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甄飒飒
无论是爆红的舞蹈诗剧《只此青绿》,还是引发热烈讨论的舞蹈节目《舞上春》,都有一个共同点:超凡的视觉化表达营造出的出类拔萃的视觉体验效果使观众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只此青绿》将舞蹈、服装、舞台背景融为一体,共同营造出带有鲜明“青绿”色彩特征的温润内敛的东方之美。《舞上春》运用“简约+聚焦”的艺术创作理念,减去了服饰与妆容的繁复表达,将观众的视线固定在演员的旋转与跃动之中,在多样化的动作组合中,探寻古典舞“繁华落尽见真淳”的极致表达。观众都认可了这两部作品在营造视觉效果方面做出的努力。而这也正是当下舞台艺术发展的一个重要趋势——对视觉化表达的重视与对视觉效果的追求。这个趋势的出现,与图像时代到来后,人们对视觉美学的愈加看重息息相关,也与数字时代影像技术的发展密切关联。而且由于这两年疫情的影响,“云演艺”得到快速发展,更加重了视觉效果在舞台艺术作品呈现中的分量。视觉化表达无疑给舞台艺术增添了很多令人惊异的色彩,带来了全新的观赏体验。但我们也不可将视觉化表达视为提升舞台艺术审美品质的唯一利器,从而走上过于注重视觉化表达的歧途。
当前学界普遍认为,人类已经作别了印刷时代,迎来了图像时代,视觉成为“满足感”首要的来源元素,“现代美学如此突出地变成了一种视觉美学”①[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9年,第155页。。视觉观念统率了观众,引导了渴望,而数字技术对视觉美学的发展起到了巨大的推动作用,它赋予人们追求视觉美的自由与塑造视觉美的能力,使视觉美的发展有了强大的技术支持。
图像时代的来临与影像技术的发展是直接相关的,业界普遍认为科技发展是人类社会开始向视觉时代(图像时代)转型的重要原因。“这一转向是科技革命带来的以图像的创造、生产、流通和消费为主要形式的电讯时代的必然趋势。”②段国重、顾明栋:《图像时代视觉主体性的重构——文艺与文化研究的视觉转向之哲学根源》,《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1期。
图像时代强调了图像作为文本的权力与价值,其最大的特点之一,是图像的叙述性和表意性功能得到了空前的增强。图像成为信息交互与传递的主要载体,人们更依赖视觉去分析图像,用视觉去分解、区分、判断整幅图像中所包含符号表达的意义与情绪,从而传递信息、接受信息。在图像时代,图像与视觉快感的重要性无疑被着重强调了。正如影视之所以受到普遍欢迎,是因为影视“舍弃思想,来迎合人们对视觉快感的需求,适应娱乐业的发展”③[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第111页。。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图像的叙述与表意功能得到进一步提升,与传统的胶片图片相比,数字图片在叙述和表意方面有了更大的自由度。传统的胶片功能集中于“记录”与“还原”,是对现实物象的暂停性存储与片段性存留。而数码图片表现力不单是对“真像”“实在”单纯的记录与还原,还有拼接、强化、着色、剪裁、穿插等各种手法的辅助。传统胶片是现实的镜像反映,而数码图片则可以实现虚构与真像之间的混搭与拼接,营造一种“虚实共生”的观感,甚至可以“再造”现实,成为超现实的存在。图像有了话语叙述的“自主权”与自我表达的“自由度”,它不再是现实忠诚的追随者。图像不仅仅是现实的镜像性暂存,其生产、解读和传播等有着意识形态和价值观的支撑。在图像压倒文字的社会惯性叙述的当下,图像作为媒介更加直观地展现了生产者和传播者意图传达的文本含义,进而影响着人们的交流方式、认知方式,甚至是价值观念。
当图像成为叙述的主要文本形式和话语内容载体后,大众在接受信息、进行审美判断时,必然更多地依赖自己的视觉。大众审美的视觉化转向非常明显:“审美表达由以文字、语言为主过渡到以图像、影像为主,审美方式由以‘阅读’为主转为以‘观看’为主,审美对象由以‘物质实体’为主转为以‘虚拟的影像’为主,审美体验由以想象性为主转变为以视觉体验为主,审美趣味由以‘精神性’为主转换成以‘世俗性’‘大众性’为主。”④廖宇婷:《屏幕美学:审美范式转向与视觉文化表征》,《陕西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1年第6期。这种转向就意味着,审美客体若以图像为载体进行美的展示,必然会吸引更多审美主体的关注。图像或影像这类依靠视觉效果产生视觉刺激及快感而完成审美接受的文本,远远要比其他文本有着更大的影响力。
视觉审美非常倚重短时间内视觉的刺激与冲击,为此,图像或影像文本需要以一种强烈而独特的风格方式在短时间内呈现。“短视频创作有所谓‘黄金6秒’原则,即90%用户停留在一个短视频上的时间约为6秒,这就需要创作者在极短的时间里抓住受众眼球,吸引受众往下看。”①邹贞:《科普短视频多短才适宜》,《光明日报》2022年4月27日第2版。这说明图像的文本结构、叙述方式与印刷品有着非常大的差异。视觉文本需要强而有力的诱惑力去吸引受众,而在叙事逻辑和语义上的不流畅、不完整、不连贯,都是可以被谅解的。从结果导向来看,拥有强烈而独特的视觉效果的影像作品,最符合当今大众审美的基本惯性。
数字技术的发展为视觉美学的进一步发展提供了强大的驱动力。“随着数字化时代的到来,科技进步深刻改变演出的视觉呈现,不断推动当代舞台景观的发展。近年来,AR(增强现实)、交互影像、数字技术、大型舞台技术装备等新的表达元素,为舞台美学面貌提供了更为丰富的可能性。”②高广健:《艺术想象力带动技术创造力——以舞台美术设计实践为例》,《人民日报》2022年4月14日第20版。
在艺术科研工作者深刻意识到数字技术对舞台美学的增强和渲染的重要作用之前,舞台艺术的工作者已经在用数字技术构建舞台的视觉美学了。“在舞剧和大型活动的数字技术应用显得颇为昂贵且体量庞大,投影、LED 显示、数字化操控机械装置、穿戴设备、捕捉系统等,都趋向于视觉奇观和数字造景。”③刘春:《数字媒介中舞蹈的视觉重塑与文化跨越——2012年至2022年中国新媒体舞蹈的回顾与观察》,《舞蹈》2022年第5期。数字技术对视觉美学的推动,不仅体现在超凡视觉效果的制作技术在进步,图像的传播技术也随之迅猛发展。比如,8K 超高清视频技术与5G 网络的实现,使直播的不间断、全景化和高清晰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这些技术使视觉美学的构建与呈现得到了质的飞跃与提升。
图像时代的视觉审美转向和数字技术的强大驱动力使得舞台艺术的全新形态——云演艺有了审美与技术的基础,而新冠肺炎疫情也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云演艺的壮大。无论是主管部门,还是从业人员,都已经意识到云演艺势不可挡的发展劲头,这种劲头已经影响到整个演艺产业的未来布局与总体态势。
2020年11月,文化和旅游部发布了《关于推动数字文化产业高质量发展的意见》,正式提出了“云演艺”这个专属名词,并明确指出培育云演艺业态,提出了一系列举措,包括推动5G+4K/8K 超高清在演艺产业应用,提高线上制作生产能力,培育一批符合互联网特点规律并适合线上观演、传播、消费的原生云演艺产品,等等。2021年12月举办的“演艺大世界在线演艺发展峰会”,汇集了众多演艺领域专业人士,会议达成了行业共识,认为线下线上融合、演出演播并举,是当前演艺产业发展的大势。
云演艺的观看特性——观众通过PC 端、移动端等观看,使他们离开了剧场这个具有浓烈现场氛围的特殊场景,观众第一时间的感觉肯定聚焦于视觉之上。这使得云演艺对舞台艺术视觉效果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很多云演艺的节目都在强调自己数字技术加持的独特视觉体验。比如国家京剧院在2021、2022年春节连续推出的《龙凤呈祥》,就以“5G+4K”技术的超高清呈现和大师视角等专宠视角作为重要看点,体现与传统演播节目的差别。《舞上春》则强调了“8K+VR”制作技术,和全方位、多角度欣赏舞蹈,瞬时定格舞蹈动作的“自由视角”。独特的视觉效果是意欲引发关注与热论的云演艺节目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
当前,线上演播、线下演出的“双演融合”模式频繁出现。2021年第四届中国歌剧节和2022年第十三届中国艺术节都尝试了这种演出模式。在这种模式中,云演艺是线下舞台演出的延伸。而在失去剧场这种特定场景的氛围后,视觉必然影响着观众对演出节目的第一印象,甚至是最强印象或者最终印象。
舞台视觉本质上是一种“语言”,是舞台参与剧情叙述的一种方式,是艺术创作者们意图用视觉形象符号与观众进行交流与沟通的新渠道。舞台视觉涉及舞台的方方面面,但在舞美设计中体现得最为突出。“舞美设计师需要清晰地传递创作意图,让观众透过他们创造的舞台空间,体会到创作者想表达的主旨思想、美学观念。”①高广健:《艺术想象力带动技术创造力——以舞台美术设计实践为例》,《人民日报》2022年4月14日第20版。早在20世纪,艺术大师们就曾指出科技的发展将改变舞台美术在戏剧中的地位和作用。“通过科学技术上的成就,已经使舞台能够给戏剧演出穿插进叙述性的因素”“舞台开始叙述”“舞台背景采用大型插画,使人想起在别的地方同时发生的其他事件;通过幻灯投放文献来证实或反驳剧中人的言论;……舞台背景也参与舞台上发生的事件过程中来了”。②[德]布莱希特:《论叙述体戏剧》,载于汪流等编:《艺术特征论》,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第478-479页。
舞台艺术的视觉化表达是舞台艺术实践发展的一个必然方向,技术的发展使这个方向的艺术探索与舞台实践变得更为丰富、绚烂且充满想象力。舞台视觉化补充且统一了观众对于剧情描述中某些特定片段、元素、背景的感知与想象,赋予这些人物语言之外的叙述要素色彩与生命,使它们变得鲜活、灵动,充满生机与令人惊叹。当前舞台视觉语言主要有以下三种建构方式。
在诸多现实性题材的舞台艺术作品中,对现实景象进行舞台模仿和微缩性还原是常见的一种建构方式。这种方式主要通过还原特定时期与环境的场景,营造出一种真实感与沉浸感,营造出接近舞台故事发生时代、地方的特定氛围,使观众更能融入舞台故事的讲述之中,实现共鸣与共情。
民族歌剧《沂蒙山》,开场布景就仿造沂蒙山景,雄壮巍峨,演员山上山下呈多层阶梯式站立,面向观众,形成了一种强大的紧张感与压迫感。歌剧尽可能地参考了当时的军民服装、妇女发型、山民器具,与布景中的沂蒙山景融为一体,舞台上呈现出一种历史的、真实的质感。歌剧《半条红军被》,在舞台上还原了“雪山”“草地”等场景,尽显长征时的艰难与困苦,更通过舞台升降装置,展现了女战士不幸被草地沼泽吞噬的悲惨景象。这些视觉语言的使用,有一种舞台纪录片的质感,既脱胎于真实,又融合了艺术,用一种浪漫而简化的语言讲述了现实的残酷与壮烈,使故事叙述更有真实感和沉浸感。
意境的创造和想象性的构建更契合中华美学的表达习惯,即通过数字技术和舞台科技,在舞台上营造出一种虚拟的美学场景,这个场景并不见于现实,而是需要艺术创作者根据舞台主题的需要,通过艺术化的形象用色彩、形状、物象等视觉素材去建构的一种“意境”。这种“意境”抽离了现实,寄托于想象,筑基于“虚”和“幻”,与真实有一种疏离感和间隔感。
比如《只此青绿》,舞台背景、演员的服饰与妆容,追求的都不是历史的绝对真实,而是致力于塑造一种古典化的意境。舞台虽然有着浓郁的“宋风”之美,但青绿舞段的服饰主要参考了先秦秦汉时期曲裾深衣的历史原型,而舞者发型类似山峰,更接近唐代的半翻髻、抛家髻。与《沂蒙山》等更接近时代与地域特征的精确造型相比,《只此青绿》的造型模糊了准确的历史文化元素,活用了其中的美学要素。演员的妆造与《千里江山图》表现出的整个色调与气质相协调,共同完成了“青绿”这个色彩主题和“山水”这个物象主题。这种视觉语言的建构与“现实”有一定的距离,是艺术创作者根据主旨的需要,结合舞台表达的最大可能性进行的视觉元素的杂糅,并非是一种“模仿”与“还原”,而是一种“虚构”“虚幻”的美感。前者在舞台语言上追求一种“现实”,而意境塑造就力求“浪漫”。
虚实结合的创意性表达并不拘泥于作品的题材与主题,而是根据舞台表达的需要来布置细节,既重视现实元素的使用与还原,又会用到超现实的意象性元素表达,从而通过各种视觉元素与观众形成交流,向观众交代无法用语言讲述的故事中的重要信息。
杂技剧《铁道英雄》,取材于鲁南地区的民间抗日力量铁道大队的事迹,主创团队使用了“虚实结合”的创意性表达方式来建构该剧的视觉语言。例如,观众可以凭借人物的特殊服饰和行为举止,很容易判断矿工、火车司机等进步工人和算命师傅、神偷等江湖人士的身份。这种个性鲜明突出的妆造,使铁道大队这支“江湖气”颇重的民间抗日力量的特质凸显了出来,真实感、历史感扑面而来。舞台上以1:1的比例真实还原了铁道等道具,火车道具在舞台上循环开动,造就“运动的时空”。演员用“跑酷”的方式跃动于火车上下,卸下物资,使整个杂技舞台变得立体而丰满,火车的行进与演员的动作给观众形成了一种目不暇接的感官体验。比起舞台上定点性的技能展示,这种运动的舞台将视觉审美的刺激感提升到最大程度。用“跑酷”来演绎“扒火车”,又是一种超现实的意象性表达,消弭了真正扒火车行为的危险性,同时又增添了刺激性和观赏性,将现实与虚构很好地结合了起来。
舞台视觉化发展的趋向,本质就是艺术与技术在舞台创作方面的深度融合。技术作为一种不可或缺的元素,越来越深入舞台艺术的肌理,使自己成为舞台艺术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但技术的深入参与和深刻影响,并不是一件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根本而言,艺术与技术的特性与发展的节奏有很大差异。“技术——经济体系的变革是直线型的,这是由于功利和效益原则为发明、淘汰和更新提供了明确规定。……文化中始终有一种回跃,即不断转回到人类生存痛苦的老问题上去。”①[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赵一凡等译,第58-59页。艺术隶属于文化,是文化的一种手段或方式。“文化领域是意义的领域。它通过艺术与仪式,以想象的表现方式诠释世界的意义。”②[美]丹尼尔·贝尔:《资本主义文化矛盾》,第30页。
技术有鲜明的超越性或者覆盖性,而艺术则不然,不同时代、民族、地域的艺术有一定的共通性,虽然“艺术”没有一个人们普遍认可的定义,但“艺术之所以能产生如此强大的力量,要归功于使它成为艺术的东西,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像它那样刺激精神”③[美]阿瑟·C.丹托:《何谓艺术》,夏开丰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年,第4页。。“刺激精神”应该是指艺术具有刺激人类感性的特殊效用,艺术与人类普遍性的情感世界紧密相连。艺术具有一种强大的“可回溯性”,即具备时代超越性,可以追溯到叙事的原点。在舞台艺术创作上,或可将其粗浅地理解为“母题”,它承载着人类对感性普遍的认识与理解。比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可以是莎士比亚笔下的意大利贵族男女,也可以是20世纪美国舞台上的黑帮情侣。1954年中国参加日内瓦会议时,也曾用“中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为注释,对彩色戏剧片《梁祝》进行释义。这个简短、有力的注释,追溯到了“爱情”这个共同母题,消弭了《梁祝》影片与外国观众之间因文化差异和戏曲表演特殊性而产生的理解隔阂,使放映大获成功。
可见,技术与艺术天生的差异性,使它们的“合作”必然需要磨合。当现代技术向舞台艺术持续渗透时,舞台对技术的依赖性越来越强时,我们需看到前所未有的机遇,也要注意到将会出现的挑战。
1.场景营造:舞台叙事的丰富与增强
当舞台开始参与叙述时,舞台空间的内容物因为视觉要素(色彩、性质、光影)的注入而具备了指代符号的功能,而技术力量的支持,使面对观众的舞台从平面化变成了立体式,有了叙述层次。与原来简易的舞台相比,当下的舞台,演员的行动已经不再是观众注意的唯一焦点了,舞台开始焦点分散。舞台叙事的美感,可以为常规的舞台艺术作品增添前所未有的意趣与刺激。国家大剧院版京剧《赤壁》“草船借箭”一幕中,“数百支‘箭’用吊杆悬挂起来,整体形成彩虹流向,视觉上充满意趣,在舞台上给曹操制作了巨大的战船,给周瑜和诸葛亮制作一叶移动的小舟,对比鲜明”④高广健:《艺术想象力带动技术创造力——以舞台美术设计实践为例》,《人民日报》2022年4月14日第20版。。这样的舞台设计,打破了传统戏曲舞台“一桌二椅”的常规表现手法,引发了很多“80后”“90后”观众的兴趣。京剧舞台在演员表演的框架外,有了延伸性、创意性的视觉美感。“草船借箭”这一核心情境的具象化、视觉化,统摄了观众对这一核心场景的想象。
传统京剧在叙述“草船借箭”这一情节时,依靠重心在于演员的台词。诸葛亮之悠然:“要取箭只待等四更时候,鲁大夫又何必如此担忧?我和你放宽心只管饮酒,紧催舟慢摇桨浪里闲游。”曹操之紧张:“必是周郎偷营。重雾迷江,敌军骤至,严加守御,不可妄动,吩咐乱箭齐发。”剧情中通过语言叙述的“乱箭齐发”的宏大场面和紧迫气势需要观众调动想象自行建构。而《赤壁》在视觉叙事上的创新性表达和对故事情节的具象化美学叙述,使这种传统艺术生成了一种全新的审美体验。“巨大战船”与“移动小舟”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更直观地展现出交战双方的不同心态,营造出一种全新的艺术场景,使故事焦点从演员周边延伸到整个舞台空间,为观众打造了丰富的、多层次的可视化沉浸空间,在刺激观众视角的同时,加深了观众对舞台故事的理解。当“草船借箭”这个核心情境在舞台上从语言变为图像,从虚化的想象变为实化的具象,艺术感染力随着视觉形象的建构而得到了质的飞跃与提升,舞台这个艺术场景的特殊性和不可替代性进一步凸显了出来。
2.持续助力:云演艺的发展潜力
对普通观众而言,剧场既是一个艺术空间,也是一个心理空间。当观众进入剧场后,他就自觉接受了“观众”这一身份。这个空间,有一种强烈的心理暗示效应,使观众在开演之前就对自己许下了暗示,甚至是催眠。剧场是一个特殊的场景,它本身就是沉浸感的来源。
但云演艺却不然,通过网络实现的艺术传导无法完全包裹观众,因此,抓住观众的期待和注意力至关重要。线上演出更需要视觉表达直接而强烈的美学刺激,视觉表达的犀利、强烈、先锋性是云演艺的一张王牌,而数字技术就是实现这一目的的最佳利器。2021年,爱奇艺为旗下一女团量身打造了首个沉浸式虚拟线上演唱会——“虚实之城”,全程采用XR 技术(扩展现实技术)实现演员、前景以及透视背景的融合和扩展,带来了全新的视听感受。
在网络时代成长起来的“Z 世代”,对云演艺的接受程度较高,云演艺极有可能成为未来娱乐的主力之一。这也正是当下很多国际娱乐公司倾力打造旗下偶像团体的线上演唱会,并运用诸多尖端技术(AR、实时交互、多视角等)的重要原因。云演艺不可估量的前景也正是源于数字技术的不断更新迭代,只要数字技术不断发展,视觉美学就能不断升级,云演艺就有着不断更新的潜力,也有着挑战人类想象与视觉审美极限的潜力。
1.审美重塑:摄像技术的潜在作用
当下“双演融合”成为舞台艺术的一种重要的表现形式。但无论是纯粹的云演艺节目,还是基于线上、线下同步演出的双演融合,摄像技术起到的作用都不可小觑。当线上演出这个条件成立时,这就意味着演出者和观赏者所处的空间被切割了。以往的剧场演出,两者处于同一时空,而线上演出却打破了这一规则。摄像机作为中间媒介,担负起了重塑视觉效果的重任。在剧场观赏舞台,无论舞台看起来多么富于层次与美感,视觉化的真正效果还是取决于摄像技术带来的镜头美感,在于摄影师用全景、近景、特写等各种角度去抓取视觉要素,对它们进行全新的编排与组合。由此,摄影师的镜头成为观众的双眼,他们对视觉要素的判断重塑了舞台审美。所以,无论现实中立体化的舞台运用了怎样令人惊叹的视觉美学要素进行建构,如果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摄像技术和审美观念进行抓取与重塑,对于线上观众而言,舞台的美学冲击力一定会大打折扣。
这是云演艺后续发展面临的第一个问题与挑战。舞台艺术不仅属于舞台,不仅在剧场观众的眼睛之中,它还属于网络空间,在摄像机镜头之中。在考虑舞台视觉元素的同时,也必须注意云演艺这个特殊语境,重视摄像技术在其中起到的至关重要、不可替代的作用。简单的、平面的,没有经过编排与思考的摄像路径,必然会影响到观众对舞台视觉效果的感知,甚至影响观众对整部戏的观感。摄影技术不过关,必然会影响舞台效果的表达。所以,一味从舞台角度考虑,在舞台上堆叠各种优化视觉审美的技术,强调舞台美学的表达与建构,而忽略了摄像技术在其间起到的重塑性媒介作用,其实事倍功半。云演艺的舞台是一个双重表达的舞台,不仅是对舞台视觉化效果的考验,还是对镜头中舞台视觉化效果的考验。忽略了镜头美学的建构,是无法在数字时代抢占先机的。
2.视觉优先:视觉审美的压倒性倾向
图像时代,视觉优先是一种普遍性的审美趋向。数字技术的发展和舞台科技的进步,使灯光、布景等舞台美术要素更容易成为视觉元素累加的典型关节。视觉审美可以为舞台带来前所未有的审美体验,但如果艺术创作过度迷恋视觉效果,就会陷入视觉叙事陷阱,使二度创作中的布景、灯光等视觉要素承载太多重要的舞台信息,或者说把本属于演员表演的故事叙述分流给舞美,突出或者强调科技手段,过度依靠视听元素去刺激观众的审美感官,从而召唤观众的审美认同。那么,舞台上引人瞩目的就不是表演或动作了,而是影像或图符。
此前部分戏剧人也表达了对戏剧舞台的担忧:“当代的戏剧舞台所上演的,是台词和图像的冲突……以及视觉主导和对白引力之间所造成的尴尬和矛盾。”①谢建华:《当代戏剧:视觉化生存抑或电影化想象?》,《艺术广角》2006年第3期。在部分艺术家赞颂舞台视觉化带来的令人惊艳和惊喜的效果时,也必须要警惕对视觉审美的过度追求遮蔽了舞台艺术原本应有的审美取向。
舞台艺术的视觉化可以说是一种必然的发展趋势,这是图像时代视觉审美在社会群体中的极大发展和数字技术的强大驱动共同作用而形成的。在这种趋势下,不仅常规、传统的舞台艺术要注重视觉化表达效果,更催生了云演艺这种演出的新形态。舞台艺术的视觉化打破了舞台表现的疆域,解放了观众对舞台内容的想象,使舞台空间更延展、更具震撼性。但挑战也随之而来,舞台不再只属于观众的眼睛,在线上演艺的场景中,它也属于摄像师的镜头。舞台美学的渲染与建构,与镜头美学息息相关,不是舞台艺术单维度发展能左右的。而过分重视舞台的视觉化效果,是否会造成舞台艺术内容表达的绚丽且空洞,璀璨且无聊,彰目而无意义,使舞台艺术最终走向视觉效果的炫技,造成“文胜于质”的后果,这些都是值得思考的。