结果,杜威致力于一种真正的融合,并且探索的方法具有实际意义。因为无论是普通教育还是职业教育的院校,要培养人才,都是通过非专业学习和专业学习来进行的,且以职业为导向的专业学习体量巨大,也更加重要。在这样的情况下,是让非专业学习作为“附加”而与之并存,并产生着“混杂”的结果,还是让其发挥应有作用的同时,也让专业学习充分吸纳其自由精神,拓宽学习范围,改造机械化、专门化的课程,在习得专业知识和技术技能的同时也能够培养人的理智和情感呢?显然,后者更贴近“融合”的本质,而这一切,正是缘于杜威对劳动的思考,因为要形成真正有科学价值和社会意义的劳动,教育就必须在培养一个工人的同时也在培养一个“人”。

四、杜威的劳动观对职业教育的启示

杜威曾经说过,职业教育旨在实际应用,并且已经成为唯一需要大部分人要接受的教育。当前,我国职业教育正处在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时期,像技能型社会建设、职业启蒙以及“普职融合”等重要问题,不仅需要理论指导,也需要实践创新,而杜威对劳动的观点,恰恰能从新的视角带来启示。

首先,技能型社会建设应重视“闲暇”的特殊意义。从杜威对劳动内涵的理解看,他对“闲暇”的论述是最有启发性的。当前,建设技能型社会是职业教育的一个热点问题,然而,技能型社会形成的标志是什么却并没有得到过深入探讨。也许人们都将视点聚焦到技术技能如何培养以及提升上,诚然,这是显著标志,但“闲暇”问题是否也应得到关注呢?事实上,闲暇虽然不是技术技能水平高低的直接标志,但绝对是一面“镜子”。一个人技能水平再高,倘若不会利用闲暇时间,不会用对自己也对社会有益的方式进行娱乐,那么,技能的获得也仅仅具有单方面的意义。如果再上升到社会层面看,即使是技能型社会,也不会改变人既是生产者也是消费者这一事实,而且逐渐增加休闲时间必然是社会发展的趋势。那么,不计其数的技能人才是普遍地从事高雅的娱乐,还是低俗的娱乐,完全可以作为技能型社会是否真正成熟的标志之一。

杜威在论述教育的社会目的时,将公民、职业与闲暇作为三个重要组成部分,这足以说明闲暇具有一种特殊的意义,虽然貌似与技能无关,但却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考量因素。当前,包括职业教育在内的所有教育,都非常注重文化素质的培养,但检验一个人是否真的具有文化素质,正是要看他走向社会后如何利用闲暇时间,而非在校内学习几个文化科目。如果能如杜威所说,学校将学会利用闲暇放在重要位置,使人人都成为自己的“检察官”,在获得技能的同时,自愿地去从事更高级的娱乐,多姿多彩、富有成效地参与各种活动,甚至被发掘出一些特殊的能力,那么,这样的技能人才一定能构建起技能型社会。

其次,以劳动教育促进职业启蒙应力求综合化。一直以来,在有关职业教育的重要文件中,都会对职业启蒙作出要求,由于劳动与职业存在天然的密切联系,劳动教育往往会成为职业启蒙的不二之选。从杜威的分析看,他提出的一些见解恰恰是人们容易忽视的地方。

很多时候,以劳动教育的方式开展职业启蒙,是否一定要和课堂理论学习相互分开,使之变成两个独立的系统呢?这一点,颇值得思考。在杜威的分析中,劳动和课堂学习相结合,其意义是多方面的,不但能使所学知识得到应用和检验,而且这一过程本身也和生产密切相关,同样能使学生得到从事未来职业所需要的身体和心理的训练,通过理论和实践的结合,反而让书本知识学得更好。那么,相对那种为劳动而劳动、为职业启蒙而职业启蒙的单一教育方式,这种综合化的方式是不是会取得更加有利的效果呢?

此外,杜威提出的“培养学生的全面视野”也值得思考,这看似不是劳动和职业启蒙的核心,但学生只有获得一个综观全局的机会,才能在对各种职业及其关系的比较中作出判断,找到自己的位置。对学校而言,是否也应该具备一个综合的视野呢?如果能把对职业的体验,相关的理论学习、各种科学实验室以及多种多样的外出实践学习等资源综合起来,作出合理的安排,以帮助学生作出明智的选择,其效果是不是远胜于一个又一个孤立、零散的职业体验呢?更重要的是,学生一旦看清自己未来的出路,学习动机和理想抱负被激发起来,他们会主动获取知识和技能,这不仅会让他们在劳动中展现才智,学习成绩也好于在教师督促之下的课堂学习。因此,以劳动促进职业启蒙不应当游离于教学主体之外,反而更应当重视起来,并作出全面、系统、综合地设计。

再次,普通高校和职业院校应将拓宽专业学习范围,深化其精神作为“普职融合”的有效途径。从杜威的劳动观看出,正是由于社会环境的变化,使劳动脱离了狭隘的体力或技能层面,更加注重科学的基础作用,以及对广泛社会事实及意义的了解。由此,普通教育与职业教育必须融合起来,才能培养出符合时代要求的劳动者。

目前来看,普通高校和职业院校也在通过课程互选、学分互认等途径来加强融合,但坦率地说,由于二者是两个相对独立的个体,这种融合的效果是有限的。而杜威所提出的拓宽专业学习范围,深化其精神,构建既实用又自由的课程等方法,无论是对普通高校还是对职业院校而言,都是适合的。

由此,我们看到的理想现实是,在这两种不同类型学校的内部,旨在培养文化素质的非专业学习也在提升其工作的效率和对劳动的兴趣,而体量巨大、以职业为导向的专业学习也能体现出自由教育的精神,而不是牺牲想象力的开发、审美和判断能力的提升以及理智和情感的培养,并且这两类学校之间还能够课程互选、学分互认,这样的融合,是不是将“普职融合”做了最具体、最到位的体现呢?相对来说,后者更应该是重中之重,因为随着科技发展与知识增长,专业化的趋势只会不断加剧,而不是日渐削弱。所以说,杜威将拓宽专业学习范围,深化其精神称之为最有效的途径,是有其道理的。

如果从反面的角度看,杜威对当时教育的反思也是具有警示作用的,他所指出的那种“混杂”的结果,其实,在目前依然是存在的。不管是普通高校还是职业院校,在其内部,也都是“文化的”科目和“实用的”科目简单并存着,抑或说,专业学习与非专业学习并没有有机融合,因此,更应当借鉴杜威所探索的方法。因为这样的方法,不仅说明了杜威的远见,也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面对飞速变化的社会,无论是对普通教育还是对职业教育而言,一种不能使人适应变化的教育就是失败的教育,而要为所有的个体提供更普遍的能力教育,就必须抛弃狭隘和静态的教育观,并致力于真正的融合[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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