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婷
内容摘要:译文是一种话语表征,也是建构民族身份的重要方式。而个体译者自身的民族身份定位对译作的形成有着重要影响。译者的自身民族身份也受到时代背景、教育背景和社会使命的影响。成长和成熟于国家命运多舛的年代,幼年接受过儒家“哀民生多艰”思想,少年、青年融入西方教育环境的翻译家杨宪益,“爱国、忧国、为国”是其一生不变的情感主题。这种强烈的民族情感也在译作中有着清晰的表达和传递。因此,对杨宪益译者民族身份内涵研究成为理解译者和译作的一把钥匙。本文基于翻译家杨宪益的通信、采访、传记、档案等相关研究文献,以时代背景、教育背景及其执行的翻译任务为指引,展开梳理其民族身份意识的形成脉络、厘清译者自身的主体性定位、还原翻译实践中作为译者的职责。
关键词:民族身份 杨宪益 翻译
一个民族的真实形象传递出了民族身份。对民族身份的建构体现了本土个体译者体民族自信心的表述和传递;而译者民族身份的内涵研究在译作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译者使本土之外的英语读者获知最真实的民族身份形象,从而使民族文化得以有效传播。
翻译家杨宪益作为经典文学译介的代表人物,曾任职中华翻译总局、中国外文局等国家政府机构,是接受国家委托、履行国家责任、行使民族使命的译者;他的翻译思想是以译介中华民族文化为宗旨(党争胜,2012:70-73);他被认为是“翻译整个中国的人”,他和妻子戴乃迪的译作从《资治通鉴》到《鲁迅全集》(一至三卷)、《红楼梦》,不一而足。本研究深入探讨了译者民族身份的内涵,这对理解原作、保护和传播原作中的民族文化形象有着积极的重要作用。也期待本研究能对现有的中国译者译作研究提供新的视角。同时对当下译者的民族身份认知和表达产生极其重要的启示意义和指导功能。
一.译者民族身份内涵钩沉
(一)民族身份内涵
民族身份的系统研究肇始于社会学。安德森(2005)在《想象的共同体中》提出,民族身份是由一个想象中的共同体的各种机构、个体和话语建构的。语言有助于塑造民族身份可追溯到“浪漫主义之父”卢梭,而将民族、民族身份和翻译进行整体研究的是后殖民翻译理论家霍米巴巴(1994),他认为改写和翻译是一项爱国主义行为;翻译可以构造民族身份和认同。安东尼(1993)在《民族身份》中指出,民族被视为文化共同体,其成员即便不具备同一性,也是被共同的历史记忆、神话、象征和传统维系在一起的。这些早期研究表明翻译可以建立和维系民族身份。
(二)译者民族身份内涵
国内学术界对译者民族身份的研究主要围绕译者民族身份意义的阐发。张景华(2003)认为译者民族身份研究是对译者文化身份中的民族性的研究,译者具有还原本真的民族身份的职责。就民族身份而言,译者处在强势文化与弱势文化之中所选择的策略不尽相同。(同上,2019)刘全国(2019)认为译者的民族身份较之译者个体文化身份是更为宽广、博大的概念。它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任生名(1993)很早就意识到了杨宪益作为译者的民族使命和民族身份。他认为“向外国人如实介绍中国文化”是杨宪益先生一贯的翻译思想。随着杨宪益翻译研究力度加大,有越来越多的研究者注意到杨宪益的民族身份及其英译活动的关联。邢力(2007)认为杨宪益英译中的异化策略具有捍卫民族文化独立特性和追求在多元文化中拥有平等话语权的政治文化意义。这些早期研究,为从译者民族身份角度进行英译研究奠定了基础。辛红娟(2018)提倡应更多地投入到“杨译异化背后的文化价值的审视”研究中。
综上所述,译者的民族身份内涵可以归纳为:译者还原真实民族身份的职责、译者秉持的清晰的民族身份意识以及在翻译过程中自身主体性的清定位。而杨宪益作为译者,在译作中始终秉持译者的民族使命和民族身份。本文继而对其作为译者的民族身份的内涵进行归纳研究。
二.杨宪益译者民族身份构成要素
(一)译者民族身份意识
以翻译家杨宪益的通信、采访、传记、档案等相关研究文献为基础,探寻杨宪益译者民族身份意识的形成路径。杨宪益的译者民族身份形成受到其时代背景、教育背景的影响。以“爱国之志、忧国之情、为国之举”的民族情感为主线,展现他的生长环境、学习历程、人生经历和社会使命对翻译实践的影响,同时,通过这一主线,对杨宪益译者民族身份意识的形成进行管窥。
爱国之志,1915年杨宪益出生于天津法租界,自幼跟从恩师魏汝舟读四书、五经等国学经典,更将儒家思想中的“民本思想”和“哀民生多艰”等思想观念深深植根心间,从他身上,杨宪益感受到忠于民族社稷的情怀,以及渴望祖国独立富强、摆脱列强控制与压迫的热切愿望。中学时期进入天津新学书院学习英语。当时正值“五卅惨案”这一历史事件之后,国内学生、民众每年举行活动、纪念这一举国蒙耻的日子。杨宪益也曾先继以罢课、与学校当局辩理等方式进行爱国活动。在亲友、同学中广泛宣传抗日救亡的道理。面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欺凌,曾立下“愿得身化雪,为世掩阴霾”的壮志。
忧国之情,1934年,随学校英籍教员老师C.H.B.朗曼夫妇,考入牛津大学学习,并结识妻子戴乃迪。即使身处异国他乡,仍然不忘忧国,利用公开演讲、爱国集会、专题讲座等方式介紹中国文明、声讨日本法西斯对世界和平的威胁。在此期间,更是创办《抗日时报》、《复兴》。他在自传中提到,1937至1938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抗日宣传工作上。
为国之举,毕业后与妻子大学任教,随后几年在国家编译馆任职。这期间从未间断自己的爱国行动。“翻译工作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份职业,也是他爱国之情的表达。”高质量的译作中真实流溢翻译家杨宪益的拳拳爱国之心,持续不断地向西方世界弘扬中国文化。据统计,有杨宪益夫妇翻译的并出版的中国古代、近代、当代和现代文学译作多大174部。其中英译作品达153部。
(二)译者自身的主体性定位
译者对自身的主体性定位对民族身份的表征有重要作用。后殖民翻译理论家认为译者能够运用相应的策略使得主体性发挥出来,译者可以通过选择其翻译策略来体现其文化态度,为弱小民族和文化争夺与强势文化并存的平等地位。(王惠萍,2014)。译者的民族身份研究是在强势文化和弱势文化权力关系博弈下的译者主体性研究。在强弱文化不平等关系中建立本民族形象,需要译者具有清晰的民族身份文化意识,这样才能在译作中表达和传递真实的民族文化身份。因此,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必须对自身主体性有清醒定位,才能履行本民族文化记忆的唤起者、保护者和建构者的义务和责任(刘全国,2019)。
“考据”为源,译者的民族身份意识使得译者的翻译实践处处彰显对译者作为民族身份的解释者、护者和传播者的身份定位。杨宪益不仅有翻译家的身份,还兼有外国文学研究和比较文学学者等多重身份。勤于研究与考证的治学态度贯穿杨宪益一生的翻译实践。译作序言中常常可见他的原作考据成果。这对还原原作本身、传播真正的原作精神有着重要作用。作为解释者的译者杨宪益,对中国古典、现代作品的原文蕴含的民族身份形象进行考据和深入理解,才能促成翻译实践中的“信”和“真”。“杨宪益对古典文化的钟情,对比较研究的重视,促动他把翻译和研究看作是互相补充的译介方式,将‘求信求真’奉为必胜的翻译信条”。
“信真”为旨,秉持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忧国忧民的民族意识,杨宪益在翻译实践中始终坚持“信”字为先。他在评价英国翻译家亚瑟威利的译作时说到,“他翻译的《诗经》有很高的学术水平,不愧为翻译杰作,但在另一方面,我认为他依旧又弄得过分像英国诗歌的弊病;比如他把中国周朝的农民塑造成田园式中描述的欧洲中世纪农民的形象。”他还指出用到的“城堡”、“骑士”等,使译作“更像中世纪的民谣”,而不像反映中国情况的诗歌。可见,由自身的民族意识出发,译者杨宪益对译者在英译古典诗歌实践中应该担当的身份定位须将原作品中本民族的重要的信息进行解释、传播和维护。在这种情况下,译者的民族身份定位显得极其重要。
“删略”为方,译者会自觉地对原文做一些增删和改动,其中许多因素往往与译者的民族身份有关(杨仕章,2002)。在《崔待诏生死冤家》和《卖油郎独占花魁》两篇中,“莲步半折小弓弓和”和“去其裹脚,露出两对金莲,如玉笋相似。”两处“中国传统戕害女性身体的陋习的美化描写都省略不译(辛红娟)。诚然,对于“裹脚”这类信息的删除和不译都表现出翻译家杨宪益对维护中华民族文化形象的强烈意识和实践策略。
(三)还原本真的民族身份的职责
译者杨宪益的民族身份职责时还原本真的民族身份。从宏观层面上,民族身份是本国国民区别于外国的重要的集体特征。对中国经典文学作品的译介活动,民族身份的对外阐释直接关影响域外读者对民族身份的看待方式。从微观层面上,文学中的民族身份,是通过以树立对民族国家形象为旨义的想象展开的生发方式和叙事维度。“译者应尽量忠实于原文的形象,既不要夸张,也不要夹带任何别的东西”“尽全力把原文的意思忠实地传道给读者,使他们能尽量理解原作的内容。”辛红娟对杨宪益“信”的阐释“杨宪益所言的‘信’,包含三个方面的内容:信于原文形象、信于译文读者和信于原文格律、节奏。”楊宪益英译翻译策略倾向于异化手段。能重现、模仿原作的句子原貌、文化印记、艺术手法。(党争胜,2012:70-73)。
杨宪益的文化素养、爱国情操、民族自信使其在英译中具有极强的民族文化身份的表达渴望。综上,译者在译作中具有还原本真的民族身份的职责,在模仿原作句子样貌和艺术手法这两点上,杨宪益秉持了信于原文节奏、还原句子原貌;信于译文读者,再现艺术手法;信于原文形象,保留文化印记。
信于原文节奏,还原句子原貌。原作的语言风格、句式结构不但使原作者个人特色的体现,同时对作者所处年代的汉语发展状况。在最大程度上还原句子原貌,对于保留作者个人风格有重要作用。鲁迅是活跃于新文化运动时期的思想家和文学家,他的语言风格介于文言文和现代语文之间,之于当时的中国的民族语言风格,具有划时代的代表意义。“他被公认为现代经典作家,也就是说,他不同于古代的古代的经典作家,他使用现代人的语言,书写了现代中国人的思想感情……”相较于国外译者Edgar Snow,杨宪益对鲁迅的个人风格的理解和保留都是不遗余力的。这种以还原原作个人特色为己任的翻译策略,对对外传播鲁迅著作及研究有着非常重要的价值。
信于译文读者,再现艺术手法。原作者的艺术手法的主要体现方式之一使修辞手法,仍以鲁迅作品为例,修辞手法的再现从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原作者身上的地域、民族印记。“他的语言、思想和使用的文学体裁是在一种由传统向现代化的转化过程中产生的.……”作为杨宪益少年时期最喜欢的文学家,鲁迅简洁、明晰的语言风格不但吸引着他,对作品的艺术手法同样钟情。
信于原文形象,保留文化印记。杨宪益的译者民族文化身份在译本中的表征主要集中于目的语相排斥的、他者的语言表达方式。这不但塑造中华民族身份的特性,也满足读者对异域文化的期待。杨译保留了文化印记、历史意象。这正照应了施莱尔马赫关于异化翻译的观点:“战略性的文化介入”使目标语文化意识到外语文本中固有的语言文化异质性,从而“将读者送到国外”。同时韦努蒂认为这“不失为一种反击英语世界暴力且不平等的归化文化价值观点方式。”(马会娟)
从民族身份的角度研究译者,首先,从国家文化发展战略层面来看,译作要向外国读者展示中华民族的“文化自信”,许钧(2019)在评论辛红娟所著《杨宪益翻译研究》时指出,杨宪益是彰显“译者的自信”的翻译家。这种自信与杨宪益自身的成长环境、时代背景及社会使命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也培养、建立了杨宪益强烈的“爱国”、“忧国”、“为国”的译者民族身份意识。这种民族身份意识体现在翻译实践中,就是译者自身主体性的定位。杨宪益作为译者的自主性就体现在对原文文化形象的考据、把握,对“惟信惟真”(辛红娟)翻译策略的选择以及对优良民族文化形象的总体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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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江苏高校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译者民族身份形成和表征研究——以杨宪益为例”(项目编号:2020SJA2370) 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矿业大学徐海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